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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角的医院
http://www.100md.com 2012年3月1日
西北角的医院

     起初是黑沉沉的夜,然后晨光微微明亮起来,东关清真寺的晨祷就在西宁上空悠长地吟唱起来。接着,病房东侧太平间门口噼噼啪啪地响起鞭炮声,呜呜咽咽的哭声,好像被刀子插中的嚎啕、哭诉、劝说,陆续从窗户里爬进来。病房和过道里的人,几乎都在睡觉,只有老旧的厕所传出滴滴答答的水声。

    2011年9月,在青海遭遇车祸后,我每天躺在西宁医院的病床上,早晨就这样醒来。相对于许多大中城市,中国农村的医保覆盖几乎是撒胡椒面式的,西北地区更甚。在别处,我很难看到这样的景象——在这里,总能听到经久不息的诵经,病人家属围坐在地上,转经筒日夜不停,青稞、柏树枝叶和藏香煨桑的青烟在走道里弥漫。成人用的尿垫黄迹斑斑,挂在麻绳或者五颜六色的塑料绳子上,晾晒在门诊大楼和住院大楼稍微宽敞的窗户附近,旁边有家属在太阳下昏昏欲睡,等待着它们慢慢晒干。乡下或牧区来的人就在病房前或者窗户下,在树枝或者空地上,晾晒着内衣和袜子,五颜六色的秋衣秋裤,唯一的一个公共晾衣房空无一物。“老有人偷,除非你一直守着衣服晾干。”一个妇女说,几天前她的一双旅游鞋被偷了,“25块钱”。她干脆每天都穿着棉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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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在这座省级医院,病房里照样苍蝇乱飞,一间30平米左右的病房,通常要住六个到八个病人,加上家属往往有20多人,走道里也挨挨挤挤住着病人,晚上搭满了陪护的床。老式的建筑没有通风设备,充满各种各样的味道,病房内感染的机会很大。和内地医疗设施与资源集中的医院相比,这里的治疗手段也遵循着物美价廉的标准。脑外伤的病人所用的冰枕,往往用5块到8块钱的老式热水袋灌上自来水代替,“那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这就是这个条件,贵了病人也承受不起。”脑外科的大夫说。

    起初,我对面的床上住着一个卖菜的女人,右侧脑溢血,第一天的入院检查就花去几千块。丈夫火气很大,喂饭时吼着:“你给老子吃!”她大小便总不出声,整个床都尿湿了,大便糊到被子和床单上,男人大骂女人,女人用能动的右手扇男人耳光,在夜里,他们互相掴打耳光的声音尤为响亮。听说她和丈夫两个人都没有医疗保险,儿子在上学,所有的积蓄不到两万块。三天后,他们上初三的儿子辍学开始照顾母亲。儿子半夜常被护士骂醒:“你妈妈又拉在床单上了,你看糊得到处都是!”男孩抽抽嗒嗒地哭起来。早上,护士长又骂一顿:“你母亲的褥疮已经起来了,你不会照顾就赶紧雇护工!钱不够了,快去交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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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有天早上我醒来,卖菜女人的床上已经换上了一位牧区来的老人。

    60多岁的老人做了脑部手术,家里的牲口快卖光了,医生说过段时间还要做一次手术。“第二次手术?我们哪有钱做啊。”

    “那是有钱人的事。”

    他们说的时候,神态都很安详。老人吃着儿子喂的酸奶,酸奶是他们从牧区背来的,吃着吃着,老人就睡着了,打着呼噜,两个儿子歪在他的左右迷糊着。醒来了,儿子给老人放歌听,老人闭着眼睛,费力地喘着气,听着听着,又睡着了。老人出院的时候,那个哥哥高兴地喝了许多青稞酒,醉在自己带来的折叠床上,谁也拉不动,护士和医生都全无办法,一直到第二天上午,他才睁开眼睛,嘿嘿嘿嘿笑着,捆起铺盖卷回家去了。

    我在这里常有种错觉,死亡,好像是别人的事,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在门诊大楼的眼科,我曾看见一位右眼塌陷的姑娘,可能要做手术。姑娘的母亲和我聊天时,突然说:“你知道吗?我是癌症。”她的脸色的确不太好,她接着说,“没啥好看的,孩子的眼睛看好就行了。”最后,她把这归结为命。

    临出院的时候,我路过急诊科,得知一个四岁的男孩在急救室里永远地睡着了——车祸后,他的父母为凑钱而耽搁了抢救的时间。我永远不能忘记那个年轻的父亲狼一样的嚎叫,他的眼睛好像瞎了一样,在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走,来来回回,四岁的儿子还躺在急救室里。负责抢救的年轻医生晃着他的肩膀,不停地说:“你能听懂我说话吗?你能听到吗?”那个声音哭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嘶哑下去了。,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