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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的眼泪
http://www.100md.com 2006年9月29日 《医药经济报》 2006年第113期(总第2368期 2006.09.29)
     张德丽:希望得到大家的理解

    近日,在人们对“红包、回扣”的口诛笔伐之中,我们注意到了一滴眼泪,一滴“白衣天使”流下的眼泪:

    9月1日,四川省成都市儿童医院有关部门接到了一份人员调动通知,该院血液科护士长张德丽将离开原工作岗位到另一单位,不再从事直接与病患打交道的临床医务工作。得知这一消息后,血液科病房里的孩子变得情绪低落,甚至纷纷落泪,还有的孩子拒绝治疗,拒绝吃饭。随后,16封来自患儿家长的挽留信递到了张德丽手中,每一封信都充满了对她的感激,并强烈要求她留下来。拿着这厚厚一叠信,张德丽满脸泪水……

    这到底是一位怎么样的护士,让那些随时要与死神打交道的白血病孩子们和家长如此依恋与不舍呢?

    9月19日上午,成都市儿童医院住院部5楼。

    空气中那种平常医院独有的刺鼻气味并不浓,反而充满着一种甜腻的味道,让记者意识到这是在儿童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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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病房靠走廊的窗户玻璃上,一双灵动的眼睛看着走廊里来来回回的大人们。眼看着一位和蔼可亲的白衣护士走了进来,那双大眼睛笑了,一时间稚气的声音在整层楼响起,“张阿姨,张阿姨……”病房里的娃娃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叫个不停。

    是的,她就是张德丽了……

    白血病患儿家长——

    “她走了,娃娃们怎么办?!”

    看到这温馨的一幕,一旁的家长董仲全有些怅然:“如果她真的调走了,娃娃们怎么办?!他们太喜欢她了,太需要她了,他们能接受这一现实吗?”

    27号床的小女孩程程是董仲全的女儿,去年冬天因患急性白血病入院。在程程看来,她对张阿姨的爱,甚至超过了对父母的感情。“因为她的脾气很好,给我们爱和快乐。”一次,程程在打针时哭得很厉害,被爸爸训了一通。为了开导她,张阿姨牵着她的小手,和她聊了一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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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住四川省仪陇县二道镇古井村的董仲全对记者说,为了治疗娃娃的病,他们早已“弹尽粮绝”。“3个月前我只剩下给孩子做一次化疗的钱了,连饭都吃不上。也不知张护士长怎么知道了这事儿,当天就悄悄拿出500元钱,给程程妈妈做生活费。”

    张德丽每个星期都为病房里的每个孩子买东西,有烤鸭、糖果、山楂等。坐在程程隔壁病床旁的幸淑清婆婆也指着自己的1岁孙女晓琳向记者说道:“娃娃以前只要看见穿白大褂的就哭,但现在,只要看见是张阿姨来了,就喜欢得不得了!”

    “我儿子文文性格比较倔强,力气又大,每次打针、抽血都闹得很厉害,但只要张护士长来,他就会变得乖乖的。比如今天早上吧,文文听说又要打留置针,马上又跳又闹,还挣脱我的手,跑到走廊外面,我是又急又气。可张护士长走过来,笑着叫了声‘文文,快过来!’尽管有些不情愿,文文还是自己走到张护士长身边,伸出了小手……”

    在文文母亲蔡在慧的心里,张护士长不光是给孩子打针吃药的护士、给娃娃们每周分发零食的阿姨,更是一个贴心的姐姐。早在2003年,蔡在慧就与文文父亲离婚了。今年2月文文生病后,两人又有了一些联系,文文父亲也表示愿意重新担起做父亲的责任。可她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张护士长和血液科主任徐鸣医生了解此事后,对她耐心劝导,希望他们作为父母的能在孩子最需要关爱时,给他更多的爱。于是,文文又重新拥有了爸爸和妈妈的爱,整天都在笑,幸福挂满了他的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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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护士长是最熟悉这些娃娃情况的,而且娃娃们对她的感情最深。她如果走了,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1岁小榆的妈妈、2岁佳淇的妈妈、3岁先成的爸爸……近10位家长说着同样的话。“张阿姨经常给这些患病的娃娃们捐款!今年儿童节,她还约了好几个朋友一同来给白血病娃娃捐款……”张德丽用她的爱心和耐心感动了许多白血病患儿和他们无助的父母。

    白血病患儿——

    “张阿姨,请您千万不要走!”

    2周前,当那份看似平常的调动通知在血液科这个小天地里传开后,娃娃和家长们都变得情绪低落。“那种心情,外人也许是体会不到的,真的是一落千丈,娃娃们还背着我们当父母的偷偷掉眼泪……”

    为了挽留张德丽,血液科病房里的白血病患儿及家长纷纷拿起了手中的笔。

    已是小学三年级学生的程程在信中说:“张阿姨我好喜欢你,真的,每当看见你来到医院,我心里总是特别的高兴和快乐……说心里话,病了的孩子不光需要打针吃药,还需要医生、护士阿姨给我们心灵上的安慰和问候……张阿姨请您千万不要走,留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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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岁的小海涛在信中说:我喜欢张阿姨,因为她时时刻刻都呵护我们,鼓励我们。每当打针很痛,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时,只要一看见张阿姨,我的眼泪就能忍下去。我不流泪,我要当勇敢的孩子!张阿姨是我的偶像!即使是大化疗,很痛很痛,凭着张阿姨教给我的毅力,我忍了一天又一天……张阿姨,你不喜欢我了吗?恳求您不要走,为了我们这些生病的孩子,不要走好吗?永远留在我们身边,关照我们,好吗?……”

    一位家长代表在信中表示:“孩子患白血病之初,我们一点信心都没有。没想到几个月下来,最初身体比干柴还差的孩子,变成了现在活泼可爱的小肥娃。在张德丽大姐的关怀和帮助下,孩子还变得比以前更懂事了,心情也很开朗。她们的工作真的是很辛苦,不容易啊……孩子们和张阿姨的感情太深了,假如张阿姨走了,也许对这些白血病孩子带来的心灵创伤,甚至会影响治疗的效果……恳求有关领导,把张德丽大姐留下来,拜托了!谢谢了!”……

    张德丽——

, 百拇医药     “我本想悄悄地离开”

    看着来自娃娃和家长们的信,张德丽一次又一次地落泪了:“我本想悄悄地离开,现在都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些娃娃和家长了……我知道,也感谢他们挽留我的心意——但我必须离开!”

    张德丽是1982年开始做护士的,她清楚地记得那时的自己“腰板挺得特别直”。“以前我和爱人一起出去参加聚会的时候,被问到是做什么的,我就大声说是护士,觉得自己真的就像一个白衣天使那样,是美丽和善良的代名词!”

    24年后的今天,一切好像都变了。现在再有人问起张德丽的职业,她不敢说了,怕别人会用白眼看自己:“只要提起在医院工作,对方往往就会说,‘啊,真好,医院现在可是肥差’。有的嘴上无德的可能还会说,‘患者到你们手里就是羊,不宰他们宰谁?’这个时候,巨大的委屈总是压得我无法喘息。”

    张德丽所在的血液科,护士们早晨8点前就要到岗,进行晨间护理,然后就是配药、输液,还要随时观察小患者的情况,片刻不得休息。“很多护士晚上回家脚肿得脱不下鞋来,都要爱人帮忙,我也是这样。”在这样疲劳的情况下,护士难免有一些小疏漏,要是被患者家属看见了,就会有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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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问我们是不是没有收到红包就故意做得不好,质疑我们的道德,这些都还是轻的,有的甚至直接动手打人。”张德丽有一天乘电梯,听到两位患者家属聊天,其中一个说:“我孩子发烧4个小时,那个医生就是不能马上给他退烧,要不是我当时抱着孩子,我揍扁他!”张德丽听完感到很伤心,因为患者总是不能理解他们,总忘记治疗是个复杂的过程,总忽略了医护人员也是平常人。

    经历的、看见的、听到的、思考的,这一切的一切,让张德丽逐渐从刚工作时的充满爱心化成了24年后的无限伤心……

    张德丽——

    “想给丈夫、儿子一点补偿”

    年轻时候的张德丽是很漂亮的。大概10年前,一位导演看中她的气质,准备叫她出演一部电影的女主角,男主角是张国立。“如果当时出演,或许她会有另一番的精彩人生。”一位曾在血液科实习过的学生这样向记者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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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眼前的张德丽,略显消瘦,额头上也过早地出现了丝丝皱纹。有时,张德丽静下心来想一想,让她感到最为愧疚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和丈夫。

    儿子小的时候,张德丽经常带他去逛商店,“因为孩子最知道同龄人喜欢什么”。平时生活节俭的张德丽看见患儿们爱吃的东西就一定会买下来,而给儿子买的往往是一些打折的食品。儿子那时候小,当然不满意,常常揪住她的衣角问:“妈妈,为什么要给他们买那么多东西,这些你从来都没买过给我吃。”面对这样的问题,张德丽总是说:“儿子乖,你现在还小,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吃,可是那些小朋友生病了,得吃好吃的。”这些安慰的话,后半段说出来总是特别辛酸,“因为我不能告诉儿子,那些病重的小朋友可能今天还在吃好吃的,明天就吃不到了……”说到这里,张德丽哽咽了。

    “患白血病等重大疾病的娃娃们,内心很孤独、很害怕,他们需要激励。一包小零食、一个小玩具,就能让娃娃们感受到爱。甚至可以把这些小礼物,理解成对娃娃们勇敢地打针吃药等行为的奖励,他们就不再把病房生活看得那么恐惧,甚至对明天有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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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我总是风里雨里的,经常就把家忽略了,儿子很多次感冒发高烧,我这个做护士长的都不能带他到医院看病,因为忙不过来。有一段时间,孩子和我一点都不亲,就和他爸爸亲。”

    由于工作太忙,家里的事情这些年几乎全是丈夫在操持着,儿子也变得很懂事。尽管这样,每当张德丽在深夜拖着肿胀的双腿下班,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来接她的丈夫看着妻子疲惫不堪的面容,就不止一次流下泪来。

    “我为家里做得太少了,总想有一天能给丈夫、儿子一点补偿,现在这些愿望应该可以实现了!”张德丽平静地说。

    张德丽——

    “最惦念的还是娃娃们”

    张德丽觉得她工作的这个血液科病房倒更像是一个家,看着每一个娃娃痊愈后走出这个家,成了张德丽与病房全体护士们的最大期待。每天输液、取药、退药、配药、基础护理,本来已经忙碌得不可开交,可是护士们还要和娃娃们交流谈心,陪他们玩游戏,与家长们沟通解释,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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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德丽说,护士们对高强度的工作早已习惯了,往往是前面刚给患者打完针,就找个僻静地方给自己输液。“我的家庭条件还可以,但有的护士家庭生活比较贫困,护士中月薪最多的可以拿到2000多元,少的也就800多一点……她们也要生活,她们也需要钱啊!”张德丽表示,即使工资微薄,所有的护士在工作上却尽心尽力,“这让我更加难受”。

    张德丽她们常常会遇到家境贫寒的小患者,家长一时凑不够钱买药,她们就跑到药剂科那里去借药,有时借不出来就自己垫付药钱,先把药拿出来,“毕竟救命要紧”。而常常到了孩子出院的时候,家长还是凑不出治疗费,护士们也不忍心催要,就苦笑着说自己“又献了一回爱心”。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但护士们从来没有埋怨过什么,作为护士长的张德丽看在眼中,心里非常难受:“护士们回到家,要面对的是同样拮据的生活啊!可是,让她们去向那些可怜的白血病小患者的家长要钱,她们都不肯……我这个护士长觉得自己的精神都要崩溃了!”张德丽的口气中充满了痛苦。

    现在,张德丽的工作调动手续都已办完了,正在平静地等待着新工作的到来。据了解,张德丽的新工作仍然是在医疗系统,只是不会再做临床护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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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的时候,我最想要的东西就是理解,这种理解来自于家长;现在我也需要理解,我想让社会能够理解我,能理解我的做法。要是我遇到困难就逃跑的话,我不会在这个工作岗位上坚持这么多年,我之所以选择离开,是因为太多问题的累积……”

    要说张德丽现在最惦念的,还是病房里的孩子们。她叫得出每个孩子的名字,知道每个孩子的生日,清楚每个孩子的性格,了解每个孩子爱吃什么。“我觉得我就像这些孩子的妈妈,他们想我,我也一样在想着他们。我会经常回来看看他们,看看他们是胖了还是瘦了,看看他们长高了没有,看看他们是否健康地走出了这个病房……”

    【记者手记】

    但愿“天使”别再离去

    坐在电脑前,耳边似乎总回响着张德丽的话语:“到2005年底为止,我还没有想过要离开临床,坚信自己会在这里一直干到退休。也就是最近吧,医疗环境真的越来越不好,不仅仅是因为压力,甚至还有恐惧、耻辱,各种感受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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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似乎又映现出张德丽那刻意修饰却掩不住疲惫消瘦的面容,这是一个道德感非常强烈的人,也是一个非常追求完美的女人。

    张德丽无奈的离开显然与眼下的医患关系不无关系。当有患者带着摄像机、录音笔去医院看病;当有患者家属面对耐心解释的护士,瞪着眼睛、出口成“脏”、挥着拳头;当“医闹”事件层出不穷地发生……这一切似乎都说明医患之间的不信任。而一些媒体对医疗系统负面新闻的片面报道又在有意无意间放大这种紧张关系。张德丽们被推到了社会舆论的风口浪尖,这颠覆了她们对医护这一崇高职业由来已久的荣誉感。

    耐人寻味的是,张德丽在许多次医院投票评选先进活动中往往是排名第一,而她所领衔的血液科在医院经济指标考核时一般都排名靠后。这个截然不同的结果,反映了如今医院追求经济效益,与医疗公益目标之间的普遍矛盾。

    所谓医疗“市场化”的改革,一方面,医疗公共责任的弱化,使更多的医药负担转嫁到了患者身上;另一方面,在高度垄断的医疗行业里,“市场化”又名不符实。这导致医院片面追求经济效益,医疗腐败现象与“看病难、看病贵”现象相生相伴,作为医疗行业“形象代言人”的医护群体代体制积弊受过,被“妖魔化”也就在所难免——或许,这才是张德丽感到“耻辱”并离开的深刻根源。

    张德丽的离开,无疑拷问着医患紧张关系下的世风人心,拷问着医生被“妖魔化”的偏激舆论,更拷问着遭受“伪市场化”绑架的医疗体制。

    在近些年医护人员的“流失大潮”中,张德丽的离开并不是第一个,但我们衷心希望——她是最后一个满脸泪水、依依不舍地离去的白衣天使。(戴丹)

    医药经济报2006年 医院周刊第37期, 百拇医药(戴丹 发自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