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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药铺林 七十一
http://www.100md.com 2004年11月24日 《中国中医药报》 第2248期
     李亦著

    争辩只能说给自己听,我既没出卖什么,也没投靠谁。我只是干了我应该干的事,我不能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我给中国人治病,也给日本人治病,就像我的妻子栗原小子,她跟着我去日本人的军营,也去我们的村子,瘟疫不管大日本帝国和大大中国帝国,不管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不管猪狗牛马,它都喜欢,它都想在他们身上试试它的厉害。对待瘟疫就该像对待从洞里爬出来的老鼠,不管跑到哪里都应该把它消灭。这个道理,当时恐怕没人不懂。但过了二十年,我的同胞反而不懂了。

    栗原小子的身子越来越笨,我只好把她留在家里。她有些不情愿,她喜欢和我一起出诊,她想看见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在我手上好起来。那是她最兴奋的时刻,她的兴奋远远超过我,因为我对每一个病人都没有把握,死了是他们命不好,活着也是他们命该如此。我尽心做了,活不活可不是我说了算。但她不觉得谁该死,她觉得所有的人都应该活,都应该活得好好的。她除了帮我给病人诊治,总要抽时间面壁祈祷,她看见一个个瘟疫病人的尸体被架在干柴上焚烧时,总是泪流满面。我不明白,这样一个以治病救人为天职的女人怎么会生在一个军官的家庭,怎么会有一个以杀人为职业的父亲。她告诉我,领兵打仗本不是她父亲的职业,她的父亲是一个哲学教授,他的一生都应该用在精神世界,研究人生的意义和出路,但那只是纸上谈兵,他的纸上谈兵引不起任何人的兴趣,因此,他的方法天皇没有采纳,天皇采纳了东条英机的方法。哲学教授的研究被两个字取代:服从,这是他长期研究得不到答案的两个字。这两个字是大和民族的咒语,没有哪个人不在它面前服服帖帖。他的研究停止了,他得研究另一种方法:大东亚共荣。这一次不是纸上谈兵,他穿上了军装,背上了那把小得可怜的手枪。她随她的父亲来到了中国,她看到了我们的贫穷和落后,看到了他们的坦克轧过一片平原和村庄,看到了他们的机枪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把我们的人打倒在地上。她不愿意看到这些,她希望这些快快过去,她希望他们的“大东亚共荣”早日到来。她相信那都是为了实现“大东亚共荣”而不得不为之的事,就像拆掉旧房子建新房子一样,拆房子总得毁坏些东西,也可能砸着脚。房子和人都有损失,房子是我们的,脚是他们的,他们付出了砸脚的代价,却给我们建了一座新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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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想不到瘟疫,想不到她的父亲会把两架机枪对准广场上的人,那是些手无寸铁的人,那是些还没有染上病魔的人,他们完全可能活下来,为了一个病人,把全场的人都杀死,这是伤天害理的。她看见了那个小伙子的态度,看见了他的爷爷把人推到一边握着死人的手;她也听见了他的话,那话像专门说给她听的;她也是个医生,她也有见病人就救的秉性。他要配药,他要救治。他们祖孙在那个广场上的形象照亮了她,她的心从此不再属于那个盛产倭寇的岛国,不再属于她的大和民族,不再属于那个哲学教授,她的心只属于那个郎中,一个已经家徒四壁的穷小子。

    “你必须留在家里,要不我也不出去了。”她服从了我,她站在大门口,看着我走下那个高高的台阶,看着我走过那条石板路,看着我消逝在石板路的拐弯处。我知道她的目光一直跟着我,我就那样背着她的目光朝前走,背着她的目光给人家诊病。这目光让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暖,也充满了挂念,我挂念着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个未得谋面的小东西让我忘记了家里的不幸,忘记了眼前的艰难处境。我必须把村里兵营里全部的病人治好,把瘟疫的贼火扑灭,一点火星,一点灰烬也不留,留一点也会重新蔓延起来。我要让我们的孩子落在一片干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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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孩子叫李恒,他真的落在了干净的地方。他出生时瘟疫已经逃走了,他们的人不再为瘟疫死亡,那些被赶出镇子集中在一起的“带菌者”也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为此,日本人还真给我送来了一枚勋章。栗原小子的父亲亲手把那枚勋章别到我的胸前,他还让我给乡亲们说几句话。我站在后楼的戏台上,面对广场上一双双眼睛,想起了不久前在这里倒下的那个人,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救救我,但我们没能让他活过来。我还想起了我的爷爷,想起了我熟悉的、不能再站在这个广场上的一些人。有一个对着药只会说苦的孩子,咽着我的苦药,就闭上了眼睛。我的手拉不住他们。

    想到这些,我把那枚勋章摘下来,放到了那张铺了布的桌子上。我不能戴这东西,这东西不能叫那些倒下的人再站起来。我说:

    “我们的镇上从来没有过瘟疫,你们来了,才把瘟疫带到我们的镇上。这回死了二百二十三个人,我们镇十年也死不了这些人。你们走吧,你们走了瘟疫就不会再来了。”

    广场上一下子静下来,接着是一片唏嘘声。翻译把我的话说给他们听。其实栗原小子的父亲是不用翻译的,但他还是听完了翻译的鸟语,他的脸色有些变,他朝我挥挥手,咕噜了一声,那翻译说不要讲了。

    我从台上走下来,和大家一起走出了广场。

    那天晚上,栗原小子的父亲走进我的屋子,他说,你是我女儿的丈夫,我不能不保护你,但你说那样的话我真不能原谅你。我把你的事跟陆军总部报告了,他们打算让你到我们大日本帝国去当大夫。

    你们大日本帝国还不如我们三个省大,为什么我放着大大中国帝国的大夫不当,跑到你们那里去呢?, http://www.100m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