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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10622434
话说荔枝
http://www.100md.com 2005年6月10日 中国中药材GAP网
     作者:陈四益

    北京今年荔枝上市早。刚过五一,市面上便已见到,皮色虽然青中见红,味道却不坏,还有一个妩媚的名称,叫做“妃子笑”。这名称的来历,当然是杜牧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因为这来历,在听到这个妩媚的名称时,反倒惹得有些厌恶,有些不快。

    荔枝见于文字记载,不会晚于汉朝,主产于岭南。后来的记载,福建的荔枝也颇多佳品。前些年去广东,车行路上,两旁荔枝林葱葱郁郁,正开着青绿色的花冠。我过去没有见过荔枝的花,这回见到,才知道《艺文类聚》所引《广志》所谓“绿叶蓬蓬,冬夏荣茂。青华朱实,大如鸡子。核黄黑,似熟莲子。实白如肪,甘而多汁。”实在是观察得很细致的。

    据说,汉武帝破南粤,曾于上林苑中起扶荔宫,移植荔枝百余株,可没有一株成活。于是,要吃荔枝只好靠南方进贡。荔枝这东西,极易变味,也极易腐败。白居易《荔枝图序》中说它“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大概不是夸张之词。荔枝成熟于夏日高温季节,在保鲜技术与交通条件都很差的古代,要吃到新鲜的荔枝,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专制时代有专制时代的办法。埃及的金字塔,中国的万里长城,尚未全部开挖的始皇陵,只要不惜死人,不怕旷日持久,都会有办法的。至于这些今天视为奇迹的东西,究竟耗尽了多少万人的生命,当时不会有记载,今天也很少人去查考了。所以每当站在长城之上,总不禁要想到,这是用奴隶们的血肉堆积成的。这想法虽然有点煞风景,但却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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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荔枝与修长城相比,当然是小事一桩,但为了帝王和达官贵人一点口腹之欲,究竟又耗费了多少人的生命,恐怕也是难于计算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讲的是唐代故事,因为杨贵妃爱吃,每年“飞骑驰进,七日七夜至京,人马多毙于路,百姓苦之。”其实,这样进贡荔枝的方法早在汉代就已如此。《东观汉记》记载,东汉永元年间,岭南献生荔枝,就是靠“十里一置,五里一堠,昼夜传送”的。为此,一位叫唐羌的先生还专门向皇帝上书说,“窃见交趾七郡献生荔枝龙眼等,南州土地炎热,恶虫猛兽不绝于道,至于触犯死亡之患。”他说,吃了这两样东西未必延年益寿,因此希望皇帝下诏,不要再让下面进贡这些劳什子了。据说这份意见书起过作用,怕也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因为后来的记载,他们仍旧有荔枝吃,而且越吃花样越多。所以直到宋代的苏轼,还在写这样的诗句:“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枝龙眼来。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

    为了满足帝王和大官老爷吃几个新鲜荔枝的欲望,封建统治者是不惜劳民伤财的。近些年有很多高论,比如说中国从来就没有过封建社会,五四以来,批判封建主义和封建帝王都错了,要为他们歌功颂德才算热爱我们伟大的民族。那么,这些关于吃荔枝的旧事,也是不该说的了。可惜,这都是无法随意抹去的记录,瞒是瞒不过去的。中国的封建社会或与西欧的有所不同,或者,我们也可以不必一定要袭用与欧洲的这个名称,但专制主义总是事实吧。在君主专制的统治下,制造的所有种种罪恶,是否都说不得了?其实,这些年来,为专制君主所唱的赞歌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打开电视一看,满台的龙子龙孙,好像没有过辛亥革命,没有过民国,没有过五四,更没有过反帝反封建的大革命。社会主义如果不清理专制主义的地基,恐怕是建立不起来的。说荔枝扯到了专制主义,离题太远,还是言归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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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荔枝的味道确是很好的,我以为。但有人说它是果中之王,我却不以为然。什么东西都要排座次,什么东西都要讲等级,这也是专制主义的特征。王逸(就是汉代那个为《离骚》作注的校书郎)的“《荔枝赋》还只是说它“卓绝类而无俦,超众果而独贵”。虽然说得有些绝对,毕竟只是个人的一种感受。清代的李渔就以“王”相称了。他把杨梅封为公,葡萄尊为伯,而推荔枝为王——至尊无上。在水果世界里,也玩起了封官许愿的把戏。

    其实,人各有长,不能以职位的高低论才干,以为官位一高,本事也就跟着大起来。下属的服从,只是权力使然,并不见得就是人格或学识令人尊敬。不见衮衮公侯,一朝失势,连乞丐也当不好,哪里还有昔日颐指气使的威风!各类果品,也各有风味,相互并不能替代,何况人各有好,怎能以一榜排名定高下呢?

    不记得是不是何其芳的文章了,说是毛泽东在谈到艺术欣赏时曾说过“口之于味,有同嗜焉”,由此得出不同阶级的人对于艺术是可以有共同爱好的。以此反对简单化的所谓阶级分析,当然不错。但是,即便同一阶级的人,对艺术的欣赏也可以相去隔云山的。得奖不卖座,卖座不得奖,口之于味,未必定有同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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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锺书《管锥编》有一节讲到对荔枝滋味的品评。魏文帝曹丕有诏道:“南方有龙眼、荔枝,宁比西国蒲萄、石蜜乎?……今以荔枝赐将吏,之则知味薄矣。”石蜜就是甘蔗榨汁熬炼的糖浆。钱先生在引用了这份诏书及其他一些文献后,谨慎地提问道:“岂口之于味,初无同嗜耶?抑南北遥阻,又无红尘一骑之飞递,所者早已一日变香、二日变色、三日变味也?”是因为人的口味本来就有不同,还是因为曹丕吃的是变味了的荔枝呢?钱先生毕竟谨慎,他把结论留给了读者,给自己留下了相当大的余地。

    周振甫君在给《管锥编》作编辑的时候,替钱先生补充了不少材料。他举出了魏源的例子:魏源把荔枝斥为“果品之最下”,而且说自己曾亲到南海吃过荔枝,所以不肯相信道听途说的种种传闻。亲自吃,而且是在产地吃,总不能说他吃的是没有熟的或变了味的罢。所以周君以为“口味信无同嗜矣。”不过,也还可以商量,同是荔枝,品种各有不同。蔡君谟作《荔枝谱》,得三十二品,《容斋随笔》又补了二十四品,当然都是好品种。魏源先生或许吃的是不良品种呢?天晓得!不过,我们大概也很难否定口之于味,是未必一定有同嗜的。

    承认不同口味的存在,强求千篇一律就毫无必要了。爱吃荔枝的尽管去吃,不必封王封霸;不爱吃的也自由他,不必大肆挞伐。几十年间,我们为了“一律”——舆论一律,服饰一律,好恶一律,生活一律,甚至说话表态都要一律——浪费了太多的精力与时间。世界是多样的,人们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也是多样的,为什么要枉抛心力作英雄,硬把多彩的世界变得一片灰色呢?,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