马失前蹄
2002年8月12日 文学之路

     “杨教授!我现在在美国乡下,告诉您个消息,我无意中发现,有个美国老太婆,家里挂了两幅张大千的画,都是四尺全开,老太婆不知道张大千是谁,我也不敢打草惊蛇……”小廖在长途电话那头喊。

    “四尺全开?”

    “是啊!而且是青绿泼墨!”

    “怎么会落在那洋老太婆手上?”

    “我也不晓得,听说张大千五十多岁的时候,在这儿待过一阵子,老太婆说是她先生留下的,没您过目,我也不敢买……”

    放下电话,又拿起电话,向学校请假。

    杨教授第二天就上了飞机。

    小廖的话没错,放眼当今书坛,除了杨教授,没人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鉴定张大千画作的真伪。他甚至凭感觉,就能分出真假。

    靠这本事,杨教授真还赚了不少钱,好些别人没把握的画,他瞄一眼,扔下银子,隔天一转手,就是两倍。

    “四尺全开?”杨教授闭着眼,笑了。虽然坐头等舱,椅子能躺下,十七个小时,他却一直没睡着。想到那一张值二十万美金,两张四十万,杨教授心里就怦怦跳。

    从纽约转华府,又换小飞机,到那维吉尼亚的小城,已经是二十八个小时之后了。

    “不用休息!”杨教授对小廖挥挥手:“我深圳的事忙,马上就得赶回去。”

    小廖也便不敢迟疑,匆匆跳上车。

    车子往乡下开。暮冬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白,和灰灰黄黄的枯树芦草。

    进入树林又通过一段滑溜溜的路面,停在个老旧的大房子前。

    房檐都歪了,积雪凝成一条条冰柱。石阶上的雪没清,两个人小心地扶着栏杆往上爬。

    按铃半天,才见个枯枯干干的老太婆来开门。也没说话;转身往里走。又举起颤悠悠的手:“你们自己看,全不要了,都能卖,桌子最值钱,灯也不错……”

    “她要搬到老人院去了。”小廖在杨教授耳边说。

    两人也就摸摸桌子、看看台灯,杨教授还故意摘下眼镜,趴到前面,用手指弹了弹灯座“纯铜的!”一面偷偷端详墙上的那两张画。

    张大千要是知道,这么好的画,挂成这样子,八成会气死。连裱脊都没有,皱巴巴地放在两个不起眼的黑框子里。

    杨教授小心地绕过沙发,从火炉上的小摆设开始看,再“不小心”地看到那两张“巨作”。转过身,歪着头问:

    “这画是谁的?中国画耶!”

    “对!中国画,不知谁画的,挂好久了。”老太婆说。

    “嗯!”杨教授又转去屋角看墙上的镜子:“这镜子卖不卖?”

    “卖!八十块!”

    “哦!”没回头,随意指指张大千的画:“那两张画呢?”

    “一张三万,一共六万。”

    “什么?这么贵?”杨教授叫了起来:“又不是什么名家。”

    “可是是我先生留下来的。他说是好画,你愿意就买,不然我自己留着。”老太太抖着手,往火炉里扔旧报纸,火焰一下跳动起来,飞出好多黑灰。

    “不便宜耶!”杨教授低声对小廖说。

    “我也没想到。会不会她知道谁是张大千了?”

    “倒是真的大千。”

    “您没细看,怎么确定?我可没把握哟!”小廖紧张兮兮地说。

    “我说的,没问题!”

    “那当然!那当然!但是我最近紧,您要,您就拿吧!”

    杨教授突然转身,面无表情地对老太婆竖起两根手指:

    “一张一万,一共两万。”

    老太婆也面无表情:“六万,少一块钱也不卖。”

    杨教授掏出了支票。小廖则去摘下画,又把画从框子里拿出来。“你要不要再看看?”小廖还不放心地问。

    “不用了!”把画接过,塞进随身准备好的长塑胶筒里。

    外面又飘起霏霏的雪花。

    杨教授却觉得十分温暖,且在上飞机前,塞了一万块钱给小廖:

    “谢谢你了!等我卖了,还会谢你。”

    “只要您看得准,这好画应该由您得。”

    “没问题!”

    杨教授又一路没能好睡。想到一转手,就是四十万,足赚三十多万,才不过四天时间耶!

    只是才回家,杨教授就病倒,住进了医院。

    神志昏迷中,他还不断喃喃地说:

    “明明是新造的假画,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想一想:

    是谁骗了杨教授?

    是小廖和那老太婆吗?由小廖先去找高手,伪造两幅张大千的画,再找个乡下的老太婆,扮猪吃老虎地让这位“权威”阴沟里翻船。对不对?

    可是,小廖不是再三提醒杨教授,说自己没把握,要他多看看。连上飞机前,都说“只要您看得准……。”而杨教授也回答“没问题”吗?至于那老太婆,更是从头到尾,也没说那是张大千的作品哪!

    所以,我们真正能说的是——

    “杨教授把他自己骗了。”

    他先以为一个乡下的老太婆,不识货,也不可能搞鬼,而放松了戒备。又因为经过二十八小时的旅途,而精神不济。加上屋内的灯光错暗,伪制的工夫不差,且皱皱地装在框子里,自然容易看走眼。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免得引起老太婆的疑心。所以,从头到尾,他根本没好好把那张画瞄上几眼。

    你怎么不说,是杨教授想骗老太婆呢?

    如果老太婆卖的真是价值四十万美金的“大千真迹”,而杨教授只付了六万,岂不是在小廖和杨教授的联手下,使可怜的老太婆吃了大亏吗?

    杨教授简直是跨海行骗的“国际大骗子”啊!

    如此说来,杨教授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他又有什么好怨的?

    在香港流传一个故事。

    某人逛鸟店,发现一只破旧的鸟笼,里面的鸟虽然普通,那鸟喝的“水皿”却是值钱的古董,于是假装要买那只鸟。

    鸟价开出来,某人吓一跳,心想一只小鸟怎会值这么多钱?明明是敲竹杆。可是他也暗自兴奋,心想单单这水皿,就值几万港币,于是掏钱买了下来。

    只是店主接过钱,立刻拿了个新的水皿,换下那个“宝贝”。

    “没关系!没关系,旧一点没关系!”某人赶快阻止。

    “您没关系,我可有关系啊!”鸟店老板笑道:“这是明代官窑,值好几万。我的生意,全靠这家传的好东西啊!”

    见财心喜,却又因为心喜过度,而丧失了原有的判断力。这是每个人都有的毛病。

    我们总是想别人没自己聪明,而在下棋时,希望对方不要看出我们的弱点,如果对方真没看出来,而走了另一步时,我们则暗自心喜。

    岂知,如果对方是高手,他也可能正设下这个陷阱,让我们把注意力放在上面,而忽略自己另一个更大的弱点。

    常听买房子的人说:“最好找没有掮客的屋主,可以省下一笔佣金。”

    也常听卖房子的人说:“最好自己卖,于是买主省下的佣金,可以回在房价上。”

    这两方面的说法,已经十足表现了其中的矛盾。

    他们都以为“对方”是傻子。怎不想想,愈是这种不找掮客“带看”,而宁愿自己出马的人,愈是精明的人物。相反地,如果你找了掮客,他能带你看很多房子,使你有个比较。又能拿许多别人卖房的资料给卖主看,让他知道“天高地厚”,常常反而能有较合理的交易。

    谈到交易,请看下一个经常发生的实例:为聪明打折

    (摘自《纵与横》)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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