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白菜炖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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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8月31日
那天打电话回家，妹妹笑着说父亲最近学会喝酒了，醉醺醺的样子很可爱。父亲一向很少喝酒，也很少把自己的感情表露在脸上，不但是外人，就连家里人也很少能够从父亲的 外表看出他的内心世界。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习惯了父亲的沉默，但我心里对父亲有着无限的尊敬，就如同天底下那些最纯朴的父亲一样，我爹用他单薄的肩膀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空，并用他最朴实的言语和行动诠释了父亲这个词语的全部内涵，让我永远都在心底里有一个位置留给父亲，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从这个位置仰视父亲的一生，心里充满崇敬。父亲在平淡中到达的那种境界，是我这个念了很多书到过很多地方的儿子永远都不能够达到的。
父亲总喝酒，一定有什么事情。我很想打电话亲自问问父亲，但是我没有那样做。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成天把我抱在怀里，用衣服紧紧裹住我在村子里串来串去，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很少跟父亲亲近了，无论什么时候，两个人眼神交汇似乎就完成了交流，很少做在一起说一个问题，甚至我那时候考大学、到北京念书，后来结婚这样的事情，父亲都没有过问，似乎我做什么事情都可以由自己决定，他对我的每一个决定都默许。以至于后来这些年里面，我很少跟父亲说话，即使每年回家的时候，也都不经常跟父亲在一起说些什么。每次见面，父亲总是憨憨地一笑，我也笑，然后就看见了父亲那个熟悉的眼神，静静地看着我，就如同春天的湖水，似乎看不到波澜，却把整个生命都倾注在那个眼神里面，似乎看透了我这个儿子，我也很明白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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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年轻的时候并不沉默，常常跟他的几个孩子有说有笑，有时候用他最擅长的恶作剧捉弄几个孩子。那个时候家里常常吃煮土豆，土豆在锅里煮得久了，水干了之后就都龟裂了，剥开皮就可以吃到雪白的松松软软的土豆泥。那是家乡人很喜欢吃的一种食品，我从小就吃着那种土豆长大，也有很多关于土豆的有趣的事情，这其中很多故事多多少少都和父亲有着关联。每次土豆开锅之后，我们怕烫手，就等一会儿才去拿。但父亲总是很勇敢地把手伸进锅里去，嘴里说：“我看看是不是可以吃了。”等他检查过之后我们就知道可以吃了。锅里的每一个土豆都裂了，开着大大小小的口子，可以看见里面雪白的土豆泥。这个时候我们就欢天喜地地专门挑那些开着口子的土豆，吃得很香甜。父亲每次看见，就神秘地笑笑，然后不仅不慢地拿出锅里我们挑剩下的土豆，和母亲一起慢慢吃。有时候母亲会笑着说我父亲很狡猾，父亲就看着我们，露出憨憨的笑。我们当时并不能明白父亲那个诡异的笑里面蕴含的深意，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说我父亲狡猾，但后来就知道了，原来父亲在检查的时候把那些没开口子的土豆都悄悄捏开了，我们浑然不觉，就上了一次次的当。那后才发现父亲原来真的是那样狡猾，很有些童心未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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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平常就喜欢做一些吃的东西来改善家里的生活，所以我人生中吃过的很多东西都是从父亲那里开始接触的。第一次看父亲买回来一小块豆腐，我们都很新奇。父亲把豆腐洗干净切成块，和白菜、肉一起炖，也就是那个时候我们就迷上了豆腐，至今都非常喜欢吃豆腐，而且一定是最喜欢那种很清淡的豆腐，用白菜炖着吃。那个时候每年到了冬天，家里总是常常能够飘荡出豆腐的香味儿，一家人常常围坐在一个小泥炉旁边，一边吃着热乎乎的炖豆腐，一边听父亲说一些遥远的奇闻轶事，有时候也讲一些古代的故事，我们就陶醉在那些故事里面，陶醉在豆腐淡淡的香味儿里面。那些日子陶冶了我，最终我还没有上学的时候就能够讲述一些很完整的演绎小说，上学之后就能写出一些很漂亮的作文，深得老师的欢喜。那样的情况在一个偏远山村的孩子身上并不会经常发生，所以大家引以为奇。其实正是我的目不识丁的父亲教会了我怎样说故事，怎么样写作文。
后来从农村出来之后，父亲就很少能有闲心来给我们说书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渐渐学会了从书本中间了解更多的故事，似乎父亲的讲述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也不如书本里面的描述那样精彩，于是在不经意间慢慢忘记了很多过去的岁月，和父亲的接触越来越少。只看见父亲每天很早出去，很晚回来，常常默默地抽烟，很少说话。家里煮土豆的时候，父亲再也没有最先去检查一下，也很少买豆腐回来炖着给我们吃，似乎在他的世界里除了忙碌之外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有的时候想念曾经那些日子，就埋怨父亲不买豆腐回来做给我们吃，父亲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憨憨地笑，我看得出那笑里面出了歉意，还有更多的东西在荡漾。但那个时候的我啊，真的还小，根本不了解自己的父亲，总是觉得父亲沉默寡言，不是一个能给我带来快乐的父亲，所以我宁愿更亲近成天不停唠叨的母亲，也不愿意和父亲靠近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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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似乎什么都明白，所以什么都不说。也从来没有怪罪过我的叛离，依然每天很早出去，很晚回来。我看见的从来都是一个一身尘土的父亲，一个一脸疲惫的父亲。我那个时候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是那个样子，就算是父亲在工地受伤断了腰之后，我看见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的额头落下来，我都没有心疼的感觉。我觉得象父亲那样一个人，应该不会觉得痛苦。休息了很短时间之后父亲就闲不住了，虽然断了腰不能再当建筑工人了，但是还可以做别的工作，他就很快又开始了很早出去很晚回来的日子，到今天他走路都一颠一颠的有点瘸，都是那时候辛劳的痕迹。
父亲有着很好的做饭手艺，但除了很小的时候，我都很少能吃到父亲做的饭，心中的埋怨自不必说；到了二十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亲身体会着日子的艰辛，自己在外面到处闯荡多年之后，依然不能让全家人有一份安宁幸福的生活，我才深深体会到，我的父亲当初是多么艰难。一个从草原走出来的牧人，在人海茫茫的都市里为全家人谋求一份宁静的生活，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有更多的坚韧和顽强。也是在多年之后，我才渐渐明白父亲的沉默，明白父亲为什么从来没有落泪，明白父亲为什么总是默默地抽着烟就静静睡去，明白父亲为什么从来都是很早就出门，然后背着一身的尘土回来，似乎连亲手做一顿饭给我们吃的兴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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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离开家之前，父亲买了一点肉回来，还有一棵白菜和一块豆腐。那天晚上父亲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在厨房里面做饭，然后晚上我们就吃到了阔别多年的白菜炖豆腐。吃饭间父亲竟然跟我说了一些关于我学习的话，那是从来都没有过的。父亲说，到了外头，就算再难也要挺下去。我就记住了，其后多年在外面，历尽甘苦，也始终都是按照父亲当年说的去做的。我想，那应该是父亲唯一想告诉我的。临走的时候父亲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叠钞票塞给我，皱皱巴巴的，也不知道在他贴身的衣袋里面存放了多少个春夏秋冬。手里攥着那一小叠钞票，看着站台上的父亲，我发觉他竟然是那样单薄，全然不是我熟悉的父亲，原来这些年在不经意间我的父亲已经老了，老得那样迅速，甚至都没有给我很多时间去了解他。
每一次回去，父亲从来都不问我在外面怎么样，关于我遭受的挫折我也从来都不会跟家里人说起。似乎父亲从来都很放心我，我做任何决定他都会默默赞同一样。每次看到父亲，父亲总是冲我憨憨地笑，然后就做自己的事情。我走的时候父亲帮我拿着行李送我，虽然我一再推辞，但父亲什么话也不说，提着行李就走。就那样迎来送去，很多个年头过去了，我长大了，父亲彻底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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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家里的孩子相继长大成人，都在外面闯荡自己的生活，父亲肩上的负担也就轻了许多，有时候能看到灿烂的笑挂在他的脸上。每次回家，父亲虽然依然什么也不说，但是一定会做几道精致的小菜，然后拿出一瓶酒，和我静静地喝几杯。多少年来，都不曾看见父亲那样惬意地喝酒了。面对着喝了一点酒脸蛋红扑扑的父亲，我很想借着酒劲哭出来，我都说不清楚那是感动还是心疼。我叫父亲跟我一起到北京，父亲总是说等我再有一点成就了就一定去，我知道，父亲怕成为我的负累，虽然这根本就不会。
父亲现在喝酒，大约是很想念我了，想来，真的很久都没有回家了。那天醒来，忽然就泪流满面，因为我在梦里看见父亲喝了一点酒，依靠在我的身上，憨憨地睡了，就像我的孩子一样。于是我决定回家看看，和父亲一起吃一顿白菜炖豆腐，喝一点酒，看看父亲那憨憨的笑。就算我的生活在怎么纷纷攘攘，也要让父亲知道，在他需要的时候，儿子一定在他身旁。, 百拇医药
父亲总喝酒，一定有什么事情。我很想打电话亲自问问父亲，但是我没有那样做。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成天把我抱在怀里，用衣服紧紧裹住我在村子里串来串去，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很少跟父亲亲近了，无论什么时候，两个人眼神交汇似乎就完成了交流，很少做在一起说一个问题，甚至我那时候考大学、到北京念书，后来结婚这样的事情，父亲都没有过问，似乎我做什么事情都可以由自己决定，他对我的每一个决定都默许。以至于后来这些年里面，我很少跟父亲说话，即使每年回家的时候，也都不经常跟父亲在一起说些什么。每次见面，父亲总是憨憨地一笑，我也笑，然后就看见了父亲那个熟悉的眼神，静静地看着我，就如同春天的湖水，似乎看不到波澜，却把整个生命都倾注在那个眼神里面，似乎看透了我这个儿子，我也很明白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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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年轻的时候并不沉默，常常跟他的几个孩子有说有笑，有时候用他最擅长的恶作剧捉弄几个孩子。那个时候家里常常吃煮土豆，土豆在锅里煮得久了，水干了之后就都龟裂了，剥开皮就可以吃到雪白的松松软软的土豆泥。那是家乡人很喜欢吃的一种食品，我从小就吃着那种土豆长大，也有很多关于土豆的有趣的事情，这其中很多故事多多少少都和父亲有着关联。每次土豆开锅之后，我们怕烫手，就等一会儿才去拿。但父亲总是很勇敢地把手伸进锅里去，嘴里说：“我看看是不是可以吃了。”等他检查过之后我们就知道可以吃了。锅里的每一个土豆都裂了，开着大大小小的口子，可以看见里面雪白的土豆泥。这个时候我们就欢天喜地地专门挑那些开着口子的土豆，吃得很香甜。父亲每次看见，就神秘地笑笑，然后不仅不慢地拿出锅里我们挑剩下的土豆，和母亲一起慢慢吃。有时候母亲会笑着说我父亲很狡猾，父亲就看着我们，露出憨憨的笑。我们当时并不能明白父亲那个诡异的笑里面蕴含的深意，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说我父亲狡猾，但后来就知道了，原来父亲在检查的时候把那些没开口子的土豆都悄悄捏开了，我们浑然不觉，就上了一次次的当。那后才发现父亲原来真的是那样狡猾，很有些童心未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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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平常就喜欢做一些吃的东西来改善家里的生活，所以我人生中吃过的很多东西都是从父亲那里开始接触的。第一次看父亲买回来一小块豆腐，我们都很新奇。父亲把豆腐洗干净切成块，和白菜、肉一起炖，也就是那个时候我们就迷上了豆腐，至今都非常喜欢吃豆腐，而且一定是最喜欢那种很清淡的豆腐，用白菜炖着吃。那个时候每年到了冬天，家里总是常常能够飘荡出豆腐的香味儿，一家人常常围坐在一个小泥炉旁边，一边吃着热乎乎的炖豆腐，一边听父亲说一些遥远的奇闻轶事，有时候也讲一些古代的故事，我们就陶醉在那些故事里面，陶醉在豆腐淡淡的香味儿里面。那些日子陶冶了我，最终我还没有上学的时候就能够讲述一些很完整的演绎小说，上学之后就能写出一些很漂亮的作文，深得老师的欢喜。那样的情况在一个偏远山村的孩子身上并不会经常发生，所以大家引以为奇。其实正是我的目不识丁的父亲教会了我怎样说故事，怎么样写作文。
后来从农村出来之后，父亲就很少能有闲心来给我们说书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渐渐学会了从书本中间了解更多的故事，似乎父亲的讲述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也不如书本里面的描述那样精彩，于是在不经意间慢慢忘记了很多过去的岁月，和父亲的接触越来越少。只看见父亲每天很早出去，很晚回来，常常默默地抽烟，很少说话。家里煮土豆的时候，父亲再也没有最先去检查一下，也很少买豆腐回来炖着给我们吃，似乎在他的世界里除了忙碌之外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有的时候想念曾经那些日子，就埋怨父亲不买豆腐回来做给我们吃，父亲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憨憨地笑，我看得出那笑里面出了歉意，还有更多的东西在荡漾。但那个时候的我啊，真的还小，根本不了解自己的父亲，总是觉得父亲沉默寡言，不是一个能给我带来快乐的父亲，所以我宁愿更亲近成天不停唠叨的母亲，也不愿意和父亲靠近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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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有着很好的做饭手艺，但除了很小的时候，我都很少能吃到父亲做的饭，心中的埋怨自不必说；到了二十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亲身体会着日子的艰辛，自己在外面到处闯荡多年之后，依然不能让全家人有一份安宁幸福的生活，我才深深体会到，我的父亲当初是多么艰难。一个从草原走出来的牧人，在人海茫茫的都市里为全家人谋求一份宁静的生活，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有更多的坚韧和顽强。也是在多年之后，我才渐渐明白父亲的沉默，明白父亲为什么从来没有落泪，明白父亲为什么总是默默地抽着烟就静静睡去，明白父亲为什么从来都是很早就出门，然后背着一身的尘土回来，似乎连亲手做一顿饭给我们吃的兴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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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回去，父亲从来都不问我在外面怎么样，关于我遭受的挫折我也从来都不会跟家里人说起。似乎父亲从来都很放心我，我做任何决定他都会默默赞同一样。每次看到父亲，父亲总是冲我憨憨地笑，然后就做自己的事情。我走的时候父亲帮我拿着行李送我，虽然我一再推辞，但父亲什么话也不说，提着行李就走。就那样迎来送去，很多个年头过去了，我长大了，父亲彻底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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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家里的孩子相继长大成人，都在外面闯荡自己的生活，父亲肩上的负担也就轻了许多，有时候能看到灿烂的笑挂在他的脸上。每次回家，父亲虽然依然什么也不说，但是一定会做几道精致的小菜，然后拿出一瓶酒，和我静静地喝几杯。多少年来，都不曾看见父亲那样惬意地喝酒了。面对着喝了一点酒脸蛋红扑扑的父亲，我很想借着酒劲哭出来，我都说不清楚那是感动还是心疼。我叫父亲跟我一起到北京，父亲总是说等我再有一点成就了就一定去，我知道，父亲怕成为我的负累，虽然这根本就不会。
父亲现在喝酒，大约是很想念我了，想来，真的很久都没有回家了。那天醒来，忽然就泪流满面，因为我在梦里看见父亲喝了一点酒，依靠在我的身上，憨憨地睡了，就像我的孩子一样。于是我决定回家看看，和父亲一起吃一顿白菜炖豆腐，喝一点酒，看看父亲那憨憨的笑。就算我的生活在怎么纷纷攘攘，也要让父亲知道，在他需要的时候，儿子一定在他身旁。,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