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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病友的相互探问
http://www.100md.com 2012年2月15日 《杂文选刊·中旬》
     在采访“自贡拦路救狗事件”时,我发现好恶往往是因为有一个专断的精神,即“我认为应该如此”。我采访过一个与女儿有严重隔阂的母亲,她二十多年后反思说:“不论是谁,都不要对别人说‘应该’这两个字。”

    “应该”,是一个人认识生活的模式,一旦形成,很难摆脱,对人对事的看法往往只是一再加强这个模式。

    要想完成客观的采访,就要尽力削除这个“应该”,只陈述,只发问,不评判,唯有如此,才能了解更多事实,知道冲突背后无限的、经纬交织的结构,才能回答“为什么是这个人在这个事件中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这样,做完一期节目,才可以增加人生经验,而不只是印证了自己的人生体验。

    所以,前不久接受记者访问时,我说,采访中大部分错误是由于狂妄所致。在采访卖烤肉串助学的新疆小贩阿里木时,我试图了解他的艰辛。我记得在我看他吃几块钱一碗的凉粉时,他说起家庭的情况,看到我有些吃惊的表情,他把筷子往碗上一搁,停了一下,说:“底层的残酷,你是不会知道的。”我哑口无言。

    从他的眼神中我知道,他的苦难是我未曾经历也不会了解的。我自以为是的那些困苦,只不过是“女学生式的暂时贫穷”而已。所以,面对受访者还是谦虚些吧,别以为自己的那点人生经验能管什么用。在我看来,大部分采访中的错误都是因为狂妄造成的:那些自以为是的提问、替别人所做的总结等等。

    每个人的理解力和人生体会都是有限的。你的理解有多深,你的报道就有多深,你的局限就是报道的局限。

    史景迁说,写历史,写几百年、几千年前的人,最重要的是“像他一样活一遭”。

    文学、历史、绘画,要想达到真正的客观,都需要有这种能力。写人写物,才能得其最完满的本质。

    看看托尔斯泰的小说,看看梵·高的画,就可以明白这一点。能够完美观察的人,根本不需要杜撰什么,也用不着非去找一个宝贵的、敏锐的灵魂来作为入口,任何人和物,都可以成为材料。

    采访也需要想像力,这个想像力来自于知识和观察,也来自于一种不可称量的直觉,像伯林说的,要去了解“在现在的世界秩序里,何事不得不发生,何事无法完成或不可能完成”。换言之,要了解生命。

    生命是什么?用梵·高的话说是“动作”,用托尔斯泰的话说是“流动性”。这种律动之感,它触动你的内在,对自己体会越深,对他人亦然,反过来,对他人浸泡越深,越对自己有恍然大悟之感。

    王开岭曾说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做新闻,就是和这个时代的疾病打交道,我们都是时代的患者,采访在很大程度上是病友之间的相互探问。”

    【选自新浪博客】

    , http://www.100md.com(柴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