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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10262194
在丈夫变心之后
http://www.100md.com 《健康世界》 1999年第4期
     作者:杨晓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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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健康世界990435

    当家伟突然向我提出离婚时,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颤抖地望着他,哑着嗓子问:“是开玩笑吗?”“不是。”他冷冷地转过身。我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谁?她是谁?”他阴沉着脸,轻轻一挥,就把我抛到了沙发上:“她是谁不重要。离婚协议书给你,我不会亏待你的。”我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承受他抛给我的最后一个鄙夷的眼神和重重的摔门声,之后才发现,身上飘着两三片纸。

    不知在黑暗中蛰伏了多久,我挣扎着爬起来。命运待我何其丰厚:家境优越,父慈母爱,一帆风顺读到硕士,然后遇到一个事业有成、英俊有钱的丈夫。偶尔也曾害怕物极必反、胜极必衰的常道,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结婚3年,在我即将迈进30岁门槛的时候成了怨妇、弃妇。我拾起那两页纸:他真的待我不薄——房子、首饰、30万元的存折。从婚后即尊夫命辞去教职算起,他整整锦衣玉食地养了我3年。又以这么优厚的条件遗弃我,的确也算“恩至义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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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放亮时,我开始收拾行装。在这间金丝笼里,我曾经舍弃了自立的资本,任他把我的自尊如此不屑地撕成碎片。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蹲下去,把这—片片自尊捡起来。我还要依靠它们活下去。我要看看自己离开从父母到丈夫的呵护恩养,还能不能活下去。

    买了份报纸。我数了数随身带的钱,只有564元5角8分。手提包里有4份证件——我的身份证、高中毕业证、本科证和硕士证。这些就是我闯天下的资本了。按照报上的招聘广告奔波一天后,我把本科证和硕士证揣进包里。当我最后站在扬子酒店——全市唯一的五星级宾馆里时,只是简单地陈述:“29岁,本市户口,高中毕业,应征客房服务员。”脂粉不施的脸,俭朴的牛仔装让我通过了客房经理的目测。交出了500元的押金,签下了3个月的合同。

    在接下来一周的培训期内,我每天都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只有当肉体上极度酸痛时,我才能强迫自己忘记精神上的痛苦。

    受训期间,总有几名主管级职员间或来检测成绩,我们被告知这是经理们在挑选部下。其中一位30多岁的少妇最引人注目。消息灵通的学员嘀咕说,她是高级客房部经理陈小姐,她手中握着一个人人垂涎的贵宾房服务生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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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培训期还未满,教官就兴奋地告诉我:“明天8点到15楼高级客房经理室报到。”

    但是,这份工作并不像外人想得那样好,只不过是由普通的蓝色制服换成绿色,标志着是高级客房部的“高级清扫工”。第一个月下来,我无功亦无过,平平安安地领了1000元工资。离家出走了30天,我终于能稳稳地拿起电话,拨通家里的号码。爸妈高一声低一声地在话筒里喊着:“孩子,你在哪儿?有什么委屈回家来,还有爸妈呢!”我咬咬牙,搁下了听筒,原以为已经流干了的泪水,又一次不争气地滑下脸庞。

    接下来的英语强化训练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所以我成了楼层柜台小姐,薪水上调25%。

    那天晚上,当我第三次接到那位美国旅游团某先生的骚扰电话后,我拒绝像前几班小姐一样息事宁人。我分别拨通了陈小姐和旅游团长的电话,然后掐准时间,应约到了那先生房中。在他情急难耐之时,我及时为陈小姐和旅游团长打开房门,把那一把他刚塞给我的美钞,痛快淋漓地甩在他脸上,嘴里却温文尔雅地用英语说:“对不起,这是中国,我们不提供您要求的特殊服务。”刹那间,两位白种人脸上的神情让我快意得想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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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被叫进经理室。我是以—种“慷慨就义”的姿态走进去的,陈小姐却只是从文件上抬起头,很平静地问我:“有本科证吗?”“有。”“英语几级?”“六级”。措不及防的,我只能同样诚实平淡地作答。“从今天开始,你升作高级客房部领班,月薪2000元,我会通知人事的。”“为什么?”我愕然了。这不是我预料的结局。“因为你智勇双全,为中国人争得了面子和尊严。”

    于是,我从绿色制服变成了银灰色套装。

    12月的一天深夜,我仍然标准打扮地等在清冷的前厅里,准备迎接—个夜机到达的台湾商贸团。前台领班王小姐突然指着地上的一大片污迹朝柜台服务生们骂起来。几个女孩子赶快抬来水捅拖布,使劲擦拭却无济于事。我焦急地看着表。客人们快到了,绝对不能让他们面对这样一种混乱不洁的场面。于是毫不犹豫地卷起袖子,跪在地上开始示范如何用肥皂加清洁剂去污,却被王小姐一把拽了起来:“你干什么,我们是领班啊!”我甩开她的手:“客人快到了,还顾得了这些。”我们狂干了十分钟。当我爬起来时,膝盖处的丝袜已经磨破了。顾不得整理,我急忙指挥女孩子们收拾好残局,大门处王小姐已经笑颜似花地迎接客人们了。我躲在厅柱后刚喘出一口气,柱前却突然闪出—位男士,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马上挺直身体,脱口而出:“晚上好,先生。”一块雪白的丝帕递给我:“擦擦汗,去休息吧。领班,你的丝袜破了。”这才看到,那是一位很健硕的先生,黄皮肤,但面部轮廓却很俊。我后退一步,低首垂眉:“谢谢。晚安,先生。”转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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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酒店召开全体领班会议,主任位上坐着的是一位30出头、有着混血儿英俊相貌的男士——杨子酒店的美方代表、总经理何约翰先生。会议宣布解雇前厅领班王小姐。偌大的会议室里静无一声,22个领班兔死狐悲地看着王小姐向外走去。我定定地望着前晚曾递给我丝帕的何约翰先生,他也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深吸一口气,跨出队列,去送王小姐,迎接我的却是一道恨恨的目光。努力地挺直腰,把王小姐送到电梯前,我说:“我不会说对不起,但请你多保重。”

    散会后,我被陈小姐带到了总经理室。何约翰隔着宽大的办公桌沉吟地看着我:“能简单地说一下经历吗?”“是”,我站得笔直,以八字概之:“读书、结婚、被弃、求生。”他笑了,嘴角翘得很好看:“能告诉你目前的终止学历吗?”“欧美文学硕士学位。”他站起来,向我伸出手:“我需要一名行政助理,陈小姐推荐你。你现在就走马上任吧。”我没有去回握他的手,只是问:“为什么?”“因为你是一名能亲自跪下去为酒店擦地的领班,也因为你刚刚表现出的勇气和胆量。”

    现在,我的一身黑色套装代表我的高级管理人员身份,我自己也成了酒店一个“灰姑娘”传奇。短短半年,揽镜自问,我已脱胎换骨,恍若再世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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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约翰采纳了我的一项合理化建议:凡酒店高级职员,每月必须与普通员工一起工作一天。

    本周五,全市外商招资洽谈会要在酒店召开,处理完有关事宜,我换上蓝色制服,到餐厅开始我的“普通员工”生活。手端托盘轻盈地游走于逐渐客满的大厅,一双锃亮的“老人头”突然映入眼帘。我近乎恐惧地缓缓向上望,那张熟悉的脸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家伟他正惊骇怜悯地望着我。托盘上的杯碗轻轻地“叮当”了一下,我的脸上浮起了职业性的微笑:“对不起,请让一下。”我飞快地退入后台,却被健步追上的他一把握住手臂:“这半年你在哪儿?知不知道我和你父母找你找得快疯了。为什么要这样呢?离婚的事我们可以慢慢谈。”他眼中出现了一丝温情。“不,我不想再拖下去了,明天下午三点,我会去见你的律师。”轻轻地、然而坚决地推开他。我强作镇定地走进办公室,发现双手颤抖得无法解开制服的纽扣,但可以自慰的是,我在他面前并没再塌下脊梁。

    家伟也参加了晚上的酒会。我以总经理助理的身份,优雅自如、笑语嫣然地周旋于宾客之间,从未试图确定家伟的方位所在。但当我独自站在露台上时,却并不惊讶地从他手中接过那杯“马丁尼”:“对不起,让你吃苦了。”“不,如果不曾走出来,我会一直以为自己只能是一个架着双拐走路的人。是你突然抽掉了我的拐杖,使我发现自己不仅不会跌倒,而且能一步*-一步地走得更坚实。为此,我该谢谢你。”他转到我对面,注视着我的眼睛:“我一直在想你,担心你。本以为已经厌倦了那种温情无波的婚姻,但你走后才发现,自己失去了一个多么宝贵的港湾。我仍然爱你。回来吧,让我们重新开始。”酒杯漾漾不止,马丁尼濡湿了我的长裙。回视他热切的眼神,这不是我曾预料到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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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宿无眠。最初的喜悦狂潮退下后,我庆幸自己不曾在刹那间再投入他张开的双臂。我不矫情,三年夫妻,他负我伤我,但我的心仍在他身上。也唯如此,自尊让我不可能再回头。我是什么?是他厌倦时可以随意逐去、念及时又可以抚爱的宠物吗?半年前我含羞带辱出家门。哭湿的枕巾、跪破的丝袜,好不容易使我捡回重新组拼起的自我与尊严,难道只为了一份任他取舍的、为人妻的资格吗?家伟是变了心,我是心变了。前者不过限于一个人一宗事之喜爱转移,后者却是整个人生走向的改变。

    清晨。总经理办公室。何约翰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会随他回去吗?”“不!”我答得斩钉截铁。“好”,他唇边添了笑意,“酒店准备派你去美国总部培训一年,准备一下,近期出发。”“不。”我答得仍很坚定,递给他两份文件,上面一份是我的辞职书,下面一份是我针对酒店管理写就的建议书。他愣住了,怔怔地问:“辞职后干什么?”我笑答:“考博士,然后回大学教书。那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平静但充实。”

    下午去家伟的律师那儿,交给他的离婚协议书简单明了,无任何条件。那先生也是熟识,很惋惜地看着我:“李小姐,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咳,家伟的底细我如何不知?但一则不必贱卖自己,二则,此次婚变教给我的东西足以抵得上他带给我的伤害。我只是温婉而笑:“换回您对我的称呼已弥足珍贵。”

    外面风和日丽,春光融融。半年前我猝然结束一段生活,擦干眼泪往前走,但未曾想到进一步居然如此海阔天空。是要感谢生活。,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