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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家 发明家的人文情结
http://www.100md.com 2001年9月1日 科学时报
     张开逊教授在自己的实验室里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谈话是从门后一件阿拉伯风格艺术品开始的。

    记者:您把这件艺术品放在实验室,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张开逊:1994年参加国际发明家协会执委会的时候,我访问了迦太基古城遗址。它在地中海西南岸今天突尼斯城东北面的一个港湾里,在那儿买到了这件艺术品。除了它本身韵味之外,来自古城遗址的这件艺术品也引起了我的许多联想。

    迦太基是腓尼基人在两千多年前建立的一个小帝国,拥有当时最先进的航海技术,可以从今天的突尼斯越过地中海直航到西班牙,还可以西出直布罗陀海峡入大西洋,成为联结欧亚非三大洲的枢纽。腓尼基人有过许多领先世界的发明,今天人们使用的玻璃,西方人使用的字母都和腓尼基人有关。触景生情,看到这件艺术品,会让人想起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的许多重要事件。

    记者:和发明有关的事总会引起您的兴趣,为什么偏爱腓尼基人的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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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开逊:不是偏爱。是它们特别有趣,特别重要。腓尼基人最早做出玻璃瓶子,他们用小布袋装满沙子,扎上口,在熔化的玻璃锅里反复蘸,粘在袋子外面的玻璃冷却后,把沙子倒出来就做成瓶子了。腓尼基人创造的许多基本字母,后来演变成古希腊文字,古罗马文字,它是今天许多种西方文字的共同祖先。

    记者:您在关注这件艺术品背后的东西。人类最先创造了什么?

    张开逊:人类最先创造的是三种“术”,生存技术、艺术和巫术。说不清哪一种“术”更早。生存技术的出现源于求生的本能,艺术源于表达感情的需要,巫术则源于人类对未来和未知事物的恐惧,祈求超自然力的庇佑。生存技术是人类活动最重要的本领,是人类其他活动的基础。与生存相关的发明永远是最重要的发明。

    记者:您怎样理解发明?

    张开逊:人类需要解决两类问题,一类是面对大自然的问题,另一类是面对社会的问题。解决面对大自然问题的新方法、新工具和新材料称为技术发明,解决面对社会问题的新方法称为社会发明。人类发明石器,发明用火的方法,发明青铜器,发明电动机、青霉素和电子计算机等等,都属于技术发明范畴。人类创建学校、医院、报纸、法律、贸易规则等等,都属于社会发明。这两大类发明的总和,构成了人类文明最基础的部分。人类的发明活动总是在这两条轨道上同时进行的。不过,今天我们说发明一般指的是技术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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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发明和技术有什么区别?发明是不是少数天才参与的神秘事业?

    张开逊:它们是同义词。发明是第一次出现的技术,技术是指已经被采用的发明。如果人类不再发明,技术将会停滞不前。自然科学基础研究前沿的探索可能只是少数人的事。发明永远是大众的事业,不受年龄、文化、性别、资历限制,是每个人都能参与而且会取得成功的伟大事业。

    记者:科学和技术有什么区别?

    张开逊:科学是说明世界的学问,技术是帮助人们解决实际问题的方法,目的不同,功能不同。但是今天已经很少有不关心发明的科学家,也很少有不懂科学的发明家。今天的科学与技术呈现一种互动关系,不可分割地紧密交织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科学表现为多种形态。知识是科学的静止形态,探索和创造是科学的运动形态,技术是科学的物化形态。好像水的本质是H2O,水蒸汽是它的气体形态,能流动的水是它的液体形态,冰是它的固体形态,它们都是水。当人们从不同的角度看科学的时候,它表现为不同的形态。没有必要过分严格地界定科学和技术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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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报纸最近发表了你写的系列文章《回望人类发明之路》,您经常沉浸在文明史的回顾中。但您的日常工作又紧密地和新传感器、医学仪器发明联系在一起,这都是十分务实的。这两方面如何能协调在一起?

    张开逊:我的心中不时会冒出这样一个问题:人类刚刚诞生的时候,一无所知、一无所有,今天的文明是怎样创建的?人类哪些决定性的行为导致今天的成就?沿历史长河溯源而上,追寻文明足迹,是一次快乐的精神旅行。在自己的脑海中梳理文明脉络的时候有一些感悟,希望说出来和朋友分享。我相信这是一个愉快的话题。

    赞美文明的时候,如果能为文明增添一些美好的新东西,那将更加令人愉快。每天在实验里进行踏实、细致的研究工作,尽可能把美好的科学构想变成实实在在的东西,让科学真实地造福人类,亲历这种过程是每个科学工作者最高兴的事。

    记者:您曾为一本科学读物写过序言,其中有这样一句话:“谈到科学,一种神圣而自信的感情油然而生”。科学为什么会让你感到神圣?会不会是由于神秘才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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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开逊:很多神秘的东西并不神圣,但很多普通的东西却让人感到神圣。神秘和神圣是两个概念,神圣是在价值观判断上最重要的东西,神秘是不可思议的东西,这是两个不同的范畴,它们之间没什么必然的联系。科学从不神秘,神秘的东西都不是科学。科学的神圣可以从两个方面理解。一方面,科学代表着人类智慧的最高成就之一。另一方面,科学是人类幸福最重要的保证。

    记者:科学家的眼中常常有自信的光芒,为什么?

    张开逊:有位哲人讲过,世上有两件东西不骗人,一是科学,二是艺术。任何一位严肃的科学工作者只要在探索,他都可能为人类带来新的知识,可以预期今天会比昨天对世界有更深的认识。

    记者:科学家是不是也很乐于亲近对科学知识了解不多的人?

    张开逊:科学家从不认为自己了解得比旁人多,而真的认为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比任何人都要多。他们总是十分认真地倾听别人的谈话,思索别人提出的问题。我总感到自己像一年级的小学生,每天都有学不完的东西,做不完的作业。而且好多东西学不懂,好多作业不会做。我本人十分欣赏牛津格言中的一段话,是讲专家是什么样的人。格言说:“所谓专家,是那些面对越来越窄的事情知道得越来越多的人”。专家不骄傲,骄傲的不是真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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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您从事科学研究,又热心传播科学知识和科学思想。向公众讲科学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张开逊:忧愁最好一人独占,快乐一定要和大家分享。理解科学是人间至高的快乐。每位许身科学的人,都有一种强烈的内心冲动,希望和公众分享自己对科学的感悟,在这种分享与交流中加深自己对科学的认识。

    记者:在你心中,科学、哲学和艺术分别占有什么位置?它们同样重要吗?

    张开逊:我来做一个形象的比喻,用三个三角形分别表示人类活动的三个领域。一个三角形代表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另一个三角形代表社会科学和哲学,第三个三角形代表艺术和人文。三个三角形搭接成一个四面体,它们有共同的顶点,每个三角形都和另外两个靠在一起,好像一尖尖的粽子。不同领域中的人们,当他们活动的层次比较低的时候,十分靠近三角形的底边,自己和其它两个三角形距离很远,不了解另外的两个领域,觉得和自己没有关系,甚至不尊重它们。当活动的层次越来越高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和其他两个领域越来越近。当活动的层次很高的时候,已经接近四面体的顶点,这时他会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区分身处哪个领域之中。

    张开逊教授:北京机械工业自动化所研究员,国家有突出贡献科学技术专家。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科协常委,中国自动化学会常务理事和北京市科协副主席。

    毕业于北京大学无线电电子学系电子物理专业,致力于传感器技术研究。为半导体结型温度传感器在中国工业化生产奠定了重要的技术基础,创建了半导体结型温度传感器产业,为我国工农业生产和医学提供了一代新型温度传感器。获机械电子工业部科学技术进步奖。

    ■文/本报记者 于彤, http://www.100m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