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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从来都不会疯
http://www.100md.com 2010年4月1日 《知识窗》2010年第4期
     那年中考结束,父亲像个孩子似的凑上来,试试探探地问我:“小秋,考得咋样?”我鼻孔出气,近乎挑衅地反问:“你说呢?”

    我的反问理直气壮。因为从上小学那天起,父亲的心思就从没放在我身上过。不关心也就罢了,还时常支使我扫地做饭、干这干那。要能学好考好,那才叫见鬼!父亲尴尬地搓搓手,说:“我打听过了,卫校花钱少,毕业后还包分配。要不,你上卫校吧。”

    就这样,成绩糟糕透顶的我进了中专卫校。一转眼三年过去,又该毕业了。事先说好的包分配,结果却让人大跌眼球——一天早晨,我所在护理班的35名学生像码罐头一样被塞进了一辆中巴。两个小时后,车子开进了一家地处偏远城郊的精神病院。班主任说:“这是你们的实习单位。三个月实习期满,成绩达标者就可以留在这儿工作。”

    这时,一位颇具模样的中年男子背手走来,清清嗓子说:“实话说吧,如今就业形势严峻,三个月实习期满,我顶多能从你们中间留3个!”

    35人取3名,还不足1/10!接下来,我们被分成7个组,分别由一名老资格护士带着护理精神病人。带我们组的那个护士姓宋,满脸的冷漠,好像谁欠了她五百万没还。她扫了一眼我们这些毛手毛脚的丫头片子,叮嘱说:“我们要照顾的对象是个45岁的女病人,患有重度精神分裂,攻击性很强。记住,千万不要激怒她。”

    在宋护士的带领下,我看到了那位眼神呆滞、一天到晚都在自言自语的女病人。档案上说,病人叫林春蛾,三年前的暑假,她去接上大学的女儿回家。在街口,女儿看到了她,欣喜跑来。孰料,一辆轿车斜刺里冲出……灾难发生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撞得飞起来!女儿走后,她变得疯疯癫癫,每天握根铁棍蹲在街口,碰到车辆就砸,遇到司机就削。

    “张小秋,还没打退堂鼓的意思?”第三天,宋护士不冷不热地问我。也难怪,不过两天时间,就有一半学生哭哭啼啼地打道回府了。我们这个组的5名成员,也已走了两个。昨天中午,她们两个负责监护林春蛾吃饭。一眼没照看到,林春蛾冷不丁地抓起一把米饭,捂了她们一脸!这且不算,林春蛾还扎撒着双手追赶,非要脱她们的裤子!

    我直视着宋护士,以同样的口气回答:“我会留到最后,你信吗?”宋护士微微一怔,说:“但愿如此。我在这儿工作了12年,每年都要带从卫校来的新生,能坚持下来的没几个。对了,该放风了,你带林春蛾到院子里走走吧。别离她太近。”

    从小到大,我的脾气就很犟。我没有听宋护士的话,而是牵着林春蛾的手走到了一片树荫下。我命令说:“坐下!”林春蛾还真给面子,乖乖地坐下了。可仅仅安静了三两分钟,她忽地张开双臂扑到我身上,并用力撕扯我的裤子。我大惊,高声呼救,几个身强力壮的保安迅速冲来,三下两下就制服了她,随后像拎小鸡一般把她拖回了房间。

    林春蛾发病了,嘶声哭叫着掀翻桌子、床铺,见什么砸什么,样子很是骇人。宋护士闻讯赶来,费了好大劲才给林春蛾注射了大剂量的镇静剂。等她沉沉睡去,我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了寝室。照照镜子,我不禁哑然失笑——额头被林春蛾乱舞的拳头打青了一块,腮上也挂了彩,多出了两条血鳞子。更糟糕的是裤扣也被扯掉,差一点春光大泄!

    次日早,宋护士又不失时机地走来,冷言冷语:“如果撑不住,就别硬挺。疯人院里没空位了。”“你干了12年都没疯,我想我也不会。”说这话时,我承认我的确有些打肿脸充胖子的味道。这个林春蛾太能折腾人了。昨晚半夜时分,一醒来便又哭又嚎,不停地用手砸铁门,直砸得血肉模糊。好不容易捱到消停下来,谁知我一靠前,她突然出手扯住我的衣领,愣要拽我进去陪她!

    那一刻,她差点勒死我!

    实习了半个月后,同来的35名同学已走了大半。天天和疯子相伴,稍不留神就会挨疯子的打骂、捉弄,也真难为了我们这帮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等到一个月期满,我所在的小组就只剩下了我自己。而林春蛾的病情不仅不见好,还多了项毛病——每到吃饭时,她都偷偷地往怀里掖馒头、藏米饭。

    此后,我多留了个心眼,故意让林春蛾偷饭成功。她高兴坏了,一回到房间就从被褥下翻出一张照片,那是几天前她丈夫探视时留下的她女儿的照片。她捏起一粒粒米饭往女儿的嘴里塞,边塞边说:“丫头,你饿了吧?妈喂你——”

    看着看着,我不由心头一酸。人疯,爱未疯啊!

    又过了两天,我带林春蛾放风。走到无人处,她故态复萌,又将我扑倒在地,撕扯我的衣服。这次我没有喊叫,也没有抗拒,而是顺从地配合她脱下了外衣。她乐呵呵地笑,伸出手指在地上画了个“脸盆”,接着认认真真地搓洗起来:“丫头,妈看不得你脏,妈会把你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等妈老了,你也要给妈洗,听到没有?”

    “听到了。”我轻声应着,掏出一把梳子给她梳起头来。她很是温顺,任由我梳理。随着几根白发掉落,我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掉下来。泪光中,我看到了我的母亲,还有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也是个疯子,疯起来比林春蛾还要厉害百倍千倍,砸玻璃,摔家具,拿刀砍人,有一次还差点把房子点着!可父亲从没骂过她,打过她,依旧天天给她洗脚、梳头,带她去遛弯。每次出门,父亲都要找根绳子把母亲拴在腰上,走到哪带到哪……

    三个月实习期满,我很荣幸地成了精神病院留下的三名学员中的一员。宋护士在我的鉴定书上如此写道:“懂得感恩,懂得用爱去温暖失爱的心,张小秋同学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护士。” (菊韵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