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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药铺林 廿六
http://www.100md.com 2004年8月16日 《中国中医药报》 第2195期
     李亦著

    你们的亲人得了一种不好的病,那个人把我们叫到门外说。什么病?父亲急迫地问。白血病。什么叫白血病?能治吧?山羊胡子沉思了一下,他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歉意。怎么跟你们说呢?他的话很不中听,好像他的舌头不够长。怎么说都行。这样说吧。他的脸很温和,你们的亲人,她的血液里长了一种东西,那东西是白色的,像花瓣一样,一天天在长大,最后长满了她的血液,那时她就……下面的话我没听进去。我不想听,我不愿意听,我们跑这么远的路不是来听这个的。

    我像掉进了冰窖,寒冷一点点向我逼进,慢慢包裹了我的身体,我的血液,我怦怦跳动的心脏也在它们的包围之中了。我被甩在冰冷的地上爬不起来,连抬手的力量都没有。就像我的母亲,老天把她的一切都剥夺了,都解除了,她没有一点力量面对这个世界,面对她的孩子。她不能再给她的孩子什么了,她连向她的孩子笑一下都不能。脸上的肌肉投降了,眼睛也投降了,它们顶不住那白色的花瓣,白色的花瓣开始在一个角落里悄悄滋生,时机一到,它就蓬勃发展起来,占领了她的血液,占领了她的五脏六腑。那种白色的花是什么时候兵临城下的?什么时候占领了她的身体?以前?以前我们看不见它,母亲也看不见它。谁都看不见它。但那时它们已经来了,比那更早,更早。它们早就埋伏在母亲的身体里,埋伏在母亲的床上,母亲的衣服里,它们早就用一种看不见的网把母亲罩住了,母亲注定了中它们的埋伏,注定了在劫难逃的命运。爷爷曾经说母亲的病没什么,吃几服药就会好。爷爷那是不叫我们害怕。爷爷开单子,父亲抓药,奶奶把药倒在砂锅里熬,咕嘟,咕嘟……白色的烟雾,黄色的气泡,芥末一样的气味钻进鼻子里。药端到母亲手上,母亲硬撑着坐起来,母亲的手颤抖得厉害。她的身子也在抖,她的脸黄得像一张纸。那碗药太满了,它洒出了一点,母亲看着洒出的那些药眼含歉意,她恨不得弯下腰来把那滴药舔进嘴里。她的衣服里弥漫着药味,那是每次喝药时洒上的。她的胃里盛不了那么多药,药从胃里溢出来,从她的血液里溢出来,在她的头发上,在她的皮肤上弥漫。但那已不是我喜欢的药味,药味里有那种白色花瓣的气味,是的,是白色花瓣的气味,别人闻不出来,就连那个山羊胡子也闻不出来,但我闻出来了,我还闻出了那种气味每天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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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过去了,母亲没有睁眼。又一天过去了,母亲还是没睁眼。第三天,母亲睁开眼了。这是在哪儿?她的床头上挂着一瓶就要输完的血,那是她儿子的血,那是刚刚从她儿子身上抽出来的血。山羊胡子说你的血里出了毛病,必须用别的血来补充。她的眼睛慢慢睁大了,她看清了她的儿子,看清了她的丈夫,他们都瘦削不堪,他们都为她的身体焦急万分。现在好了,现在她正一点点好起来,她又可以回到那个屋子里,为一家子操持着一天的生计。母亲说话了,她的声音很细很慢,她的力量来自刚刚输进去的血,来自她儿子的身体。可那点血解决不了太大的问题,没说几句她又睡着了。

    过了几天,山羊胡子把我们叫出去,说:“看现在的样子病人暂时没事了,过几天你们就回去吧,再治下去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我们带着那个即将到来的残忍结局回来了,那个结局现在把它的面孔藏起来,我们一时还看不到它,但它终究要露出狰狞面目来。

    我不相信母亲就这样完了。我又一次给母亲把了脉,母亲的脉象不好,但不是绝脉,母亲有可能在儿子手上好起来。母亲一定要在儿子手上好起来。母亲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端到她手上的药,她和我都相信那药一定能把她身上的病魔赶走。母亲真的有了可喜的变化,她又像往常一样操持着那个家了,她天天起来给我们做饭,天天在那个院子里忙这忙那,她不知道自己仍然是个病人,她觉得她的病拖累了我们,她不能让奶奶干那些本该属于她的家务,她不能让我穿着脏衣服。她得干。但有一天她干不动了。那是几个月后的一天早晨,她起不来了。她惟一能做的事就是告别了。她没用语言告别,她已经不会说话了,她的身体里还听她使唤的只有泪水。那不断线的泪。那辞别的泪。我们都想不起来再给她擦泪,我们不能阻止它流,我们也阻止不了它。母亲的眼睛看了每个人的脸,最后停在了我的脸上,就在那一刻,她的眼角里涌出了一滴血,接着那血就涌满了她整个眼睛,她的嘴里,鼻子里,耳朵里都有血流出来,巨大的疼痛向她扑来了,她在床上滚动着,叫喊着。那样的叫喊已经不含人类语言的成分。

    那是疼痛。

    思维停止了,心也要停止博动。一切都得停止。她的叫喊和滚动同时慢下来,像一个撕开口子的气球,气慢慢地撒出来,撒出来。她的胸脯不再鼓动。她七窍上的血凝住了,她的疼痛消逝了。,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