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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原生家庭创伤.pdf
http://www.100md.com 2020年4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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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见附件(3180KB,160页)。

     走出原生家庭创伤是作者朵拉陈写的关于原生家庭的书籍,这本书教会那些在原生家庭里受过伤的人怎样直面原生家庭,走出那些伤害,以及开启新的家庭成长周期。

    内容介绍

    童年遭遇就像套在心里的枷锁,让我总以为自己不如他人、不值得被爱,我该怎样摆脱原生家庭带来的痛苦与迷茫?面对伤害过我的父母,我既愤怒又恐惧,已经成年的我该如何与他们相处?不健康的原生家庭真的会毁掉我的一生吗?

    童年的不幸经历使你常常错误地以为,成年以后的自己也是弱小的、没有力量的,甚至不相信自己对生活是有掌控权的,你永远都是糟糕的原生家庭的受害者。

    事实上,每个人天生都有自我愈合和重新成长的能力。这些力量将会推动你走出“永恒的受害者”模式,重新找回内心的智慧与韧性。你有权利,也有能力,改写自己的人生篇章。

    本书从心理学中创伤研究和家庭系统理论的视角,探讨了原生家庭对成年子女的影响、家庭成长周期的变化、家庭中权力结构的变化等,为你剖析原生家庭创伤的根源。同时,通过阐述愈合原生家庭之伤的过程,告诉你:

    怎样走出原生家庭创伤,重新书写自己的人生故事;怎样理解家庭中的边界,探索最合适的相处模式;怎样找到一个亲密伴侣,建立健康的依恋关系;怎样成为更好的父母,为孩子创造健康快乐的成长环境。

    作者信息

    朵拉陈,宾夕法尼亚大学临床社会工作硕士(专业方向:精神健康),美国加州执业心理咨询师,临床咨询时数超过4200小时。专注于成长创伤、情绪管理以及个人成长等临床心理话题,曾在知乎、三联生活周刊、KnowYourself等平台开设亲密关系、原生家庭、情绪管理等热门大众心理课程/讲座。

    “从成长到长成,怎样与父母更好地相处”“教你直面成长创伤中的自卑感”等有关原生家庭的课程和文章曾引爆互联网各大社区。

    目录

    第1章 原生家庭会伤人

    我最依赖的人,却伤我最深

    原生家庭之伤的四种类型

    第2章 直面原生家庭

    原生家庭对我们的影响有多大

    什么阻碍了我们对原生家庭的认识

    原生家庭对我们生活的负面影响

    我们该不该允许自己愤怒

    沉浸于吐槽父母,我们得到了什么

    我们失去了什么

    第3章 为何原生家庭会伤人

    了解父母,打破原生家庭魔咒

    爸妈,请不要这样爱我

    创伤使人爱无能

    寻找原生家庭创伤的根源

    第4章 走出原生家庭之伤

    创伤带来了永恒的情感丧失

    重新开始自我成长

    与创伤对抗:爱与滋养的能量

    觉醒,感悟真我的力量

    抛开面具,拥抱更多人生选择

    走出“永恒的受害者”模式

    重新书写我们的人生故事

    冲破“舒适圈”,走上愈合之路

    第5章 与原生家庭相处

    离家,人生的必修课

    选择最合适的相处方式

    如何告诉父母他们对我们的伤害

    重新定义“原谅”

    如何与原生家庭平等相处

    如何与父母进行有效沟通

    第6章 开启新的家庭成长周期

    建立健康的亲密关系

    打破创伤传递的魔咒

    走出原生家庭创伤截图

    目录

    献词

    推荐序一

    推荐序二

    序言

    声明

    第1章 原生家庭会伤人

    我最依赖的人,却伤我最深

    原生家庭之伤的四种类型

    第2章 直面原生家庭

    原生家庭对我们的影响有多大

    什么阻碍了我们对原生家庭的认识

    原生家庭对我们生活的负面影响

    我们该不该允许自己愤怒

    沉浸于吐槽父母,我们得到了什么

    我们失去了什么

    第3章 为何原生家庭会伤人

    了解父母,打破原生家庭魔咒爸妈,请不要这样爱我

    创伤使人爱无能

    寻找原生家庭创伤的根源

    第4章 走出原生家庭之伤

    创伤带来了永恒的情感丧失

    重新开始自我成长

    与创伤对抗:爱与滋养的能量

    觉醒,感悟真我的力量

    抛开面具,拥抱更多人生选择

    走出“永恒的受害者”模式

    重新书写我们的人生故事

    冲破“舒适圈”,走上愈合之路

    第5章 与原生家庭相处

    离家,人生的必修课

    选择最合适的相处方式

    如何告诉父母他们对我们的伤害

    重新定义“原谅”

    如何与原生家庭平等相处

    如何与父母进行有效沟通第6章 开启新的家庭成长周期

    建立健康的亲密关系

    打破创伤传递的魔咒

    后记 我们的使命

    参考文献献词

    特别感谢我的伴侣昊,感谢我们8年多来的相伴与支持,感谢你带给我的爱情、友情和亲情,感谢我们共同创造的家庭。

    推荐序一

    几个月前,我在自己的工作中遇到了一个很大的咨询困境,下班后我联系朵

    拉,向她寻求支持,一股脑向她倾吐了我心中的困惑和挫败。对于我来说,朵拉不

    仅是同行,也是我情如姐妹的同道旅人,我们对人生价值,对生活的意义都有很多

    彼此认同的想法和感知。她耐心倾听之后,给了我非常中肯的反馈和有益的视角,并提醒我道:“无论如何,你还是得去帮她找到真我啊!”

    朵拉对真我的执着,对人自身力量的笃信,是我们在专业工作中彼此深度认同

    的基础。一个活出真我的人是真诚的,这份真诚也流淌于此书的创作中。在东方文

    化语境下,探讨原生家庭的缺陷,直面成长创伤的伤害,探讨毒性权威的根源,是

    一个庞大又艰巨的工程。这种探讨,也往往因为当事人自身所背负的伤害印痕,很

    容易进入两极化:放眼当代社会的多数原生家庭论调,要不麻木无视,要不偏激抨

    击,能做到平和理解、包容接纳,并将成长责任勇敢地承担于自我之上,绝非易

    事。

    身为朋友,我知道朵拉在自我疗愈路上也常常和这两极化的体验共存,但在此

    书的创作中,朵拉从始至终都维持了理性,不断赋权给读者,将自己的见解和视角

    平铺开来,没有面具,没有矫揉造作,在真诚之上不乏力量,读来让我心生感动。

    阅读此书也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因为作者生动有力的文字将裹挟读者的思绪,带他

    们回归内心世界的柔软之处。很多真实伤痛或许会因此暴露出来,但好在痛苦本身不可怕,它往往在被理解、被言语化表达后,会让人感到彼此间的陪伴,获得心灵

    的释放。

    探讨原生家庭创伤,恢复真我力量去疗愈和告别,其本质是拿回个体天生拥有

    的精神自由。一个人可以自由表达痛苦和拒绝,才能真实体验幸福和连接;可以自

    由追求权利,才能完整承担义务。这让我想起了卢梭曾在《社会契约理论》中写道

    的“卑鄙的灵魂是绝对不会信任伟大人物的,下贱的奴隶则带着讥讽的神情嘲笑着

    自由这个名词”。实际上,精神上的自由并非不为奴隶所渴望,而是奴隶的定义就

    是一个未曾体验到自由的人。一个人无法体验他没接触过的东西,其实质是局限,是人的潜力的浪费。知识可以丰富我们的头脑,而唯有亲身的良好体验才能让人真

    心信服,奉为自我人生的座右铭。

    正因为亲身体验的价值大过完成疗愈的目标,我鼓励读者诚实面对自己所处的

    阶段。我们每个人和原生家庭的关系都是不断变化的,随着自我的成长,在不同阶

    段会做出不同的关系解读,拥有不同的心理体验,而处于不同发展阶段的读者,也

    会对这本书有着不同的理解和感受。

    比如在为读者赋权,阐述疗愈原生家庭创伤是我们的基本权利时,朵拉写

    道:“那些劝说我们继续和父母相处下去的‘好心人’,不会替代我们去承担与父

    母相处时的痛苦和折磨,也不会替代我们过充满着压力、恐惧甚至危险的生活。如

    果因为社会环境的压力,我们忽略了真我的感受,硬着头皮与父母继续相处下去,我们便是在把自己重新推进了危险和痛苦的环境中,以牺牲自己的身心健康为代价

    去迎合世俗的眼光。我们应当意识到,无论在何种生活环境中,我们都享有为自己

    人生做出选择的最高权利。”

    这样的语句读来让人精神振奋,但读者若是觉得无法体会,则很难认同,这也

    是真我这个阶段的状态,人的心理成长也不能快进,只有体验之后才会凝结为真

    知。无论是我对自身成长的反思,还是身为心理咨询师在工作中所获得的观察,都

    说明了同样的工作,如果在适合的阶段做,常会收获极佳的成长效果。比如一个终

    于获得独立的生活空间和经济能力的人,开始允许自己体会并表达过往压抑下去的

    对父母的不满和愤怒,既验证了自我的力量感,确认了自己获取人格独立的可能

    性,也在足够的心理准备下成功承担起了表达的后果,那么就是极有意义的疗愈工

    作;反之,若操之过急,无视真我的状态,不仅无法靠近疗愈,还可能造成新的毒性压力和心理伤害。

    在疗愈原生家庭创伤这条路上,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相信自己和坚定不放弃。

    要知道当我们在探讨原生家庭的时候,就是在探讨对于每一个生动鲜活的个体来

    说,他的心理世界是如何构成的。他内心世界里的情绪、想法、信念、规律、惯性

    等抽象要素,虽看不到摸不着,却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个体生活的发展与走向。读

    这本书也许很辛苦,疗愈原生家庭之伤也许很艰难,但在这条路上,你也将收获精

    神和人格成长的丰厚回报。

    我相信,这本系统全面,既富于专业性又充满同理心的书,将为千千万万曾经

    遭受过和正在经历着原生家庭创伤的人带来疗愈和希望。愿你开卷有益,读罢也能

    同我一样,体验到朵拉的真挚情谊所带来的力量,在成长的路上持续前行。

    韧心旎

    美国心旎性格成长工作室创始人、首席咨询师(www.creatsdevelopment.com)

    推荐序二

    作为一个心理学工作者,我深知原生家庭对于个体成长的意义与影响。在

    KnowYourself成立之后,我们推出过很多围绕原生家庭的文章,而原生家庭创伤也

    是我们在后台最常收到的留言内容之一。在过去三年中,我看到了无数中国家庭经

    历的困惑与挣扎,而每当阅读这些留言时我都会问自己,我们该如何运用心理学去

    帮助他们。所以当朵拉告诉我,她准备基于自己执业咨询中遇到的案例和思考,写

    一本关于科学地与原生家庭和解的书时,我感到由衷地高兴。有更多的专业心理学

    从业者关注原生家庭,就意味着我们有更多的机会和渠道去直面原生家庭创伤,而

    越多人直面问题,问题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重视和解决。

    尤其是在我们的文化语境下,由于“边界感”的集体无意识、传统亲子观念的

    影响以及教育体系中对于自我认知引导的缺失,可以说在中国很难找到一个完全没

    有原生家庭之伤的人。同时,随着整体社会观念的提高和大众心理学的逐渐普及,原生家庭作为分析个人成长与个体健康的重要维度不断出现在讨论中。然而从专业心理学的视角来看,我们目前有许多关于原生家庭的讨论已经远离了科学的范畴,既不能指出真正的问题,又无法给出有效的分析与解答。如果原生家庭和原生家庭

    创伤只成为我们发泄愤怒的目标,那我们终究无法诚实地解决问题。当越来越多的

    人想了解原生家庭时,我们就需要像《走出原生家庭创伤》这样严谨但并不严肃的

    心理学读物。这也是我个人喜爱心理学的原因之一,心理学并非是一个目的地,只

    告诉你现在遇到的一切问题都归咎于原生家庭;心理学是一场探索之旅,她将世界

    的奥秘逐渐揭示给你看,也教会你认识与接纳世界的方法。就像朵拉在书中所写

    的“如果你希望在读完本书之后,就能完全摆脱原生家庭之伤带来的阴影,脱胎换

    骨地变成‘理想中的自己’,这是非常不切实际的想法。事实上,没有任何一本

    书、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种治疗方法,能够像灵丹妙药一样,帮助你一蹴而就地完

    成心愿。个人愈合原生家庭之伤是一段漫长的过程,而不是一个最终的结果。”

    心理学是严谨客观的科学,但同时也具有温暖人心的力量。当我越深入学习心

    理学,就愈发觉得一个心理学工作者对人性保持善意与信任,是一件必须且必要的

    事情。我想,朵拉也是抱着如此的善意来撰写此书的,将她曾经挣扎于原生家庭的

    愈合之路与这几年专业的学习和经历相结合,才有了书中每一章的内容与自我疗愈

    的方法。

    对于即将阅读这本书的读者们,希望你们在阅读后能够更坚定地拥抱真实的自

    己。人活一世,我们拥有的只是此刻,希望你敢于戳穿幻想,也要敢于接纳真实。

    最后,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阅读这本书和了解自己都会是一次美好的体验。

    KnowYourself创始人 钱庄

    2018年9月9日于上海

    序言

    我该怎样摆脱原生家庭的阴影?

    已经成年的我应当如何与伤害过我的父母相处?

    不健康的原生家庭真的会毁掉我的一生吗?……

    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和心理健康知识科普作者,我时常在咨询工作中、文章评

    论栏里、网络论坛私信中看到以上类似的问题。近几年来,随着个体意识的觉醒以

    及心理知识的普及,“原生家庭”成了媒体舆论中的热门词。越来越多的人意识

    到,自己现有的自我评价、观点态度、人际互动、婚恋关系等,在很大程度上受到

    了原生家庭的影响。然而,很可惜的是,并不是每个人的原生家庭都始终充满着爱

    与滋养。许多人从原生家庭中“继承”下来的,不仅是关怀与爱护,还可能是苦涩

    与伤痛。

    读到这些问题以及它们背后的原生家庭故事,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些问

    题、这些故事,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也曾这样苦

    苦追问过他人,期盼有人能够给我答案。经历无数次失望之后,我才猛然发觉,原

    来所有问题的答案,其实一直都埋藏在自己的心灵深处。只有真诚、真心、真实地

    对待自己,我才能够拨开创伤带来的迷雾,发掘内心的答案。

    因此,我萌生了动笔写下这本书的念头。我希望尽自己的一份力量,陪伴你走

    上我曾经走过的疗伤路,帮助你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答案。

    虽然这是一本关于原生家庭创伤的书,然而,如果你期盼着从书中获得“解

    气”的感觉,那么注定是要失望的。因为本书中讲的不是伤害与怨愤,而是经历过

    伤害后的勇敢与独立、爱与滋养、真实与坚定。

    本书的写作过程对我来说,是一段非常享受,也非常疗愈的经历。作为一名立

    志投身于创伤治疗的心理咨询师,也作为一名曾在原生家庭创伤迷雾中苦苦挣扎的

    成年子女,我始终认为自己肩负着一种使命,把我临床工作中的所见所闻,以及我

    个人治愈原生家庭之伤道路上的所感所思,以某种形式记录下来、传播出去,告诉

    所有品尝过这般苦涩的伙伴,你并不孤单。

    因此,本书既是我的工作总结,也是我的个人感悟。

    在写这本书的过程中,我得到了许多来自朋友、同行以及社区的帮助,他们的

    殷切期盼和鼓励,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写作的初心。在这里,我想特别感谢以下几

    位:首先,感谢我的伴侣昊。他在生活上、精神上以及心灵上的陪伴与支持,增强了我完成这本书的力量。其次,感谢我的挚友Yida,她是本书的第一位读者,也是

    我愈合之路上志同道合的伙伴。在她的影响下,我切身感受到了“真我”的力量。

    最后,感谢我的挚友韧心旎,感谢她为本书作序,也感谢她在生活中兼任我的“心

    灵导师”一职,每每与她谈话,我都能感受到一种由心而生的成长动力和生活灵

    感。

    经历了自己的愈合过程,也通过观察其他人的愈合之路,我深刻地体会到,虽

    然原生家庭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我们的过去,但是永远不能束缚我们的现在和未

    来。作为自我人生的唯一掌控者,我们每个人都有权利,也有能力挣脱原生家庭之

    伤的枷锁,拥抱真实、健康、美好的人生。我始终坚信,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股源

    源不断的真实力量,只有它才能够引领我们走出这人生中最苦涩的泥沼,过上真正

    属于自己的生活。

    因此,我希望把本书献给经历过原生家庭之伤的你,愿它成为你愈合之路上的

    陪伴,也愿真实的力量永远与你同在。

    声明

    为了保护来访者的隐私,本书中涉及的所有来访者案例均源于作者的个人经

    历,以及书本、论文、报纸、网络等媒体上的公开信息,并经过作者的虚构、杂

    糅、夸张等加工处理,以确保没有透露任何来访者的身份信息和具体故事。

    本书是心理自助类读物,不能代替专业的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

    第1章 原生家庭会伤人

    最终,家庭对孩子的影响力是最关键的:家庭不仅创造了孩子所在的世

    界,还告诉孩子这个世界应该怎样被诠释。

    ——黛博拉·坦纳(Deborah Tannen)

    《纽约时报》畅销书You're wearing that作者研究生的第二年,我在美国某城市的一家综合性医院的重度精神病科实习。两

    三个月不到,我就已经从震惊害怕到波澜不惊了。我知道,新的病人刚来,总会表

    现出一两天的躁动不安,但是慢慢地就会习惯了单调的病房环境,在药物的作用下

    回归平静。

    一天,病房里来了一位叫唐的中年人。唐虽然只有50出头,但已经是满头白

    发、满面皱纹。唐刚来就表现得与众不同,他并不像其他新来的病人那样大喊大

    叫,也不与别的病人聊天和谈话。每天,他只是泡一杯茶,安安静静地坐在活动室

    里看报纸。奇特的是,其他病人也从不与唐聊天,即使是最刁钻的病人也从不找他

    的麻烦。

    有时我路过活动室,总会看见唐完全不顾身边病友们的追逐打闹,如泰山般地

    稳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常常会走上前去和他说几句话。而唐

    总是以一副悠然自得、彬彬有礼的态度与我交谈,仿佛我们只是两个在公园里相遇

    的路人,正在相互寒暄。

    由于唐不是医院分给我的病人,所以我没有办法看到他的档案。但我总是忍不

    住会想象,像唐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不得不进入

    重度精神病房进行治疗呢?

    我的另一位病人吉米,平日里最喜欢散布其他病人的小道消息。有一天,吉米

    在活动室里看到了我和唐正在交谈,他马上把我拉到了一边,嬉皮笑脸地

    说:“哇,你还真是个胆子很大的实习生啊,这种人你都敢跟他聊天!”

    “你在说谁啊?”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努努嘴说:“就是那位活动室里的圣人啊!4号病房的汤姆以前跟他在同一个

    监狱里蹲过,所以我们都知道他的故事。这个老头子啊,二十多岁的时候亲手杀死

    了他的亲生父母!据说现场的惨状让警察都吐了出来。这不,三十多年后才刚刚假

    释出来看病,谁知一到医院里就又发了疯,打伤了医生,结果被送到了我们这里。

    我们都不敢惹他,知道他待不长又要回监狱了。”

    看着吉米振振有词的样子,我的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可是,我真的很难把眼前

    这个总是对着我笑眯眯的唐,和残忍杀害双亲的凶手联系在一起。几天之后,我在精神病房里召集艺术表达治疗小组,唐也报名参加了。小组的

    目的是希望精神病人们能够用美术、手工、音乐、诗歌等艺术表达形式,表现自己

    内心的情绪与感触。这一次我带领的小组主题是让大家用艺术的形式,描绘一种让

    自己感到宁静和舒适的空间。

    没过多久,唐就举手表示自己已经完成了作品。我走过去,看到了画布上有一

    幅奇特的图案:

    一张白纸全部被乱乱的黑线布满,两个灰色的方块倒在地上,无数猩红色的点

    铺满了黑线的空隙。

    “唐,你能和大家解释一下你画的是什么吗?”我问道。

    “我很乐意啊。”唐缓缓地说,“让我感到宁静舒适的空间就是——我那该死

    的父母死掉的房间。他们一个是色情狂,一个是蠢货,他们不分日夜地揍我,强暴

    我,辱骂我。所以一到可以买枪的年龄,我就去买了把枪,把他们都干掉了。从此

    之后,我的世界终于安静了,我也终于平静了。现在,我只要一想到他们横尸的、静悄悄的房间,我就感到无比的宁静和舒适。”

    唐的声音毫无波澜,脸上是和往常一样的悠然自得,却有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溢

    出。

    他说完,对我温柔地一笑,满意地把作品小心地折好,放入了口袋里。他的胡

    子上还挂着几滴亮晶晶的泪珠,随着他的身体颤抖。

    我最依赖的人,却伤我最深

    时隔多年,我依然忘不掉唐颤抖的、挂着泪珠的花白胡子。我还有很多的问题

    想要问他:

    如果你真的像自己所说的一样获得了永久的平静,又怎么会颤抖着泪流满面?

    你的泪水究竟包含了什么,是喜悦,是忏悔,是痛苦,还是激动?

    你以付出毕生自由为代价,杀死了伤害自己的父母,这样到底值不值?杀死父母之后,你真的获得了解脱吗?……

    唐的故事,只是为我拉开了帷幕的一角,让我初次探知人性的复杂多变与家庭

    的千疮百孔。

    在精神病房里的那一年,以及后来做心理咨询师工作的几年里,我有幸走入了

    许多像唐所经历的苦涩的人生故事。我发现,许多在生活中艰难挣扎的灵魂,都背

    负着沉重而痛苦的原生家庭回忆。在暴力失控、犯罪、恋爱成瘾、性成瘾、酒精和

    药物成瘾、自恋、缺乏信任、不安全依恋、社交恐惧、自我斥责、空虚感等“不正

    常的”心理和行为问题背后,这些迷路的灵魂想要保护和补偿的是在10年前、20年

    前、30年前,甚至更久以前那个因为父母的拒斥、虐待、忽视而躲在角落里默默哭

    泣的孩子。

    在听到许多令人心碎的原生家庭故事后,我发现,如果我们假装看不见心灵中

    的原生家庭伤口,我们就永远无法从这伤痛中复原。

    未被正视和处理的原生家庭伤口,就像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一不小心碰开了

    盒盖,悲哀、羞耻、怨恨、愤怒、暴力就会像潮水一样涌出来,把人淹没在痛苦的

    洪流之中。也许,精神病房里的唐,也正是被这股痛苦的洪流夹带而走,付出了毕

    生的代价。

    在心理咨询室里,提起原生家庭中遭受的伤害,许多来访者一开始会轻描淡写

    地对我说:“这些都是发生在我小时候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可是,他们的

    眼眶里含着泪,攥紧了拳头,皱起了眉头,身体也跟着紧绷了起来。

    看到这些来访者想起原生家庭之伤时情不自禁的身体变化,我明白,虽然这些

    伤痛发生在多年之前,但是他们的身体和心灵从未真正走出这伤痛的泥沼。这些来

    访者嘴上说“已经过去了”,不过是他们在用自欺欺人的方式躲避着直面原生家庭

    之伤的痛苦。然而,无法正视原生家庭之伤的结果是,这些来访者一直找不到活在

    当下的宁静,以及憧憬未来的勇气。他们不敢回想自己从哪里来,也自然不敢畅想

    自己要到哪里去。常常,这些来访者人云亦云地追逐着世间的功名利禄,却发现无

    论自己拥有多少外在的成就,都填补不了内心的空洞。在直面伤口之前,我们首先需要明白什么是原生家庭之伤。显然,唐所遭受

    的,是毋庸置疑的原生家庭之伤。然而,在工作中接触到更多饱尝原生家庭痛苦的

    成年子女后,我逐渐开始领悟到“原生家庭之伤”这一词覆盖的层面远比一般人想

    象得广泛,并不是只有像唐的父母那样极端的伤害行为,才能够算得上是原生家庭

    之伤。

    埃里克森、温尼科特、皮亚杰等著名儿童心理学家都在各自的研究中发现,在

    孩童时期,人类的天性是乐观的、脆弱的、不完美的、依赖性强的以及不成熟的。

    这是每个孩童一生下来就具有的自然特质,无一例外。因此,幼年时期的我们需要

    的是父母不间断的滋养和爱护,才能充分发展每一项特质,成长为成熟的、健康的

    成年人。

    所以,任何父母对子女并非出于滋养或爱护的言行举止,或者任何父母让子女

    为自己的天性而感到羞耻的做法,我们都可以称之为“原生家庭之伤”。即使有时

    我们的社会和文化默许了父母的一些行为和言语,这也并不代表这些行为和言语对

    子女的成长和发展有益。比如,父母从小对我们严格管教,时常严厉指责我们的行

    为举止,却从来未曾关心过我们的情感需求。尽管周围人都表示“父母这是在为你

    好”或者“中国家庭都是这样的”,这些理由也并不能抹去父母对我们的情感忽视

    造成的实际伤害。我们当然可以体谅和理解父母对我们情感忽视的缘由,然而我们

    也需要意识到,父母的忽视确实伤害了我们幼年渴望爱护和滋养的心灵,造成了我

    们成年之后的低自尊心,习惯性地讨好他人,惧怕亲密关系等一系列问题。

    在看清了原生家庭之伤的广泛覆盖面之后,我开始能够更加深刻地感悟原生家

    庭经历对于个人的巨大影响,我也开始能够更好地帮助来访者以及我自己直面原生

    家庭的痛苦经历,寻回当时遭受原生家庭之伤的感受,并从自我理解和关怀中酝酿

    出愈合伤痛的力量。同时,我既惊讶又心痛地意识到,造成原生家庭之伤的父母,甚至是唐那样可怕的父母,他们也很有可能是上一代原生家庭之伤的受害者。在时

    代环境的限制和生活重担的压迫之下,这些父母一辈子都浸染在苦涩的原生家庭泥

    沼之中,同时不假思索地把自己身上的痛苦又传递给了下一代。

    原生家庭之伤的四种类型

    在临床心理咨询中,原生家庭之伤可以简单归为以下几种类型:身体之伤、言语之伤、性之伤和情感之伤。

    痛在身上,伤在心里:身体之伤

    “第一次心理咨询师让我回忆童年时,我就想到了自己两条布满乌青的大腿,小时候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挨揍简直是家常便饭。但是……”朋友小林尴尬地笑了

    笑,“我们这代人,谁小的时候没有被打过呢?”

    小林和我一样,也是土生土长于中国的留美学生。她第一次接受美国的心理咨

    询时,云淡风轻地描述了自己童年被父亲殴打的片段。说完,美国白人咨询师用一

    种充满怜惜的眼神看着她,对她说:“亲爱的,你遭遇到了身体虐待。”

    小林不服气地说:“你不了解中国文化,这是中国父母教育子女的一种办

    法。”

    咨询师问:“那么,你从父亲的殴打里,学到了什么吗?”

    小林绞尽脑汁地想了想,说:“不要在我爸心情不好的时候惹他……”

    说完,小林哭了。因为她突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规律,那就是自己现在对待丈

    夫、老板、朋友都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生怕在他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惹

    到对方。只要发现对方脸色一变,小林的心就会突突乱跳,双手颤抖,脖颈冒汗,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和身体的疼痛感像大山一样,把她压得动弹不得。

    在中国,千千万万个和小林一样的成年子女,在“不打不成器”的文化氛围

    中,用“教育手段”来解释父母给予自己的身体之伤。来听听这些我在咨询中听到

    的真实故事。

    我不知道它(身体之伤)什么时候会来,会怎么发生,我甚至不知道这一次,我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我的母亲常常用塑料尺子打我的手,直到打断尺子。我今年40岁了,看到塑料

    尺子,我依然会浑身发抖。

    我的父亲每次打完我都跟我说,他打我是为了我好。所以长大以后我嫁给了一

    个发脾气时会揍我的男人,这难道不是男人一种表达爱的方式吗?在中国文化环境中,作为教育手段的体罚和身体虐待常常被混淆。体罚是父母

    对于特定不良行为的一种惩罚措施,是父母事先与孩子商量好的规则。当孩子做了

    某种不良行为的时候,他(她)是能够预料到自己会被体罚的。体罚虽然是一种便

    利的育儿手段,但是大量现代家庭心理实证研究表明,体罚在改善儿童不良习惯上

    效果最差,而且会极大地损伤、破坏亲子之间的信任感和亲密度。

    然而,身体虐待则是另外一回事。身体虐待常常是突如其来的暴力,孩子不能

    预料身体虐待会在何时发生,往往也不知道自己被父母暴力对待的原因。父母事先

    没有与孩子达成过规则,孩子不知道他(她)做了什么行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体罚和身体虐待往往都是出于父母对孩子的愤怒。然而,父母体罚孩子的主要

    目的是帮助和教育孩子,告诉孩子怎样做才能满足父母的希望。体罚有度有量,不

    会因为父母的情绪而改变。而实施身体虐待时,父母的主要目的是发泄自己的愤怒

    情绪,并且用“打”来告诉孩子:我的力量比你大,你必须无条件服从我。所以父

    母越是愤怒,身体虐待越严重。

    许多父母以“玉不琢,不成器”为理由对孩子动辄打骂,然而这些父母其实是

    在以体罚为幌子对孩子进行身体虐待。就像朋友小林所遭遇的那样,她并没有从父

    亲的殴打“教育”中学到任何有利于自身成长的信息,相反,她在这样的环境中发

    展出了“我要一直小心翼翼地对待别人,才能确保我的安全”的讨好型性格。

    除了身体虐待,父母对子女的生理需求不闻不问,甚至恶意忽视,也是一种身

    体之伤。孩子的健康成长需要合理的饮食、保暖的衣物、干净的住所、医疗的照料

    等必要的物质条件,有些父母以自我的方便为中心,或者根本就是想要遗弃孩子,不能够或者不愿意给孩子提供必要的物质条件。例如,我在美国儿童保护机构实习

    的时候,遇见过一些有酗酒或者毒瘾问题的父母,把完全不能照顾自己的孩子一个

    人扔在家中,任其挨饿受冻,自己外出逍遥。无法满足儿童基本生理需求的父母,在美国会以儿童忽视罪的名义被起诉,轻者失去儿童的抚养权,重者被判刑坐牢。

    身体之伤极大地破坏了孩子的信任感和安全感。面对施与身体之伤的父母,孩

    子常常感到不知所措,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去信任和依赖一个常常会给他们带来身体

    痛苦和伤痕的成年人,也不知道该怎样去适应一个充满了突如其来危险与伤害的生

    活环境。身体之伤也极大地破坏了孩子对于身体的珍视。在父母的身体虐待和身体

    忽视之中,久而久之孩子便形成了“我的身体并不珍贵,也不重要”的想法。自然而然地,孩子不知道应该如何去保护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尊重他人的

    身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常常看到,有些经历了原生家庭身体之伤的成年子女,在

    亲密关系中总是会被有暴力倾向的伴侣所吸引;或者,有些成年子女在组成了自己

    的家庭之后,无法控制地对自己的孩子、伴侣实施暴力。

    第一母语是自我贬损:言语之伤

    高中时,我常常去同学凯丽家串门玩儿。凯丽的妈妈是一位高个儿、大嗓门的

    女士,她对凯丽的长相、身材、谈吐、学业等都不满意,而且喜欢当着所有人的面

    宣泄她的不满意。

    有天我和凯丽正在她家吃饭,突然之间她妈妈把炮火转向了凯丽:“你看你,那么肥,还吃那么多,以后可怎么办啊!像你这样的,谁会看上你啊,赔钱

    货!”我尴尬又担心地回头看看凯丽,而她只是默默地扒饭不说话,好像已经对妈

    妈的言语攻击习以为常了。

    多年之后,在中学同学聚会上,我看到了几年不见的凯丽,她比中学时代胖了

    整整一圈,还是单身,也没有找工作,还和父母住在一起。其他同学打趣说她越长

    越富态,凯丽嬉皮笑脸地说:“哎呀,我一直就是那么肥,多吃点有什么关系,反

    正也没有男人会看得上我这样的赔钱货……”我十分吃惊地看着依然笑嘻嘻的凯丽。

    我发现,凯丽评价自己时的言语之刻薄、神态之不屑,和她妈妈当年在饭桌上对她

    的攻击如出一辙。

    开始做心理咨询师后,我看到越来越多像凯丽这样的人,他们从父母那里学来

    的第一母语,就是对自己直接的攻击和贬低,或者是间接的挖苦和讽刺。因此,长

    大后,他们评价起自己来只会更加残酷且刻薄。来听听这些我在咨询中听到的真实

    故事。

    我妈常说,她最好当年直接把我流掉。我同意她,因为我确实一文不值啊。

    我爸发现我16岁开始初恋之后,骂我是不要脸的贱货。现在成年的我一直约

    炮,可能我确实比较贱吧。

    我爸常说我不如弟弟,因为我不是男的,不能给他续香火。我妈常说因为生了

    我,她受了好多气,还好后来有了个弟弟,她才能在婆家直起腰板说话。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希望一夜醒来能变成个男的。

    这些来访者口中令人震惊的自我侮辱和贬低向我证明,幼年时的我们在父母施

    加的言语之伤面前是异常脆弱的。由于我们脆弱和不成熟的儿童天性,父母就是我

    们的整个世界,我们不得不尊重和依照父母创建的世界规则来生存。如果父母说我

    们是糟糕的、没价值的、不堪的,作为孩子的我们是没有能力和力量去反驳他们

    的。慢慢地,我们也就逐渐相信了自己确实是糟糕的、没价值的、不堪的——只有

    这样,幼小的我们才可以更好地“适应”父母创建的世界规则,在原生家庭中生存

    到成年。

    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为“内化现象”,即我们相信了父母口中对自己的负面评

    价,并且把这些负面评价在内心转化为对自己的信念。这便是言语之伤最具有“杀

    伤力”的地方,它迫使我们从心底屈服于父母带来的伤害,并且扭曲了我们对自我

    与世界的认识。

    家的终极背叛:性之伤

    “你的爸爸不会抚摸你的下体吗?”

    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个女同学曾经这样问过我。

    在我成长的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尽管社会正在迅速开放,却从来没有人教过

    我任何关于性方面的知识,我自然也不知道她口中的“爸爸抚摸下体”是什么意

    思。于是在和伙伴们打打闹闹之际,我就把这事儿给抛到了脑后。

    直到成年,我才明白过来,她正在经历的可能是多么骇人的原生家庭之伤。

    《中毒的父母》一书的作者苏珊·福沃德博士把父母施与的性侵害称为“终极背

    叛”。因为,性之伤具有损害孩子所有宝贵天性的毁灭性,它玷污了亲子间最重要

    的信任,也触碰到了人类道德的底线。更可怕的是,因为性之伤天然的隐蔽性和禁

    忌感,孩子无处可逃。在这样的原生家庭中,保护者变成了侵害者,港湾变成了地

    狱。

    如今的中国社会,性依然是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乱伦,更

    是社会禁忌。这些都成了发生在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性侵犯的保护伞。在工作中我了解到,遭受过原生家庭性之伤的子女们,很多人因为性教育的缺失,在相当长的一

    段时间内不知道自己经历的就是性侵害,只是懵懵懂懂地感到羞耻和困惑。等到明

    白过来的时候,这些子女一方面不知道该向谁求救;另外一方面因为强烈的羞耻感

    也不愿意去向外人求救。研究显示,在所有的童年创伤中,遭遇童年性创伤的成年

    子女更加强烈相信“这些都是我的错”,这使得他们的愈合之路比其他人更加艰

    难。

    除了直接的性侵害,性之伤还包括对于孩子性边界(sexual boundary)的侵

    犯。孩子的性边界指的是儿童和成年人一样享有性方面的隐私权和被尊重权。美国

    儿童心理发展学的研究成果表明,儿童在5岁之后,就已经有明确的性别意识,他们

    知道男性与女性的区别,也明确意识到自己的认同性别。因此,在五岁之后,父母

    就应当按照儿童的认同性别来对待他们,而不是把他们当作懵懂无知的“无性别生

    物”随意对待。

    许多时候,由于自身知识的匮乏,父母对我们性边界的侵犯常常是无心却不以

    为意的。例如,一位朋友告诉我,十来岁时他在家里洗澡,母亲竟然随意走进厕所

    拿东西。我的朋友当时立刻表示了强烈的抗议,但是母亲无所谓地说:“都是一家

    人,你还是个小孩子,哪有那么多讲究。”我朋友的母亲可能不是喜欢偷窥儿子洗

    澡,而是并不知道年幼的儿子也需要隐私和尊重。又例如,酷暑天的时候,父亲或

    者母亲毫无顾忌地在儿女面前裸露自己的身体。这类父母可能并不是依靠裸露身体

    来获得快感的暴露狂,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需要去保护子女的性边界。

    尽管父母侵犯子女的性边界大多是出于无知,但他们的行为可能造成子女严重

    的性之伤。性边界经常被侵犯的子女,长大成人之后很可能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

    是因为父母时常的跨界行为而对性产生恐惧心理;另一种是和父母一样漠视自己和

    他人的性边界,对性产生无所谓的心理。

    看不见的伤口也疼:情感之伤

    诚然,以上所叙述的身体之伤、言语之伤和性之伤都会造成孩子在情感上的创

    伤。然而,在这里我想特别指出四种常见的中国式情感之伤:情感忽视、过度控

    制、情感敲诈,和被迫卷入父母的婚姻。

    ◎情感忽视爸妈,你们能关心我一下吗?我学习压力真的很大。

    我们还要怎样关心你?为你花了那么多钱,不算关心吗?我小的时候,哪有爸

    爸妈妈愿意花钱给我报辅导班的?你成绩都这样了,还好意思跟我们提要求!

    以上亲子对话,对许多成年子女来说并不陌生。

    由于文化以及历史原因,中国家庭中的亲子关系比起西方来,是更加“现

    实”的亲子关系:父母和我们之间讲究的是实际的生活琐事,常常忽视了彼此的情

    感需求。父母擅长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们的吃穿用度,却不懂得如何关怀我们的情绪

    和感受,更不可能像西方父母那样把“我爱你”挂在嘴边。甚至有时,当我们主动

    要求父母来关心或者安慰自己的时候,我们的父母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提供这样情

    感上的支持。

    然而,正如前文所说,孩子的天性特质是依赖性强并且不成熟,因此幼年的我

    们需要父母提供持续的、稳定的情感滋养,才能成长为健康和独立的人。特别是当

    遭遇情绪上的低谷时,我们需要来自父母的抚慰和鼓励来帮助自己渡过难关,因为

    幼年的我们还未能发展出健全成熟的自我安抚办法。

    但是,如果父母此时不但不能够提供情感支持,反而对我们的情感需求感到厌

    烦,甚至用言语和行为惩罚我们的情感需求,这便向我们传达了一条错误的信息:

    我的感受是不重要的。当这样的信息不断出现在生活中时,它便成功地阻碍和抑制

    了幼年时我们渴望倾诉情绪的本能,以至于渐渐地我们不再期待和他人进行情感交

    流,也习惯了忽略自己的情感需求。

    中国父母对孩子的情感忽视造成的另一个非常可惜的结果是:尽管父母在生活

    方面对我们尽心尽力地照料,可是由于父母没有办法与我们在情感上相互联结,我

    们还是很有可能完全感受不到父母的爱,变成了“假性孤儿”——我的父母可能爱

    我,但我感受不到。

    ◎过度控制

    妈妈天天给我安排相亲,她说我今年必须要找到结婚对象,不然就嫁不出去

    了。我心里虽然很烦她,但也有点害怕自己真的嫁不出去。我爸妈每天打电话、发短信连环骚扰我,逼迫我回老家做公务员,我都快纠结

    死了。

    我都已经25岁了,周末出门还得跟父母报告自己准备去哪儿、和谁去、什么时

    候回来,父母就是不同意我搬出家门独居。

    以上是我在咨询工作中所听到的,父母对于成年子女过度控制的真实故事。这

    些来访者常常向我抱怨,父母完全不懂得尊重他们的独立意识和私人空间,继续像

    小时候一样“无微不至”地渗透在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在父母的羽翼下,这些来

    访者生活得压抑而矛盾,既无法心甘情愿地被父母继续掌控,又感到自己并没有多

    少能力可以脱离父母、独立生活。

    进一步了解到这些来访者的成长经历后,我发现,这些父母的过度控制行为从

    子女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比如,不许子女看课外“闲书”,不许子女和长辈

    顶嘴,偷看子女日记,不敲门就随意闯入子女的卧室,规定子女的穿着打扮等。这

    些父母只想要培养出“听话懂事”的孩子,却没有考虑过如何发展孩子的自我意识

    和自主能力。

    不可否认的是,未成年时的我们因为心智发育尚未完全,确实需要在父母的监

    护和照顾之下,才能够健康平安地长大。然而,在一个健全家庭中,虽然父母对于

    孩子的生活有一定的掌控,但同时父母也会根据孩子的身心发展程度,积极地鼓励

    和引导孩子思考自己的生活选择,并且容许孩子质疑和挑战父母的决定与想法。随

    着孩子的成长,真正理解和支持孩子成长的父母,会给予孩子越来越多可以做决定

    的空间,来帮助孩子从懵懂无知的儿童、青少年发展成能够独当一面的成年人。

    而在过度控制的家庭中,我们经常会因为自己与众不同的想法而遭到父母的嘲

    弄、攻击和打压。我们从小到大的衣食住行都被父母严格地控制着,完全不需要自

    己花精力和时间来思考、做出决定以及承担后果。父母的过度呵护和照顾,把“失

    败”和“问题”从我们的生活中完全剔除了。我们在成长过程中没有经历过一些必

    要的人生起伏,也没有机会来看清这个世界的本来面貌。

    美国心理咨询师皮娅·梅乐蒂(Pia Mellody)称父母这样的做法是一种“知性

    虐待”(intellectual abuse),即父母在我们成长过程中的过度控制,抑制了

    我们发展独立思考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也阻碍了我们发展面对挑战和困难的适应能力。因此,成年后踏入社会,我们常常会感到迷茫和沮丧,缺乏承担责任的能力和

    勇气,行为举止稚嫩随性,也没有足够的自信心与人社交。在残酷的社会竞争中,若不改善现状,我们必然会被其他自信、果敢、独立的同龄人超越,最后不得不继

    续依附着父母,成为“啃老族”。然而,归根到底,这“啃老”背后的原因是父母

    根本没有给我们机会从儿童的状态中成长起来,父母的过度控制剥夺了我们的知性

    发展。

    ◎情感敲诈

    爸妈生你养你不容易,你怎么还不去做×××?

    你看你把你妈妈的头发都气白了,你还不赶紧去做×××?

    要不是为了供你上学,爸爸妈妈早就过上好日子了,你还要这样对我们!

    我的朋友黄从小到大都深受父母的唠叨之苦。他经常愁眉苦脸地跟我说:“我

    感到我欠父母的债一辈子都还不完!”

    黄遭遇到的,是中国亲子关系中最常见的心理操控术——情感敲诈,父母一方

    面以受害者的姿态在道德和良知层面上指责、攻击子女;一方面利用子女的内疚感

    迫使子女顺从和满足自己的需求。

    情感敲诈对于我们幼时的宝贵天性具有威力十足的打击。作为儿童,我们的天

    性是充满“魔力幻想”的,我们会认为自己说的某些词语、做的某些手势或者行为

    真的会改变现实,就像在英文中,有句儿童之间口口相传的谚语:“踩裂砖块,妈

    妈背断”(Step on a crack,break your mother's back)。而父母情感敲诈

    的做法,往最糟糕的方向鼓励和强化了这种魔力幻想。当父亲或者母亲说“都是因

    为你,所以我才……”时,作为儿童的我们会真的认为是自己的某个行为才造成了父

    母的生活不顺、衰老或者贫穷。因此,我们会陷入极度的恐慌和内疚之中,认为自

    己是家庭中一切不幸的来源和开端。

    同时,情感敲诈以恐吓、贬低子女的个人价值为代价,来神化父母在家中的权

    威。由于相信了自己是“导致”父母生活不幸的罪魁祸首,我们会感到自己永远都

    不够好,永远都偿还不了亏欠父母的债,我们必须要不断地努力达成各种各样的目

    标才能“赢得”父母的爱。然而,健康的父母之爱是不需要条件的。孩子从未主动要求降生,是父母将孩子带到世界上来的。因此,父母对孩子的爱和滋养,是上天

    赋予父母的责任,也是每个孩子应当享有的权利。

    ◎被迫卷入父母的婚姻

    我爸妈说要不是为了我,他们早离婚了。

    小时候我妈让我跟我爸说,她再也受不了我爸的冷漠了。而我爸又让我跟我妈

    说,她已经年老色衰了,所以他根本不想正眼看她。

    爸爸打妈妈的时候,我就在门边看着,因为害怕,我的手指甲一直抠着门上的

    裂缝,等他打完了我才发现我的手上全是血。

    在中国传统的信念里,婚姻是为了传宗接代,孩子就是维系父母婚姻的纽带。

    因而很多我们这一代的子女,一出生就被迫赋予了保卫、维持,甚至修复父母婚姻

    的“使命”。

    然而,这“使命”对我们来说是非常不公平的。因为,作为天真烂漫的孩子,我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能够保护得好父母的婚姻呢?传统的家庭观念迫使

    我们承担了远超出自身能力范围的责任和压力。就算如今我们已经成年,也不可能

    凭借一己之力,修复父母数十年来的裂痕。这“使命”也深深地挫伤了我们的自我

    价值感。我们会错误地认为,相比于父母的婚姻完整,自己的情感和需求并不重

    要,必要的时候,我们需要牺牲自己来成就他人的幸福生活。

    许多来访者在回顾童年时也发现,父母明明婚姻十分不幸福,却因为想要给子

    女“一个完整的家”而硬撑着不离婚,其实这是对子女更大的伤害,因为这些来访

    者从小便在父母糟糕的婚姻生活中过早地学到了痛苦和寂寞,甚至暴力和背叛。父

    母迫使子女目睹貌合神离的婚姻生活,甚至迫使子女和自己一起“扮演”幸福家庭

    的假象,极大程度上造成了子女长大以后对于亲密关系的不安全感,以及对他人信

    任感的崩塌。

    目睹父母家暴是另一种被迫卷入父母婚姻状况所造成的严重创伤。拳脚虽然没

    有落在我们身上,却落在了儿时我们最亲近和最依赖的人身上,而施暴的人也是我

    们不得不去亲近和依赖的人,这就对我们的内心造成了无法排解的矛盾和撕裂。家

    庭从此不再是温馨的港湾和庇护所,而是如履薄冰的人间地狱。而作为儿童的我们,并没有足够的力量阻止和改变家庭暴力的发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暴力一次又

    一次地发生。我们为自己的弱小和无助感到内疚,也为父母的失控而感到恐惧。长

    大成人之后,我们也很难摆脱这种根植于心的无力感。

    总结

    任何父母对子女并非出于滋养或爱护的言行举止,或者任何父母让子女为

    自己的天性而感到羞耻的做法,都可以被称为“原生家庭之伤”,即使有些社

    会和文化默许了父母的一些行为和言语,这也并不代表这些行为和言语对子女

    的成长和发展有益。只有正视原生家庭之伤,我们才有可能从这伤口中复原。

    原生家庭之伤主要分为四种类型:身体之伤、言语之伤、性之伤和情感之伤。

    每一种伤害,都在我们的成长道路上造成了影响。

    第2章 直面原生家庭

    在上一章中,你已经了解到了什么是原生家庭之伤,以及原生家庭之伤的不同

    类型。阅读这些案例和分析的时候,你的内心可能已经掀起了阵阵涟漪,因为它们

    会牵动你有关童年经历的回忆。尽管有些原生家庭之伤已经是发生在好几年之前的

    事情了,但对于从未有机会去正视这些伤口的你来说,触动回忆带来的痛苦和煎熬

    从未减轻过。

    从原生家庭之伤中复原的第一步,是直面我们曾经遭受到的原生家庭之伤。因

    为,“我们不能治愈那些我们看不见的伤口”。人不可能自欺欺人地过一辈子,正

    视过去经历的原生家庭之伤,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理性看待原生家庭之伤给我们

    人生带来的影响,才能开启愈合之路。

    原生家庭对我们的影响有多大

    在这里,我想邀请你做以下两个练习,给自己空间和机会来重新梳理关于人生

    过往和原生家庭之伤的回忆。如果你正在接受心理咨询、心理治疗或者药物治疗,请让你的心理咨询师或者精神科医生知道你在做以下练习。

    练习1:我的人生故事1. 准备好一本空白的笔记本、一支笔,找一个安静的房间,给自己不受打

    扰的30分钟。

    2. 在笔记本的第一页最上面写下:“×××(你的名字)的人生故事”。

    3. 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仔细回味从出生起到现在的人生经历:有哪些

    人生中的重大事件曾影响了你的人生?

    4. 睁开双眼,把你的过往回忆按照人生阶段分为至少五个章节。想一想每

    个章节分别可以起什么样的标题。写下章节的标题,以及每个章节发生的大致

    时间。在标题之后写下一两句话来简单阐述这个章节的内容。例如:沉闷的高

    中时代,2005~2008年,高中的时候我被父母逼迫着一心读书,感觉错过了很

    多有意思的活动,也错过了我懵懂的初恋。又例如:独立和解放,2014年到现

    在,我开始工作后就搬出了父母的家,我感到自己终于解放了。

    练习2:我希望父母没有做过说过的事情

    1. 在笔记本的第二页最上面写下:“我希望我的妈妈没有做过说

    过……”在这句话的下面写下数字1~10。

    2. 回想一下,在过往人生中,尤其是在儿童或者青少年时期,你记得母亲

    对你做过哪些你不喜欢的事情?

    3. 现在,请在数字1~10之后记录下至少10件不同的事情来补充以上句

    子。例如:我希望我的妈妈没有在邻居的注视下打我两个耳光;我希望我的妈

    妈没有在发现我早恋的时候骂我不知廉耻;我希望我的妈妈没有一走了之,把

    我丢给爸爸。

    4. 在笔记本的第三页最上面写下:“我希望我的爸爸没有做过说

    过……”以及数字1~10。

    5. 同样地,回想一下,在过往人生中,尤其是在儿童或者青少年时期,你

    记得父亲对你做过哪些你不喜欢的事情?

    6. 现在,请在数字1~10之后记录下至少10件不同的事情来补充完整以上句子。例如:我希望我的爸爸没有因为我跟他顶嘴而把我关在阁楼里一整夜;

    我希望我的爸爸没有伸出手摸我的胸部;我希望我的爸爸没有把妈妈离开他的

    事情怪罪到我头上来。

    7. 当你写完之后,请翻回第一页“×××的人生故事”。回想一下,这些

    父母做过的、你不喜欢的事情分别发生在你人生的哪些章节?这些事情对你的

    人生走向产生了哪些影响?

    8. 最后,请拥抱一下自己,或者拍拍自己的肩膀,或者用自己的右手握住

    左手,对自己说:“谢谢你的诚实和勇敢。”

    以上练习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梳理过往人生、直面原生家庭之伤的机会。值得注

    意的是,在以上练习中,我们应该尽量只用简洁的话语(一两句话)记录事实,而

    不要加入过多的细节和渲染的成分。在之后的章节中,我们会有机会更加深入地探

    索一段原生家庭之伤的回忆。

    同时我们也应该明白,做这两个练习的目的,并不是要搜集“罪证”来向施加

    原生家庭之伤的父母“讨个说法”,而是给自己的人生经历一个理性的、全面的回

    顾,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自己的过去。

    什么阻碍了我们对原生家庭的认识

    在我的临床工作中,我观察到不少来访者在做以上练习的时候,会吃惊地发现

    有几段人生回忆是空白的,或者在回忆和记录原生家庭之伤的时候感到非常内疚,觉得对不起父母,因此不愿意继续下去,抑或突然极力否认自己曾经遭受过的原生

    家庭之伤。

    对于第一次直面原生家庭创伤的我们来说,这些心理反应都是非常正常的。这

    是我们的自我防御机制在作祟:当人类面临痛苦和威胁时,潜意识会采取一些心理

    调整的方法来保护自己,使得精神不至于完全崩溃。这些自我防御机制虽然暂时地

    降低了原生家庭之伤对我们的冲击,但是也阻碍了我们回顾人生故事的视线,让我

    们没有办法直面自己的过去,也没有办法真正了解原生家庭之伤如何影响到了自己

    现在的生活。否认

    当我们开始认真回顾往事的时候,否认是最常见的自我防御机制。否认教会了

    我们把头埋进沙子里,假装看不到这个扎心的事实——本应慈爱的父母在我们最脆

    弱的时候,狠狠地伤害了我们。

    如果现在我们决心把头抬起来,与原生家庭之伤直接对视,我们等于承认了这

    样一个事实:父母是不完美的,父母对我们的爱是有缺憾的。这不仅会深深地刺伤

    我们的内心,而且与中国传统的孝道文化背道而驰。

    不论是童年、青春期还是成年,我们都希望自己的父母是最好的、最爱我们

    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孝道文化的宣传,也是因为父母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

    了。“孩子们也会全心全意忠诚于他们的养育者,即使养育者会虐待他们。恐惧增

    加依恋的需要,即使依恋的对象也是恐惧的来源。”如果非要让我们选择,到底我

    们是“坏的”,还是父母是“坏的”,我们很多时候(特别是小的时候)情愿选择

    我们。

    因此,我们会听到自己说“都是我不好好做作业,所以才会被我爸爸揍”“都

    是我太胖了,所以才会被妈妈讽刺”等,通过攻击自己的方式来为父母施与的原生

    家庭之伤做出解释。否认让我们把本来投向原生家庭之伤的怒火和失望转移到了自

    己身上,或者转移到了其他更能包容我们的人身上(比如我们的伴侣、孩子身

    上)。

    在否认原生家庭之伤的同时,我们也在心中为自己创造了一对“完美又神圣

    的”父母形象。然而,这样的父母只存在于我们的美好想象中。在日常生活中,我

    们总会“一不小心”看见父母的真实模样,并为他们不能达到我们“完美又神圣的

    父母”的想象而感到万分沮丧和痛苦。例如,我的一位女性来访者来自重男轻女的

    家庭,她费尽心力想要通过事业上的成就来获得父母的认可,却愤怒地发现父母根

    本不在乎,也不关心女儿的事业发展,只关心女儿能否嫁得出去。

    通过不断地鼓励自己回顾往事,我们会逐渐地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我的人生

    不是全部都是很糟糕的,也不是全部都是一帆风顺的。我过去的生活里发生过很多

    美好的事情,但我也遭受过原生家庭之伤和其他的一些不幸。不论好事还是坏事,这些过往都为我现在的生活带来很多影响。我们也会逐渐地发现一个关于我们父母的事实:父母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成年人,他们会犯错误,会软弱怯懦,也会有自

    己难以跨过的一道坎。

    人生就是这样有起有伏,每个个人也是这样,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我们

    不应该理想化或者灾难化任何一段经历,或者任何一个人。

    大事化小

    我的妈妈只是经常骂我是垃圾,从来没有动手打我,所以也没有那么糟糕啦。

    我只是被父亲抚摸过胸部,所以应该不算是被性侵吧?

    我爸妈有一两次在我面前打得头破血流,还好不是天天这样。

    当我们开始逐渐接受自己曾经遭受过原生家庭之伤的事实后,我们往往又会最

    小化原生家庭之伤的程度。“这也还好啦”(It was okay),这是我经常听到来

    访者说的一句话。

    要记住的是,现在我们是以成年人的眼光来回顾过去,因此有的时候我们会忘

    记自己曾经作为一个弱小的孩子面对这些原生家庭之伤时的反应。也许对于现在已

    经成年的我们来说,这些确实不算什么。但对于儿时的我们,这些原生家庭之伤可

    能造成久久难平的痛苦、迷茫和恐惧,以及没有被满足过的,对于关爱、理解和安

    全的渴求。

    所以,当我们回顾过往时,重要的不是“我的父亲只是抚摸过我的胸部”,而

    是这件事情给幼年的我们带来的困惑和恐惧,幼时的我们是怎样解释父亲的行为

    的,以及这些解释、困惑和恐惧怎样影响到了我们现在的人生。

    合理化

    我们可能也会想要为父母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来“洗脱”这些行为导致了

    原生家庭之伤的实质。

    可能天下所有的父母都会在生气的时候辱骂子女。

    可能我母亲经常不在家,所以我父亲才会摸我。可能父母根本没有想到我在旁边看到了他们打架。

    有的时候,这些解释可能是正确的,但是这并不能抵消父母的行为给我们带来

    的伤害。由于我们父母的成长环境、社会境遇以及教育水平的局限,这可能已经是

    他们能够提供给我们的最好的原生家庭条件了——这是我们需要面对的事实。只

    是,这样的条件无法提供给我们健康成长与发展的家庭环境——这也是我们需要面

    对的事实。

    我们必须记住的是,直面原生家庭之伤并不是为了谴责父母,而是为了帮助我

    们梳理过往人生,找出记忆中的精神或者肉体伤口,这样我们才能想办法治愈它

    们。一味地怪罪父母,或者一味地为父母“脱罪”,对于我们愈合原生家庭之伤不

    利。

    记忆破损

    一幅定格在我脑海中的图片是:母亲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父亲站在旁边看着

    她,然而我努力回忆,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这幅定格的图片一直困扰我的来访者汤姆,就像是恐怖片里的剧照一样,它时

    不时会跳出来让汤姆心惊胆战。

    在经历过严重的原生家庭之伤后,许多成年人会和汤姆一样,时不时被完全没

    有上下文的、破碎的回忆画面惊吓到。这些画面是断断续续的、定格的,甚至是没

    有声音也没有颜色的,越是想要努力回想,这记忆会越快从我们的大脑中溜走。而

    在下一次,这样可怕的画面又会在我们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下跳出来,搅乱我们的

    生活。

    这便是自我防御机制在作祟。当我们遭遇到无法承受的痛苦时,大脑出于自我

    保护的本能,会在潜意识中将关于这段经历的记忆压制,试图把痛苦的过去忘记。

    同时,当儿时的我们遭受到超越承受能力的伤害时,大脑会让身体留在现场被

    虐待,却让心灵与身体分离,把心灵中的“自我”放置到一个幻想的乐园中加以保

    护:在那里,“自我”看不到虐待,听不到虐待,甚至感受不到虐待带来的疼痛。

    这样灵魂出窍的体验在心理学上称为“解离”,而解离的经历也会让我们的记忆产

    生破损。尽管大脑努力地压制和解离我们经历过的原生家庭之伤,但是大脑并没有那么

    大的威力将这些记忆完全抹去,这些回忆会支离破碎地储存在我们的潜意识当中。

    它们会毫无预兆地以碎片化的形式入侵脑海,让我们心惊胆战却又毫无头绪。

    如果你发现在回顾童年往事的时候,甚至在平时的生活中,这样可怕的回忆常

    常会在不可预料的时刻侵入脑海,挥之不去;你发现自己常常高度警觉,失眠噩

    梦,注意力不集中,容易冲动,焦虑情绪弥漫;你在持续地、极力地逃避与童年和

    原生家庭有关的任何事件或场景,拒绝参与一些实际上没有危险的活动;或者像汤

    姆一样,你出现了选择性的遗忘,无法想起与创伤有关的事件细节——那么很有可

    能,你患有对原生家庭之伤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创伤后应激障碍是个体在遭受创伤后产生的一种精神障碍。这本书可以帮助你

    更多地了解其症状以及降低你对于这些症状的成见,可是光靠阅读书籍并不能为你

    治愈创伤后应激障碍。这就像是你在运动时不小心摔成骨折,你只是上网查看关于

    骨折的治疗方法是没有用的,你需要去看医生、打上石膏才能治好。创伤后应激障

    碍也可以被看作原生家庭之伤导致的精神和心灵上的“折损”,你需要寻找专业的

    心理咨询师、精神科医生进行心理治疗,才能痊愈。

    原生家庭对我们生活的负面影响

    在突破了自我防御机制、理性梳理过往人生之后,你可能已经了解了原生家庭

    给你带来的身体之伤、言语之伤、性之伤和情感之伤,你可能也发现了自己的人生

    走向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它的影响。即使原生家庭之伤已经是过去式,如今的你恐

    怕依然在这泥沼中苦苦挣扎,现在所遇到的人际交往上的困扰、性格上的不满以及

    情绪上的障碍或许都可以追溯到原生家庭的阴影上。

    在本节中,我们会先探讨儿童的天性,以及了解健全的原生家庭如何支持和发

    展这些天性。接着,我们会看到原生家庭之伤是如何阻碍了子女天性的发展,使得

    儿时的我们不得不戴上“面具”,扮演一些家庭角色来适应不尊重真实自我的家庭

    环境的。戴上面具的代价是我们逐渐迷失了自己,还未成长,内心就已经充满了疲

    惫与苦涩。我们开始逃避情绪,不知道该如何信任他人,也很难信任自己。

    健全的原生家庭是什么样的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

    1000多年前,中国伟大诗人白居易用五言绝句形容了他眼中孩童的特性——顽

    皮又天真烂漫。

    1000多年后,皮亚杰、鲍比、安思沃斯、温尼科特等西方心理学家通过对千千

    万万孩童的研究也发现了类似的儿童特性——热爱玩耍、天真、充满想象、脆弱、不完美、依赖性强以及不成熟。

    显然,这些天然特质,是跨越时代和文化的天然人性,也是我们作为人类非常

    宝贵的天然财富。

    健全家庭中的父母非常懂得和珍视我们作为儿童的这些天然特质,他们不仅能

    够提供给童年的我们生存所需,也能够提供给我们成长空间。儿童心理学大师温尼

    科特说过,健康的原生家庭需要的不是完美的、不会犯错误的父母,而是“足够好

    的”父母。这些“足够好的”父母会犯错误,会失败,但他们的失误“刚刚好”是

    我们在成长过程中可以承受的,不会超出我们的身心发展成熟度,因此他们的失误

    不会让我们的成长产生未愈合的伤口。

    同时,健全家庭中的父母也明白,我们从未主动要求降生,是父母将我们带到

    世界上来的。因此,父母珍视孩子如同自然的礼物。他们明白,孩子的自我价值与

    生俱来,孩子不必去做任何事情来“争取”父母的爱。

    在这样健全的原生家庭中,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体验最真实的、最自发性的、最无防备的自我——这样的自我被温尼科特称为“真我”。在真我的指引下,我们

    会发展出坦率自然的行为、充满创造力和想象力的思想,以及对于自身天然特质的

    接纳和宽容。

    在原生家庭中被迫戴上“面具”

    然而,施与原生家庭之伤的父母却不懂得欣赏或者不珍视儿童的天然特质,甚

    至可能故意忽视或者厌恶表现出这些天然特质的儿童。

    父母冷漠、负面的态度,令儿时的我们为自己的天然特质而感到痛苦和羞愧。

    正如美国精神科医生范德考克在《身体从未忘记》一书中说的那样:“儿童无法选择他们的父母,也无法理解他们父母的情绪变化(例如忧郁、愤怒、心不在焉等)

    和行为与他们无关。儿童只能让自己适应他们所在的家庭,这样他们才能活下去。

    不像成年人,他们不可能寻求其他权力部门的帮助,他们的父母就是“权力部

    门”。他们不能出去租一个房子自己住,也不能搬去和别人一起住,他们只能依赖

    他们的养育者。”

    因此在施与原生家庭之伤的父母面前,我们只得被迫戴上一副面具,遮住自己

    宝贵的天然特质,扮演起一种家庭角色,来适应无法尊重真实自我的家庭环境。这

    面具不由得我们自由选择,也不能灵活变化,只能依照着父母隐性或者显性的需求

    来创造。表2-1是几种常见的家庭面具(根据美国家庭咨询师莎伦·维格谢德尔-克鲁

    斯(Sharon Wegscheider-Cruse)以及心理咨询师约翰·布雷萧(John

    Bradshaw)的家庭角色理论改编)。

    表2-1

    面具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假我”,来代替真我适应原生家庭环境。随着成长发

    展,我们的伪装技巧日益纯熟。渐渐地,面具渗透进了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了

    一层包裹在心灵上的硬壳,阻碍我们体验、接纳和表现自己的天然特质,也使得我们逐渐地模糊了假我与真我的界限。

    “面具”的代价:毒性羞耻感

    既然面具能够帮助子女适应父母创造的原生家庭环境,为何戴上面具的我们却

    越来越痛苦?

    那是因为,戴上面具、变成假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代价就是如影随形的、强烈的羞耻感。我们必须要为了“真我”的存在感到无尽的羞耻,才能心安理得地

    让“假我”代行其道。

    这种羞耻感,并不是做错了事情之后感到的羞愧和内疚,而是认为自己本身就

    是一种错误的羞耻,是对自己作为人的价值的贬低。美国心理咨询师约翰·布雷萧把

    这样的羞耻感称为“有毒的羞耻感”(toxic shame)。

    我十分同意布雷萧的说法,这样的羞耻感拥有足够摧毁一切的“毒性”。如果

    我们认为,真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那么任何源自于内心的举动、思想和情

    感都会是错误的。无可避免地,在生活的各个方面,我们都得绞尽脑汁地去伪装和

    掩藏真我。必须戴上面具,变成假我,我们才会感到自己是值得被爱的、被接纳

    的、被尊重的。

    在毒性羞耻感的影响下,有些人选择躲避任何可能出现“真我”的场景。比

    如,有人逃避一切可能让自己“原形毕露”的社交场景;有人力求自己每时每刻都

    光彩照人、无可挑剔;有人常常压抑自己的想法和情绪来迎合他人等。

    虽然早已不是公司新人了,但是艾米每天除了要一丝不苟地完成自己分内的工

    作,还要完成同事们分派给她的“举手之劳”:买咖啡、打印材料、订外卖……艾米

    为此叫苦不迭:“我感到自己总是在为他人活,真的很累。”然而,艾米却不想对

    同事们说不——“如果我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他们会不会就不再热情地对待我

    了?”艾米承认,有时自己也挺享受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

    很显然,艾米抓住不放的是“照顾者”的面具。在面具之下,我看到了艾米内

    心的毒性羞耻感:只有牺牲了我自己的感受和需求,才能换得他人对我的接纳。果

    然,随着咨询的深入,我了解到艾米的母亲常常对她百般挑剔和苛责,艾米只要一

    不顺其心意,就会遭受母亲的情感和言语之伤。因此,艾米戴上了“照顾者”的面具,习惯于牺牲自己的情感需求来抵消原生家庭之伤。

    在毒性羞耻感的影响下,也有一些人对任何可能戳穿“假我”的场景异常敏

    感。比如有人对批评非常敏感,一旦听到异议就要猛烈回击;有人无法面对自己的

    失误,需要找个“替罪羊”,或者干脆在错误产生的后果面前一走了之;有人的生

    活里充满了嫉妒、竞争和猜忌……

    25岁的来访者吉米是被女友拖着来做心理咨询的。女友告诉我,虽然吉米是一

    个有高学历、高收入的上进青年,但是他特别敏感多疑,听不进任何建议。就算女

    友只是想要给吉米一些温和的提议,他也会从平日里的谦谦君子一下变成了脾气火

    爆的“炸弹”。

    听到了女友的抱怨,吉米果然怒气冲冲地回应道:“其实我的家庭没有什么背

    景,我的事业也没有发展得很好,我知道自己根本配不上女朋友。她这样抱怨我,就是看不起我,干脆分手算了!”

    通过更加深入的谈话,我发现吉米的童年非常不幸。幼年时,父亲时常殴打母

    亲,最终抛弃了母子二人。母亲常常哭泣着对吉米说,她所有的人生希望都寄托在

    了吉米身上,期盼他能够早日出人头地。因此,吉米一直戴着“模范生”的面具生

    活,用自己的成就来抵消原生家庭之伤。在看似光鲜亮丽的面具之下,吉米的毒性

    羞耻感让他对于展示“真我”恐惧到了极点。他坚定地认为,一旦完美的面具被戳

    破,他就会遭到抛弃和不接纳。

    除了隔断我们与真我的连接,强化假我的面具以外,毒性羞耻感还会带来以下

    几点影响。

    ◎逃避情绪

    多少次,我们在父母那里听到“不许哭,再哭我可要打你了”这样的威胁?

    在同样不懂得如何表达情绪和接纳情绪的父母那里,我们错误地学习到了情绪

    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它可能会给我们招来打骂。

    毒性羞耻感阻碍了我们产生情绪。因为我们知道,情绪很可能让我们抛下面

    具,回归原本儿童的天性,破坏父母给我们创造的“秩序”。于是,我们开始否认、压抑、故意无视情绪的存在,我们学会了如何在悲伤的时候止住眼泪,在生气

    的时候默默走开,在失望的时候强颜欢笑。

    然而,情绪并不是能够被我们“克服”的。如果情绪不能够被合理地释放出

    来,它会像火山熔浆一样积累在我们的身体里,等待着可以爆发的时机。

    有时,这些积压的情绪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爆发出来。许多人的“无名之

    火”,其实都冤有头债有主。开车的时候对着路人大吼的时候,我们其实是想对谁

    大吼?回家之后冲着伴侣摆臭脸的时候,我们其实是想给谁脸色看?对着孩子屁股

    狠狠踹了几下,我们其实是想告诉谁自己比他强大?

    有时,这些积压的情绪因为实在无处对外释放,便转化成了对自己的攻击。于

    是,我们出现了一系列的心理疾病,例如焦虑症、抑郁症、强迫症等。

    有时,这些积压的情绪已经太满,就快要溢出来了,但是我们依然没有办法坦

    然地接纳它们的存在。于是,我们选择用酒精、香烟、毒品、性爱、垃圾食物、网

    络游戏等来暂时地麻痹它们。

    我们会发现,自己不仅在逃避负面情绪,而且在逃避快乐、感动、激动等正面

    情绪。这是因为在毒性羞耻感的影响下,我们觉得自己并不值得拥有这些美好的情

    绪。

    当正面情绪来临时,我们会患得患失(“这样好的情绪会驻足多久,我一会儿

    会不会又陷入了情绪低潮中”),会自我怀疑(“我现在一事无成,怎么还能对自

    己的生活感到满意和快乐呢”),会担心他人的评价(“别人一定会想,我居然会

    为了这么点小事而喜不自禁,真是幼稚”)。在瞻前顾后中,我们与正面情绪擦肩

    而过。所以,我们常常会感到自己没有“充分地”生活。

    其实,只有放开束缚,拥抱天性,我们才能充分体验各式各样的情绪。而毒性

    羞耻感却使得我们逐渐变得麻木,为压抑情绪而感到痛苦,也为喜形于色而感到羞

    愧。

    ◎失去信任

    “我男朋友最近一直问我为什么对他冷淡了,是不是不再爱他了。我敷衍地说,是他多想了。其实我在工作上一直有很多压力,我的父母也给了我很多压力,想让我快点结婚生子。我很想向男朋友倾诉这些烦心事,但又觉得自己太脆弱了,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来访者麦田这么跟我说。作为她的咨询师,我知道麦田很在乎她的男朋友,但

    是我发现,好几次麦田都宁愿让男朋友误会自己没有那么爱他,也不愿意把自己脆

    弱和无助的一面展现给男朋友。

    后来我了解到,麦田在童年长期受到父母的情感忽视。小学暑假的时候,父母

    要上班,常常把七八岁的她扔在家里一整天,也没有找其他人来照顾她。好几次,小麦田在家里感到很害怕,打电话到父母单位请他们回家,却招致父母的训

    斥:“你不知道我在上班吗?这有什么好害怕的?你真没用!”儿时麦田展现的脆

    弱天性,并没有为她赢得父母的爱与滋养,反而让她被训斥和羞辱,因此她不再信

    任别人能够懂得她的脆弱。

    原生家庭之伤给我们带来了对于信任的困惑。哭泣的时候,有时父母会安慰我

    们,有时却会打骂我们,有时又会无视我们的存在……当发现了父母的反应无法预测

    时,我们就不愿意再轻易交出自己的信任。同时,我们也会羞耻于自己曾经轻易地

    相信了父母,把脆弱的自己全权交给父母,结果造成了如此痛苦的原生家庭之伤。

    长大之后,面对其他人,我们也会犹豫和害怕:一旦向他们展现出自己脆弱柔

    软的一面,我们会不会就被他们伤害或者抛弃?

    由于童年的前车之鉴,我们在人际交往方面时常过于警觉,甚至我们不愿意给

    自己机会去信任任何人。我们猜想,也许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永远不被背叛。高度警

    觉的信任系统给人际关系带来了许多挫折,也让自己的内心疲惫不堪。

    这一点尤其会在亲密关系中给我们和伴侣带来困扰和压力。

    毒性羞耻感往往让我们感到,在亲密关系里自己永远是不够好的、不值得被爱

    的。我们只有戴上一副面具,才能获得伴侣的爱和接纳。麦田对我说:“我不想告

    诉男朋友我最近遇到的压力,是因为我在他面前一直是完美的成功女性形象。如果

    这层形象破灭了,我就会被打回原形——一个迷茫又脆弱的小女孩。他怎么会喜欢

    这样的我呢?连我自己都不喜欢这样的我。”毒性羞耻感也让我们不敢在亲密关系中表达自己的需求和感受,因为我们根本

    不相信对方能够接纳这些需求和感受。麦田习惯了把自己的需求和感受藏在心

    里:“即使男朋友发现我的情绪不好,主动想要为我分担,我也不愿意告诉他我需

    要什么。我怕说了以后他做不到,我会更失望。”而事实上,麦田的这种做法,让

    她的男朋友非常苦恼。他很希望能给麦田带来安慰和支持,但是又不知道她到底需

    要的是什么。好几次猜不透麦田的心思后,男朋友开始在这段关系中感到疲惫。

    同时,因为没有办法相信伴侣会全心全意地爱和接纳自己,毒性羞耻感让我们

    时时刻刻都处在害怕失去伴侣的恐慌之中。麦田也是一样。她的信任雷达总是在积

    极地工作着,扫描着男朋友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任何一点背叛的蛛丝马迹。她

    会时不时地偷偷查看男朋友的手机和电子邮箱,尽管她知道这样做是在侵犯男朋友

    的隐私,而且一旦被男朋友发现,会极大地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她就是停不

    下来。“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但是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安心。”

    不久之后,麦田在男朋友的手机里发现了他向朋友抱怨麦田“冷漠”和“难相

    处”的短信,她忍不住和男朋友对峙。果然,男朋友非常生气麦田偷看他的手机,选择了与她分手。

    “你看,我就知道他不可信任!”麦田哭着对我抱怨,“我再也不要相信任何

    人了!”

    在麦田的案例中,我们可以看到,原生家庭之伤带来的毒性羞耻感导致了缺乏

    信任的恶性循环:麦田无法信任自己,所以无法信任亲密关系中的伴侣,造成相处

    中的巨大压力,导致了伴侣的“背叛”、亲密关系的枯萎。而这一切的经历,又造

    成了麦田今后对自己和他人更加不信任。如果麦田不做出行动识别和改善自己的毒

    性羞耻感,她无论和谁恋爱,都可能会陷入这样的怪圈中。

    ◎习得性无助

    未成年时,我们可能在家中遭受虐待却没有办法脱身,可能遭受着父母的伤害

    却没有办法自救,这样的遭遇让我们深深地体会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无力,也让我们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想法和行为在父母眼中并不重要。默默地承受原生家庭之伤,可能是我们当时唯一的选择。如今我们已经成年,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我们其实都拥有了比儿时多上

    几倍的能力和资源,也有了更多的生活选择。然而,毒性羞耻感蒙住了我们的双

    眼,让我们感受不到内心的力量,也不知道独立的大门已经向自己打开了。于是,我们错误地以为自己依旧是那个脆弱且无力的幼儿,渴求和依赖他人的照料与帮

    助,害怕和抗拒生活中的挑战与改变。

    这,就是习得性无助。

    在人生的挑战和波折面前,习得性无助会让我们立刻丧失斗志和勇气,让我们

    在还没有开始尝试之前就放弃。在咨询中和生活中,我常常听到这样的话:

    我虽然对目前的工作不满意,但也不想跳槽,投简历和面试多可怕啊!

    出国留学很辛苦的,我怎么可能坚持得下来。

    我确实不喜欢他,但是也可以凑合过日子,万一跟他分手了,我再也找不到新

    的对象了怎么办?

    就这样,我们错过了很多原本可能让人生更精彩的机会,对生活的态度也变得

    随随便便,怎么都行。看起来,我们好像是学会了放手,成了“佛系青年”,但内

    心却缺少“佛系”的宁静,反而每天都处在对现状不满意,但又不愿做出改变的纠

    结之中。

    因为,这“佛系生活”很多时候并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生活。所谓的“放

    手”,说到底其实是我们向内心的恐惧感和无力感投降,把人生的选择权拱手让给

    了他人和环境。

    这就是习得性无助的可怕之处。它会让我们认为自己的生活不由自己掌控,完

    全取决于其他人或者环境,因此,我们陷入了一个“永恒的受害者”模式中。工作

    进展不顺利,是因为老板不公平;恋爱受挫,是因为对方没眼光;生活窘迫,是因

    为财神爷没眷顾我……甚至,“我现在生活中一切的不好,都是我父母的错!”在习

    得性无助创造的受害者天堂中,我们永远是那个被委屈、被辜负、被伤害的人。我

    们停止了前进,把未来和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别人的改变上。

    我们该不该允许自己愤怒在了解到原生家庭之伤的影响后,你可能会为童年的自己感受到莫大的苦楚。

    与此同时,你或许也体会到了内心强烈的愤怒:原来,有人曾经伤害过无助且脆弱

    的我。伤害我的人居然是本应该保护我、养育我的生身父母。你甚至会埋怨老天

    爷,为何要将这人生的苦痛附加到一个弱小的孩子身上,让你成年后的人生也深陷

    于这苦涩的泥沼之中。

    当人类遭遇到伤害、不公正的待遇,产生愤怒的情绪是再正常不过的天然人性

    反应。

    可是,当体会到对原生家庭的愤怒时,我们仍然会感到惊慌失措。从小的经历

    让我们误以为愤怒是一种很“邪恶”的情绪,它与暴力和虐待捆绑在一起。正是因

    为父母的雷霆之怒,我们才会遭受原生家庭之伤。我们害怕,如果让自己充分体会

    对原生家庭的愤怒,我们会不会也变得像父母一样。

    同时,通过童年感受到的父母权威的力量,以及浸染在中国的孝道文化中,我

    们适应了这样一种集体无意识:父母给予我们生命,因此他们有权对我们做任何事

    情。对大多数在中国传统文化下长大的子女来说,父母是神圣和权威的存在。即使

    理性上知道父母施加的原生家庭之伤让我们深陷苦涩的泥沼,但在感情上,我们还

    是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是坏的,是“活该的”。因此,对父母的愤怒情绪让习惯

    了“孝顺”的我们不知所措。有时我们情愿选择把这样的愤怒转向自己,转身又回

    到了“否认”的恶性循环中。

    当对原生家庭之伤的愤怒来袭时,有两点重要的事情我们必须记住。第一,感

    受到愤怒并不代表我们一定会用暴力和失控的方式来释放愤怒。感受到愤怒,仅仅

    说明了我们感受到愤怒这种情绪,我们却有能力选择使用什么样的方式来释放它。

    例如,只是简单地大声喊出“我很生气!”其实就能够帮助我们有效地释放愤怒。

    愤怒就像是高压锅里的蒸汽,我们越是想要压制它,它就越是激烈地想要挣脱,锅

    内的气压就越高。当我们不再拼命地去压制愤怒,而是把它当作和愉快、兴奋及悲

    伤一样的人之常情,承认和允许它的存在,它反而会以平和的形式被慢慢地释放,就像是把高压锅的放气闸打开,让蒸汽缓缓地涌出一样。正如同愉快、兴奋和悲伤

    等情绪会逐渐消散,没有任何一种情绪是永恒存在的,愤怒也不例外。

    第二,对原生家庭的愤怒其实是成年子女对父母“去神化”的过程。当我们开

    始正视原生家庭之伤后,我们会发现原来神圣而权威的父母也有这样那样的弱点和不足,也会犯错误。他们也曾为人儿女,因此也会携带着自己的原生家庭之伤来做

    我们的父母。他们有意或者无意的伤害,也许是他们的原生家庭中传承下来的遗留

    问题。愤怒帮助我们在心里让父母走下“神坛”,变成他们本来的模样——两个普

    通人,我们当然可以对普通人的某些行为和做法产生愤怒的情绪。这并不代表我们

    不尊重父母,而是我们用更加符合客观事实的眼光来看待他们,来看待我们之间的

    亲子关系。

    在完成了梳理人生过往和原生家庭之伤的两个练习之后,我们可以尝试以下练

    习来帮助我们承认和释放对原生家庭的愤怒。同样地,如果你正在接受心理咨询、心理治疗或者药物治疗,请让你的心理咨询师或者精神科医生知道你在做以下练

    习。

    练习3:承认和释放愤怒

    回到练习2(“我希望父母没有做过说过的事情)你所列出的例子中,选

    择一例,闭上眼睛,让回忆把你带回那个场景当中。

    例如,你选择了“我希望我的妈妈没有在邻居的注视下打我两个耳光”。

    试着在脑海中回忆出当时的场景。试想着现在的你,作为一个成年人,站在当

    时的场景中看着童年的你被母亲在邻居面前打了两个耳光。

    请注意你现在身体的感知。你身体的哪里感受到了变化?可能你发现胃部

    突然紧缩,上下牙齿咬得紧紧的,眉毛皱起,攥起了拳头……你任何身体的感知

    变化都值得注意。

    这时,你可以大声地说:“我很生气!我很生气!我真的、真的很生

    气!”

    深吸一口气,呼出,允许这样愤怒的情绪在身体中弥漫、扩张。不用害

    怕,你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去消除这样的情绪,你也不需要做任何特别的事情来

    释放这样的情绪。任何情绪都是暂时的,愤怒也一样。

    深吸一口气,呼出,感到愤怒的情绪一同被呼出。

    再一次,深吸一口气,吐出,感到愤怒的情绪随着吐气一同被吐出。你可能会止不住地颤抖,可能会泪流满面,可能会浑身紧绷。都没有关

    系,你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去消除这样的反应,你也不需要做任何特别的事情来

    改变这样的反应。任何情绪的反应都是暂时的,愤怒的反应也一样。

    保持呼吸,在心里默念“我允许自己感受愤怒,我的愤怒终将消散”。

    持续呼吸和在内心默念,直到你确实感到了身体感知和愤怒反应的消散。

    沉浸于吐槽父母,我们得到了什么

    近几年来,随着网络社区的蓬勃发展,对原生家庭之伤的愤怒情绪获得了一种

    全新的表达形式——在网络论坛上集体吐槽父母。发帖吐槽自己父母的网友常常自

    称“小白菜”,比喻自己在童年遭受到了父母的不公正待遇。

    在我看来,这些网络集体吐槽的帖子,虽然有不少戏谑和情绪宣泄的成分在,但倾诉的都是“小白菜”刻骨铭心的原生家庭之伤,包括身体虐待、言语虐待、性

    侵犯或者性骚扰、被忽视、目睹家庭暴力、被父母极端控制等。

    这些网络集体吐槽的帖子中最让我震惊又欣慰的是,看到几乎每一篇控诉童年

    遭遇的原文下面都有数个评论说“这也发生在我的身上”。我震惊于这些骇人听闻

    的原生家庭之伤居然是这样的普遍,又欣慰于“小白菜”终于找到了一个共同的地

    方可以倾诉遭遇。

    在我国的独生子女政策下,受原生家庭之伤的子女在成长过程中可能并没有兄

    弟姐妹,可以与之分享对于原生家庭的愤怒、伤心、内疚、期待等复杂的情绪,绝

    大多数的子女一直独自默默地承受着原生家庭之伤带来的苦楚和羞耻。而网络论坛

    把“小白菜”聚集到了一起,一句“我也是”有效地降低了原生家庭之伤带来的毒

    性羞耻感,让“小白菜”彼此心领神会:原来我不是唯一一个。

    这样共享“秘密”的感觉,增强了网络论坛作为一个集体的亲密感和凝聚力,也为“小白菜”赋权:我们不再是那个没有任何力量的儿童了,可以作为一个集体

    组织团结起来,共同“反抗”原生家庭之伤,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

    同时,网络论坛的匿名性和虚拟化,也协助了“小白菜”体会和表达对原生家庭的愤怒情绪,因为用键盘敲击出来的控诉总是比亲口说出来要容易得多,也非个

    人化得多。“小白菜”通过网络吐槽,其实是在承认这样一个事实:“最应该保护

    和疼爱我的父母,在我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狠狠地伤害了我”。承认这样一个事

    实会给我们带来愤怒、痛苦,甚至是绝望,而网络论坛的匿名性和虚拟化又恰到好

    处地帮助“小白菜”把这事实隔离在现实生活之外。

    在各式各样的网络论坛中,我也看到了许多“小白菜”留言感叹:原来这世界

    上有那么多的父母曾给予子女沉重的伤害。网络集体吐槽打破了“天下无不是的父

    母”的孝道文化的禁锢,帮助“小白菜”在心里让父母走下神坛,接纳自己对父母

    的劣行和缺陷的愤怒。

    “小白菜”通过网络论坛集体吐槽父母,完成了在疗愈原生家庭之伤中重要的

    两步:①承认和正视原生家庭之伤;②“正常化”自己对于原生家庭的愤怒。这是

    豆瓣“父母皆祸害”小组和其他控诉原生家庭的网络集体存在的重要意义。

    然而,由于网络论坛并非由专业人士组织,网友吐槽中夹带的愤怒常常没有被

    合理地引导和疏解,导致了近些年来网络集体吐槽原生家庭的行为开始向偏激化和

    盲目化的方向发展。

    我们失去了什么

    父亲无用,母亲刻薄,如果他们也像别人家的父母那样聪明智慧,我何至于会

    到今天……

    从这样的家庭出来,我在起点上就输了,还怎么跟人家竞争?

    童年家庭不幸造成了我如今自卑又敏感的个性,我已经认命了。

    网络论坛上,这样的抱怨比比皆是。隔着屏幕,我也能感受到发帖人心中的无

    奈和怨恨。

    虽然网络集体吐槽父母为成年子女提供了正视原生家庭之伤的安全空间,但是

    沉浸于吐槽当中也带来了副作用——助长了成年子女的习得性无助。

    前文说过,由于童年的不幸经历,我们错误地以为成年以后的自己也是弱小的、没有力量的,甚至不相信自己对生活是有掌控权的,这就是原生家庭之伤带来

    的习得性无助。盲目的网络集体吐槽正好强化了这样的无助感。它传递出“原生家

    庭毁一生”的想法,让我们认为既然没有办法重新选择原生家庭,那这一生从头就

    已经被注定了。我们永远都是糟糕的原生家庭的受害者。

    这样“永恒的受害者”模式否认了我们作为人的韧性和智慧,忽视了自身的成

    长,也忘记了人生终究是自己的责任。我们就这样轻率地把自己的人生希望寄托在

    了原生家庭身上,把自己本可以拥有的力量拱手交给了父母。

    网络论坛集体吐槽也许能够帮助我们完成承认和正视原生家庭之伤,以及“正

    常化”自己对于原生家庭的愤怒这两步,但很不幸的是,若是我们常常沉浸于吐槽

    父母的行为中,它所带来的习得性无助使我们到此便无法再前进了。而仅仅完成这

    两步,其实并不能对于我们的现实生活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善,更不可能把我们拉

    出原生家庭之伤的泥沼。

    古语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遭受原生家庭之伤不是我们的过错,但是

    走出原生家庭之伤却是我们的责任。想要在心里否定一个人、一段过往、一个家

    庭、一个信念是很容易的,难的是怎么去重建一个新的生活。

    总结

    原生家庭之伤对我们的人生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只有排除了自我防御

    机制的干扰,我们才能进一步认识到这些影响。从小,我们被迫戴上了“面

    具”,来更好地适应充满创伤的原生家庭环境。在面具之下,我们产生了“自

    己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毒性羞耻感。这种羞耻感让我们逃避情绪,失去信

    任,深陷于习得性无助。意识到原生家庭之伤的影响后,愤怒是一种正常的情

    绪反应,也是我们对父母“去神化”的过程。沉浸于网络集体吐槽父母虽然能

    帮助自己承认和正视原生家庭之伤,却也会令自己深陷“永恒的受害者”模式

    中。

    第3章 为何原生家庭会伤人

    在正视原生家庭之伤和感受到其带来的影响之后,你的内心也许正在被过往的痛苦经历冲击着、震撼着。你痛苦、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在这纷杂的情绪中,你

    可能尤其想问问父母,为什么要将这些刻骨铭心的苦难施加到你的身上?

    俗话说,虎毒尚不食子。然而,为何在生活中,本该是保护我们、滋养我们的

    父母却给我们施加痛苦?是什么导致了父母对我们的控制、忽视、攻击甚至虐待?

    是什么改变和扭曲了父母天然的爱子之心?

    在本章中,我们将通过了解父母来分析原生家庭之伤的源头。

    了解父母,打破原生家庭魔咒

    看到这里,你也许会问,为什么要去了解伤害我们的人?对于施加给我原生家

    庭之伤的父母,我只想尽力地摆脱他们。

    你绝对不是唯一一个有这样疑惑的人。在我的心理咨询工作中,许多有着原生

    家庭之伤的成年人寻求心理咨询的首要目标,就是“不要变成像我爸(我妈)那样

    的人”。

    然而,讽刺的是,许多时候我们越是想要脱离父母对我们的影响,我们越是会

    陷入泥潭之中:我们会发现,自己着急、生气时候的样子,自己苛责自己的样子,真的很像那个我们最不想成为的人。在相安无事的时候,我们刻意地朝着和父母完

    全相反的方向奔跑着前进。而情急之下,我们又会做出和父母一模一样的选择。

    这种现象的产生,和我们之前说到的人类在遭遇到伤害时自动产生的自我保护

    机制有关。当幼年的我们无法抵抗来自父母的原生家庭之伤时,我们只能够顺从父

    母,在潜意识中,我们吸收了父母的一部分性格特征、思维模式,通过“模仿”父

    母的言行举止来更好地适应父母创造的环境,这在心理学上称为“心力内

    投”(introjection)。久而久之,我们潜意识中模仿父母的部分逐渐演化成了我

    们自己性格特征、思维模式的一部分,这在心理学上称为“仿

    同”(identification)。

    遗憾的是,一般我们会模仿和演化的,是父母在亲子教养中对我们最苛刻、最

    残酷、最“坏”的那一部分。因为这一部分给我们的冲击最大,最容易被我们牢

    记。而且,吸收了父母最“坏”的一部分,会让年少的我们幻想自己拥有了部分可以和父母抗衡的力量。这种虚构的力量可以在失调的原生家庭中保护我们的心灵,让我们至少能够在原生家庭中熬到长大成人。因此,我们会看到,被父母暴力虐待

    的孩子成年以后往往也会陷入暴力的关系中,夹在父母不幸婚姻中的孩子长大结婚

    之后往往也夫妻不睦,原生家庭之伤的阴影诅咒般地重复在一代又一代人身上。

    有人说孩子是父母的一面镜子,其实父母也是孩子的一面镜子。年幼无知的我

    们在与父母的互动中学习与他人相处的技巧,学习看待自己和世界的态度。原生家

    庭之伤给父母这面镜子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因此我们通过父母看到的自己、他人

    和世界是残缺的、迷茫的、扭曲的。

    那真实的自我、他人和世界到底是什么样?我们只有把镜子上的灰擦掉之后才

    能看得清楚。也就是说,我们可能只有在真正了解了父母之后,才可能纠正之前父

    母通过原生家庭之伤施加给我们的残缺的、迷茫的、扭曲的观点和思维模式,真正

    地看清自我、他人和世界。

    不论我们愿意不愿意,我们的身体和心灵中都残留了父母的痕迹。因此我们只

    知道原生家庭之伤是父母的错,是没有用的。我们需要知道的是父母错在了哪里,以及为什么错了,我们才能真正地从根本上扭转自己身上的原生家庭之伤,打破这

    诅咒般的恶性循环。

    需要牢记的是,我们用理性的眼光来看待施与原生家庭之伤的父母,其目的绝

    不是为父母“脱罪”。父母的言语行为造成了我们的原生家庭之伤,这是不能更改

    的事实。无论是何种原因导致了这些言语行为的产生,也并不能抵消父母的伤害实

    际上给我们带来的痛苦和愤怒。

    爸妈,请不要这样爱我

    有些遭遇过原生家庭之伤的成年子女来访者,在做“我的人生故事”练习(见

    第2章)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父母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在一些来访者的孩童

    时期,父母是充满爱和滋养的,也曾经支持和鼓励来访者的婴儿和儿童天性的成长

    与发展。

    然而,来访者在逐渐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和父母的关系却朝着负面的方向发

    展。来访者琳达这样形容她和母亲关系的变化:“我来自一个单亲家庭。在小的时

    候,我和妈妈的关系是非常亲密的,我很感激她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从小

    我的吃穿用度都让班级里的小朋友非常羡慕。然而,到了青春期,她的这种关心和

    照顾却变成了套在我头上的紧箍咒。从学习到交友再到课外活动,甚至是穿什么颜

    色的袜子、梳什么样的发型,她都要帮我规定好,不允许我自己做出决定。后来,考大学填志愿,包括现在找工作、找对象,也都要按照她的想法来,不然妈妈就会

    像祥林嫂一样跟我抱怨这几年她为我吃的苦,让我感到万分内疚。如今我已经成

    年,却依然无法为自己的生活做主,这让我真的很绝望。同时,我很怀疑自己是否

    真的有能力承担起生活的责任,也害怕如果我真由自己做主,会伤了妈妈的心。”

    与此同时,母亲对琳达的想法感到非常的疑惑和委屈:“虽然你已经25岁了,但你在我的眼中永远都是宝贝啊!我怎么忍心看到我的宝贝受苦?从小到大,再艰

    难的生活条件下,我都是护着你、宠着你的。现在生活条件变好了,只要是我力所

    能及的,我当然都要为你安排好。你为何不能理解我的苦心?”

    很显然,琳达受到了母亲过度控制和情感敲诈的伤害,造成了她如今虽已成年

    却仍然需要依赖着母亲生活。在母亲的影响下,琳达对自己的能力毫无信心,并且

    对自我独立的想法感到羞耻和内疚。而从母亲的角度来看,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出

    于关爱,怎么会造成子女的伤痛呢?

    母亲对琳达的伤害,是非常典型的由于家庭成长停滞造成的原生家庭之伤。这

    样的父母,所作所为的出发点往往确实是充满了爱与滋养。然而,因为父母无法完

    成家庭成长任务,以及阻碍子女与父母之间必然的权力过渡,父母“不合时宜”的

    爱和滋养导致了原生家庭之伤。

    家庭也会成长与发展

    家庭是一个不断变化和调整的动态系统,如同生命一般会成长和发展。就像人

    的一生会经历婴儿期、儿童期、青春期、成年期和老年期等阶段,家庭也会经历相

    似的成长阶段。不同的阶段,家庭有不同的成长任务,来满足家庭中个体的发展需

    求。

    在上文来访者琳达的故事中,当琳达进入了青春期后,她的家庭却没有办法完

    成相应的家庭成长阶段任务——抚育青少年,使得琳达作为青少年的发展受到了挫折和伤害。当一个阶段的成长任务未完成时,家庭就无法正常成长到下一个阶段。

    于是我们看到,当琳达成年后,本来应该是成年子女离开家庭、开展新人生的家庭

    阶段,琳达和母亲的家庭成长却停滞了。家庭成长的停滞压抑和限制了子女的成

    长,造成子女在个人成长需求和与家庭需求之间左右为难。如今就算琳达想要离开

    家庭、拓展自己的新生活,也会为自己和家庭所处的成长阶段格格不入而感到羞耻

    和痛苦。

    在这里,我参考了美国心理学家贝蒂·卡特(Betty Carter)和莫妮卡·麦戈德

    里克(Monica McGoldrick)的《成长中的家庭》(The Expanded Family Life

    Cycle)一书中的结论,来解释各个阶段的家庭成长任务。

    值得一提的是,在现代多元化的社会,家庭结构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例如,出现了不婚的个人、无孩的丁克家庭、同性婚姻家庭等。在这些家庭中,家庭成长

    任务的概念显然就不适用。我非常支持家庭的多元化发展,但鉴于本书的写作目

    的,我仅讨论传统的家庭结构:一夫一妻制有孩家庭。在这里,核心家庭指的是一

    对夫妻以及其未婚子女组成的“小家庭”。扩展家庭除一对夫妻及其未婚子女外,还包括其他成员,如夫妻双方的父母、兄弟姐妹等。

    家庭成长阶段和任务

    第一阶段:单身的年轻成年人

    这一阶段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年轻的成年人离开原生家庭,在心理上和经济

    上成为一个独立的人,通过发展事业、人际交往、自我探索等形成个人生活目

    标与自我认同。这个阶段在心理学家看来非常重要,它直接决定了该成年人是

    否能够成功地完成家庭成长周期的各个阶段。

    第二阶段:寻找伴侣,组成新的核心家庭

    这一阶段最重要的任务是单身的成年人寻找到合适的伴侣,并与其组成新

    的核心家庭,帮助配偶进入自己的扩展家庭和社交圈,同时也与配偶的扩展家

    庭和社交圈建立起联系。

    第三阶段:成为父母,家庭新成员的诞生这一阶段的家庭最重要的任务是迎接新成员的到来。已为父母的成年人需

    要为孩子的到来调整彼此的相处模式,共同投入到教育孩子、提供经济支持以

    及家务劳动中。同时,父母需要重新处理与各自扩展家庭的关系,共同协商养

    育下一代以及照料上一代的角色和任务。

    第四阶段:父母培育青少年成长的家庭

    这一阶段最重要的任务是父母改变与子女的亲子关系,给处于青春期的子

    女更多的空间,培养和支持子女的自主选择能力,为下一个阶段子女能够离开

    原生家庭、成为独立自主的成年人做准备。父母同时要关心自己已经步入中年

    的人生、婚姻和事业,并且开始将重心转移到照顾上一代上。

    第五阶段:成年子女离家,父母继续自己的家庭生活

    这一阶段最大的改变来源于子女成年,需要离开家庭,开展自己的人生。

    而家庭在这一阶段最重要的任务是支持子女离开父母、开始自己的新家庭成长

    周期,接纳亲子关系转变为平等的成年人亲子关系。同时,父母应该调整自己

    的婚姻关系,更好地适应“空巢”模式的核心家庭生活。这一阶段,父母可能

    也需要面临上一代的死亡或者对自己完全的依赖。

    第六阶段:父母衰老,进入家庭晚年

    这一阶段中父母的身体逐渐衰老,需要他人(常常是成年子女)的照料。

    家庭在这一阶段最重要的任务,是接受“已到晚年”的现实,这样父母才能够

    探索新的社会和家庭角色(例如,处于退休状态中、成为祖父母等),接受子

    女或他人的照顾和赡养,享受晚年生活。同时,父母需要学会处理可能会失去

    伴侣、朋友、亲人的失落,并且为自己生命的晚年做好准备。

    成长停滞造成了伤害

    从子女的角度来看,我们会发现家庭的成长任务大部分是根据子女个人的发展

    需求来演变的。能够完成家庭成长任务的父母,必然能够尊重子女在成长各个阶段

    所体现的天然特质。

    当子女为幼儿时,成长与发展极度需要家庭的照料。父母就是幼时我们的天和地。就算父母在亲子关系认识上有很大的缺陷(例如,父母有强烈控制欲,视子女

    为父母的所有物,不尊重子女作为个体的权利),只要他们能够给我们生理所需,我们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去服从他们,并且感激他们,否则我们将无法生存。

    进入青春期之后,我们在生理上已经成熟,我们不一定要依赖家庭才能获得生

    理所需。但是,在情感和心理上,我们还是非常稚嫩的。此刻,我们需要家庭来培

    育我们的情感和心理健康,也需要家庭给我们锻炼独立自主能力的机会。而这时,在亲子关系认识上有很大缺陷的父母就没有办法满足我们的需求。他们可能只会继

    续给我们提供无微不至的生理所需,但是却漠视甚至厌恶我们新萌发的情感和心理

    需求。

    从父母的角度来看,家庭成长阶段和任务的变化与过渡,必然意味着父母对子

    女生活掌握的逐渐减少。就像龙应台写的那样,“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

    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

    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

    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在西方社会中,受到宗教影响,大部分父母认为孩子和自己都是上帝的子民,自己本来就没有权利主宰子女的人生,因此培养子女独立生活的能力、支持子女早

    点离开家庭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

    相反,对于习惯了“背着孩子前行”、视子女为自身一部分的中国父母来说,要接受家庭成长中必然会发生的、子女逐渐脱离家庭的过程,是一个极大的心理落

    差和观念挑战。在传统大家族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中国父母,大多数并不懂得家庭是

    会成长和变化的。在他们成长的年代里,几乎家家都是几代同堂的情况,并没有经

    历过成年的个体需要独立出家庭的这一阶段。

    面对子女新一代的独立意识,传统观念较强的中国父母很容易把正常的家庭成

    长阶段过渡当成是对自己的攻击和挑战,因此不愿意完成家庭成长任务,也无法让

    家庭顺利过渡到下一个阶段。

    生长于小城镇的来访者小陈来到大城市H市读本科,毕业后小陈决定留在H市工

    作,却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原来,父母早已给小陈在家乡找到了一份闲职,也

    准备好了婚房,就等着他毕业了回到老家过上平淡却富足的生活。而父母的美梦,却被儿子想要在H市闯出一片天地的决心所击碎。为此,小陈父母常常打电话给小

    陈,哭诉自己的思念之情以及责骂他不孝顺,还发动亲朋好友一起给他做思想工

    作。这对于刚刚在大城市站稳脚跟的小陈来说,实在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和痛苦。

    工作上的压力加上家庭的不理解,让小陈的心情深陷谷底。

    在和小陈父母的交流中,我了解到他们一直生活在家乡安逸的小城镇中,从未

    离开过自己的大家庭,因此儿子离家的决定给父母带来了很大的精神冲击。他们为

    小陈并没有顺从自己的意愿回家而感到失望,为自己费心帮助小陈铺路却得不到回

    报而感到委屈,也为自己无法再掌控小陈的生活而感到恐慌……种种负面情绪翻涌上

    来,小陈父母自然而然地把小陈的离家理解成对自己的攻击——“不孝顺”,于是

    对他产生怨愤的情绪,做出过分控制、情感敲诈、言语攻击等伤害行为来捍卫自己

    的权威。

    许多不能接受家庭阶段的自然过渡、不愿意完成家庭成长任务的中国父母,可

    能并不是不爱子女,而是不知道该怎样爱日渐成熟、独立的子女。大多数中国父母

    辈的成长环境和如今社会大环境非常不同。20世纪50年代或者60年代的中国社会,依赖的是紧密结合的大家族关系,而如今社会需要的是成熟独立的个人。社会的巨

    变,强烈地冲击着中国的家庭形式和结构。时代的进步,造成了父母与子女之间这

    道深深的鸿沟。

    不懂得,也没有经历过家庭成长阶段的父母,就像小陈父母那样,会因不知道

    该如何揣度子女新生的成长需求而变得充满防御性。其实,造成原生家庭之伤的背

    后,是他们对家庭和社会变化的害怕与迷茫。

    家里谁说了算——权力的过渡

    根据家庭心理学家萨尔瓦多·米纽庆的理论,家庭阶段的成长和发展也会带来家

    庭权力的过渡。家庭权力,指的是在家庭中谁可以做最终决定。

    在家庭成长的第一、第二阶段,没有子女的时候,父母掌握着核心家庭的最大

    权力,其他扩展家庭成员,例如祖父母、兄弟姐妹等,可以给父母建议、帮助和资

    源,但是却不能为他们做主。

    在家庭成长的第三阶段,子女诞生了。作为幼儿的子女是懵懂无知的,没有做出判断和决定的能力。因此,父母依然掌握着核心家庭中的最大权力。有些比较民

    主开放的家庭,父母会给子女一些讨论的空间,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父母手里。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在这一个阶段,父母采取放手的态度,把家庭权力全权托

    付给子女,对年幼的子女来讲依然是一种伤害。比如,父母过分关注自己,对子女

    的生活不管不顾;或者父母过分宠溺子女,对子女有求必应,这样两种极端的情况

    都会造成原生家庭之伤。对于年幼的儿童来说,可以毫无限制地决定自己的生活,甚至决定父母的生活是一件很令人迷茫和可怕的事情。因为儿童的身体、情感、智

    力都还没有发育成熟,无法合理驾驭这么大的权力。过多的家庭权力会放纵子女的

    自恋情结,长大后的子女很有可能成为一个缺乏同理心、时刻想要凌驾于他人之上

    的霸凌者,或者成为受挫能力很差、缺乏韧性和毅力的弱者。

    在家庭成长的第四阶段,子女走入了青春期,大多数父母进入了中年期。此

    时,尽管子女急迫地想要更多的家庭权力,但由于青少年在情感和心理上都未真正

    成熟,父母仍应该是家庭权力的主要掌握者。与此同时,父母也需要不断为子女提

    供体会和使用家庭权力的机会,这不仅是为了满足子女成长的迫切心情,也是为了

    培养子女的独立性、自我奋斗精神及家庭责任观,为家庭成长到下一个成长阶段做

    准备。父母会通过允许青少年子女为自己的生活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决定(例如穿衣

    打扮、追求流行音乐等),或者通过允许青少年承担一些家庭和社会责任(例如做

    家务、做义工服务等)来赋予青少年子女越来越多的家庭权力,帮助自己和子女过

    渡到下一个阶段。

    通过第四阶段父母不断地赋权,在家庭成长的第五阶段,已经成年的子女将和

    父母拥有同样多的家庭权力。父母不能再为子女做最终的决定。同样地,子女也不

    能再依赖父母为自己安排好一切。父母和子女之间的关系,过渡到了平等的、相互

    尊重的成年人与成年人之间的关系。只有拥有了和父母一样的家庭权力,成年子女

    才可能脱离原生家庭,开始自己的新家庭成长周期。图3-1 父母与子女的家庭权力过渡示意图

    到了第六阶段,父母已经年迈而衰老,在中国的国情下,大多数成年子女将承

    担起照顾父母的责任。在第六阶段的后期,父母也许会因为生理衰退、收入减少等

    原因无法自己做决定,成年子女在父母家庭中所拥有的权力很可能最终会高于父母

    (见图3-1)。

    权力过渡受阻造成了伤害

    在社会文化和经济发展的影响下,中国家庭中的权力问题主要集中在第四阶段

    向第五阶段过渡的过程中。一方面,父母牢牢把控家庭大权,抑制和阻碍子女获取

    适当的家庭权力,与急需生长空间的子女产生激烈矛盾;另一方面,子女虽心有不

    甘,但由于害怕承担经济和生活压力,自己也并不愿意完成家庭权力的交接。这样

    父母与子女相互依存、相互拖累造成的结果,就是家庭无法完成正常的权力过渡。

    到了第五阶段和第六阶段,虽然已经成年,子女依然需要在经济上和心理上依赖父

    母,父母依然需要管束和照料子女,子女成为所谓的“啃老族”。

    来访者小林的父母都是大学教师,家庭条件比较优渥,自小受到娇宠,连学校

    打扫卫生都是父母代劳。小林大学毕业后,靠着父母的介绍找到了一份闲职。由于这份工作薪水并不高,小林选择继续和父母住在一起,父母也十分乐意继续照顾宝

    贝女儿的生活起居。这样一住就是四五年,小林在享受父母无微不至照料的同时,也十分苦恼父母对自己的管束。小林表示,父母依然会像小时候那样规定她必须要

    在晚上12点钟前回家,依然会过问她的交友圈、工作状况和个人爱好,依然会不敲

    房门就进她的房间。更让小林苦恼的是,最近父母在不断劝说小林去相亲,希望她

    早日找到一个上门女婿。小林烦恼不堪,认为父母对自己的生活过分控制。

    “你有没有想过从家里搬出来独自生活呢?”我问。

    “可是,我没有存款,也没有好工作,我怎么可能独立生活呢?”小林想了想

    说,“这一切都是我父母的错,他们怎么可以这么不尊重我作为成年人的权利?应

    该改变的是他们,而不是我!”

    像小林和父母这样别扭的依赖关系,在很多“啃老族”身上都能看到:一边怨

    恨着父母的管束,一边又舍不得离开父母的照顾。这既是父母的悲哀,也是子女的

    悲哀。对于小林来说,她遭受了原生家庭之伤是事实,父母未能完成家庭权力的过

    渡造成了对她的情感之伤。但与此同时,她屈服于自己的软弱和怯懦,紧抱着“永

    远的受害者”身份,而令自己深陷原生家庭之伤不能自拔也是事实。如果小林和父

    母都不愿意承担起属于各自的家庭权力和责任,无论怎么相处,小林和父母的关系

    只会在相互激怒,又相互纵容中变得越来越差,小林也会在原生家庭之伤中越陷越

    深。

    孝顺文化也应与时俱进

    有些人认为,家庭权力过渡带来父母权力的不断减小,子女权力不断增大,是

    对父母权威的不尊重,会导致亲子关系向更加负面的方向发展。例如,上文来访者

    琳达认为,自己如果开始主动掌握人生大权,会让妈妈伤心,也会让自己内疚;又

    例如,上文来访者小陈的父母认为,小陈坚持追求自己人生的权利,是对父母的不

    孝和伤害。这样的想法,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传统孝顺文化的影响。

    在传统孝顺文化中,“孝”体现为子女对父母权威的绝对顺从,父母对子女的

    一切行为都是合理的,并塑造“父母既然生了子女,就有权力对子女做任何事”的

    幻象。这样的思想,并不是在帮助父母与子女建立相互尊重、相互关爱的亲子关

    系,而是在维护父母权威至高无上的地位,形成父母“管束”子女的上下级关系。然而,失去平等的亲子关系,不仅会阻碍子女的个人发展,而且会影响到父母的幸

    福生活,更加不利于亲子之间建立良好的关系。

    小万和妻子一直和小万的父母住在一起,享受着父母为自己洗衣做饭的便利。

    没过几年,双方父母都想抱孙子了。尽管小万和妻子并没有做好当父母的准备,也

    没有经济能力抚养一个幼儿,但是为了让父母高兴,小万和妻子还是顺从父母的意

    愿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孩子一断奶,小万和妻子就把孩子丢给了父母,自己做起了

    潇洒的甩手掌柜。小万觉得,父母来照顾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父母要的孙

    子,当然他们要负责养咯。”双方父母虽然非常忧心于小万和妻子对孩子不闻不问

    的态度,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得放弃自己安逸的退休生活,替代小万和妻子养育幼

    儿。

    像小万父母这样不仅需要照料子女,还要照料孙辈的父母,在中国社会是非常

    常见的。这样的父母不敢“退休”。自始至终,他们从未给过子女长大的机会,也

    从未给过子女独当一面的权力。他们对子女的独立生活能力有着深深的不信任,对

    自己力所不能及的未来有着无尽的焦虑和恐惧。所以,尽管已经上了年纪,但他们

    还得继续承担家庭主要照顾者的角色。

    然而,不管这样的父母有多不愿意放手,事实上,父母在一天天地衰老,总有

    一天会失去照顾他人,甚至是照顾自己的能力。此时,一直享受着父母照料的子女

    能否承受得住这突如其来的重任?比如我的朋友小万,作为独生子女的他和妻子能

    够承担起未来照料四个老人和一个小孩的责任吗?

    传统的孝顺文化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在任何关系中,只有平等的权力,才能

    带来真诚的尊重和融洽的相处。不平等的关系,一定会造成被管束方(子女)的反

    抗和怨愤,管束方(父母)的压力和恐慌。家庭权力过渡的最终目的,是让父母和

    成年子女回到各自的家庭角色中,拥有彼此应该拥有的权力,承担各自应该承担的

    责任,享受平衡的生活,建立更加和谐、融洽和自然的亲子关系。

    如果作为子女的我们盲目顺从了父母的意愿,放弃了自己的家庭权力,继续在

    父母的羽翼庇护下生活,那我们就必然无法成长为一个有独立意识、能够适应社

    会、拥有家庭责任感的现代成年人。在如今竞争激烈的社会中,在成长阶段上落后

    的我们也极有可能在父母未来需要我们照顾的时候,缺乏足够的经济能力或者心理

    能力来赡养父母。因此,在现代社会中,传统孝顺观念里对父母的顺从和对父母的赡养其实是相互矛盾的。

    时代在变迁,传统美德也需要与时俱进。新时代的“孝顺”文化应当鼓励子女

    争取家庭权力的过渡,成长为一个独立、成熟的成年人,这样才能在父母需要的时

    候更好地回报父母。

    创伤使人爱无能

    我始终不相信这句话:天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因为当我回忆起往事的时

    候,我的父母从未对我展示过任何有关爱的语言或者行为,他们给我的,只有痛

    苦、仇恨和迷茫。

    在咨询生涯中,我听过不少类似这样的肺腑之言。许多遭遇原生家庭之伤的来

    访者向我倾诉,自己从一出生就从未感受到父母和家庭的爱与滋养。

    这些来访者的感受让人心碎。在美国儿童保护机构实习的那段时光中,我也曾

    亲眼看见一些父母对子女做出种种骇人之举。而近些年来,孩子被父母殴打折磨致

    残甚至致死的事件在中国社会中也时有发生。我不知道该怎样用“舐犊之情”来解

    释这些父母的残忍行为,“爱子之心,人皆有之”对我来说只是一种对人性的美好

    假设。

    后来我明白了,爱是一种能力,而不是天赋。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块情感电

    池,只有这电池里充满爱的电量,我们才能对他人输出爱和滋养。然而,如果这电

    池中充满了生活的伤痛,那么我们能给予别人的,必然也只是怨愤和痛苦。

    相当一部分施与原生家庭之伤的父母在经历成长的苦涩、时代的伤痛和生活的

    不幸之后,他们内心中的情感电池里储存了大量的创伤电量。不幸的是,由于时

    代、家庭和个人的局限,他们既没有渠道释放创伤电量,也没有机会获得爱的电

    量。因此,在人生的旅途中,他们逐渐丢失了部分或者全部爱的能力。

    创伤成了家族“遗产”

    来访者查理告诉我,他从未感受过父亲的爱。“从记事起,我就经常受到父亲

    的殴打。因为我没有做作业,或者偷看电视等小事被打得浑身乌青、满头是包、遍体鳞伤,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每次他打完我,都说他是为了我好。我觉得他这样的

    说法简直恶心极了!明明是在虐待我,为什么还要说是为了我好?”

    查理愤怒地握紧了拳头,继续说:“我也向其他家人求助过,但是他们告诉

    我,父亲小时候也是这样时常被祖父殴打,还有次因为偷拆圣诞节礼物而被爷爷打

    断了胳膊。因此其他家人觉得,现在父亲打我也是正常的。知道了这段历史后,在

    家庭聚会时,我观察到父亲在祖父面前唯唯诺诺又充满怨恨的样子,就好像我在父

    亲面前那样。我顿时感到父亲真是又可恶又可怜。”

    说到这里,查理紧握的拳头突然松开了。他叹了口气,眼眶里含着泪,说

    道:“暴力和恐惧,似乎成了我们家族世代相传的‘遗产’。”

    像查理父亲这样既是创伤的施加者,又是创伤的受害者的父母并不少见,未经

    处理的心灵之伤占据着这些父母内心的情感电池,吞噬着爱的电量。正如本章开头

    所述,在力量悬殊又无路可逃的时候,人类会自动产生自我保护机制,通过认同加

    害者行为、性格、思想等方式,来更好地适应加害者创造的环境。查理的父亲由于

    童年常常被祖父暴力虐待,在潜意识里只得认同祖父的育儿模式,情感电池里缺乏

    健康父子之爱的电量。因此,如今面对查理,父亲也只有储存了多年的创伤电量可

    以输出。“我这么做是为你好”,查理的父亲看似在为自己的暴行辩解,其实也是

    在为祖父的虐待做出解释,试图合理化自己童年的遭遇。

    父母内心的情感电池中储存的无法纾解的创伤电量,通过亲子教养的方式输出

    创伤给下一代,甚至再下一代的现象,在心理学上称为创伤的代际传递

    (trans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of trauma)。许多时候这并不是父母有

    意为之,而是他们情感电池中未处理的创伤电量拥有令人无法逃脱的、诅咒般的威

    力。

    在中国社会,由于近百年来的社会动荡和变化,创伤的代际传递现象格外普

    遍。我们这一代人的父母(出生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可能不仅经历过家庭小环

    境中的个体创伤,也经历过大跃进、三年困难时期等社会大环境中的集体创伤。然

    而,由于那个年代普遍对精神健康的认识不足,经历过这些创伤性事件的父母并没

    有机会接受任何心理支持和帮助,甚至没有机会去正视自己曾经受到的伤害。这些

    大大小小的创伤回忆和它们带来的创伤电量,就乱糟糟地存放在我们父母的情感电

    池中,挤占了原本属于爱和滋养的空间。来访者雪丽出生于中国的一个农村家庭,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凭借着自己多年

    来的艰苦努力,雪丽考上了某名牌大学,毕业后成了外企白领。不久,弟弟准备结

    婚了,雪丽的母亲要求雪丽把自己存款的23拿出来给弟弟买婚房。雪丽气愤至

    极:“弟弟也有工作,为什么他不能自己出钱买婚房?当年我刚毕业连泡面都买不

    起的时候,母亲从未给我一分钱的资助,还讽刺我说你一个女孩子,找人嫁出去,房子车子不都有了吗。现在弟弟需要钱的时候,母亲就来剥削我!”

    想到了往事,雪丽哭了起来:“从小我的成绩就比弟弟好,我也比弟弟听话懂

    事,但是母亲的眼里只有弟弟!我考上名牌大学的时候,应聘上外企的时候,她一

    句肯定的话都没有。而弟弟只是大专毕业,她就欢天喜地得跟什么似的。那我呢?

    母亲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我的价值?”

    我听着雪丽的哭诉,内心也为她难过。但是我明白,雪丽最后的那个问题,可

    能永远都没有答案。就算雪丽现在决定把所有的存款都拿出来给弟弟买房子,她的

    母亲很有可能还是看不到她的价值。

    雪丽母亲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就是非常典型的“中国式创伤”的代际传

    递。在中国的一部分地区,不少像雪丽母亲一样的妇女一方面承受着重男轻女思想

    带来的创伤,另一方面又会前赴后继地成为其同谋。

    从小到大,这些妇女就被身边的所有人灌输男性比女性更宝贵、女性的价值仅

    仅在于“生儿子”的思想,这是她们面临的集体创伤。而在生下女儿之后,她们极

    有可能又遭遇到个体创伤:可能受尽了家里人的白眼和村里人的冷嘲热讽,可能会

    为了尽快生出儿子而损伤身体,可能为了超生而不得不拼命赚钱,有些人还可能会

    被家庭暴力。她们的一生都被这样的双重创伤压迫着,内心的情感电池积攒着深受

    其害的痛苦和愤恨,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光明。待到角色转变成为母亲、婆婆,这

    些妇女就会无法抑制地将内心的创伤电量输出给自己的女儿、儿媳,正所谓“多年

    的媳妇熬成婆”。

    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女儿的雪丽可能无论怎样努力、怎样优秀都得不到母亲

    的认可。母亲的情感电池早就被她不幸的成长经历、生活环境所占据,她对于女儿

    没有爱的能力,对于儿子所谓的“爱”也是掺杂了自私自利的目的。此时,如果雪

    丽因为内疚或渴望母亲的关爱,而不断地满足母亲偏爱弟弟的要求,只会让母亲和

    自己在这创伤的代际传递中越陷越深。毒性羞耻感导致伤害

    在上一章中,我们谈到原生家庭之伤会使得子女在家庭中不得不戴上“面

    具”,扮演“假我”来适应家庭环境,并且对“真我”产生“毒性羞耻感”。这种

    羞耻感,是认为真实自我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羞耻,是对自己作为人的价值的贬

    低。

    同样地,在成长过程中经历过大大小小个体创伤和集体创伤的父母也会在家

    庭、社会等方面戴上“面具”来保护自己,通过忽视、否定和扭曲自己的真实想

    法、情感和需求的方式,来适应家庭和社会环境。他们内心情感电池中积攒的创伤

    电量,正是长年累月、叠加累积的“毒性羞耻感”。

    由于知识的匮乏和环境的局限,许多我们这一代人的父母(早于20世纪70年代

    末出生的人)很难承认或者感受到自身毒性羞耻感的存在。因此,这些父母们看似

    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却缺少对于真实自我的接纳与感知。子女的一个举动、一个

    眼神、一个错误都可能会让他们恐慌,害怕子女戳穿自己“权威家长”的面具,也

    害怕在子女面前暴露真实的自我。在恐慌之中,这些父母们有意或无意地通过虐

    待、羞辱、漠视、控制等举动,来保护面具、隐藏真我。一旦父母们为自己创造了

    假我和面具,他们就不可能成为一个真实的人,不可能给子女真实的爱。可以说,毒性羞耻感是造成许多严重的原生家庭之伤的罪魁祸首。

    以下,我们将来看看毒性羞耻感怎样影响父母对待子女的方式。

    ◎无法感受自我价值,导致无法尊重子女的价值

    毒性羞耻感让人无法感知自己的个人价值,因此他需要通过不断达到外在的条

    件来确认自己的价值,借着对比他人在某一方面的“成功”来掩饰内心的自卑和羞

    耻感。当一个人的自尊心不能形于内,反而求于外时,他的自尊心就处于一个非常

    不稳定的状态中。在取得外界认可的成功时,他会自我膨胀,而失去了外界的肯定

    后,他会感到人生一败涂地。

    有些父母的自尊心正是如此。当他们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作为人的价值时,他们

    就无法客观地尊重子女作为人的价值。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子女,他们常常处于患

    得患失、害怕犯错,以及自觉不如人的心态中。他们只能够看到和欣赏子女的外在表现、外貌、课业成绩、工资薪酬等,也会教导子女要努力追求他人的认可。当看

    到子女会犯错误,会不完美,会表现得和其他儿童或青少年一样稚嫩和脆弱的时

    候,他们会感到莫名的怒火和羞耻,因为他们的个人自尊心也建立在子女的表现

    上。自己和子女是否达到某些外在的标准,以及是否能够在他人面前维持“完美家

    庭”的形象,是他们永恒的担忧和焦虑来源。

    小莲的父亲因为自小家境贫寒,高中辍学就开始从事底层劳动工作,收入微

    薄。而父亲的兄弟们则通过下海经商,生活逐渐富裕起来,对父亲贫困的经济状况

    时常冷言冷语。为此,父亲常常埋怨命运的不公平。有了小莲后,父亲就把自己出

    人头地的梦想全部寄托在小莲身上,对小莲的学习要求非常高。当小莲成绩不好的

    时候,父亲就会狠狠地殴打她,并且对小莲的生活极端控制,不许她和同学交友,也不许她发展任何兴趣爱好。父亲对小莲说:“你唯一的任务,就是给我考上重点

    大学,为我出一口恶气!”

    在父亲的严厉管教之下,如今小莲已经名牌大学毕业,留美定居。每当逢年过

    节回家探亲,小莲就会听到父亲在亲朋好友面前吹嘘小莲如今的生活,以及自己对

    小莲的“教育经验”。听到父亲的炫耀,小莲感到了无比巨大的压力。小莲既感激

    父亲多年来的严格教育,同时也感到父亲的做法给她的精神健康带来了无法挽回的

    伤害。她并不想配合父亲夸赞自己,但又希望自己的成就能够帮助父亲在亲戚朋友

    面前“挣回面子”。小莲伤心地发现,多年来,父亲一直都只看重自己的考试成绩

    和工资薪水,小莲的生活是否快乐满足,父亲从来不曾过问。

    好在小莲逐渐明白了父亲喜欢攀比和炫耀子女成就的原因是,父亲无法感受到

    他自己的个人价值,因此一直以来都把自尊心建立在了小莲的人生成就上。父亲对

    小莲的严厉管教,一方面是为了她能够出人头地,过上和自己不同的生活,但更重

    要的一方面是父亲只能够看到和认可她的外在表现,不能够欣赏她作为个人的价

    值。

    在认识到这些之后,小莲感到自己身上的压力顿时减轻了许多。因为她知道,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她没有责任和义务担任父亲自尊心的来源。小莲也果断地告

    诉父亲,她并不喜欢被父亲当作工具和其他人攀比、炫耀,她希望父亲在女儿的成

    就之外还能在生活的其他方面感受到幸福。

    ◎没有健全的边界意识,导致与子女的共依赖关系边界是人和人之间的一道隐形的栅栏,它规定了什么属于自己,什么属于他

    人。在个人创伤和集体创伤的影响下,有些人没有能力在与他人的相处中建立,或

    者接纳清晰的边界,因为清晰的边界很可能会考验他们不稳定又脆弱的自我认知,让他们感到真我处于被暴露的危险之中。边界意识不健全导致的后果是,这些人不

    仅会肆意无知地闯入他人的边界,而且自己的边界也会浑然不觉地被他人侵犯。

    有些造成原生家庭之伤的父母也处于这样的状态中。对于50后、60后,在不少

    父母的成长过程中,“有边界意识”是一件会引发毒性羞耻感的事情。在那些年代

    里,每个人都需要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才能够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中存活下去。在这

    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父母,身体、情感和心灵的边界长期被人以“亲情”“关

    心”等善良的名义入侵,久而久之,他们便无法感受到自己与他人之间这道无

    形“屏障”的存在。在做了父母之后,他们自然而然也无法尊重子女的边界,更无

    法教育子女如何维护自己的边界。在他们心中,“孩子的就是我的”,很难感觉到

    自己和孩子之间的不同。面对孩子体现出的独特个性,他们会非常痛苦和不

    解:“你怎么会这样做?”“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怎么竟有这种想法?”……

    此类父母也会经常越俎代庖,代替孩子完成各种事情,承担本该孩子自己承担的责

    任,以“为了孩子好”为名义,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孩子身上。

    这样“背着孩子前行”导致的结果就是父母和孩子之间产生共依赖关系。

    共依赖关系指的是一个人需要得到另一个人的肯定和依赖,才能找到自己的价

    值和自我意识。在亲子关系中,共依赖关系体现为父母把自己所有的情感、价值和

    希望都寄托在子女身上,只有感受到了子女对自己的依赖,父母才能获得价值感和

    满足感。

    来访者小汤和他的母亲就处在这样的共依赖关系中。在怀小汤的时候,母亲被

    出轨的父亲抛弃,因此她把所有的希望和情感都寄托在了小汤身上。尽管自己收入

    不高、工作也很辛苦,但是母亲一直对小汤有求必应,宁可自己缩衣节食,也要满

    足小汤所有的愿望。与此同时,母亲也经常对小汤抱怨自己的辛苦,并且告诉

    他,“妈妈每天这么辛苦,全部都是为了你”,使得他不断地为母亲的付出、自己

    的享受而感到内疚和自责。

    母亲不知道,看似亲密无间的母子关系,其实背后暗流汹涌。“妈妈对我太好

    了,好到让我只想躲着她。”小汤这样说道,“我衷心希望她能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把生活重心全部放到我的身上。”

    母亲建立在牺牲自我上的付出,既是对小汤无微不至的照顾,又是对小汤的一

    种控制手段。被丈夫抛弃的痛苦、失望和羞耻,让母亲在“儿子的照顾者”这个角

    色之外,找不到其他的存在感。母亲的自我价值完全建立在儿子对自己的依赖上,把儿子的人生视为自我的衍生与价值感的来源,把儿子的幸福当作自己的幸福,把

    儿子的成败看作自己的得失。在潜意识里,母亲不能够接受儿子离开自己成为一个

    独立的个体。

    在意识到母亲与自己的共依赖关系之后,大学一毕业,小汤就申请了全额奖学

    金出国读博。尽管内心十分愧疚和纠结,小汤依然坚信,这可能是对母亲和自己最

    好的选择。

    ◎缺乏自我安抚的能力,导致利用子女修复自我

    自我安抚是在遭遇到挫折、失败或者错误后,一个人能够让自己平静下来,感

    受到安慰和鼓励的能力。它是一个人是否情感成熟的重要标志。比如说,摔了一跤

    之后,幼儿可能会坐在地上嗷嗷大哭,等着父母把他(她)抱起来进行安慰,而拥

    有了自我安抚能力的成年人,则能够自己伸手抚摸摔痛了的地方,安慰和鼓励自己

    站起来再往前走。

    有些造成原生家庭之伤的父母,正是缺乏这样的自我安抚能力。在毒性羞耻感

    的影响下,他们极力逃避挫折带来的痛苦感受,无法直面内心渴望被安抚的情感需

    求。同时,他们也没有足够的信心和安全感,能够给自己提供安慰和鼓励。遭遇挫

    折或者失败后,这样的父母不知道该怎样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们会像幼儿一样,用

    情绪感染的方式来赢得其他人的注意,表达自己的需求。情绪感染指的是一个人在

    不开心的时候,用让其他人也不开心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就像婴儿在饥饿

    时不会讲话,而是嗷嗷大哭,让家长不得安宁那样。他们也会像幼儿一样,时时渴

    望有人能够抱起他们、安慰他们、肯定他们。

    可以说,他们虽然已经为人父母,但是在情感上,他们还未成熟。因此,在亲

    子关系中,他们常常会与子女的角色反转,依赖子女照顾和修复自己情感上的伤

    痛。这些父母会希望孩子成为他们的好朋友或者顾问,能够接纳自己倾倒的“情感

    垃圾”,也能够帮助自己解决生活中的问题。例如,父母向子女抱怨伴侣在婚姻中的问题,期待子女能够从中进行调停,“去跟爸爸说你希望他早点回家”。

    有时,这些父母也会期待子女能够在情感上安抚自己,就像儿童摔跤后嗷嗷大

    哭时,渴望从父母那里得到安抚一样。

    来访者小杨就发现,施与原生家庭之伤的妈妈像个小孩。她会因为一点小事而

    暴跳如雷,狠狠地辱骂和殴打小杨,也会突然在第二天变成一个善良、幽默和关爱

    的母亲……这些都取决于她这一天过得顺不顺心。

    小杨了解到,妈妈的父母在她十岁的时候就双双去世了,年幼的妈妈只得投奔

    远方亲戚,过起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妈妈从小就没有感受过父母的疼爱,或者家庭

    的温暖。悲惨的童年经历,让妈妈没有机会成为一个情感成熟的成年人。

    例如,在小杨结婚后,妈妈认为小杨的新家需要重新装修,于是在未经女儿同

    意的情况下,找了一个装修团队来到小杨家里。这期间,妈妈为自己的装修主意兴

    奋不已,却完全没有想到这样的做法极大地侵犯了小杨的生活。在被小杨严肃地拒

    绝了之后,妈妈突然情绪失控,放声大哭道:“你为什么一点都看不到我对你的

    好?我为你想了那么多装修的主意,你为什么一点都没有感激我?现在我被你气得

    心绞痛,你还不来安慰我,简直没良心!”

    从这件事情中,小杨深切地体会到了妈妈的角色反转。尽管妈妈之前对小杨百

    般虐待,却还希望小杨能像父母对待孩子一样来安抚她、肯定她。因此,小杨

    说:“妈妈从来没有担任好母亲的角色。相反,妈妈是这个家里的小孩。她常常希

    望家人来安慰他,以她为中心。她时常放任自己的情绪,并要求其他人无条件地满

    足她的需求。我虽然了解也同情妈妈的童年经历,但毕竟我不是她的父母,她也不

    再是小孩。我无法给她父母般的爱和滋养,也不应该纵容她继续角色反转的幻

    想。”

    寻找原生家庭创伤的根源

    读到这里我们会发现,父母施与原生家庭之伤的原因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未

    能完成的家庭成长、过渡失败的家庭权力、长久累积的创伤电量……原生家庭之伤的

    源头远超出个人和家庭的范围。原生家庭之伤,既是个人和家庭的悲剧,也是时代

    和环境的余孽。同时我们也发现,在毒性羞耻感的影响下,人们往往会用制造更多痛苦的办法

    来应对自身的痛苦,因此,伤害与失调往往会像家族诅咒一般,代代相传。我们必

    须去了解原生家庭之伤背后的故事,才能够采取有效的行动走出伤害的恶性循环。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可以愤怒和谴责父母造成原生家庭之伤的行为,也

    并不意味着我们一定要原谅和接纳造成原生家庭之伤的父母。了解原生家庭之伤的

    源头,可以让我们理性地辨识出父母某些行为背后的伤害和操控,也可以提醒我

    们,当这些行为发生时,我们需要采取必要的手段保护自己。

    在了解了原生家庭之伤的源头之后,我们会看到“权威而神圣的”父母身上的

    无知、不成熟、恐惧和焦虑,而且会看到他们和我们一样,有些时候并不能掌控自

    己无理的冲动。意识到这点,也是在帮助我们在心中让父母走下神坛,减少我们因

    为原生家庭之伤而对他们产生的恐惧和敬畏。得到父母的肯定和爱护是重要的,但

    也并不是唯一重要的人生目标,毕竟,父母也只是两个普通人。

    因此在这里,我想要邀请你一起来做家庭关系图练习。家庭关系图练习可以用

    一种直观的方法,帮助你更多地了解关于你这一辈、父母辈,甚至祖父母辈的家庭

    关系、成长环境和时代背景,寻找你原生家庭之伤的源头。如果你正在接受心理咨

    询、心理治疗或者药物治疗,请让你的心理咨询师或者精神科医生知道你在做以下

    练习。

    练习:制作家庭关系图

    1. 准备好一张白纸、一支笔,找一个安静的房间,给自己不受打扰的30分

    钟。

    2. 先在白纸上画上代表你自己的图标。一般来讲,女性用圆圈表示,男性

    用方块表示,在图标上写下你的名字。

    3. 确定你想要展示在家庭关系图中的家庭成员。一般来讲,这些成员是你

    的父母、父母的兄弟姐妹及其配偶子女,以及父母的上一代。以族谱的形式,在白纸上画上代表这些家庭成员的图标,女性用圆圈表示,男性用方块表示,在图标上写下他们的名字。

    4. 加入家庭成员关系。以你现在对原生家庭和扩展家庭的理解,这些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样的?你可以用直线代表健康的关系,在直线上加一个

    爱心代表可以提供相互支持的关系,用虚线代表冷漠的关系,用箭头加一道闪

    电代表关系中出现肢体或言语暴力,用双向箭头代表共依赖关系,用曲线代表

    经常发生争执的关系,用乌云代表不再往来等。用你喜欢的形式画上你认识中

    的家庭成员关系。

    5. 加入成长时代背景。在每一代人的右边写下你认识到的这一代人成长的

    时代大环境。

    6. 观察和研究这张关系图。问问自己,这里面的家庭成员,他们每个人的

    生活故事是什么?这些家庭成员怎样影响到你的人生故事?有哪些家庭成员之

    间失去了和谐的关系?是什么让他们失去了和谐的关系?是否有虐待关系?是

    否有共依赖关系?你是否希望更多地了解某些家庭成员的生活故事?

    7. 把这张家庭关系图收好。或许在未来,你会了解到更多家庭成员的故

    事,或者更多对家庭成员关系的理解,你可以再回到这张关系图上进行补充。

    让我们以本章中提到的来访者雪丽为例,来看看她的家庭关系图(见图3-2)。

    雪丽出生于中国农村家庭,有一个弟弟。雪丽的母亲一直十分偏爱弟弟,在雪丽长

    大后还要求雪丽资助弟弟的生活。而雪丽的父亲在家中一直沉默寡言,并不劝阻母

    亲对雪丽的伤害,也从不对雪丽表示关心和爱护。由于我们的目标是找到原生家庭

    之伤的根源,在这张图中,我主要帮助雪丽标识出现问题的家庭成员关系,没有标

    识健康或者稳定的家庭成员关系。

    在这张家庭关系图中我们可以看到,雪丽母亲对雪丽的伤害,以及对弟弟的共

    依赖关系完全重复了雪丽母亲在自己原生家庭的遭遇。而雪丽父亲,则是由于自己

    原生家庭的暴力伤害,造成了他如今对母亲和雪丽的冷漠。雪丽的父亲和母亲,都

    成长和生活在经济水平较差、教育程度普遍不高,并且有强烈重男轻女思想的社会

    环境中。图3-2 雪丽的家庭关系图

    通过制作家庭关系图,雪丽了解到母亲和父亲也是原生家庭之伤和社会环境之

    伤的受害者。雪丽对父亲和母亲多了一层理解和同情,但同时,雪丽也明白了就算

    自己处处隐忍父母的行为,也并不能换得她所期待的爱与滋养,反而可能会纵容创

    伤电量的世代传递。

    总结

    从家庭系统角度来看,家是一个会成长与发展的动态系统。当家庭无法完

    成阶段性的成长任务时,或者当家庭无法根据成长周期合理过渡家庭权力时,就会对身处其中的子女与父母造成发展阻碍和伤害:父母无法从照顾者的角色

    上退休,子女也无法成长为独立自主的成年人。同时,父母内心无法纾解的创

    伤会通过亲子教养的方式输出给子女,造成创伤的代际传递。在毒性羞耻感的影响下,有些父母丢失了部分或者全部爱子女的能力。通过制作家庭关系图,我们可以寻找到原生家庭之伤的根源,阻止创伤电量继续传递下去。

    第4章 走出原生家庭之伤

    在了解了原生家庭之伤的源头后,你会发现,其实你并不能把人生中所有的不

    顺心都归咎于父母,因为你和你的父母一样,都是时代、家庭、个人共同作用下的

    产物。你的父母可能至今依然没有很多的资源和途径去了解自己行为背后的缘由,他们不知不觉地当了受害者,又不知不觉地当了加害者。

    而你却不同。既然你已经读到了这里,我就有理由认为你已经拥有了足够的知

    识和能力,能够从被动的原生家庭之伤受害者的角色抽离开来,转变为主动的自我

    人生和家庭命运的掌控者。

    如果一直怀抱着“问罪”的态度来看待原生家庭之伤,那你无可避免地会陷

    入“父母毁一生”的归咎中:我现在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爸妈,我不可能重新选择

    父母,也不可能重新过一遍童年,所以我无力改变现状。这样的归咎就像是手铐一

    样,把你铐在了父母身上,让你以为只能等待着父母的改变,才能获得心灵的痊

    愈。这样的归咎也进一步地强化了父母对你的强权,让你进一步失去了对人生的掌

    控,在这创伤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就像本书开头唐的故事。唐最终举起了枪,杀死了百般折磨和虐待他的父母,但是他自己也被判终身监禁,并且深陷精神疾病的折磨之中。看起来好像唐成功

    地“报复”了父母,殊不知,是不是父母也通过他们的死亡,成功地“报复”了唐

    呢?

    你心中的情感电池已经被父母注入了时代、家庭、个人的创伤电量。你,也只

    有你才能把这创伤电量释放,并且在生活中重新获得爱的电量,传递给下一代,或

    者输出给身边的人。

    所以,原生家庭之伤不是你的过错,但走出原生家庭之伤却是你的责任。承担

    起这一责任意味着你直面原生家庭之伤的发生,了解原生家庭之伤背后的源头,采

    取一些必要的行动保护自己,并且勇敢地做出改变,让自己从过去的创伤中复原。我明白,看到这里,你也许会感到委屈:为何自己要为他人造成的原生家庭之

    伤辛苦“买单”?

    但是,我相信很快你就会惊喜地发现,承担起走出原生家庭之伤的责任会给你

    带来意想不到的力量。这股力量,会让你更加感激创伤之后的生活,更加珍惜身边

    真正爱护自己的人,更加透彻地理解和认识自我。在人生道路上有这股力量做伴,你会对生活中其他的挑战泰然处之,你也会对自己处理问题的能力充满信心:原生

    家庭之伤都未能把我打倒,还有什么事情会难倒我?你更会惊讶地发现,不知从何

    时起,原生家庭之伤已经转化成了你的一笔精神财富。

    就像创伤心理专家彼得A. 莱文(Peter A. Levine)在他的创伤研究著作中

    所说的那样:“我得出的结论是,人类天生具有克服创伤的天赋。我相信,不仅创

    伤是可以治愈的,而且愈合过程可以成为人类深刻觉醒的催化剂——一扇通往真实

    情感和灵性升华的大门。我毫不怀疑,作为个人、家庭、社区乃至国家,我们有能

    力学会如何治愈和预防创伤造成的大部分损失。通过这样的做法,我们将显著提高

    人类实现个人和集体梦想的能力。”

    创伤带来了永恒的情感丧失

    在第2章中我们了解到,为了能够在无法尊重个人天性的外部环境中生存,我们

    发展出了毒性羞耻感来掩盖“真我”,并且戴上了家庭需要我们扮演的角色的“面

    具”。在长期戴着“面具”生活的过程中,我们逐渐与心中最重要、最本真的那一

    部分失去了联系,我们的人生故事中也永远失去了一部分天真烂漫、无拘无束的孩

    童时期。在本书的第3章中我们了解到,父母心中积聚的创伤电量、个人与社会资源

    的局限性,可能使得他们永远也无法像我们期望的那样,成为充满“爱和滋养”的

    照顾者。就算父母如今愿意做出改变来弥补我们的伤痛,也无法抹去这样一个事

    实:在我们最脆弱纯真的时候,本该保护和滋养我们的父母背叛和伤害了我们。

    无论是我们还是父母,都不可能回到过去重新来过。因此,原生家庭之伤给我

    们带来的,也是一种关系、情感和经历的丧失。这种丧失,就如同死亡那样不可逆

    转,也无法弥补。

    这样深切的丧失,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讲都是极其痛苦的。然而,过去的我们可能从不允许自己去体会它,因为毒性羞耻感阻碍了我们诚实面对自己的情绪和感

    受。我们假装看不见,却能始终感受到它在角落里隐隐作痛。于是,我们在过去学

    会了用抑郁、焦虑、酒精、性爱、工作、电脑游戏成瘾、手机成瘾等方法来麻痹丧

    失带来的痛苦,内心却充满空虚和恐慌。

    哀悼,帮助我们走出丧失之痛

    如果你已经读到了这里,那么,其实你已经在慢慢允许自己去体会这样的丧

    失,以及它带来的痛苦。同时,现在的你面对黑洞一般的丧失,可能非常迷茫和绝

    望,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的痛苦才会结束。有时你也会觉得,自己仿佛处于一种长

    久的病态中。

    你绝对不是唯一一个有这样体会的人。心理学家伊丽莎白·库伯勒-罗斯

    (Elisabeth Kbler-Ross)在研究中发现,人们在经历死亡这一种丧失时,会自

    然而然地产生一种称为哀悼的过程。这过程极为痛苦,不少人觉得自己好像得了严

    重的心理疾病。但是,伊丽莎白发现,经历哀悼的痛苦不仅不是病态,反而可能是

    痊愈的希望。于是,伊丽莎白以人面对自己的死亡和亲人的死亡时的心理历程为基

    础,总结出了“哀悼的五个阶段”:否认、愤怒、不甘心、悲伤和接纳。后来经过

    大量的实证研究,心理学家们发现,这哀悼的五个阶段理论不仅适用于和死亡相关

    的哀悼,而且适用于关系、情感和经历丧失的哀悼。

    在临床咨询工作中我也发现,对原生家庭之伤的哀悼是一种复杂的感受,仿佛

    是潘多拉的盒子,当来访者打开它的时候,众多强烈又矛盾的情绪扑面而来。然

    而,这种哀悼又是一种通向愈合的感受,来访者会通过哀悼释放积压已久的痛苦,积攒能量重建丧失之后的生活。

    ◎否认

    在否认的阶段,我们尽力抑制与原生家庭之伤相关的回忆和感受。我们为父母

    保守已经造成伤害的秘密,假装自己并没有被原生家庭所影响,或者用各式各样的

    自我防御机制弱化曾经受过的伤害。否认很容易,我们可以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

    子里,不需要思考,也不必做出改变。因此,我们会花费好几年的时光沉浸在否认

    的阶段中。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许多的苦恼和困扰其

    实都源自原生家庭之伤,找不到行为和情绪的源头,我们只好刻薄地指责和厌恶自己。我们也完全没有意识到曾经历过如此巨大的丧失,对自己的现状缺乏宽容、理

    解和接纳,更进一步伤害了原本已经伤痕累累的心灵。

    在第2章中,我们也讨论过,走出否认的阶段并不容易。因为打破否认意味着承

    认人生中不可逆转的丧失,意味着“背叛”中国传统的孝道文化,意味着复杂而强

    烈的情绪将会浮出水面。所以,每一个付出实际行动走出否认阶段的人,都是人生

    中的勇士。

    如果你已经读到了这里,我认为你已经很大程度上走出了否认的阶段。通

    过“我的人生故事”和“我希望父母没有做过说过的事情”这两个练习,你已经找

    到了空间和机会来帮助自己重新梳理关于人生过往和原生家庭之伤的回忆。而当你

    意识到,曾经否认过的事情真实存在过,你其实就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对这件事情的

    否认中。

    ◎愤怒

    当否认不再起作用之后,愤怒往往会最先浮出水面。当意识到父母带来的伤害

    后,我们理所应当对他们的行为产生愤怒。此时,愤怒是一种非常健康的、非常合

    适的心理反应。在第2章中,我们也探讨过,感受到愤怒,并不代表我们一定要用暴

    力或者失控的方式表达愤怒,可以通过“承认和释放愤怒”的练习来处理它。

    在第3章中,你了解到了父母会这样做的背后的缘由。你明白在很多情况下,并

    不是父母有意要去伤害你。他们和你一样,曾经是受害者。他们除了创伤电量,真

    的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给你。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可不可以对父母带来的

    原生家庭之伤感到愤怒呢?

    答案是可以的。你的父母在知识和资源有限的情况下,确实可能已经做到了他

    们能够做到的。但是,在哀悼的过程中,愤怒与原生家庭之伤背后的缘由无关,而

    与你实际受到的原生家庭之伤有关。这就好像你的父母在倒车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了

    你的脚,你因此骨折了好几个月。你尽管知道他们是不小心的,但是你是否还有权

    利为这只骨折的脚感到疼痛和伤心?你是否还有权利在心里为父母的无心之失感到

    生气?你是否还有权利对自己承认:我骨折是因为父母不小心倒车压倒了我?

    我想这些问题的答案都为“是”。你当然有权利感到愤怒,就算原生家庭之伤不仅仅是你父母的过错。事实上,愤怒是你和你的家庭走出世代相传的创伤电量的

    最好动力。越是愤怒,你越是拒绝成为个人、家族和社会伤害的帮凶,拒绝创伤电

    量的世代传递。

    ◎不甘心

    愤怒在哀悼的过程中虽然是一种健康的情绪,但依然非常消耗人的心力。在一

    段时间后,愤怒会后退到背景中,此刻我们会进入一种与命运讨价还价的“不甘

    心”阶段: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经历那么多原生家庭之伤带来的苦难?为什么

    我不能够像没有遭受过伤痛那样,从容、自信地生活?面对永远失去的天真烂漫的

    童年,以及永远存在的创伤回忆,我们不可能这么容易甘心。

    于是,我们会忍不住和命运讨价还价:如果我愿意把钱都给弟弟买房子,或许

    能够换来多一点妈妈的爱;我们会忍不住责怪儿时的自己:如果当时我能够忍住不

    去看电视而是乖乖地写作业,我爸妈也就不会为了我吵架,我爸也不会在我面前失

    手打伤了我妈;我们也会忍不住想让父母尝到同样的伤痛:我知道爸妈不喜欢我跟

    男朋友在一起,但我偏偏要跟男朋友结婚,尽管我不那么爱他,但是我就是不能便

    宜了我爸妈……因为不甘心,我们开始刻薄地对待自己和他人,做出许多徒劳的努

    力。

    这样的不甘心,其实只能够给我们带来虚假的改变命运的希望。原生家庭之伤

    带来的丧失是不可挽回和逆转的。就算我们改变了自己,父母很有可能也无法改

    变。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父母如今有所改变,但那段受到深深伤害的时光,到底是

    再也不可能弥补回来了。就像是泼出去的牛奶、打碎的花瓶,和墙壁上的洞,我们

    再怎样不甘心,也无法阻挡原生家庭之伤成为已经发生的事实。

    ◎悲伤

    当现实在眼前进一步清晰起来后,我们终于无可选择地意识到木已成舟,我们

    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去抹去和改变原生家庭之伤带来的丧失,我们甚至没有办法通过

    自我控制和麻痹来终止这丧失的痛苦。此刻的我们便会陷入深切的悲伤中。这种悲

    伤如同抑郁,无可奈何且好像永无止境。

    虽然抑郁症是一种心理疾病,但在哀悼的过程中,我们感受到如同抑郁的悲伤,却是一种健康的情绪。因为,这样的悲伤意味着,我们开始承认和接纳原生家

    庭之伤带来的永恒丧失。内心掩藏已久的“真我”终于重新与我们建立联结,让我

    们逐渐意识到无拘无束地做自己是多么的纯粹和美好。于是,我们会对经历了那么

    多伤痛的自己产生无尽的怜爱和疼惜。我们开始回忆起儿时的自己对于美好人生真

    切的渴望,以及原生家庭之伤是怎样把这渴望击碎的。

    我们终于学会了不再自欺欺人,也不再问罪和归咎,而是自然而然地让自己沉

    浸在这丧失的痛苦之中。我们终于可以好好地为失去的天真烂漫、失去的父母疼

    爱、失去的自由自在而痛哭一场了。

    当来访者查理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悲伤的时候,他对我说:“我感到内心一直存

    在的一个盔甲被卸下了,所有的悲伤情绪全部涌了出来。那天,我在咖啡馆里看到

    一个父亲在给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读故事书,我就忍不住开始哭泣。我意识到,我

    的父亲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地和我说过话,他的眼神永远是凶狠的,语气永远是不耐

    烦的。我想到了八九岁时候的我,就跟眼前这个小男孩一般天真和脆弱,但是那时

    的我却在一直默默承受着如此巨大的痛苦。一想到这儿,我就忍不住为儿时的我感

    到悲伤和心疼。回到家,我第一次为自己经历过的原生家庭之伤放声大哭。我好想

    站在那个儿时的我身边,把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用父亲从来没有用过的温柔眼

    神看着他,用父亲从来没有用过的温柔声音告诉他:“你是一个美好而纯洁的小

    孩,你值得拥有生活中一切的美好事物。”

    ◎接纳

    充分感受到悲伤之后,在某个时刻,我们会感受到久违的宁静安详。之前种种

    情绪的乌云消散了,我们能够看清楚并接纳生活本来的模样,我们不再害怕释放心

    中的真我。

    这样的时刻,可能出现在我们为原生家庭之伤大哭一场之后,可能出现在我们

    静静地观看日出日落时,可能出现在我们和家人、朋友愉快的相处之中。我们能够

    感受到情绪静静地流淌着,却不会被情绪所打扰和影响。

    这就说明,我们已经到了哀悼的最后一个阶段——接纳。当来到了接纳的阶

    段,我们会感到自己就像是在沙漠里旅行的人找到了一汪清水,一切都豁然开朗起

    来。然而,虽然接纳是五个哀悼过程中的最后阶段,我们却应该把它看作哀悼的一

    个休息站,而不是终点。因为,在原生家庭之伤的愈合道路上,哀悼会一直伴随着

    我们。最主要、最激烈的哀悼可能会持续一年到三年,并不那么激烈的哀悼则会在

    我们愈合伤痛的途中不断地重复出现。

    这五个哀悼的阶段,可能会在愈合的道路上相互重合,或者不断重复,我们并

    不会线性地从一个哀悼阶段移动到下一个哀悼阶段。比如说,可能当你在阅读第2章

    原生家庭之伤带来的影响时,你感受到自己处在愤怒的阶段。而当你读到了第3章,了解了更多关于父母的创伤故事时,你又感到了许多的不甘心和悲伤。也有可能,在你感到已经可以接纳现实时,生活中一件不愉快事件的发生,又让你重新回到了

    否认的阶段……每个人哀悼的方法都是独一无二的,你可能会同时体会上述所有阶

    段,你也可能一直停顿在某个阶段。

    这样说来,哀悼的过程好像既曲折又反复。然而,每一次从否认走向接纳,我

    们都会发现自己对人生和自我的认识比上一次更加清晰和明朗,就像是我们在通过

    哀悼不断地撕开一层又一层原生家庭之伤给我们蒙上的迷雾一样。尽管原生家庭之

    伤的记忆会永远在那里,但是随着哀悼的不断进行,它会越来越少地影响我们现在

    的生活、工作、情感和人际交往。我们会感到自己一点一点地从过去的泥潭中走出

    来,一点一点地重新掌握现在的生活。当回头去看走过的愈合之路时,我们会为自

    己感到从未有过的骄傲和自豪。

    在哀悼的过程中,我们其实并不会比以前无知无觉时更痛苦,相反,哀悼为我

    们带来了愈合深层伤痛的机会,为我们压抑许久的情绪敞开一扇大门,让我们听到

    真正属于内心的声音。我们会在整个哀悼的过程中,体会到更丰富的情绪体验,我

    们的心灵会在这痛苦中飞速成熟,我们的生活会在哀悼中重新开始。

    当强烈的情绪来袭时

    正如上文所说,在哀悼的过程中,我们会体验强烈的情绪和情感,例如愤怒、不甘心、悲伤等。有些时候,这些强烈的情绪和情感会缠绕我们,让我们的身体和

    心灵感受到痛苦和不适,导致我们踟蹰不前或者匆忙下定论。比如说,我们可能会

    因为沉浸在悲伤之中,而没有办法很好地完成日常工作;或者,我们可能因为不甘

    心,而做出一些伤害自己或他人的行为……因此,当强烈的情绪袭来的时候,我们非常需要一些自我安抚的技能。在上一

    章我们说到过,自我安抚是在遭遇到挫折、失败或者错误后,一个人能够让自己平

    静下来,并且感受到安慰和鼓励的办法。在情绪低落的时候,自我安抚可以是吃上

    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与知心好友打一通电话,洗一个热气腾腾的热水澡,写一大段

    没有人会看到的吐槽……我们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自我安抚技能。自我安抚可以让

    我们在哀悼的过程中短暂地休息一下,等到头脑清醒、身心舒缓之后,再继续前

    行。

    通常,我们需要在情绪稳定的时候就为自己安排好自我安抚的计划,否则当情

    绪过于激烈的时候,我们可能会手忙脚乱,忘记需要做些什么。我们可以按照表4-1

    为自己安排好自我安抚计划。

    表4-1当我们有所准备了以后,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强烈情绪的来袭也是一个自我疗

    愈的好机会。强烈的情绪迫使我们褪下“面具”,跨过毒性羞耻感,真切地感受这

    些情绪。如果能够成功地安抚这些强烈的情绪,我们就会发现任何情绪都没有那么

    可怕,并不会像想象的那样完全地压垮和打倒我们。

    在这里,我想邀请你跟我一起来做一个自我安抚情绪的练习。该练习根据美国

    心理学家克里斯汀·聂夫(Kristin Neff)和克里斯托弗·吉莫(ChristopherGermer)创建的自我关怀课程——Mindful Self-Compassion中的Self-

    Compassion Break练习改编而来[1]。你可以先把以下练习指导念一遍,并用录音笔

    录下来。这样你就可以听着自己的声音,不受打扰地完成这个练习。

    注意,这个练习可能并不适合每一个人。如果在练习的途中,你感到了太多的

    不适,开始变得恐慌或害怕,你可以先把注意力集中到呼吸上,等到恐慌或害怕减

    轻到你可以承受的程度,再继续做这个练习。如果你一直感到非常恐慌或者害怕,可以睁开眼睛,环顾四周,让你的思绪回到所在的房间内。找到你之前所做的自我

    安抚计划,用上面的办法来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必担心你打断了这次练习,知道哪

    些方法适合你,哪些不适合,也是很重要的自我安抚的能力。

    练习1:自我安抚情绪

    1. 从呼吸开始。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可以坐着,也可以躺着。闭上你的

    眼睛,做三个深呼吸,感受你的呼吸。

    2. 回想一下,是什么样的情景给你带来了这样的情绪?也许是与父母相处

    时感到的尴尬和压抑,也许是对自己目前状况的不满意。当想到这个情景的时

    候,你的身体会感到一些不适。仔细感觉一下,你在身体的哪里感受到了这样

    的不适?

    3. 现在看看你能否准确地说出,你在这个情景中感受到的最强烈的情绪是

    什么。悲伤?混乱?恐惧?渴望?绝望?……用一种温柔的声音,重复着这种情

    绪的名字,仿佛你正在为一位朋友解释他的感受,“这是渴望”“这是悲

    伤”“这是愤怒”……然后用温柔的声音说,“这真的很难受”“这真的很痛

    苦”“我真的很委屈”……就仿佛你正在安慰一位朋友。

    4. 你可以回想一下本章我们讲到的关于哀悼原生家庭之伤带来的丧失,耐

    心地告诉自己,“这强烈的情绪是哀悼过程中的一部分”“能够感受到这样强

    烈的情绪代表我正走在愈合的道路上”“所有原生家庭之伤的幸存者们,都在

    经历着不同的强烈情绪,这是很正常的”。

    5. 把手放在心口上,或者任何让你觉得舒服的身体部位上。感受来自手的

    温暖。你可以问自己:“在这样的情绪中,我最希望听到什么温暖的话?”比如说,你可能最想听到有人对你说“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或者

    是,“我能够理解你、接纳你”,又或者是,“我相信你的坚强和勇敢”……找

    到此刻自己最想听到的话,用对待朋友一般的温和语气,对自己重复三到五

    遍。

    6. 吸气,感受到你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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