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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铺林 一百五十九
http://www.100md.com 2005年5月27日 《中国中医药报》 第2346期
     李亦著

    这天早上我在去那个村子的路上遇见了送药的老吴。老吴说,牛栏村已经全部搬迁,迁到哪里他也不知道。

    搬迁这个词带有喜庆色彩,但它却压不住从我心底涌上来的阵阵悲哀。我能想像出这个村子的结局,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离开自己的故土。他们在那儿待不下去了,他们的脚下正源源不断地冒着比他们的生命强大一百倍的病毒,那病毒会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消灭干净。

    老吴劝我回去,但我还是去了那个并不存在的村子。

    那个村子确实不存在了。村子里的房子全夷为平地。那片平地上覆盖了一层白灰,在白灰和黄土交界的地方有一道铁栅栏。那里成了无人区。

    据说,这个村子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村里两千多岁的银杏树作为这一带的名物被记载在县志里),现在,他们不得不割断自己村子的历史,跟它道一声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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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城里,路过防疫站时,看见门口的墙报上又换了一份新简报。简报说发生在本市牛栏村的传染病已得到控制,但这种病菌还有可能再度传染,希望大家提高警惕。简报提供了一些防止传染病的措施,措施有十几条,我没心思往下看,我觉得那些措施没有一条是有用的。

    我站在自己的大门口,看见挂在墙上的诊所牌子,我的眼睛被它刺痛了。当初,挂着牌子是给大家个希望,希望所有到我这里来的病人都能得到好的结果,但现在,这种希望已经落了空,我没有信心了。

    病毒是什么?病毒在哪里?

    也许病毒就藏在这个招摇的牌子里。我把它摘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我想,我也得和你说声再见了。

    这天晚些时候,邮差送来了小雯寄自南方的信:老爸,再有两个星期我就要毕业了,你想我吗?这次回去我再不离开老爸了,你偷偷地乐吧?但可别乐坏了身体,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回去可不饶你……信还没看完,我的眼泪就滴下来,泪水吧哒吧哒地落在信纸上,纸上的字一点点变大,最后变得什么也认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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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着日子过的滋味真不好受,可以说,这两个星期是我过的最长的两个星期,它比两年,二十年还要长。是啊,二十年眨眼就过来了,到了我这个年龄,时间就是射出去的箭,任你有多大的本事也赶不上它的脚步。但时间突然停住了,停在了小雯规定的两个星期之间,我不知道怎么打发掉这短短的两个星期。

    当然这两个星期也并非无事可做。虽然我早已摘掉了挂在门口的牌子,但上门求医的人仍然不少。光给那些上门求医的人做些解释就费去了我不少精力。我的手艺退化了?我不知道他们得了什么病,更无从下手。西医可以给种种过去不曾有过的病命名,中医不行,中医面对自己不曾遇到的病一言不发。我得缄默了,我得背过身去,不看病人的脸,不听病人的呻吟,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我必须狠下心来。我在大门上贴了一张告示:本人已经无力行医,请勿再上门相扰。这告示真起了作用,上门求医的人慢慢少了,我可以专心为迎接小雯做些事情了。我把院子打扫了一遍,我还买了涂料把所有的房子刷新了。我干这些的时候看见了那个厚本子,本子是用条绒布包起来的,上面已经落了一层很厚的尘土,看见这个本子,就想起了栗原小子。这个本子是她住到家里不久送给我的礼物,她要我把行医的经验和感想记下来,她说如果积累多了将来可以出一本书。现在,它除了让我想起栗原小子,想起那些逝去的岁月,还能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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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吴来过两次,看样子他不会再来了,他对我失去了信心。他说我这个人越活越不明白,为什么跟自己过不去,哪有什么病都能治的医生?能治好头疼脑热也得算你的医术高明,何况你还有一些拿手绝活。他说,你到街上看看那些人是怎么开诊所的,明明六服药能好的病,不让你吃十二服不算完。我不能跟街上那些人比,我不能让一个也许还有希望的病人毁在我的手上。我怕爷爷李兰英那张紧绷着的脸,他不会答应的,他不允许我糟蹋药铺林的名声。我更不相信我的那些绝活现在还灵。我不干了,真的不能再干了,不管谁来劝说,我都不会改变主意。

    没有人来往的日子第一次让我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我把日历牌上最后这个星期全打上了红钩,然后又把它们一张张撕掉,撕到只剩一张的时候,我去了市场。我买了一只鸡、一条鱼,还买了些猪肉和新鲜蔬菜,如果不是天热,我还会买更多东西。我知道南方的饭菜她吃不惯,我要让回来的小雯吃个痛快。回到家我就把鸡放到院子里,给它撒些大米,这样到小雯回来,它也不会变瘦。

    我提前一个小时来到了火车站,和几十年前一样,这条铁路每天还是只有一趟下行的火车经过。因此,小雯从南方无论坐哪趟火车回来,都必须换乘这趟蒸汽机拉的慢车。从市区到京沪线接口八十多公里的路这趟火车要走三个多小时,小雯说,这是全世界最慢的火车,早晚有一天它得爬不动了。她说得没错,这趟火车在它跑了五十年后的一天终于不跑了,因为这趟火车所属的铁路局已经承担不了连年的亏损。我坐在候车室门外的石凳上,已经不觉得枕木上被太阳晒化了的沥青味难闻了,现在我倒觉得它的气味挺好闻,它给我带来喜庆的感觉。还有那个庞大的蒸汽机车头,那是一个英武的家伙,我喜欢它的粗门大嗓,过一会儿,它就会突然闯进站来,把小雯带到我跟前。,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