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胆风波”谁之痛(热点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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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企、中医药界、动物保护组织展开激烈争论
2月22日，归真堂工作人员现场演示黑熊无管取胆。
本报特派记者李茂在福建惠安归真堂养熊基地。
由福建“归真堂”这一国内最大的熊胆企业上市而引起的“该不该用活熊取胆”之争近来愈演愈烈。一方面，是多家动物保护组织曝光，“取胆”背后，给黑熊带来的是“生不如死”的痛苦。网络上一幅幅粗大的管子插进黑熊身体的照片，以及穿上铁马甲被关在铁笼子里的黑熊苦苦哀嚎的视频刺激着人们的神经，动物保护组织“应取缔活熊取胆这一残酷而不安全的行业”的呼吁获得了绝大部分人的支持。另一方面，是以归真堂以及中国中药协会一些专家为代表的团体指出，活熊取胆如今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么恐怖，天然熊胆的药用价值也远远超过人工熊胆，因此取胆行业并不应被取缔。
就在争论处于白热化的时候，2月18日，归真堂宣布向全国媒体以及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意见领袖、专家学者及动物保护组织等开放其养熊基地。2月22日，《生命时报》特派记者也在福建惠安亲眼目睹了真正的活熊取胆。虽然归真堂面向媒体开放了基地，但围绕活熊取胆做法的质疑并未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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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亲睹活熊取胆
2月22日，惠安这个福建的沿海小县是一派少有的繁忙与热闹，这天是归真堂养熊基地的媒体开放日，全国100多家媒体、200多名记者浩浩荡荡地从四面八方赶来。福建归真堂有限公司董事会秘书吴亚在当天上午的专家论谈会上说，这是自1996年归真堂成立以来，养熊基地第一次向媒体和公众开放，“这是养殖业的客观条件决定的，防疫是重中之重。”
养熊基地坐落在惠安红厝山上，占地约1200亩地，据介绍，它是中国南方最大的一个养殖基地。整个区域分成三部分：黑熊生产区、活动区和繁殖区。上午7点多，每个参观人员被要求穿上无菌白大褂，戴着帽子和口罩，按照编号进入黑熊的笼棚里。进去以前，工作人员还一再强调不要开闪光灯，以免惊动了黑熊。外面是20多度的艳阳天，笼棚里，则是一片潮湿和阴暗。阴暗中甚至很难一下子找到被关在笼中的黑熊，只有几头趴到铁笼上，正在朝外张望。
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平时一般在早上6点给黑熊取胆汁，今天为了让人参观，特意延迟了时间。他选定了一头黑熊，在它的食槽里倒入牛奶，引着黑熊慢慢从它的小屋里爬出来，爬进跟小屋衔接的一个铁笼里面，铁笼的宽度刚够盛下它两三百斤的身躯。正当它安静地吃着早饭时，工作人员先用酒精为黑熊身上的瘘口消毒，然后把一根长约八公分的引流针插进了它的胆囊部位，一分钟后，大约100毫升的胆汁已经抽出来了。刚刚抽出的胆汁呈棕褐色，随即被倒入一个大的容器罐内。工作人员拔出引流针，再次为瘘口消毒。引流完成，整个过程大约半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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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过程被归真堂称为“无痛无管”引流。用归真堂药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张志鋆的话来说，“黑熊不会有任何疼痛感，就像挤牛奶和婴儿吮吸母乳一样自然。”记者在现场看到，取胆时黑熊喝着牛奶，确实非常安静，脸上看不出究竟是否痛苦。而在记者进到参观现场之前，曾听到几声类似小孩啼哭一样的熊叫声。做完引流的黑熊被允许到户外活动，工作人员把小屋后面的小门打开，黑熊就自己爬到了活动区域。
“你不是熊，安知熊之痛”
黑熊在活体取胆时究竟是否痛苦，是这次争论的一个重要问题。在世界动物保护协会的熊胆专页上，是这样介绍黑熊取胆这一行为的：“为了获取胆汁，通常由一些未经训练的熊场工人对熊进行开放式的外科手术。工人们在熊的体表切开一个通往胆囊的口子，然后插入导管或针头来吸取胆汁。人们从不对这些切口进行治疗，因此这些熊饱受疼痛的折磨，伤口也极有可能受到感染，并导致死亡。”网络上疯传的一段视频里，人们也可以看到：一个狭小的铁笼子，一只穿着铁马甲的黑熊正在低声呻吟，它仿佛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睁大的眼睛里透露着惶恐。针筒为了抽取胆汁时抽时停，熊的哀嚎也随之颤抖，它张着大嘴，两眼凸出，似乎在求救。画外音里说：“523是一只黑熊的编号，他在密闭的空间里度过了8年，被熊场抽取胆汁2782次用于药厂制药，死亡是它最幸福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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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获取熊胆，最初的方式是杀熊剖腹取胆；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活熊取胆的插管引流技术从朝鲜传入中国，黑熊终于逃过死劫，却无法避免生的痛苦：人们切开它的腹部，安装一根将近20厘米的金属导管，一端永久插入熊的胆囊，另一端连接一根透明的塑料软管，需要取胆的时候，将针筒插进塑料软管引流。为了防止自残，黑熊必须时刻穿着铁马甲甚至被剁掉前掌。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张世臣告诉记者，记者在归真堂养熊基地看到的，以及目前中国养熊场所采取的，已是第三代活体取胆技术。记者了解到，这种做法的全称叫“黑熊人工造瘘及活体无管引流胆汁技术”，就是利用黑熊自身组织在它的胆囊和腹壁间制造出一条瘘道来，不用永久插管，只要在采集胆汁时用消毒过的灭菌引流管挤压瘘口，并与之对接好，胆汁会自然流入容器中。
与前两种方式相比，这种方式大大减少了熊的痛苦，但它是否真像归真堂相关负责人所描述的“不会有任何疼痛感”，或像中国中药协会会长房书亭所说的：“取胆汁过程就像开自来水管一样简单”？不少网友和媒体对此表示质疑：“你不是熊，安知熊之痛？”著名动物保护组织亚洲动物基金高级外科兽医莫妮卡也指出，黑熊体表创口组织自发性愈合，又被强制打开，反反复复，导致创口多出现溃疡、流脓、结缔组织增生，甚至可能导致胆囊破裂。亚洲动物基金的统计数据显示，在165头被使用无管引流术取胆的熊中，有99%患有胆囊炎，34%患有腹部疝气，28%出现内脏肿胀现象，22%出现胆结石，4%患有腹膜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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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据中国中药协会发布的数字显示，目前国内黑熊养殖企业数量约为68家，黑熊存栏数量已经突破1万只，全国取胆熊在6000—8000只左右。亚洲动物基金的调查也显示，保守估计全国共有11个省份存在约97个养熊场。这些养熊场是否都能采取规范化管理，避免虐熊事件出现？中科院动物研究所研究员李明表示，自2006年以来，中国养熊场的动物福利有了很大的改善，很多不合规范的小型养熊场已经被取缔，从最早的90多家到现在的40多家了。然而，据《南方周末》报道，2010年，《新周刊》记者潘滨在吉林省榆树市青山乡的调查仍发现，“养熊”和养鸡养鸭一样，成为当地农民提高收入的一个重要来源。“青山乡有三位兽医，根本忙不过来。他们主要不是给熊看病，而是为黑熊做插管手术：割开肚皮，找到胆囊，插进塑料管，日夜持续抽胆。这也是动物保护者最不愿看到的现象。事实上，‘胆熊’由于长期生活在病痛中，大概有四成已经患上肝癌。”
人工与天然熊胆之争
熊胆究竟有着怎样的神奇功效，值得人们为之疯狂？记者了解到，在中医领域，熊胆被视为珍贵的中药药材。《本草纲目》中记载，熊胆苦、寒、无毒。主治时气热盛、暑月久痢疳慝心痛；治一切恶疮，小儿惊痫。有退热清心、平肝明目的功能。在现代医学中，熊胆被证实有健胃、镇静、镇痛、促进胆汁分泌等功效，其中的主要成分脱氧熊胆酸具有促使疲劳物质的分解与排泄，增加维生素B1及B2的吸收等作用，可以清热解毒、止疼、消炎，治疗痔疮、肝硬化，还有一些心血管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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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采访中，多位药剂师却告诉记者，临床上真正使用熊胆的机会并不多。湖北省中医院药剂科主任药师冯汉鸽解释：“一是因为价格贵，二是可以通过其他的药材来代替，能不用就尽量不用。”记者在国家药监局网站中查询到，含有“熊胆”两字的药品超过200种，其中包括熊胆粉、熊胆丸、熊胆救心丹、熊胆痔疮膏、熊胆眼药水等。但冯汉鸽表示，现在市场上含有熊胆成分的药已经不多了，“即使查得到药名，也未必买得到”。
据记者了解，在我国12809种中药资源中，共有1581种动物药，占中药材的12%。与熊胆一样，由于资源稀缺而显得格外珍贵的动物类药材还有牛黄、麝香、虎骨等。北京中医药大学临床中药系常章富教授指出：“由于虎、麝等动物已经成为濒危物种，导致药材的来源会越来越少，所以人工合成是大势所趋。”如今，人工虎骨、人工牛黄、人工麝香都成功进入市场，不用宰杀或让动物受伤，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满足普通老百姓的用药需求。
熊胆是否也能像它们一样，走上人工合成这条路？记者了解到，早在1954年，熊胆汁中的有效成分脱氧熊胆酸就在日本成功合成，目前在全世界广泛用于治疗胆结石、原发肝硬化、自身免疫性肝炎、结肠癌等疾病，效果显著。国内人工熊胆的研究也已开展了20多年。沈阳医科大学从1983年开始成立了人工熊胆项目组，该学校党委书记周杰在接受《北京晚报》采访时说：“1990年，我们的人工熊胆就已经在临床试验中表现出与天然熊胆相似的疗效，两者可以1比1等量替代。”然而，这一成果多次递交相关药品审批部门，得到的结论却是“本品与天然熊胆的主治功能相差悬殊，难以完全替代，名称为人工熊胆欠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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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熊胆和人工熊胆究竟有什么区别？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员周超凡用“森林与树木”来比喻二者的关系。他介绍，天然熊胆包括牛磺熊去氧胆酸、牛磺鹅脱氧胆酸钠等多种胆酸类元素、氨基酸类物质以及微量元素等，具有镇静、镇痛、解痉、解热消炎、保肝利胆、抗白血病等多种作用；而目前合成的“人工熊胆”只有脱氧熊胆酸一种成分，功效上对以上疾病有的有作用，有的没有作用，因此不能完全代替天然熊胆。除了周超凡外，相当一部分中医药学家都持有这种看法。房书亭坚称，对于天然熊胆来说，“目前还没有能够完全具备相同功效的替代品”。张世臣也指出，可以考虑取胆手术做到更加微创，进一步减轻黑熊的痛苦，但天然熊胆还不能完全被替代。
在动物保护组织看来，天然熊胆却并非那么安全可靠。亚洲基金会对外事务总监张小海表示，“活熊取胆”得到的胆汁，有些来自患有疾病的熊胆囊和肝脏，因此相关产品的安全性存疑。沈阳药科大学原副校长、人工熊胆研究课题负责人姜琦也对媒体表示：“暂不谈黑熊在引流过程中受到的伤害，其引出的胆汁和优质天然熊胆相差甚远，因为引流熊的生活方式和饮食结构与真正的天然熊截然不同，引流熊的胆汁在肝肠循环不足，加之长期引流，使引流口发生了生理变化，有的可能发生了病变，所以质量是不稳定的。”
看来归真堂养熊基地的开放并没有平息所有矛盾，关于“活熊取胆”是否应该存在的争论还将继续。2月22日至今，记者多次试图打开归真堂的官方网站，但它似乎被黑客侵入，首页漆黑一片。那句“让送的人脸上有光，用的人面上红光”的广告语，暂时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百拇医药(●本报赴福建惠安特派记者 李 茂 ● 王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