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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科简史高清.pdf
http://www.100md.com 2021年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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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见附件(44044KB,612页)。

     科学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包容着科学。历史能够告诉我们医学从何而来。历史也能提醒我们不要堕入误区,历史更能帮助我们更好地思索未来。

    内容简介

    医学是科学,也是艺术,它与绘画、雕塑等多门艺术融为一体,展现了医学众多美的元素,还是医学人文的特殊体现方式。学习医学历史以及学科发展史,既是对医务工作者的基本要求,也是医学人文精神构建的一个有效途径。

    《骨科简史》是一本关于很多人与物的故事,讲述了我们今天生活中那些习以为常的东西——例如螺钉、摆锯、骨刀、石膏、X线,乃至椎间盘手术、骨科清创术、关节镜、人工关节假体——都是从何而来的。

    本书是一部骨科简史,也是一本医学人文佳作。

    本书选取了骨科最核心的10余个骨科亚专业课题,采用通俗、轻松的语言,辅以大量的珍贵史料图片,对现代骨科这一浩大的综合学科的发展历程和脉络进行了梳理,让读者了解到这一学科的发展历史,同时引发深刻的思考,从历史认识当下,从历史事件来思考临床骨科医疗行为中的技术与患者、学术与良知等重要话题。。

    作者简介

    葛亮,医学博士(外科及骨科学),美国华盛顿大学(WUSTL)奥林商学院高级工商管理硕士(EMBA)。中国研究型医院学会运动医学专委会委员;上海理工大学硕士生导师(生物医学工程)。国家十三五重点研发专项《髋膝兼容、安全、高效微创关节置换手术机器人系统研发》负责人;上海市科委专项《机器人运动医学手术持镜及光学系统的研究与开发》负责人;上海市医学重点实验室负责人;发明专利6项。主编学术专著《骨科康复全程指导》《老年骨折治疗与康复》。核心期刊发表论文14篇。

    骨科简史预览

    目录

    (张雁灵)用人文浇灌医学之花

    (王满宜)骨科的历史,我辈的人生

    以史为鉴话骨科

    第一篇 叩开拯救之门·矫形外科诞生记

    第二篇 扭转上帝之误·先天畸形的矫治史

    第三篇 动静两难之间·创伤骨科的历史

    第四篇 千年抗痨之战·骨与关节结核

    第五篇 命运抗争之舞·脊髓灰质炎后遗症的历史

    第六篇 制胜深渊之下·骨髓炎千年史

    第七篇 身躯不羁之旅·脊柱侧弯的故事

    第八篇 天使折翼之殇·佝偻病驯服记

    第九篇 窥探神经之秘·神经伤病与腰腿痛外传

    第十篇 世纪黎明之光·X线与骨科

    第十一篇 征服众病之王·骨肿瘤搏斗史

    第十二篇 天人互换之梦·人工关节札记

    第十三篇 光影交汇之境·关节镜与运动医学往事

    后记

    精彩原文摘录

    先天性髋关节脱位

    先天性髋关节脱位(CDH)是另一种常见的肢体先天畸形,现在这

    种病更多地被称为“发育性髋关节脱位”(DDH)。扁平足在孩子出生

    的时候就能很容易检查出来,而DDH则不然。早在1896年,就有权威医

    学文献指出:“先天性髋关节脱位是很容易在早期被忽视的,往往到

    孩子开始站立、行走的时候,它们才被发现。”然而儿童的髋关节发 育又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因为哪怕有一点点轻微的不完美,都会导 致他们长大后发生关节炎(图2-13)。和扁平足等先天性畸形一样,DDH的致病机制迄今仍不明了。

    在X线出现以前,人们对DDH的认知始终非常有限,治疗上也乏善 可陈。这个疾病的外在表现是跛足,几千年前的希波克拉底曾对它进 行过观察、描述,他精确地指出这种畸形所带来的下肢短缩,问题主 要出在大腿段,而不是小腿。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已经懂得用 类似于Ortolani征或是Pavlik平衡试验这样的方法来鉴别髋关节脱位

    了,这实在是让今天的我们汗颜。

    但是古代的医生们并不愿意在这个事情上花费功夫,因为他们认 为这种病最多也就是一瘸一拐而已,它没有什么剧烈疼痛,也不妨害生命,相较之下,另外一些引起跛足的疾病则可能是致命的(例如结

    核),更加值得关注。无独有偶,现代加拿大的Cree-Ojibwa部落是一

    个以DDH高发而著称的原住民族群,有学者曾经观察过450名这个部落

    的居民,发现他们早已世代习惯在DDH状态下生活,并不觉得这个疾病

    对自己造成了什么影响。

    骨科先贤尼古拉斯·安德烈却是一个对DDH极度重视的人,他在自

    己的书里告诫家长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孩子还在娘胎里的时 候,就可能已经出现髋关节的松弛,有的甚至是双侧松弛。无论何 时,当你们发现孩子的髋关节处于脱位状态,立刻就去求助于医生! 因为这个问题一旦拖延,松弛的髋关节内就被瘢痕组织所占据,关节

    也就回不去了。”话虽然这么说,可他自己也承认,当时医生们对DDH

    所能做的,实在是少得可怜。

    骨科简史截图

    123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骨科简史葛亮著.—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20.4

    ISBN 978-7-5478-4816-6

    Ⅰ.①骨… Ⅱ.①葛… Ⅲ.①骨科学-医学史-世界 Ⅳ.

    ①R68-091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20)第036153号

    骨科简史

    葛亮 著

    (上海钦州南路71号 邮政编码200235 www.sstp.cn)

    开本 787×1092 1164

    印张 20.25

    字数:350千字

    2020年4月第1版 2020年4月第1次印刷

    ISBN 978-7-5478-4816-6R·2036

    本书如有缺页、错装或坏损等严重质量问题,请向工厂联系调换5

    献给

    我永远怀念的恩师

    引导我步入骨科的奇妙世界6

    目 录

    用人文浇灌医学之花 张雁灵

    骨科的历史,我辈的人生 王满宜

    以史为鉴话骨科

    第一篇 叩开拯救之门·矫形外科诞生记

    第二篇 扭转上帝之误·先天畸形的矫治史

    第三篇 动静两难之间·创伤骨科的历史

    第四篇 千年抗痨之战·骨与关节结核

    第五篇 命运抗争之舞·脊髓灰质炎后遗症的历史

    第六篇 制胜深渊之下·骨髓炎千年史

    第七篇 身躯不羁之旅·脊柱侧弯的故事

    第八篇 天使折翼之殇·佝偻病驯服记

    第九篇 窥探神经之秘·神经伤病与腰腿痛外传

    第十篇 世纪黎明之光·X线与骨科

    第十一篇 征服众病之王·骨肿瘤搏斗史

    第十二篇 天人互换之梦·人工关节札记

    第十三篇 光影交汇之境·关节镜与运动医学往事

    后记78

    用人文浇灌医学之花

    科学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包容着科学。学科和学术发展是在历史基

    础上前进的,每一位科学家、发明家都应该学习历史、尊重历史。医

    学是科学,也是艺术,它与绘画、雕塑等多门艺术融为一体,展现了

    医学众多美的元素,还是医学人文的特殊体现方式。

    学习医学历史以及学科发展史,既是对医务工作者的基本要求,也是

    医学人文精神构建的一个有效途径。历史能够告诉我们医学从何而

    来,历史也能提醒我们不要堕入误区,历史更能帮助我们更好地思索

    未来。然而,多年以来,我国的医务工作者,特别是很多亚学科的专

    业人士,全力专注于技术方面的进展,很少去系统、全面地了解本学

    科的厚重历史和发展脉络,这样的缺憾,可能会限制学术探索的眼界

    和思路,也不利于对未来方向的判断和把握。

    作者葛亮博士,就读于第二军医大学,从事临床工作多年,曾是我国

    一名杰出的青年骨科医生。他怀着对专业的深情和多年来的职业感

    悟,用了四年多的时间,实地到世界的很多大学、医院、科研机构和

    专业图书馆进行调查研究,查阅了大量文献,写就了这样一部系统展

    示矫形外科发展历程的著作。

    医学人文是人类医学发展必不可少的滋养剂和润滑剂,人文精神能为

    医者的职业行为注入温柔、深沉和博大的情怀,帮助医者从“人”的9

    视角来看待疾病,看待患者,看待各种科技发明。当下,我们格外需

    要呼唤人文精神的构建与回归。同时,我们步入了一个人工智能、互

    联网,乃至各种新概念、新科技飞速涌现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医

    者用人文精神来辅佐自己的判断,去平衡科技与人性关怀的问题,其

    意义也是非凡而特别的。

    该书是一次整理历史、反思学科的人文尝试,一改以往专业类题材书

    籍的语言学术化、叙说片段化的做法,用文学的方式,用故事加评述

    的形式,将骨科学的发展和一个个疾病征服历程加以清晰展示。讲述

    方式生动活泼,内容考证严谨翔实,是我国骨科专业出版物中罕有的

    历史题材作品,也是我国医学出版界近年来不多见的人文佳作之一。

    该书必将为骨科医学工作者和医学生的心灵送上一份滋养。衷心希望

    我国的医学工作者能在学术耕耘之余,去积极挖掘和探寻本学科的发

    展历史,思考医者的角色和未来的坐标,同时也能创作出更多、更优

    秀的人文作品。

    中国医师协会 会长

    张雁灵

    2019年10月1011

    骨科的历史,我辈的人生

    什么是骨科?多年来,在很多老百姓乃至医务人员的心目中,骨科是

    一个充满着粗犷和豪放的字眼,是一个与锯子、榔头为伍的学科,是

    一个手术室里整天充斥着“乒乒乓乓”敲打声的部门,是一群有着浑

    身都使不完劲的人们的集合。有的时候,人们不免以怪异的眼光来看

    待骨科,以为这是一个与精致、细腻、深沉、厚重无缘的学科,这不

    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殊不知,骨科(以及她所蕴含的众多分支学科)

    也是一门与人类文明同样悠久、学术传统渊源流长的学问,有着许多

    其他学科所望尘莫及的各种传奇,并且如影随形地相伴着过去、今天

    乃至未来每一个年龄层的人们身边。

    如果一名骨科工作者能够驾着一叶小舟,遨游完一段长达几千年的学

    科历史长河,那么他会毫无疑问地为自己的专业而骄傲、自豪,并无

    怨无悔地把自己的一生献给这样一个宏大而有趣的专业。其实任何医

    学专科都是需要重视自己的历史的,在一个医学工作者的学识、技术

    不断精进的过程中,他会不满足于把自己的学科等同于一大堆概念、名词或是符号的堆积,而是试图去窥探这些概念背后的故事以及发展

    成型的历史脉络。这样的“向后看”,对于医学工作者来说,有时候

    是与面向未来的“向前看”同等重要的。因为,对于历史的熟谙、敬

    重和思考判断,乃是一个医学工作者专业学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

    他推动医学科技前行的扎实底子。但是,对于骨科这样一个门类庞

    大、分支日益细化的学科来说,回溯历史、梳理脉络可能显得尤为复

    杂而艰巨。12

    因此,我们需要为骨科工作者去打造舟楫,帮助他们以及有志于投身

    骨科的年轻人们,去漫游学科的历史之河。这本《骨科简史》,就是

    这样的一叶轻舟。

    作者葛亮博士,曾是医科大学的一名骨科临床医生,现在从事着骨科

    前沿科技的探索和管理工作。我与他认识,是在十多年前的AO中国教

    育事业中。后来他在业余时间写了一系列的文章,回顾了AO教育及其

    医学理念在中国的传播历程,介绍了不少鲜为人知的历史细节。这些

    文字在中国骨科医务工作者中收到了一定的反响,帮助了许多同道从

    另一个侧面去理解治疗理念,激发历史参与感和学术责任感。这也说

    明,对于我国的骨科工作者来说,弘扬学科历史和人文,是一项有意

    义、值得做的事情。写一部给骨科医生读的学科人文史,是葛亮在后

    来的时间里萌生的想法,于是历经数年的查阅与走访,就有了现在的

    这本书。在这本书里,我们可以读到许多耳熟能详的名字、许多临床

    上无处不在的治疗技术、许多在我们看来是理所当然的手术方法,然

    而,在本书的一个个故事中,这些我们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却有着不

    为人所知的来历和演变。

    推荐骨科的医务工作者们以及对骨科好奇而心有灵犀的年轻学子们,能在繁重的临床工作之余读一读这样的故事,知道我们从何而来、为

    何而来。你会看到,在骨科历史的长河里,从来就不乏真理与谬误、真知与偏见、理智与疯狂的交织,但最后,骨科的每一个分支学科

    ——创伤骨科、脊柱外科、关节外科、运动医学、肿瘤骨科、矫形外

    科——变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这并不是一个线性上升的过程,就如

    同我们所面对的明日骨科,也绝不会是一个方向清晰、道路坦荡的未13

    来一样。读一读历史上的曲折,或许可以在未来的抉择中少走一些弯

    路。

    一转眼,中国的骨科与国际重新接轨,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为我国

    骨科医生呈现一部学科人文史,一直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心愿。今天很

    高兴看到葛亮博士做了这样的尝试,为此我欣然作序,祝愿这部作品

    能被大家喜欢。

    北京积水潭医院 教授

    王满宜

    2019年10月14

    我将清白和纯洁地生活和行医。

    —希波克拉底1516

    以史为鉴话骨科

    十年前,当我从事AO中国地区医学教育工作的时候,我对AO基金会主

    席、泰国教授苏通(Suthorn Bavonratanavech)在课堂上说过的一句

    话记忆深刻,大意是:只有了解骨科的历史,才能更好地理解我们现

    在所学的知识。这句话是在骨折治疗基础课程的开班时刻,说给年轻

    的中国医务人员听的。无独有偶,多年后我在为本书查询资料的过程

    中,也读到了奥地利骨科大师比尔罗什(Theodor Billroth)所说的

    相似的一句话:“我们只有熟知过去的科学与艺术,才有资格将它们

    推向未来(Only the man who is familiar with the art and

    science of the past is competent to aid in its progress in

    the future)。”

    为什么骨科医生需要了解过去?为什么熟悉历史能够帮助我们创造更

    加美好的医学未来?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聊一个小故事。

    亚伯拉罕·林肯曾经是一名律师,在他当选美国总统的4年之前,曾经

    成功地帮两名外科医生打赢过一场官司。这两位医生被患者起诉,原

    因是骨折经他们之手治疗后虽然获得了愈合,但是患肢遗留了一些短

    缩。在林肯的精彩辩护之下,两名医生最后没有被判为医疗过错。这

    件几乎湮没于历史烟海之中的诉讼,所留下的文字记录很少,尤其是

    它所涉及的患者病案信息,更是语焉不详。这并不是因为史料的遗失

    或是庭审记录的不全造成的,而是19世纪中叶欧洲、美国骨折相关诉17

    讼的一个普遍情况。在那个年代,患者告医生的现象蔚然成风,无论

    治疗结果是满意还是不满意,都会一纸讼状状告医生,提出索赔。然

    而,这个也怪不得别人,因为当时整个医学界本身就没有任何关于骨

    科伤病治疗的“统一”疗效标准,疗效“好”与“坏”无从评判。再

    加上骨科的病案记录也是极不规范,因此,就给林肯这些律师们创造

    出了无数机会。

    历史告诉我们,今天的骨科医生们在临床工作中所烦恼着的、所承受

    着的、所遭遇过的各种不信任、各种欺骗与不公,其实在过去的一两

    百年里,在我们的先辈身上早就一遍又一遍地上演过了。

    况且,历史还告诉我们,救赎之道其实就在科学进步和学术发展之

    中。1860年,美国医生汉密尔顿(Frank Hastings Hamilton)编写了

    西方英语世界的第一部骨折与脱位题材的专著《骨折与脱位实用治疗

    学》(A Practical Treatise on Fractures and Dislocations),这本充满理性光辉的著作,将临床各种骨关节损伤案例与各种治疗方

    式下的结果,用缜密的统计学逻辑进行展示,为医务人员乃至患者与

    法律界人士提供了一个权威而客观的评判准绳。在这类学术工作的推

    动下,再加上后来X线影像学、病理学等手段相继普及,西方骨科界的

    医疗行为愈加规范起来,法律纠纷也变得有据可依。一个良性而成熟

    的医疗环境与医患关系,就是这样在科学的进步下渐渐地完善起来

    的。

    历史不仅帮助我们去理解当下的困惑,寻找问题的出路,同时也有助

    于我们知晓自己所矢志的这门学科,是如何一步步走来,并成为一门

    “科学”的。在本书中,你会看到骨科(矫形外科)是一个历史悠18

    久、实证至上的学科:从古埃及的《埃德文·史密斯纸草书》,到希

    波克拉底的《文集》,再到盖伦的矫形外科理论体系,直至文艺复兴

    时期伴随着民族自觉的各语种骨科学派的分化,以及启蒙主义到来之

    后的知识和技术大爆发。这五千年里,矫形外科的每一步向前推进,无不以书籍、论文、期刊的大量文献作为依托,将前人的知识固化下

    来,再在传播、查阅与辩论中得到升华。近代以来,没有哪一种骨科

    手术、哪一种矫形疗法或者哪一种治疗器械,不是通过文字这个载体

    向下传递的。这种传统,造就了矫形外科不同于上古和中世纪那种作

    坊式或是师承制的、口耳相传的知识积累方式,真正成为一门现代意

    义上的科学。熟悉我们的学科发展史,会让今天每一位从事这门矫形

    科学的人,带着一种使命感去延续自己的学科,用学术的传统去发展

    自己的学科。

    关心历史,还能帮助我们塑造更加完善的学术人格。许多在我们今天

    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学术规范、学术纪律和学术操守,其实并不是在骨

    科诞生的那一刻就有的,而是在先人们的痛苦经历中一点一滴地积攒

    起来的。在本书中,你还会看到诸如这样的故事:19世纪的法国矫形

    外科大师盖林(Jules Guérin)是第一个对脊柱侧弯动刀子的人,1818年,矫形外科历史上划时代的技术——肌腱切断术——诞生以

    后,盖林创造性地(很不幸,也是错误地)将其用到了脊柱侧弯上

    面 , 受 到 了 其 他 几 位 医 学 大 师 如 马 盖 涅 ( Joseph Fran?ois

    Malgaigne)的反对,两人在专业杂志上打了几轮笔仗之后,盖林一气

    之下将马盖涅告上法庭,成为骨科医生之间前所未有的一次学术之争

    诉诸公堂的事件。这件事后来奠定了西方医学界关于学术争鸣自由的

    一些共识与准则。而这样的案例,直到今天都对我们每一个有志于矫

    形外科学术的人以警示和深思。骨科医生也是有着七情六欲的凡夫俗19

    子,面对纷繁复杂的现实生活,我们如何去区分学术与私人之间的边

    界,如何能打造宽阔的学术胸怀,如何来营造民主科学的学术氛围,其实,历史早就给了我们答案。

    本书所讲述的历史,对于今天技术日新月异、新器材层出不穷的骨科

    来说,一样有着特别的意义。当我们为组织工程学、智能数字外科、手术机器人、个性化医疗等新概念心潮澎湃的时候,或许更应该知道

    石膏绷带、克氏针、斯氏钉、骨刀、摆锯、牵引架等这些经典的骨科

    技术是如何走进我们的日常生活的。也许再过一百年,我们今天所追

    捧的某些新科技早已消失无踪,但那些古老而经典的器材、技术以及

    它们的理念却依然生命长青,历久弥坚。历史还能够教会我们,对待

    新生事物,不妨抱有一份冷静、超然的态度,而不是人云亦云、逐影

    吠声。在本书所讲述的历史中,我们将看到某些新技术、新思维是如

    何在众人的追捧下走向辉煌、走向疯狂,然后趋于寂静的故事。

    总之,这是一部写给骨科医生们的、关于自己这门学科的历史。它与

    人类医学的历史乃至人类文明的历史,有着扯不断的千万联系。那些

    我们所熟悉的君王、政客、哲人、作家等,以及他们所导演的战争、革新、思想解放,都会在我们的骨科历史中一一登场。这正是契合了

    西方史学家曾说过的另外一句话:“历史,就是无数个身体上,或是

    精神上的病人们的个人经历的总和。”20

    What a piece of work is man

    人,是多么伟大的杰作

    How noble in reason

    多么高贵的理性

    How infinite in faculties

    多么伟大的力量

    In form and moving

    多么优美的仪表

    How express and admirable

    多么文雅的举动

    In action how like an angel

    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

    In apprehension how like a god

    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

    The beauty of the world21

    宇宙的精华

    The paragon of animals

    万物的灵长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朱生豪译)2223

    第一篇

    叩开拯救之门·矫形外科诞生记

    科学必须始于神话,并伴随对神话的批判。

    ——卡尔?波普尔24

    世间故事,必有一个开端,那么我们的骨科故事又该从何讲起

    呢?

    之所以这么问,乃是因为,当我们谈论骨科历史的时候,最大的

    困惑竟是在于这门学科从什么时候起,才开始成为今天这样一门独立

    的、具有完备理论与技艺的医学体系的?在后面的讲述中,你会看

    到,假如从不同的视角去界定骨科的源头,那么就会得出不一样的结

    论。

    骨科是矫形外科的俗称,它是一门无比古老却又十分年轻的学

    科。

    这是一项服务于人体骨骼、肌肉等运动系统问题的医学门类。在

    漫长的文明演进过程中,骨骼肌肉是人类各种捕猎、生产、战斗活动

    所紧密依赖的器官,因此,我们很容易想象,围绕着这套器官系统的

    医学行为出现的骨科学,其历史几乎就和人类文明的历史一样久远。

    1862年,美国历史学家埃德文·史密斯(Edwin Smith,1822—

    1906)在埃及卢克索进行考古收集时,从文物贩子手里买下了一份纸

    草书文献。纸草书(papyrus)这种东西,是古代埃及人从公元前3000

    年就开始使用的一种书写载体,它是用尼罗河三角洲特有的纸莎草的

    茎制成的,据说在干燥的环境下可以千年不腐。埃德文·史密斯买到

    的这份纸草书,被鉴定为成稿于公元前1700—公元前1600年的文字记

    录,里面究竟是何内容,史密斯本人以及与他同时代的不少学者都曾

    试图进行翻译解读,但是没能成功。埃德文·史密斯去世后,这份纸

    草书被他的家人捐献给纽约历史学会保存。直到1930年,古埃及学家25

    詹姆斯·布莱斯特(James Breasted)对它进行了完整的破译,人们

    才得以一窥这份文献的真容。

    原来,埃德文纸草书上记载了一系列的临床病例,其中有48例内

    容完整(图1-1)。这些病例按照从头到脚(eis podas ec cephales,a capite ad calces)的顺序排列记叙。每个病例都附有详细的病史

    描述和体检记录;对每一种疾病进行预后判断,分为“好”“不确

    定”“不好”三个等级;对每个疾病也都给出了治疗意见,如“可

    治”“不可治”“可尝试救治”等。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些治疗方案

    都出于理性思维,可付诸实际操作,且以外科手段为主,而不是大家

    所想象的古埃及题材电影里面神神鬼鬼的那一套。在这么多的病例

    里,只有一个是建议用魔法(巫蛊等神秘主义方法)来治疗的。

    图1-1 埃德文·史密斯纸草书:外科病例篇

    (图片来源:Wellcome基金会,允许公开使用)26

    虽然埃德文纸草书的信息比较有限,但在这里,人类有史以来第

    一次用文字写下了“骨折”“开放性骨折”“粉碎性骨折”这些词

    汇,对脑外伤、脊髓损伤后的症状进行了描述,还介绍了如何用缝合

    的方法关闭伤口,如何用黏性膏土治疗骨伤,如何用蜂蜜涂抹的绷带

    包扎,如何用内衬布条的木夹板来固定骨折,以及如何实施脱位关节

    的复位等技术。例如纸草书第25号病例,就记载这样的一段话:

    “假如你检查一个下颌脱位的患者,你会发现他的嘴巴一直开

    着,不能合上,你可以将双手的大拇指伸进患者的嘴巴,顶住下颌骨

    的两叉,其余四指托住下巴,然后将下颌骨往后托,就能使之复

    位。”

    同样的这段记录,还出现在了另一份公元十世纪的拜占庭手抄本

    上。这说明,古埃及人的骨与关节伤病疗法,历经数千年,被地中海

    沿岸的人们用各种方式传承了下来。事实也确是如此,埃德文纸草书

    里面的很多医学技术,在此后的4500年的历史里都没有什么改变。

    埃德文纸草书是谁写的呢?有人说是印和阗(Imhotep),但是缺

    乏相关的证据。印和阗是古埃及第三王朝时期的宰相(图1-2),据说

    在公元前2700年主持建造了第一座金字塔。数千年来,他被传颂为行

    政管理、建筑、工程、教育、医学等多个领域的天才,很多古代埃及

    的工程奇迹或是技术成就都归功于他。有的欧美影视和文学作品里,甚至把印和阗刻画成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乃至是行走于阴阳两界的

    妖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印和阗被逐渐神化,并进入了古埃及众神的

    序列,以他为主神的神庙今天还屹立在埃及孟菲斯的菲莱岛上。说实

    话,他的实际生平是什么样的,早已无从考证,而印和阗在历史上更27

    多地已成一种象征符号。如在医学领域——按西方“现代医学之父”

    威廉·奥斯勒(William Osler)的话来说——印和阗乃是第一个“凸

    显于上古迷雾的医者形象”,即西方历史上的第一个医者形象。所

    以,埃德文纸草书的实际作者,可能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但西方人将

    印和阗当成作者,却也合乎情理。

    图1-2 印和阗铜坐像,约公元前600年,古埃及

    (图片来源:Wellcome Images,允许公开使用)

    19世纪末以来,中国安阳的殷墟遗址先后出土了十余万片刻有文

    字的占卜甲骨,绝大部分是商朝后期的遗存。其中出现了疾手、疾

    肘、疾胫、疾骨等病名。甲骨文里描写了人体多个部位的骨骼,例如

    脊椎,甲骨文形象地写成“ ”;“疾骨”指的是骨的伤病,甲骨文28

    用“ ”表示,在其中人们仿佛看到了关节、骨髓腔的造型。这表明

    在人类文明起源的地方,骨关节问题必然受到关注。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骨科从埃德文纸草书那个时代就已经出现

    了。古埃及(以及中国殷商,或许还有美洲的早期文明)时代的骨伤

    病治疗,充其量只能说是全身医学范畴中的一个技术片段,并没有出

    现什么系统的论述,也远远谈不上是一套可证伪的知识体系。那么,让我们把搜寻的目光往后投射1000年。

    历史学家威尔·杜兰特在《世界文明史》中这样写道:“吸引人

    们进入爱琴海的乃是其中的岛屿,这些岛屿极为美丽,岛上的山丘仿

    佛神殿浮出于水光粼粼的海面……就在今天的地球上也没有几处地方

    如此可爱。”而在杜兰特笔下如此可爱的爱琴海上,有一个叫科斯

    (Kos)的大岛,诞生了一位叫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约公元前

    460—公元前377,图1-3)的医生,开创了比爱琴海更加美丽可爱的医

    学文明史。今天,希波克拉底被全世界的医者尊为圣贤,以他命名的

    医学生誓言,成为一代又一代踏上救死扶伤生涯的年轻人的职业信

    条。29

    图1-3 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

    在希波克拉底生活的年代,古希腊共有两所著名的医学校,一所

    位于爱奥尼亚的尼多斯海角,一切以诊断为重心。他们将对患者的观

    察结果记录在小木片上,再把症状细分为不同类型,或是按器官对病

    情进行归类,进而提出对疾病的诊断。但尼多斯海角学校缺乏解剖和

    生理学知识作为诊断基础,他们所操持的,更像是一种实用化的宗教

    仪式。另一家则位于希波克拉底的老家科斯岛,这里的医术学校注重

    疾病的综合治疗,寻求恢复被疾病扰乱的先天状态。希波克拉底是科

    斯岛上医生联合会的成员,对全身各种疾病都有观察和研究,是当时

    同行中的佼佼者。他秉承的是科斯岛学派的理念,主张一个健康的30

    人,组成机体的各种元素之间应当存在某种和谐,当平衡被打破,人

    就会生病,而医生的职责就是要恢复机体的平衡。

    尽管希波克拉底在后世声名显赫,但其实人们对他的了解却是少

    之又少。柏拉图是他同时代的人,曾在著述中提到他的名字。传说他

    云游四方,曾为马其顿国王诊断过精神疾病,还给哲学家德谟克利特

    治过疯癫。在公元前3世纪行将结束时,出现了一部医学文稿,持有者

    宣称这些文字是希翁手笔,并将其命名为《希波克拉底文集》。但是

    一直以来,医学界对这部“希波克拉底著作”的真伪始终争论不休。

    即便如此,这套“希波克拉底著作”的总量后来还在不断增加,最后

    几乎囊括了古希腊鼎盛时期所有不署名的医学著作。这种做法,让人

    想起了中国的古代,人们也是喜欢把医学上的很多理论和发现,都挂

    在“黄帝”的名下。看来在某些方面,东西方素来思路一致。

    《希波克拉底文集》在人类医学史上最伟大的地方在于,整部著

    作之中,没有一处提到“神”。在希波克拉底之前,疾病如何定义、如何认识并不重要,因为治愈疾病需要依靠神明。自此之后,医学与

    宗教分道扬镳,正式走上了逻辑、观察和实证的道路。

    在《希波克拉底文集》这部恢弘的知识宝库里,我们发现希翁对

    骨科的研究范围之广、认识之深,几乎称得上是不可思议。例如他提

    出了骨折整复的手法和固定技术,发明了整复器具和外固定支架,用

    悬吊等方法矫正脊柱畸形,用鞋具和支具矫治扁平足和先天性髋关节

    脱位等畸形,创造了今天西方语言中的“kyphosis(脊柱后凸)”

    “scoliosis(脊柱侧凸)”这些名词,发明了环锯,描述了脊柱的生

    理弯曲,推测了骨组织再生和愈合的机制,观察过骨髓炎的转归……

    很难相信,这么多的骨科发现和创举都是他一个人的成就,更不要说

    他还在内、外、妇、儿等学科上也留下了划时代的印记。很显然,希31

    波克拉底也已成为整个古希腊医学的一个承载符号,就好像印和阗是

    古埃及众多技术创举的承载者一样。在本书中我们会时不时地提到希

    翁,并以他作为众多骨科故事的开篇。

    然而,在希翁去世后的几百年里,因为各种战乱,古希腊的医学

    知识严重遗失,并出现了各种传播谬误。扭转了这一局面并真正使希

    波克拉底思想传扬后世的,乃是古罗马时期的“医圣”盖伦

    (Claudius Galenus,129—210?,图1-4)。盖伦出生于小亚细亚城

    市帕加马的一个上流社会家庭,与中国历史上的“医圣”张仲景几乎

    生活在同一年代,两人身处亚洲大陆的两端,分别影响了东西方医学

    发展的轨迹数千年之久。据说盖伦的父亲被医神托梦,于是就送盖伦

    去学医。毕业后他相继在帕加马、士麦那、科林斯和亚历山大工作

    过,在亚历山大期间,他开始将自己所获的解剖知识与临床结合起

    来。公元158年,他回到帕加马,担任了3年的角斗士医生,医治角斗

    士们的创伤和疾病,还负责他们的营养和保健。这段经历,使得他在

    西方医学史上又被称为“运动医学之祖”。32

    图1-4 盖伦(Claudius Galenus)

    盖伦晚年在家乡帕加马做着著书立说、行医治病的生活。他撰写

    了多部阐述希波克拉底医学思想的书籍,例如《骨折》(On

    Fractures)和《脱位》(On Dislocations),澄清了时人对希波克

    拉底医学的一些含混不清的认识,并加入了自己的一些经验和观点。

    通过盖伦的修订和整理,希波克拉底的思想被恒久保存了下来,直到

    19世纪。

    盖伦在医学史上是第一个通过解剖认识身体的医学家。解剖,在

    当时是非常了不起的,因为在古希腊时代,人们认为死后伤害人的

    (哪怕是敌人的)遗体,是一种亵渎,这种观念严重阻碍了医学的发

    展。到了古罗马时期,政府依然严格禁止解剖人体,于是盖伦就拿动

    物来做研究。他曾说过“有圆脸的就可以拿来解剖”,因此他解剖了

    很多哺乳动物。有时他当众表演动物活体解剖,特别喜欢在动物惨叫33

    的时候一刀切断喉返神经,直到今天,喉返神经都还被称为“盖伦神

    经”(Galen nerve)。盖伦通过解剖观察猪、羊、猴子等动物,来推

    断人体的构造及生理运行。他是第一个认识到神经起源于脊髓的,他

    还对骨骼肌肉作了细致的观察。基于这些观察,盖伦在自己的著作

    《写给初学者的骨骼医学》(De ossibus ad tirones)里使用了一系

    列的医学名词,如skeleton(骨骼)、epiphysis(骨骺)、apophysis(骨突)、trochanter(转子)、bregma(前囟)、zygoma ( 颧 骨 ) 、 mastoid ( 乳 突 ) 、 sphenoid ( 蝶 骨 ) 、odontoid(齿状突)、thorax(胸骨)、phalanx(指骨)、cuboid(骰骨)、carpus(腕骨)、metacarpus(掌骨)等,这些词

    汇有的是他自创的,有些则是前人流传下来的。

    毫无疑问,通过动物来认识人体,必定是荒腔走板的。盖伦的著

    作中充斥着各种谬误,例如他说肝有六叶,男人的肋骨比女人少等。

    但因为他代表了官方和神学界的很多意见,因此后世许多医生即使在

    解剖时发现了正确的构造,也只敢说“这具尸体不正常”,而不敢反

    对盖伦的观点。盖伦及其传承的希波克拉底学说,被奉为医学界不可

    置疑的铁律,统治整个西方世界长达一千多年,直到文艺复兴时期,才由达·芬奇和维萨里等人勇敢地发起挑战。再到18至19世纪,欧洲

    工业革命推动了医学的进步,人们才从希波克拉底和盖伦的教条中解

    放了出来。

    即便如此,盖伦的解剖行为对后世骨科的发展依然是意义重大

    的。在他之后的两千年里,无数对骨科做出重大贡献的医生和学者,往往都是从解剖开始入手的。在后面的骨科故事里,我们将会看到,“外科医生兼解剖学家”这样的身份在17~19世纪的西方医学界是一

    个普遍的存在。今天,系统解剖学、局部解剖学、病理解剖学这三门34

    学科,构成了全世界每一个正规医学院基础医学教育的基石,也是每

    一位骨科医生走上职业之路的第一步。从这个角度来说,盖伦无疑值

    得我们永远尊敬。

    那么,让我们再度回到开篇时的问题,骨科是从希波克拉底和盖

    伦的时代开始出现的吗?别急着回答,让我们继续往下看。

    1741年,一位法国医生尼古拉斯·安德烈(Nicolas Andry,1658

    —1742,图1-5)出版了一本小册子L'Orthopédie, Ou l'art de

    Prévenir et de Corriger Dans les Enfans, les Difformités du

    Corps,法语书名很长,翻译过来就是《Orthopaedia:矫正和预防儿

    童畸形的艺术,以及供父母和儿童教养工作者日常使用的方法》。这

    本书的目标读者并不是医务人员,而是那些为人父母者或儿童保育人

    员。35

    图1-5 尼古拉斯·安德烈(Nicolas Andry,1658—1742)

    尼古拉斯·安德烈出生于法国里昂,一开始接受的是传教士的训

    练,直到39岁的时候才拿到医学学位,但仅仅4年后,他就成为法兰西

    学院的教授,并担任法国最古老和权威的科学期刊Journal des

    Savants的编委。1724年他成为巴黎医学院的院长,在他写这本儿童保

    育手册的时候,已经是很出名的医生了。但他的名声并不是来自这本

    书里所介绍的那些内容,而是在寄生虫学领域的造诣。在他的那个时

    代,荷兰人列文虎克用显微镜看到了细菌和原生动物,安德烈也迷上

    了这种新鲜玩意,与列文虎克不同的是,安德烈的观察更侧重于医学

    实践。通过显微镜,他发现了多种人体寄生虫,并致力于这些疾病的

    防控,这也使得他享有“寄生虫学之父”的称号。安德烈写过不少著

    作,除了寄生虫病领域的以外,还有一些例如《疾病控制与医生的快

    乐、病患服从性之间的关系》这样奇特的作品。在书中,安德烈非常

    认真地探讨了“英雄主义气概是否会由父亲遗传给儿子”“爱情对身

    体健康有益吗”“女病人比男病人更容易治愈吗”“吃鱼之后再吃核

    桃、吃肉之后再吃奶酪、吃莴苣之后再吃苹果是个好主意吗”等问

    题。

    就在1741年的这本书中,安德烈创造了“orthopédie”这个词汇

    (1743年该书被翻译成英语时,被写作“orthopaedia”)。安德烈自

    己介绍说,orthopédie一词来源于两个希腊语词根“orthos”(笔直

    的)和“paidos”(孩子),直译就是“挺直身体的孩子”。在书的

    扉页上,绘有一幅寓言般的图画:一个母亲被三个孩子所围绕,母亲

    的手里握着一把直尺,上面写着“haec est regula recti”(这是衡

    量直线的标尺,图1-6)。就这样,“矫形外科”一词横空出世。36

    图1-6 尼古拉斯·安德烈L'Orthopédie一书的扉页(巴黎La Veuve Alix出版社,1741

    年)

    同时代还有另外几本与该书内容相似的著作,但很快就被后世遗

    忘。安德烈的书也没能流传多久,但他所创造的orthopaedia一词却名

    垂青史,成为后世医学上专事运动系统伤病诊治的科学名称。与此同

    时,安德烈在书中所附的一幅曲木矫直的图案,后来成为全世界矫形

    外科(骨科)的通用符号(图1-7,图1-8)。37

    图1-7 由尼古拉斯·安德烈创造的“曲木矫直”图像,后来成为全世界矫形外科(骨科)

    的通行符号

    (图片来源:Andry. L'Orthopédie. 1741.)38

    图1-8 尼古拉斯·安德烈L'Orthopédie一书英文版的封面和前言页

    在这本书《弯曲的双腿》(The legs crooked)一章中,安德烈

    这样写道:

    “当孩子开始学步,他的双腿力量尚不足以支持自己的身体,你

    会观察到孩子尝试将双膝靠拢、相互支撑,以提供辅助。在这种情况

    下,你就不应该再让孩子行走,而是顺其自然,直到双下肢的力量足

    够强壮,否则双腿就会逐渐弯曲,形成畸形,最后丧失功能。

    而当你观察到孩子行走时双膝靠拢,那么你越早阻止,效果就会

    越好。如果没能及早发现,而双下肢已经出现弯曲畸形的时候,就要

    尽快用一根铁条绑在双腿弯曲的空侧,每天都将绳子收紧一点点,直

    到铁条紧紧贴附于下肢。这个方法并不会伤害到孩子,它会帮助孩子

    的弯腿恢复到正常状态,这跟矫正长弯的树木的方法是一样的。”

    安德烈的这段话蕴含了现代骨科的一个的深刻理念——骨骼并不

    是一种静止的、仅仅由钙质和纤维填充而成的材料;相反,它是持续39

    生长着的、具有弹性的、动态变化的结构。骨骼的代谢更新十分活

    跃,对外界的各种刺激富于反应,骨骼和身体的其他组织一样,也是

    充满生机活力的。后世整个骨科的所有概念和技术,都是基于这个理

    解基础之上诞生的。

    安德烈书中这幅伟大的图画,也是因此而来的。这幅图所传递的

    意象流传甚广,当时英国伟大的诗人蒲柏(此君也是一名严重的先天

    性畸形患者,疾病和残畸催生了他的无穷创作灵感)对这种曲木矫直

    的形象也有文学描述:

    “Tis education forms the common mind:Just as the twig is

    bent, the tree's inclined.”

    安德烈的另一本著作是《健全的身体和健全的心灵》(Mens sana

    in corpos sano),他在书中写道:

    “我们都是为他人而活着的,终有一天,每个人将自立生存在这

    世界之上,因此他不该忽视那些会使自己身体变得丑陋的疾病,因为

    这将违背造物主的初衷。”

    安德烈具有17世纪人们所罕有的超前视野,他强调“健美的身

    体”,主张人们在儿童、青年、成年等各个年龄段,都应该定期锻炼

    (如步行、各种主动运动),以达到理想的健美状态。而在当时医学

    上争论非常激烈的话题如“疾病治疗过程中究竟是保持运动还是彻底

    休息更好”上,安德烈坚定地支持运动,他说:40

    “在所有的预防、治愈疾病的法子里,再也没有比适度锻炼更加

    重要的了。它能够增加身体内部的热量,愉悦心灵,增强肌肉的活

    力,强壮神经和关节,改善人的呼吸。由此,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得

    到了加强。”

    “Orthopaedia”这个词在后来的几百年间被许多矫形外科大师一

    再 使 用 , 演 变 成 了 欧 洲 各 主 要 语 言 中 的 “orthopaedica”

    “orthopaedic”“orthop?dische”“orthopedia”

    “orthopedicka”等词汇。虽然今天人们理所当然地称之为“矫形的

    外科”,但在几百年前,这个词里蕴含的保守治疗的意味要远远大过

    外科干预。只是到了19世纪40年代,以肌腱切断术为代表的外科手段

    才慢慢在“orthopaedia”里面占了上风,而到了今天,它几乎已经演

    变成为一个外科手术至上的学科。在这个学科的服务人群上,一开

    始,就如同这个词的字面上所呈现的那样,是指一个专为儿童服务的

    学科,可是到了后来,就基本以成年人为主了。但在当今很多严肃的

    学术场合,还是会把“surgical orthopaedics”和“paediatric

    orthopaedic surgery”区分开来。前者指的是为成年人服务的“矫形

    外科学”,包含各种保守与手术疗法;后者则专指“小儿矫形外科

    学”,或者按我们的通俗叫法,叫“小儿骨科学”。

    那么,照此说来,骨科是在18世纪随着“orthopaedia”这个词的

    出现而诞生的吗?且慢,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我们以今天的骨科医院、骨科病房所呈现的样貌来看往昔的

    300年,就会发现,同样戴着“orthopaedics”这个帽子,今天与昔日

    的矫形外科实际上是大相径庭的。拿150年前的英国维多利亚时代为

    例,那个时候的矫形外科是什么样子的呢?1855年,伦敦皇家矫形外41

    科医院总结了该院3年以来收治的病种,高弓足和膝外翻1 663例(很

    多都是由当时常见的营养缺乏性佝偻病引起的),扁平足495例,脊柱

    畸形465例,关节挛缩243例,瘫痪45例,骨折、脱位和关节病65例,其他先天性畸形24例。再往后看50年,从20世纪最初十年的美国骨科

    学会的文献中,我们可以窥见当时矫形外科日常应对的各种问题:40%

    是结核,15%是扁平足,15%是发育性髋关节畸形及佝偻病、小儿麻痹

    症等。而在今天大多数国家的骨科病房里,收治的基本上都是关节

    炎、腰腿痛、老年性骨折以及关节镜手术的病人,这些伤病在过往200

    年的骨科病房里几乎都见不到。

    美国历史上最早的一部骨科专著——由Knight编写的《矫形外科

    学》(Orthopaedia)于1884年出版,这本书的内容很有趣,作者把疝

    气、子宫脱垂、大隐静脉曲张、膀胱脱垂都写进了《矫形外科学》

    中,而在骨骼肌肉系统的部分,只介绍了扁平足、脊柱侧弯、小儿麻

    痹症、结核和佝偻病,根本没有任何腰背痛和关节炎的内容,这本书

    甚至没有一处提到手术。20世纪另一部经典的骨科专著——由洛韦特

    (Lovett)和布拉德福德(Bradford)在1915年出版的大作共有406

    页,其中113页是关于结核的,34页关于小儿麻痹症,24页介绍佝偻

    病,涉及半月板损伤、腰背痛、髋关节炎和膝关节炎的内容分别只有

    两页,骨肿瘤的内容只有一页。

    另一个问题是,当“orthopaedics”这个词出现以后,就出现专

    门的骨科医生了吗?也并非如此。那时候的欧洲,外科倒是已经与内

    科分离开来,内科被认为是干净体面的职业,外科则一度被看作与屠

    夫无异。那时候的“医生”,通常指的是在大学医学院里受过训练的

    内科大夫,他们人数稀少,且收费高昂,对普通家庭来说几乎就是天42

    文数字。这些内科医生们的日常工作,是在各个富人家庭间穿梭,在

    诊疗间歇跑到下一家去瞧病人。

    当时欧洲民间有一些草药郎中和药剂商,略通一些医学知识,靠

    兜售贩卖自己配制的药物为生。这些药物有的宣称能止痛,有的标榜

    能长肉。另有一些专门从事外科操作的医师,带着学徒走街串巷,帮

    人处理各种伤口或感染。除此之外,欧洲的城市里有一种职业叫整骨

    师(bonesetter,图1-9),专门收治骨折患者。还有一些专门做支具

    的人,负责的是那些身体畸形的患者。那个时候除了教会开设的医疗

    机构以外,大多数的民间医护工作都是由爱心满满、却没有受过什么

    专业训练的女子从事的,因为她们比较容易雇佣到,而且工钱很便

    宜。处理骨骼系统问题的正规医务人员反而是普外科医生,他们负责

    引流脓液、处理开放伤口、实施截肢。总之,在出现矫形专科(骨

    科)之前,骨骼肌肉系统的问题是交给不同的职业来分担的。43

    图1-9 16~19世纪欧洲民间的“整骨师”群像。在长达几个世纪的时间里,他们承担了骨

    伤病治疗的很多工作

    17世纪60年代,欧洲倒是已经出现了专门从事肢体矫形的诊所,由斯科特(Schott)兄弟开办,专注于脊柱侧弯。1740年英国开办了

    皇家矿泉治疗病院,专门收治关节炎。1780年,被尊为“现代矫形外

    科始祖”的瑞士巨匠维内尔(Venel,详见第二篇)在自己的家乡创办

    了名叫“Orthopedic Institute”的诊所,主要矫治扁平足和脊柱侧

    弯。19世纪20年代以后,在欧洲各地出现了大量的“矫形”专科中

    心,独立于综合性医院之外,以保守方法处理畸形病患(图1-10)。

    与此同时,骨折、骨髓炎、截肢这些治疗都是在综合病院内进行。但

    是,从事这些治疗的医生,依然还没有与其他外科医生分离开来。44

    图1-10 法国矫形外科大师盖林(Jules Guérin,1801—1886)的矫形医院(巴黎,1837

    年)

    19世纪中叶相继出现的麻醉术、手术无菌术和X线影像技术,彻底

    改变了“矫形外科”的面貌,从此手术开始成为常态。到了20世纪

    初,压得人类数千年喘不过气来的各种传染病被相继认识,并找到了

    解决之道,于是部分医务人员被释放出来,有机会去聚焦于其他门类

    的医学探索,这其中也包括了骨科。这个时候,专业化的技能、类似

    行会般的组织、专业杂志、图书馆的出现,也加速推动了专业分工的

    趋势,以往那种大内科或者大外科医生变得越来越不吃香了。随着医

    学知识的爆炸式增长,医生们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不可能应对所

    有的疾病,于是开始自觉地将病人转诊到专科医师那里去。这时候出

    现了一些矫形专业的学术组织,但是成员稀少,不成气候,因为整个

    社会上从事这门学科的人数量还是很有限,且仍被置于普外科的管辖

    之下。

    最终改变这一切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整个战争期间,伤口处

    理、骨折治疗不断发展成熟,随之进步的还有神经损伤的诊治、骨折

    康复理论与技术、假肢技术等。手术复位与内固定、髓内固定、外固

    定支架技术也如星星之火般地发展起来——尽管它们的时代还未真正45

    到来。交战各方都在战线的两边星罗棋布地建立了各种临时救护点、早期伤口处理站以及后方医院,大量的年轻医务人员被招募、培训来

    进行伤口早期处理和简单的骨折治疗干预(图1-11)。骨折及其相关

    问题的诊治,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掌握,并形成了一批专门从事肢

    体问题处理的外科医生。

    图1-11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位于法国的野战救护所

    (图片来源:美国国家医学图书馆,允许公开使用)

    另一个重要的革命是破伤风疫苗的广泛应用以及现代X线影像技术

    的普及。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后期,在欧洲的许多医院里已经有了

    专门的放射科及新式的影像学设备,专门的骨科病房和康复病房也纷

    纷涌现,仿佛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据统计,整个第一次世界大

    战期间的全部伤员,大约50%是需要骨科专门处理的,以往那种将肢体

    伤病置于大外科之下的做法开始受到人们的质疑。1918年,英国皇家

    外科学院发表了一个声明,说道:“尽管普外科医生的神圣职责依然

    是用他们的双手去移除病变,但是将部分问题交给新的矫形外科专家

    (orthopaedic specialists)似乎已成必然。并且,在英国的年轻外46

    科医生中培养此类专门人才,也成大势所趋。”这几乎就是“骨科”

    作为一个崭新学科登上历史舞台的宣言书。

    当然,这种闹独立的势头遇到了普外科的抵制。尤其是

    “orthopaedics”这个已经诞生了两百多年的词,依然被人们顽固地

    定位为一门狭义的、以保守手段矫形的技术,而不具有一个外科全新

    学科的地位。另有一些医生试图搞变通,他们制造了一些奇怪的新词

    (例如“orthomorphy”等)来给这个学科命名。这当中发生了不少故

    事。例如,当英国骨科学会成立甚至有了自己的专刊之后,大多数出

    身普外科的会员依然宣称,他们闹不清楚orthopaedics究竟算不算是

    一个外科门类,他们觉得在欧洲经典语言里,这个词天然地就是“非

    手术治疗”的意思。这等于是不承认骨科具有外专科的地位。该学会

    的期刊Journal of Orthopaedic Surgery自创办以来,一直不死不活

    的,直到它改名为Journal of Bone and Joint Surgery才开始稿源充

    沛 , 直 到 今 天 成 为 全 世 界 最 重 要 的 骨 科 专 业 杂 志 。 可 见

    “orthopaedics”一词乃至它背后所代表的这一新兴学科的坎坷与不

    易!

    第一次世界大战改变了整个世界,也改变了骨科的历史。骨科在

    人们的眼中,突然之间不再只是处理跛足、畸形患儿的学科,而是事

    关每一个公民的医学门类,从这时候开始,骨科医师队伍快速壮大。

    今天我们走进医院,不仅能见到“骨科医生”,在某些大城市里还分

    出了专门的“运动医学医生”“脊柱外科医生”“手外科医生”“小

    儿骨科医生”“关节外科医生”等。

    矫形外科(骨科)在人类综合医学里裹藏了两千多年,又在大外

    科里待了两千多年,彻底独立出来才50年不到的工夫,就进一步分成

    了多个亚专科。回望五千年,我们的骨科学,既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47

    者,阅尽了人类历史的变迁,但又像极了一个青春萌动的少年,挣脱

    一切束缚,迎着朝阳呐喊,奔向地平线的深处。4849

    第二篇

    扭转上帝之误·先天畸形的矫治

    史

    她以绝美之姿行来,犹如夜晚。

    ——诗人、扁平足患者拜伦50

    从字面上看,矫形外科(orthopaedics)从一开始就是一门矫正

    身体畸形的技艺。

    在蒙昧的古代,人们对骨折造成的肢体形变习以为常,但那些与

    生俱来的或是在孩子生长过程中出现的畸形,往往被渲染上一层神秘

    主义的色彩。先天畸形这种疾病,充分体现了造物主的公平,它不分

    贵贱、不分种族,可能发生于任何家庭,因此自古以来,提及先天畸

    形的文献不胜枚举。很多民族都把它视作不祥之兆,例如古罗马人认

    为先天畸形儿的降生将会带来灾祸。这种说法一直流传到欧洲中世

    纪,并被宗教势力进一步强化,民间的老百姓们把这些身体畸形归因

    于上帝的诅咒、女巫的化身、恶灵附体等。先天畸形者不仅要承受畸

    形本身带来的生理负担,还要忍受各种歧视和羞辱:基督教会不接纳

    身体畸形的人,更不允许他们担任神职人员的职责。古代犹太人的宗

    教律法还规定,身体有缺陷的人禁止走近神坛——这里所说的“缺

    陷”包括了各种跛脚、驼背、眼盲、面部畸形甚至是手足折断。

    古往今来,经常发生畸形新生儿被遗弃、被虐杀的事件,古代斯

    巴达的《莱克格斯法典》甚至明文规定:婴儿出生后须在指定场所进

    行身体检查,如果发现肢体异常,就应将孩子丢到山下。法典言辞凿

    凿地说这是“为了孩子好”“为了公众的利益”。伟大的哲学家柏拉

    图居然也支持这种做法,他在《对话录》中说:“那些凑巧患有畸形

    的孩子,父母应该将他们丢弃到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偏僻的地方,他

    们就应该待在那里……”那些就算是侥幸活下来的婴孩,也会被育婴

    堂或者人贩子倒卖,命运悲惨。

    古代东西方医学界普遍有一种观点:先天畸形是母亲在怀孕期间

    受到了某些外来的不良影响导致的,就连动物也是如此。《圣经》里51

    就有这么一段故事:雅各用剥了皮的、表面斑斑驳驳的树枝做成围

    栏,将母牛和母羊关在其中,然后她们就产下带有斑点或环纹的牛犊

    和羊羔。这种故事当然不足为凭。现代观点认为,先天畸形可以是家

    族遗传,也可以是家庭生活环境所诱发,但大多数畸形的病因迄今还

    没有被搞清。

    扁平足

    “扁平足”(club foot)这个病名是迟至19世纪末的时候才出现

    的,它在英语中还有很多叫法,如piedbot、klumpfuss等,共同点都

    是描述畸形的外观,没有一个涉及疾病的发生机制,可见这么多年

    来,人们对它的成因依然充满疑惑。多数人认为扁平足和怀孕期间胎

    儿在宫内的体位有关,但是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扁平足是否有家族遗

    传性,也不甚明确,但在很多家族里,扁平足经常集中发生。由于病

    因不明,直到今天,人们采取的治疗方法还和几百年前几乎没有区别

    (图2-1,图2-2)。

    图2-1 扁平足畸形的距骨头内侧偏移

    (图片来源:Lionel Beale,1833年)52

    图2-2 古代墨西哥印第安人陶绘上的扁平足形象

    伟大的英国作家毛姆出生的时候就患有扁平足,后来他在小说

    《人生的枷锁》里塑造了一个患有扁平足的主人公形象。英国诗人拜

    伦也患有先天性扁平足(同时还伴有脊柱畸形),即便他贵族出身,从小家里就请专业制作支具的人为他配制矫形鞋,但因为身体畸形,也免除不了家人和社会的歧视。拜伦后来在自己创作的剧本《变形的

    畸形人》(The Deformed Transformed)中隐晦地提到了自己幼年时

    母亲对他的嫌恶,这部戏的高潮部分,是飞舞的仙女用魔法的手触碰53

    主人公的畸形部位,然后身体畸形就一下子消失了。拜伦在自己的作

    品中,找到了一个没有畸形、没有残障的天堂梦境(图2-3)。

    图2-3 扁平足畸形的诗人拜伦(英国19世纪末漫画家George Cruikshank不怀好意的一幅

    作品)

    扁平足这个病被人们关注已有数千年的历史,在古埃及神庙里的

    一幅壁画上,就描绘了扁平足的形象。希波克拉底和盖伦等古代医学

    家都曾对这个问题做过描述,希波克拉底用绷带和可塑形的铅制支具

    来治疗扁平足,对那些年龄稍大的孩子,他让他们穿上矫形鞋,理念

    是“不要让鞋子去适应脚,而是要让脚去适应鞋子”。毫无疑问,这

    就是矫形鞋的最早雏形。54

    希波克拉底之后两千年的欧洲,扁平足一直都是由支具匠人来负

    责治疗的,从16世纪开始,他们就已经能用可调节的支具来矫正扁平

    足,其疗效甚至与今天的支具不相上下(不得不说这也是当今支具的

    悲哀)。扁平足在人群中的发生率一向很高,加上过去的老百姓和军

    队经常需要长途跋涉,还需背负沉重的物品,因此足部的健康对当时

    的人来说至关重要。由于就诊的病人太多,扁平足矫正成了一门大生

    意,于是越来越多的医生也开始进入这个领域,这里面就有被誉为

    “现代外科学之父”的法国医生安布洛斯·帕雷(Ambroise Paré,1510—1590,图2-4)。除了以开创结扎止血法而闻名外,他还发明过

    一些鞋具支具来矫治扁平足的内外翻畸形。那些鞋具和支具制造匠们

    看到医生们也来和他们抢生意,就纷纷对自家的支具制作工艺严格保

    密。55

    图2-4 被尊为“现代外科学之父”的法国医生安布洛斯·帕雷(Ambroise Paré,1510—

    1590)

    (图片来源:Wellcome Images,允许公开使用)

    从希波克拉底到帕雷的一千多年里,人们在扁平足的问题上始终

    遵循着如下传统:①及早干预;②手术缓慢矫正;③用绷带、矫形

    鞋、支具等方法长时间维持矫形。由于民间匠人们治疗扁平足,既不

    正规也非专业,几百年来始终问题多多。到了18世纪后期,终于出现

    了一位提出系统性观念,从身心、复健、回归社会等全方位来治疗儿

    童畸形的巨匠,他就是被后世誉为“矫形外科学之父”的让-安德烈·

    维内尔(Jean-André Venel,1740—1791,图2-5)。维内尔出生于瑞

    士洛桑附近的康斯坦茨湖畔,祖上是法裔胡格诺教徒,17世纪末为了

    逃避法国的宗教迫害而迁居于此。维内尔16岁时去一个外科医生那里

    当学徒,干了六年后,考上了法国蒙彼利埃的皇家外科学院,在那里

    他仅仅待了一年,就因为付不起学费而离开了,没有拿到任何学位。

    接下来他在瑞士边境小城奥尔布(Orbe)落脚、执业,两年后他到巴

    黎和斯特拉斯堡进修了一年的产科,回到奥尔布继续行医4年多,然后

    为一位波兰贵族做了5年的家庭医生,后来再回到奥尔布,开办了一所

    助产士学校。他一生共写了两本书,一本关于助产技术,另一本则是

    给年轻女性提供各种医学咨询。56

    图2-5 “矫形外科学之父”让-安德烈·维内尔(Jean-André Venel,1740—1791)

    (图片来源:B. Valentin. Jean-André Venel de Vater der Orthop?die. 1956.)

    本应在产房度过职业生涯的维内尔,却因为一次偶然,而对矫形

    外科发生了兴趣。有一天,小城当地的一位官员带着自己7岁的儿子来

    他这里看病,这孩子患有双侧不对称的足部畸形。维内尔起了恻隐之

    心,便将孩子留在自己的诊所,一留就是1年,这期间维内尔尝试了很

    多矫治措施,最终获得了很好的效果。受此激励,1780年维内尔索性

    盘下了城里的一座摇摇欲坠的老房子l'Abbaye,略加修缮后,开设了

    一个名叫“Orthopaedic Institute”的诊所。这个诊所里设置了住院

    病房、职业技能恢复、治疗浴、病患教室等设施,外加一个支具作

    坊。每一个患者被收治进来后,维内尔就为孩子制作一个畸形部位的

    石膏模子,以作为矫形支具的设计参照,当矫形治疗结束出院的时

    候,他再给该部位做一个石膏模。维内尔的矫形疗程通常持续数月甚

    至数年,包含绷带、温水浴、按摩、手法推拿、牵引以及各种支具。57

    其中有一种“Sabot de Venel支具”就是用来治疗扁平足的,这种支

    具通过足板外侧的持续牵张力量来发挥矫形作用(图2-6)。

    图2-6 维内尔在他的诊所里使用的扁平足矫形鞋具

    (图片来源:B. Valentin. Jean-André Venel de Vater der Orthop?die. 1956.)

    英国历史学家William Coxe曾经生动记载了维内尔诊所的场景:58

    “这些孩子们被安顿在宿舍里,Venel医生的助手们为他们提供各

    种照料,这些助手无所不能,受过良好的教育。Venel医生则将很多时

    间和精力用在改进他的矫形器具上。虽然这个诊所旨在向婴幼儿和孩

    童提供诊疗,但还是有不少成人患者也来到这里……我看到有不少6~

    10岁的孩子,因为身体的畸形,不得不在地上爬行前进,Venel医生用

    自己的器材,温和而渐进地改变着他们……”

    1791年维内尔医生死于肺结核,他的诊所由亲戚接手,因为经营

    惨淡,终于在1820年关闭。维内尔为人谦和,对患者充满慈爱,他在

    矫形支具和器械方面做出了许多精彩的发明,但在他有生之年,并没

    有把自己的治疗经验总结成任何的理论或观点。

    当维内尔潜心开展矫形治疗的同时,在意大利有一位学者斯卡帕

    (Antonio Scarpa,1752—1832)开始对扁平足进行解剖学观察。斯

    卡帕是意大利帕维亚大学外科暨解剖学的教授(外科与解剖在当时总

    是不分家),在这两门学科上贡献卓著,今天医学上至少有十几个解

    剖结构或治疗用具都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例如外科医生非常熟悉的

    Scapa筋膜(腹壁下份浅筋膜深层)、Scapa三角(股三角)等。他同

    时也是欧洲著名的语言学家和艺术家,具有艺术家的孤高个性。1805

    年,拿破仑占领意大利后,来到帕维亚大学视察,因久闻斯卡帕的大

    名,拿破仑就让校长把他请来。没想到斯卡帕拒绝见皇帝的面,并表

    示:政见不同,恕难从命。拿破仑无奈,却也没有难为他。

    斯卡帕解剖了多具扁平足患儿的标本,发现扁平足的距骨偏移脱

    位于跟距、距舟等小关节的轴线之外,并且发生显著的扭转,换句话

    说,扁平足患者的距骨始终是畸形的。这一病理特点后来被19世纪、20世纪的学者一再证实。1803年,斯卡帕著书介绍用轻柔的手法来矫59

    正扁平足,并主张扁平足患儿在整个治疗期间都应该正常行走,为

    此,他还专门设计过一款带弹簧的扁平足矫正支具(图2-7),而这种

    支具是他从一个支具制作匠那里“偷”来的。之前我们说过,欧洲各

    国的矫形支具匠人都对自己的制作技术严格保密,惟恐被人学去了以

    后,断了自己的生路。在巴黎,有一个矫形工匠会做一种独一无二的

    弹簧支具,据说效果很好。斯卡帕为了学到这种技术,就专程赶到法

    国,花钱贿赂了这个匠人住所的房东,得以溜进他的房间,看到了弹

    簧支具的制作秘密。斯卡帕回到意大利后,把这门技术用到了自己的

    矫形支具上,以贯彻自己的治疗理念。当时的很多矫形支具都是以制

    作者的名字来命名的,其中既有那些民间的匠人世家,也不乏像维内

    尔、帕雷乃至我们在创伤骨科领域非常熟悉的柯雷(Colles)等大

    师。

    图2-7 敢于傲视拿破仑的意大利学者斯卡帕(Antonio Scarpa,1752—1832)及其矫形支

    具,斯卡帕揭示了扁平足畸形的病理改变

    (图片来源:Scarpa. Memoria chirurgica sui piedi torti congenita dei fanciulli e

    sulla maniera di correggere questa deformita. 2nd ed. 1806.)

    除了支具以外,绷带也是17~19世纪常用的扁平足矫形手段。创

    造了“矫形外科”这个词汇的尼古拉斯·安德烈,在他的著作

    Orthopaedia的《足部畸形及其正确或错误的干预措施》一章中,非常

    细致地介绍了如何每日用手法将畸形足扳回正常位置,再用绷带、夹

    板等手段加以维持。与安德烈同时代的威廉·切斯顿(William60

    Cheselden,1688—1752,图2-8)是伦敦的一名医生兼解剖学家,他

    在自己的Osteographia一书中也提到了扁平足的矫治,他想到自己幼

    年时胳膊骨折,整骨师给他用了一种涂抹蛋清、面粉的绷带给他固

    定,这种绷带干燥了以后变得坚硬。于是成为医生的他,就把这种绷

    带用到了畸形矫治上。遗憾的是,这种绷带对扁平足的效果很不理

    想。当时还有人用淀粉糊绷带来包裹扁平足,这种方法也很快被摈弃

    了。

    图2-8 英国医生威廉·切斯顿(William Cheselden,1688—1752)和他的硬化绷带矫形

    法

    (图片来源:Bruno Valentin. Geschichte der Orthop?die. Thieme. 1961.)

    18世纪,石膏开始进入欧美医学界的视野,给先天性畸形的矫正

    带来了革命性改变。当时柏林有个叫迪芬巴赫(Johann Friedrich

    Dieffenbach,1792—1847,图2-9)的医生,擅长用石膏治疗骨折,治着治着,他就开始琢磨把这个技术用在扁平足的矫正上。他是这样

    做的:首先用油膏涂抹孩子的下肢皮肤,然后将小腿搁进一个方匣子

    里,让助手将患足扳回到矫正位并维持住,将石膏浆灌进匣子里,待

    其凝固后将石膏外面的匣子取掉,患足就这样被石膏固定在了矫正

    位。他的这一新方法,首先发表于1831年4月23日的《巴黎医学通讯》61

    上。五年后,《柳叶刀》杂志正式肯定了石膏技术。然而迪芬巴赫的

    石膏矫形十分笨重繁琐,直到多年后,荷兰军医马基森(Antonius

    Mathijsen,1805—1878)发明了价格低廉、随时可用、使用简便的石

    膏绷带,石膏才真正成为扁平足矫正的主力武器。

    图2-9 用石膏矫正扁平足的德国医生迪芬巴赫(Johann Friedrich Dieffenbach,1792—

    1847)

    另有一些既不喜欢支具、也不爱用绷带的医生,夹板成为他们的

    治疗选择。这一派的代表人物,在19世纪是沃尔夫(Julius Wolff,1836—1902,图2-10),他用内衬鼹鼠皮的夹板来矫正扁平足。显

    然,他在这方面不太成功,后人牢牢记住他的名字,倒是因为他提出

    的“力学塑造骨组织结构”理论,也就是伟大的Wolff定律。到了20世

    纪,夹板矫形的主将是澳大利亚医生丹尼斯·布朗尼(Denis

    Browne,1892—1967),他发明的夹板可以将双足分别制动,中间以62

    木板相连,患者在制动期间可进行踢脚动作,以拉伸跟腱,并且双足

    相互辅助。

    图2-10 提出伟大的“Wolff定律”的德国医生沃尔夫(Julius Wolff,1836—1902)

    1846年麻醉术的出现,让医生们在矫形方法上有了更多的发挥空

    间。一个新的时代——强制矫形(Brissement Forcé)的时代——到

    来了,出现了各种新型器械,让医生们随心所欲实现各种足部矫形目

    的。一开始,这些技术主要是用于那些轻柔渐进方法无效的僵硬型畸

    形的,但不久之后它们却成了常规手段。奥地利维也纳的洛伦茨医生

    ( Adolf Lorenz ) 是 器 械 矫 形 的 开 创 者 , 他 提 出 了 一 种

    “modellirende redressement”的扁平足矫形系统模式,提倡用外科

    器械和各种角度的楔形木块等辅助物来矫正畸形(图2-11)。这方面

    的代表人物还有美国的John Ridlon、Charles Eikenbary、Virgil P.

    Gibney等,他们酷爱使用扳手来复位畸形。1889年的美国骨科学学术63

    会议上,器械矫形成为大会的焦点议题,参会的医生们个个从口袋里

    掏出一把自己设计、改造的矫形扳手,现场比划了起来,场面令人叹

    为观止。

    图2-11 各种强力矫形方式相继问世

    左:洛伦茨(Adolf Lorenz)的“modellirende redressement”矫形法

    (图片来源:Adolf Lorenz. Heilung des klumpfuss durch des mordellierende

    redressement. Wien Klin. 1895.)

    右:使用Thomas扳手的器械矫形法

    (图片来源:John Ridlon. Congenital clubfoot. Illinois Med J. 1906.)

    美国医生阿贝尔·菲尔普斯(Abel Mix Phelps,1851—1902)在

    这方面做到了极致,他搞出了一套非常笨重、庞大而复杂的矫形器

    械,使出“洪荒之力”来强力扳正足部畸形。每一个目睹过他的矫形

    过程的人,都不由得想起阿基米德的那句名言:“给我一个合适的支

    点,我就能撬动地球。”(图2-12)64

    图2-12 美国医生菲尔普斯提出的器械强力矫形,被当时的医生们讥为“扁平足矫形机”

    (clubfoot machine)

    (图片来源:A.M. Phelps. The present status of the open incision method for

    Talipes Varo-Equinus. Med Record. 1890.)

    在19世纪后期,这种在麻醉下强行矫正的做法非常普遍,很多医

    生喜欢强力矫形的“高效率”,快速矫形完成后再用夹板或石膏绷带

    加以维持。但强力矫形也带来了很多问题,轻者损害皮肤,严重的会

    造成骨髓腔内高压,继而导致脂肪栓塞甚至死亡,畸形越僵硬的患

    者,这种并发症就越容易发生。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英国阿伯丁的奥

    斯顿医生(Alexander Ogston,1844—1929)在器械矫形之前,先用

    手术将跗骨的内核刮除,使得足骨很容易受压塌陷,这样一来就不需

    要施加太大的器械矫形力了。这个创举的来历很不寻常,因为这位奥

    斯顿医生的专业其实是微生物学,他在医学上也是因分离、识别和命

    名金黄色葡萄球菌而出名的。1902年,奥斯顿撰文发布了自己的技

    术,文章里还附上了当时非常时髦的黑科技——X线图片。X线是在

    1895年由德国科学家伦琴发现的,它的出现,对于扁平足矫形的意义

    可以说是无比深远。当年伦琴用X线拍摄的第一张照片,是在手部;而

    足部骨骼和手部一样,都没有肥厚的软组织遮挡,是射线检查的理想

    部位。于是就在伦琴发现X射线仅仅两年后,英国布里斯托的莫顿医生65

    (Charles A. Morton)就开始对足部疾病使用X线摄片。1932年,学

    术界达成共识:将X线摄片作为扁平足(或伴马蹄足等畸形)的诊断金

    标准。又过了23年,足部先天性畸形的影像学诊断和测量标准被正式

    确立下来。

    扁平足的终极挽救手段是三关节融合术,这是伦敦的布洛克曼医

    生(E.P. Brockman,1894—1977)在历经了疼痛型、僵硬型、毁损型

    扁平足治疗的惨痛失败之后提出来的。但是关节融合毕竟是极端情

    况,事实上,在进入20世纪以后,鉴于扁平足的各种外科矫形原则已

    经被完整确立下来,医学界反而更加重视扁平足的早期干预。20世纪

    中叶,欧美国家曾经开展过一场针对扁平足的轰轰烈烈的早期干预工

    程,扁平足治疗的年龄不断推前,医生们甚至对新生儿、婴儿也开始

    实施足部按摩、石膏绷带固定等治疗,目的是尽可能地减少手术矫形

    的数量。不过学术界对此莫衷一是,迄今为止,对于扁平足最佳的干

    预时机和方案一直都是争论的焦点。

    20世纪晚期,苏联的伊利扎洛夫(Gavrill Ilizarov,1921—

    1992)使用外固定支架来进行扁平足矫形,获得了巨大成功。其实,这只是再一次验证了希波克拉底以来的人类近3 000年的矫形法则:持

    续而稳定的外力,再加上一段漫长的时间。

    先天性髋关节脱位

    先天性髋关节脱位(CDH)是另一种常见的肢体先天畸形,现在这

    种病更多地被称为“发育性髋关节脱位”(DDH)。扁平足在孩子出生

    的时候就能很容易检查出来,而DDH则不然。早在1896年,就有权威医

    学文献指出:“先天性髋关节脱位是很容易在早期被忽视的,往往到66

    孩子开始站立、行走的时候,它们才被发现。”然而儿童的髋关节发

    育又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因为哪怕有一点点轻微的不完美,都会导

    致他们长大后发生关节炎(图2-13)。和扁平足等先天性畸形一样,DDH的致病机制迄今仍不明了。

    图2-13 双侧先天性髋关节脱位的年轻病人

    (图片来源:Carnochan. A Treatise on the Etiology. Wood出版社.1850.)

    在X线出现以前,人们对DDH的认知始终非常有限,治疗上也乏善

    可陈。这个疾病的外在表现是跛足,几千年前的希波克拉底曾对它进

    行过观察、描述,他精确地指出这种畸形所带来的下肢短缩,问题主

    要出在大腿段,而不是小腿。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已经懂得用

    类似于Ortolani征或是Pavlik平衡试验这样的方法来鉴别髋关节脱位

    了,这实在是让今天的我们汗颜。

    但是古代的医生们并不愿意在这个事情上花费功夫,因为他们认

    为这种病最多也就是一瘸一拐而已,它没有什么剧烈疼痛,也不妨害67

    生命,相较之下,另外一些引起跛足的疾病则可能是致命的(例如结

    核),更加值得关注。无独有偶,现代加拿大的Cree-Ojibwa部落是一

    个以DDH高发而著称的原住民族群,有学者曾经观察过450名这个部落

    的居民,发现他们早已世代习惯在DDH状态下生活,并不觉得这个疾病

    对自己造成了什么影响。

    骨科先贤尼古拉斯·安德烈却是一个对DDH极度重视的人,他在自

    己的书里告诫家长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孩子还在娘胎里的时

    候,就可能已经出现髋关节的松弛,有的甚至是双侧松弛。无论何

    时,当你们发现孩子的髋关节处于脱位状态,立刻就去求助于医生!

    因为这个问题一旦拖延,松弛的髋关节内就被瘢痕组织所占据,关节

    也就回不去了。”话虽然这么说,可他自己也承认,当时医生们对DDH

    所能做的,实在是少得可怜。

    意大利米兰的医生帕莱塔(Giovanni Battista Palletta,1747

    —1832,图2-14)是著名的孟太奇教授(孟氏骨折以其命名)的传

    人,也是第一个从病理学角度描述DDH的人。他曾经解剖了一例出生15

    天即夭折的DDH患儿,详细记录了脱位股骨头、髋臼、关节囊和关节周

    围韧带的样貌。法国医生兼解剖学家杜普伊纳(Guillaume

    Dupuytren,1777—1835,图2-15)做了更大量的解剖学研究,留下了

    最早的DDH的病理学知识:68

    图2-14 第一个描述DDH病理解剖特征的意大利医生帕莱塔(Giovanni Battista

    Palletta,1747—1832)69

    图2-15 在矫形外科多个领域做出杰出贡献的法国医生杜普伊纳(Guillaume Dupuytren,1777—1835)

    “我发现髋臼周围附着的肌肉有的发育良好,有的则呈萎缩状

    态,甚至变成了某种黄颜色的纤维束带……这些患者的髋臼要么就是

    完全空虚的,要么就是一些形状不规则、骨量稀少的股骨头容纳于其

    间,正常的关节软骨、关节囊滑膜都找不到了……

    在有的标本里,我还看到股骨头圆韧带被显著拉长、变扁了。股

    骨头向髋臼的外侧和上方脱出,而在髋臼的后上方髂骨表面,形成了

    一个浅浅的凹窝,边界甚至都不太清楚,与脱位的股骨头相匹配。这

    样一来,下肢的长度就发生了明显的短缩……70

    我很确定这种脱位并不是外伤造成的,而是某种日久天长的过程

    所形成的……”

    杜普伊纳出生于法国中部地区的一户穷律师家庭,小时候因为长

    相俊美,被法国南部来的一个贵妇人看上了,竟忍不住雇人绑架了

    他。后来他被家里救了出来,送去巴黎上医学院。学医期间,因为没

    钱,他就从尸体解剖室里的标本上刮下人体脂肪当灯油,晚上挑灯夜

    读。杜普伊纳年仅36岁就成为法国陆军总医院的外科主任,工作起来

    不知疲倦,据说每年要接诊上万名患者。他是拿破仑身边的大红人,曾经帮皇帝陛下治好了痔疮。杜普伊纳晚年变得十分富有,却也十分

    不快乐,然而他笔下的文字却以生动活泼、引人入胜而著称,在后世

    被人们频频引用。他还对掌腱膜挛缩进行过深入探索,并在《柳叶

    刀》上发表论文,后来人们就用“Dupuytren挛缩”来称呼这个疾病。

    杜普伊纳是第一个将DDH的临床表现与病理改变联系起来的人,但

    这位法国的外科泰斗也认为DDH的脱位是不可干预的,只能听之任之。

    此时,拿破仑军中的一位小医生普拉华兹却不信这个邪,偏要动手试

    一试。

    普拉华兹(Charles Gabriel Pravaz,1791—1853,图2-16)出

    生于法国里昂的医生世家,曾参加过滑铁卢战役。他后来在里昂创办

    了著名的矫形外科医院,并在这里开始了DDH的复位治疗。普拉华兹的

    方法是给予下肢持续牵引,在此过程中逐渐外展髋关节,并在大转子

    部位施加向内的力量。根据他的经验,一般需要8~10个月的牵引,才

    能让股骨头回到正常的髋臼位置内。在整个漫长的治疗期内乃至复位

    成功以后的康复期里,都严格禁止患者负重,总过程大概需要两年。

    1838年和1839年普拉华兹两次在法兰西科学院报道他的DDH治疗体会,71

    让整个医学界非常震惊,因为在此之前,人们从来不相信DDH可以被矫

    正。为此,科学院学术委员会还派了一批专家前去调查核实他的成

    果,调查报告于1840年发表,对普拉华兹的理念加以肯定,但指出DDH

    患者即便复位后,跛行依然存在,下肢短缩也未必能完全纠正,大转

    子的外凸及髋关节外展受限还是会有遗留。科学院最后还是批准了普

    拉华兹的治疗方法(图2-17)。

    图2-16 对DDH进行矫形复位的第一人:普拉华兹医生(Charles Gabriel Pravaz,1791—

    1853)72

    图2-17 普拉华兹的DDH复位器械

    (图片来源:Pravaz. Traité Théorique et Practique des Luxations Congénitales

    de Femur. 1847.)

    其实早在普拉华兹之前,就已经有几位医生做过DDH的复位努力,例如法国医生拉福德(Guillaume Jalade-Laford,1805—?)和亨伯

    特(Fran?ois Humbert,1776—1850)。拉福德使用牵伸椅和摇摆床

    来对DDH进行复位(图2-18);而亨伯特据说是法国第一个矫形外科医

    院的创办者,主治脊柱侧弯,他对DDH患者进行激进的快速复位,治疗

    过程仅持续55分钟。1835年他报道了对一个11岁女孩进行DDH复位的案

    例,由于那个年代并没有X线这样的监测手段,因此人们读了他的报

    道,完全不清楚这个女孩最后究竟有没有被成功复位,这件事令他被

    当时的同行们讥笑了好一阵子。最后医学界还是公认普拉华兹是DDH成

    功复位的第一人。73

    图2-18 1835年亨伯特(Fran?ois Humbert,1776—1850)的DDH复位器,构造非常复杂

    (图片来源:Humbert. Apparreil pour la réduction simultanée de la luxation

    coxo-fémorale des douxc?tés. 1835.)

    普拉华兹之前曾在巴黎开过一家矫形诊所,和他共事的是一位叫

    盖林(Jules Rene Guérin,1801—1886)的医生,也是世界骨科史上

    的巨匠。他俩在巴黎的时候,一起发明了好多基本上没什么用、但看

    上去很炫酷的脊柱侧弯治疗器材。盖林这人嘴巴很碎,成天制造是

    非,跟普拉华兹吵架拌嘴,1836年普拉华兹终于忍无可忍,抛下诊所

    离开了巴黎,回到家乡里昂潜心修炼,终于成就了DDH的牵引复位大

    法。一直待在巴黎的盖林倒是始终惦记着普拉华兹,看到他的牵引矫

    形技术一问世,就立刻进行了改良,并联合皮下肌腱切断术,获得了

    更优的疗效。1841年盖林将DDH的矫治原则进行了如下概括:①持续而

    渐进的牵引;②如果软组织过于紧张、影响外展,就行皮下肌腱切断74

    术;③持续拉伸韧带结构;④手法复位;⑤复位给予有效维持。这对

    欢喜冤家,虽然在DDH的治疗上最终实现了理念的融合,但两个人的结

    局大有不同:普拉华兹一生低调谦和,以至于在历史上的知名度远远

    不如那些成就不如他的同行;而盖林始终不改自己的恶劣性格,处处

    得罪人,虽然他也在骨科学术上成就非凡,但他走到哪里都不受欢

    迎。1839年,盖林彻底招惹了法国矫形外科界的另两位巨头——

    Malgaigne医生(以骨盆骨折的研究而知名)、Velpeau医生(以肩部

    制动技术而知名)——以及自己身边的同僚们。在一组肌腱切断术

    (详见第七篇)的治疗研究失败后,他被法国医学界吊销执照,出走

    比利时。

    1845年冬,来自波士顿的布朗医生(Buckminster Brown)来到巴

    黎,参访盖林的诊所,随后他将欧洲最新的DDH治疗理念带回了医学尚

    很落后的美国。波士顿城里的另一位医生毕格罗(Henry Jacob

    Bigelow,1818—1890,图2-19)对他带回来的信息很感兴趣,不过毕

    格罗的关注点是外伤性髋关节脱位。他开展了一系列的病理学观察,发现前部髋关节囊加厚的那部分对于关节复位和稳定性的重要意义,毕格罗由此总结出了髋关节屈曲、外展、外旋的复位法则,这个发

    现,也为后来的DDH治疗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今天,人们将他发现

    的那个解剖结构,即髂股韧带的一部分命名为“Bigelow Y形韧带”。75

    图2-19 “Bigelow Y形韧带”的发现者、美国医生毕格罗(Henry Jacob Bigelow,1818

    —1890)

    就在这个时候,麻醉术开始悄悄走上历史舞台。

    我们之前说过,数百年来外科医生在内科医生的面前一直不太抬

    得起头来,甚至更多的时候被看成是“屠夫”,这是因为直到1840年

    代前,外科医生过的都不是什么体面的日子。那时候的外科手术更像

    是一种刑罚折磨,医院里的医生给患者做手术,通常都在病床上直接

    进行,没有任何镇痛的措施,拼的就是速度。但是久而久之,邻床乃

    至邻屋的其他患者实在是忍受不了病人在手术中发出的那种撕心裂肺

    的惨叫声,最后,手术室就被创造出来了。

    但是外科医生内心甚为不安,他们早就想找到一种方法,来结束

    这种噩梦般的治疗方式了。1836年的一期《柳叶刀》杂志上就说:76

    “患者在术中的躁动不安,是困扰医生实行各种手术的最主要麻烦之

    一,在手术中,医者是有责任让患者得到安宁的。”当时医生尝试过

    催眠术或鸦片酊来实现患者的镇静,但是效果甚微,有的大夫甚至从

    街头找来一些土方子用在手术室里。

    18世纪末,英国化学家戴维(Humphry Davy)发现了笑气(一氧

    化氮)的致幻作用,很快,这种气体就被欧美上流社会的富人们当成

    兴奋剂来享用。1841年的某天,美国佐治亚州的医生Crawford Long被

    朋友缠着要一些笑气,用在周末聚会上找点乐子,结果他错给了对方

    一瓶乙醚。几天后,参加这个聚会的客人们都毫无痛苦地失去了知

    觉。又过了一段时间,这场聚会上的一位宾客辗转找到了Long。一开

    始,Long医生以为他是来找麻烦的,结果这个客人跟Long说,他当时

    在聚会上吸入了乙醚,很快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那种感觉就像是被

    彻底麻醉了一般。这个人请Long医生帮他切掉脖子上的色素痣,而且

    最好就在这种神奇的气体下进行。1842年3月30日,Long医生实施了世

    界上第一例乙醚麻醉下的手术,但是他并没有公开发表这个案例(图

    2-20)。

    图2-20 1847年的乙醚吸入麻醉法

    1846年10月16日,波士顿牙科医生莫顿(William T.G. Morton,1819—1868)在麻省总医院展示了一台乙醚麻醉下的颈部肿块切除

    术,获得了完全的成功。观摩手术的同行们惊喜若狂,然而莫顿医生77

    的暗黑一面也由此展现出来,他拒绝向任何人透露他使用的是什么麻

    醉剂,他打的算盘是把这项技术申请专利,然后发大财。可是大家很

    快就发现了乙醚的作用,莫顿医生不仅没有发财,最后反而死于一贫

    如洗。

    麻醉术在第一时间就传回了欧洲,由伦敦的Liston医生在全欧第

    一个使用吸入麻醉术,手术后他说:“先生们,杨基佬的这个小把戏

    超越了无用的催眠术(Gentlemen,this Yankee dodge beats

    mesmerism hollow)。”接下来,麻醉术带来的除了无尽的外科创

    新,可能还有无穷的灾难。因为麻醉的出现,欧美各国的外科手术数

    量大增,医生们放手开发各种新的术式,但是大量的术后感染也随之

    而来,直到无菌技术和理念的出现。

    麻醉术和无菌术的出现,也为医生治疗DDH提供了充沛的动力。上

    文提到的德意志骨科巨匠沃尔夫去世以后,继承他的衣钵而成为德国

    矫形外科领袖的,是出生于南非的霍法教授(Albert Hoffa,1859—

    1907,图2-21),这个人仅仅活了48年,一生短暂却灿烂辉煌,在德

    国骨科界享有崇高威望。他是第一个推广DDH手术矫治理念的人,主张

    DDH手术越早进行效果越好,但他不赞成给大龄儿童或者成人实施手

    术。霍法教授成功开展了一系列DDH矫形治疗之后,他在德语区的竞争

    对手——奥匈帝国的洛伦茨医生(Adolf Lorenz,1854—1946,图2-

    22)见状不甘示弱,立即着手对霍法的术式进行改良,一时间,欧洲

    德语区的两位大佬你追我赶,带动了DDH手术治疗理念的迅猛普及。正

    在这时,洛伦茨教授突然开始对石炭酸过敏(英国的李斯特医生首创

    用石炭酸消毒的方法,开辟了无菌手术的新时代),得了严重的接触

    性皮炎,于是他就不再做手术了,摇身一变成为保守治疗的力推者。

    他在美国医生毕格罗的髋关节复位法基础上建立了无血矫形法78

    (unblutig),走遍全世界,为保守疗法摇旗呐喊,人望比做手术的

    时候更高了。

    图2-21 推动DDH手术理念的德国骨科领袖霍法教授(Albert Hoffa,1859—1907)79

    图2-22 19世纪末、20世纪初德语区骨科巨匠阿道夫·洛伦茨医生(Adolf Lorenz,1854

    —1946)

    洛伦茨医生出身贫寒,一生为扁平足、脊柱侧弯等疾病的治疗进

    步作出了巨大贡献,他的儿子康拉德·洛伦茨(Konrad Lorenz)因动

    物行为学的研究,即“本能”理论而闻名于世,被誉为“动物精神界

    的爱因斯坦”。1973年小洛伦茨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父子两

    代皆修成正果。

    德语区的另一位外科大师Friedrich Trenderlenburg(1844—

    1924,图2-23)在1895年描述了DDH患者的特征性步态,1920年他编写

    专著《髋关节脱位》,特别邀请洛伦茨教授撰写了一个关于X线诊断的

    章节,提到了股骨头无菌性坏死这样一个DDH并发症。5年后,奥匈帝

    国的Heinrich Hilgenreiner医生(1870—1954,图2-24)正式确立了80

    DDH的影像学分型法,用于指导诊断和治疗。“Hilgenreiner线”——

    测量髋臼角的指标——也从此成为全世界骨科医生和影像科医生众所

    熟知的一个名词。Hilgenreiner出生于捷克,曾服务于奥匈帝国和纳

    粹德国军队,一生大力倡导DDH的早期诊断和早期干预。第二次世界大

    战结束后,他被盟军短暂关押,流亡奥地利,直到去世前才被允许返

    回故乡布拉格。他作为影像学测量的先驱,曾经无数次地将自己的双

    手暴露在X线下进行手法复位,并因此而患上了严重的射线性皮炎。

    图2-23 Friedrich Trenderlenburg教授(1844—1924)以及“Trenderlenburg征”

    (图片来源:Calve J, Galland M. Pathogenesis of limp due to coxalgia. J Bone J t

    Surg. 1939.)81

    图2-24 Heinrich Hilgenreiner医生(1870—1954)和著名的“Hilgenreiner线”

    (图片来源:H. Hilgenreiner. Zur frühdiagnose und frühbehandlungen der

    angeborenen hüftgelenkverrenkung. Med Klin. 1925.)

    另外两位在DDH的影像学诊断领域作出深远贡献的,是英国放射医

    学的先驱爱德华·冼通(Edward Warren Shenton,1872—1955)和英

    国骨科大师乔治·珀金斯(George Perkins,1892—1979,图2-

    25)。1902年冼通描述了后来被人们称为“Shenton线”的影像学标

    志,1911年又出版了具有开天辟地意义的专著《骨病及其X线检查》。

    冼通医生还是一个优秀的音乐家兼高超的小提琴制作者,医务工作之

    余,为孩子们写了很多优美的儿童乐曲。82

    图2-25 推动DDH影像学诊断进步的英国医生乔治·珀金斯(George Perkins,1892—

    1979)

    珀金斯则是全世界顶级矫形外科中心——伦敦圣托马斯医院骨科

    的主要奠基人,1928年他提出了一种测量股骨近端骨骺外移的方法

    ——将两侧髋臼的外缘连线,也就是现在临床常用的Perkins线。由于

    这些巨人的努力,X线影像测量法在1930年代已经成为DDH的诊疗常

    规。

    对于那些已经长到3~4岁的DDH患儿,关节周围的软组织和骨性改

    变已经比较严重,不可能再靠手法实现复位了,因此,有医生设计出

    了一系列的复位辅助器械,试图像扁平足器械矫形一样去强力矫正关

    节畸形。然而使用之后就发现,器械复位很容易造成大转子骨折等并83

    发症。保守复位派的大师洛伦茨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于是他不得不

    部分求助于手术,创造了股骨上端的分叉截骨术。

    分叉截骨术是指脱位的股骨头不动,而在股骨头的水平进行髋臼

    截骨,再将远端截骨块的近侧插入髋臼内。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插

    入的骨块会逐渐萎缩消失,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一个骨盆截骨术。这

    种手术最早是由德国霍法教授的学生尚茨(Alfred Schanz,1868—

    1931)琢磨出来的,只不过他设想的截骨平面稍偏远端,位于坐骨结

    节水平。洛伦茨和尚茨的截骨术,目的都是为了改善腰椎前凸,减轻

    疼痛。

    由于DDH的髋臼过浅,股骨头的有效覆盖不足,因此19世纪后期的

    手术往往都围绕着如何使髋臼“变得更深”这个目标展开,有的医生

    忙着清理真臼内的瘢痕组织,有的则想办法将假性髋臼加深。1871

    年,德国医生科尼格(Franz K?nig,1832—1910)首创将髋臼的顶部

    向外延展,相当于给髋臼搭了一个出挑的顶棚,以增加股骨头覆盖,改变了之前一味加深髋臼的做法。美国的Fred Albee、Arthur Bruce

    Gill等医生都是这种手术理念的坚定倡导者,今天,我们在教科书上

    还可以看到以他们命名的各种术式。髋臼顶部加盖的术式,进而又刺

    激了另一类截骨手术的诞生,也就是在髋臼所在的无名骨进行截骨,这方面的代表作有Karl Chiari(图2-26)、Paul Pemberton等医生发

    明的术式,其中应用最广的当属Robert B. Salter(图2-27)设计的

    截骨术。Salter医生来自加拿大,除了截骨术以外,Salter还因为骨

    骺损伤的分型而知名。此外,正是Salter的灵感催生了今天骨科最常

    用的另一种疗法——CPM。84

    图2-26 “Chairi截骨术”的缔造者:维也纳的Karl Chiari医生85

    图2-27 “Salter截骨术”与CPM的开拓者:Robert B. Salter医生

    今天,当我们翻开骨科手术学图谱,会看到一大堆以上述名人命

    名的DDH矫形手术,然而所有的这一切手术,毕竟都只是畸形晚期的各

    种挽救性的努力,而且这些手术都基本是在2岁以上的患者中实施(这

    也是DDH患儿被抱来就诊的最常见年龄段)。人们认识到,要想进一步

    提升治疗效果,就要想办法做到更早期的诊断和干预。前面所说的

    Hilgenreiner医生就是早期干预理念的坚强推手,他在自己的医院里

    使用一种带有衬垫的外展支架,要求每一个骨科医生都必须学会在孩

    子一出生的时候就能诊断出DDH。但是问题来了,用什么办法才能确保

    各种层次的医生都能快速而准确地筛查出这种疾病呢?86

    这个办法,很意外地由骨科之外的人找到了。1935年,意大利

    Ferrara省立儿童医院的小儿内科大夫奥托拉尼(Marino Ortolani,1904—1983,图2-28)在当班期间,发现一个新妈妈在给5个月大的婴

    儿洗澡、换尿布的时候,孩子的髋部总是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好奇的奥托拉尼医生也在孩子身上体验了一下这种声响,随后他给孩

    子拍了一张X线片,显示为髋关节脱位。他索性一股脑儿检查了医院里

    的其他患儿,发现不少孩子都有这种髋部声响,他迅速发现了这种声

    响与DDH之间的关联。从那时候开始,他对所有的新生儿都进行这个检

    查,并对发现存有不稳的髋关节一律给予加厚的尿布包裹。

    图2-28 意大利医生奥托拉尼(Marino Ortolani,1904—1983)与以他命名的“Ortolani

    征”

    (图片来源:Scott J. Mubarak. In search of Ortolani: the man and the method. J

    Pediatr Orthop. 2014.)

    1937年他撰文发布了自己的发现,这种体征随即被命名为

    Ortolani征,成为DDH诊断中最重要的一个临床体征。1946年意大利政

    府专门组建了一个DDH诊疗中心,任命奥托拉尼医生为负责人。在这

    里,奥托拉尼医生彻底转行成为矫形外科大夫,在临床的很早期阶段

    就筛查出那些DDH患儿,然后用外展支具来治疗,取得了很好的效果。87

    Ortolani征的提出,不仅显著推动了早期诊断和早期治疗的开展,更

    促使欧美医学界进一步加强了产科、儿科、放射科、骨科医生之间的

    跨学科协作机制。

    到了1950年代,又诞生了“反向Ortolani征”和“Barlow征”,也能够很好地诊断那些出生时就有的髋关节脱位。但还有一些孩子在

    出生时髋关节是正常的,后面发育的过程中出现了脱位,Ortolani这

    类体征就不太管用了。这类孩子的特点是髋臼相对较浅,这时刚刚进

    入临床的超声检查,就帮上了大忙。超声一开始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

    期间被用来探测潜艇的(声呐),战后被延伸用于工业材料的探伤等

    方面。1947年,美国丹佛有一个喜欢摆弄机电设备的实习医生

    Douglass Howry,搞到了几套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海军淘汰下来的

    超声装备,Howry觉得这种技术一定在医学上也有用武之地,但他不知

    道该怎么着手。他想,既然声呐是在水下工作的,于是他就把病人浸

    到水中,然后用超声来探测病人的身体。

    数年之后,英国格拉斯哥的产科医生Ian Donald在工程师的协助

    下,开发出一种手持式的超声探头,真正推动了超声在临床医学的应

    用。超声用在DDH上,则源自奥地利医生格拉夫一次在阿尔卑斯山脚下

    的冥思,他发现,超声在DDH领域较X线有很大的优势,不仅能清楚地

    显示软骨性的股骨头还有髋臼的形态,还不需要有放射线的担忧。

    半个世纪以后的今天,我们已经开始从分子生物学的角度去探寻

    DDH的成因,揭晓谜底或许还是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数百年来先人们的

    积累,已经足够我们在髋关节脱位的诊疗上应对自如。DDH这种疾病,2000年前的医生们不太愿意在上面倾注心血;200年前有了复位、矫

    形、手术等手段,大多数医生依旧对它没有太大兴趣,甚至有医生声

    称只有傻子才会花精力在这种疾病上面。今天的情况可能还是没有什88

    么大的改观,在21世纪的骨科,DDH依然不是什么重点攻关对象,甚至

    正在加速度地被新一代骨科医生遗忘。

    然而,正是本文中的这些“傻子们”,千年来在DDH这样的疾病上

    苦苦求索,然后不经意间,把整个骨科向前推动了一大步。

    肢体畸形的外科手术治疗

    前文说到,1780年代,“矫形外科学之父”维内尔(Jean-André

    Venel)在瑞士边境小城的一座破旧屋子里,开启了现代畸形矫正的正

    规化疗法时代,不幸的是,维内尔本人早早去世,他的诊所随后入不

    敷出,于1820年倒闭。这个时候,欧洲大陆各国乃至英伦三岛的矫形

    治疗已经相继走上正规化的轨道,矫形不再只是民间工匠和各种全科

    医生的个性化发挥,专业从事矫形外科的医务人员和相应的学术交流

    氛围开始萌生。

    这是19世纪的初叶,工业文明的曙光刚刚开始照亮地球,法国大

    革命带来的民主、自由、平等观念也开始席卷欧洲大陆,渗透进人类

    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自然也包括科学探索和技术革新。在这100年

    后,德国医学,特别是外科学即将傲视全球,但在此时,位居矫形外

    科学术顶端的,还是法国人和法语区医学。继维内尔的诊所——也是

    人们公认的第一所专业矫形外科医院——出现后36年(图2-29),德

    意志地区的第一所矫形医院才在维尔茨堡出现;7年后,意大利的第一

    所矫形医院问世;而大洋另一头的美国,则是再过了15年,才有了第

    一间矫形外科专业病房。89

    图2-29 瑞士医生维内尔所使用的各种矫形支具

    (图片来源:Valentin. Jean-André Venel de Vater der Orthop?die. 1956.)

    1825年,法国医生德尔拜克(Jacques-Mathieu Delpech,1777—

    1832,图2-30)在法国南部风景如画的海滨城市蒙彼利埃开办了一家

    矫形专科医院。这家医院位于城市的郊外,空气清新,病房连接着康

    复区,设有各种护理、康复和锻炼器具;外面则是大片的花园,还有

    植物迷宫等各种嬉戏空间。德尔拜克这家医院的理念,是让各种先天

    性畸形和脊柱疾病患者在以健身为核心的矫形治疗过程中,身心放松

    地进行各种体育锻炼,大部分病人的疗程都长达1~2年之久(图2-

    31)。90

    图2-30 开创了手术矫形新纪元的法国医生德尔拜克(Jacques-Mathieu Delpech,1777—

    1832)91

    图2-31 德尔拜克矫形医院里面开展的各种体育锻炼治疗

    (图片来源:Delpech. De l'Orthomorphie)

    蒙彼利埃医学院是世界上最早的医学高等院校,德尔拜克在此毕

    业,并在当地著名的圣埃洛瓦医院(H?pital St.éloi)工作,35岁就92

    成为教授。他的第一篇论文是关于院内坏疽的,当时这种疾病在军中

    和民间医院中都很常见,他是世界上最早认识到院内感染是由脓液、脏衣物、脏手等直接接触造成的医生之一。后来他还揭示了脊柱结核

    (当时又被称为“Pott病”)的机制,指出这是一种感染性疾病造成

    的畸形,与特发性脊柱侧弯、脊髓灰质炎后遗症以及脊柱的其他致畸

    性疾病有着本质不同。

    德尔拜克留给医学界的遗产,不仅仅是一所带有前沿理念的矫形

    医院,更在于他是第一个尝试用外科手术方法矫治畸形的人,他的工

    作实际上为后世的骨科发展指出了一个新的方向。一开始,他和同时

    代的矫形医生一样,习惯性地用各种矫形支具处理扁平足等畸形。但

    众所周知,扁平足常常是与马蹄、内翻等畸形伴随存在的,德尔拜克

    在1823年就遇上了一例9岁的男孩,患有严重的扁平足合并马蹄足,支

    具矫正完全没有效果。德尔拜克医生突然想起以前遇到过的一些跟腱

    断裂病人,那些断裂的跟腱,后来纷纷出现了瘢痕愈合,他猜想这可

    能就是肌腱损伤的转归特点。而那些愈合再生过程中的瘢痕组织,是

    具有一定可塑性的,于是他设想,如果将肌腱在止点附近切断,然后

    保护伤口不使空气进入(德尔拜克医生本人对外科感染有着超越同时

    代人的敏感性),再用支具将患肢维持在原畸形的位置,待到肌腱切

    断处的瘢痕连接已经形成后,将患肢缓缓地扳向正常的角度,是不是

    就可以将那些先天性畸形从僵硬状态下解放出来呢?

    1816年5月9日,他就在这个小男孩的脚上做了这种手术。当时患

    者俯卧位,德尔拜克在跟腱末端两侧各切开一个小的切口,然后用一

    个弯手术刀片横向割断跟腱,因为这个手术并不是很疼,所以可以在

    无麻醉的情况下进行(图2-32)。将跟腱切断以后,患足一下子就松

    解开来了。德尔拜克按照计划,把患足放进呈原畸形状态的一个支具93

    内,等待愈合。因为当时没有无菌技术,因此伤口愈合得很慢,术后

    第10天出现了血肿,2天后还流出了脓液。好在术后27天的时候,伤口

    终于痊愈了,貌似跟腱离断的部位也出现了良好的瘢痕连接。于是德

    尔拜克就给孩子亲手实施牵伸矫形,整个过程持续了一个月,马蹄足

    获得彻底的松解(图2-33)。

    图2-32 德尔拜克在1816年开始实施的肌腱切断术94

    (图片来源:Sayre著作,1879年)

    图2-33 德尔拜克肌腱切断术后的支具(左)和术后矫形结果(右)

    (图片来源:Delpech. Chirurgie Clinique de Montpellier. 1823.)

    通过这个病例,德尔拜克揭示了肌肉肌腱挛缩在形成肢体畸形中

    的核心因素,以及通过肌腱、韧带手术缓解挛缩,从而纠正肢体畸形

    的理论和实践。矫形外科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个手术理念——肌腱或肌

    肉切断术——就这样问世了。

    然而,德尔拜克的做法不仅没有被当时的同行们所接受,还遭到

    了山呼海啸般的声讨,首都巴黎的医学杂志纷纷拒绝对他的技术进行

    评价,很多医生甚至懒得认真读一读他的治疗经过,医学界普遍认为

    德尔拜克的手术是不道德的,且没有任何意义。就在这样的谴责声浪

    下,德尔拜克不得不终止了这种手术的开展。1832年10月29日,当他

    从城里回到医院,埋伏已久的一个老病人(阴囊积液)朝他当胸开了

    一枪,子弹正中主动脉弓上,一代英杰德尔拜克医生当即殒命,令人

    唏嘘不已。95

    好在德尔拜克的创举,并没有随着他的被误解、被打压而销声匿

    迹于历史的烟云之中。就在整个法国医学界异口同声反对肌腱切断术

    的时候,巴黎外科界领袖,前文曾提到的美男子医生杜普伊纳坚决站

    在德尔拜克这一边。不仅如此,他还在1822年1月16日为一名12岁女孩

    亲自实施了皮下潜行的胸锁乳突肌腱切断术,矫正了她的僵硬性斜

    颈。这个案例的成功传遍了全欧洲,让肌腱切断术开始被更多的人思

    考和接受。当然了,这和杜普伊纳在欧洲医学界的巨大影响力也密不

    可分。

    肌腱切断术传播到法国隔壁的德意志地区,令汉诺威城里的一位

    年轻医生斯托迈尔(Georg Friedrich Louis Stromeyer,1804—

    1876,图2-34)兴奋不已。斯托迈尔当时运营着一家很小的私人骨科

    诊所,1830年他接诊了一位患有脊髓灰质炎后遗马蹄足畸形的19岁男

    生,这个小伙子来到他这里的时候,已经在很多家诊所接受了漫长的

    支具、石膏、绷带等治疗,不但徒劳无益,还留下了皮肤溃疡、跖骨

    骨髓炎等并发症。1831年2月28日,斯托迈尔医生给他实施了最新学到

    的跟腱切断术,术后也按照德尔拜克当年的方法进行处置。这个小伙

    子的伤口愈合非常快,手法矫形在术后10天就开始了,虽然此前的皮

    肤溃疡、局部肿胀给矫形过程带来了不少麻烦,但这名患者的最终结

    果非常令人满意。年轻的斯托迈尔医生旋即又为一名32岁的脊髓灰质

    炎后遗马蹄足的男子开展了这套治疗,术后10周,患者的马蹄足畸形

    完全被矫正。1833年他将这两个案例发表在杂志上,5年后他出版了一

    本手术学专著,大力推崇皮下肌腱切断术对肌腱挛缩型畸形的治疗意

    义。96

    图2-34 肌腱切断术的传播与推动者、汉诺威医生斯托迈尔(Georg Friedrich Louis

    Stromeyer,1804—1876)

    看着法、德各地的医生开始实施新式手术,伦敦的一位外科医生

    里特(William John Little,1810—1894,图2-35)心痒难忍。22岁

    就已进入英国皇家外科学会的里特医生,自己就是一个足部畸形患

    者。他4岁的时候曾患脊髓灰质炎,遗留马蹄足畸形,二十多年来不得

    不配戴支具生活。每天给别人诊治矫形的里特医生,始终有一个心

    愿,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治好自己的足部畸形。当他得知德尔拜克和斯

    托迈尔医生的工作之后,立刻就赶往德国(此时肌腱切断术的开创

    者、法国的德尔拜克医生已经遇害)。这一年,德国教授迪芬巴赫用

    石膏进行扁平足矫正的技术在《柳叶刀》杂志上发表,也让他在英国

    名噪一时,于是里特就直奔柏林,来到迪芬巴赫的办公室,听取他的

    建议。然而,迪芬巴赫和其他柏林医生都一致反对手术矫形这种做

    法,并表示他们是绝对不会给里特做手术的。97

    图2-35 肌腱切断术的亲身体验者与推动传播者、英国骨科大师里特(William John

    Little,1810—1894)

    里特医生并不死心,干脆直接去汉诺威找斯托迈尔。当这样一位

    享有崇高地位的英国大教授敲开斯托迈尔小诊所的门的时候,后者非

    常紧张,一开始自然婉言拒绝。但里特最终说服了斯托迈尔,躺上了

    这家小诊所的手术台,接受了跟腱切断术。手术和后续的矫形治疗非

    常成功,在这个过程中,里特与斯托迈尔倾心交流,向他学到了肌腱

    手术以及诸多矫治要领。痊愈出院后的里特,并没有直接回到英国,而是转道柏林,得意地出现在迪芬巴赫教授的面前。看着里特焕然一

    新的下肢,迪芬巴赫震惊无比,立刻承认自己先前的狭隘无知,并以

    最快的速度加入到了肌腱切断术的行列里来。几年后,迪芬巴赫教授

    接连完成了一千多例各类肌腱切断或肌肉切断术,并著书立说(图2-

    36)。98

    图2-36 迪芬巴赫教授设计的肌腱切断术后矫形支具

    (图片来源:J.F. Diffenbach. Ueber die Durchschneidung. 1841.)

    里特医生回到英国后,于1837年2月20日开展了第一例肌腱切断

    术,在接下来的2年里,他的病房门庭若市,门诊应接不暇。1840年,里特医生创办了英国第一家专门的骨科医院,这家医院经历后来的壮

    大和兼并,成为今天享誉世界的英国皇家矫形外科医院,里特医生也

    被尊为英国的矫形外科之父。他的两个儿子后来也都成了医生,其中

    一个叫路易·斯托迈尔·里特(Louis Stromeyer Little),里特教

    授给孩子起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和致敬自己的恩人斯托迈尔医生;

    另一个儿子叫欧内斯特·莫里茨·里特(Ernest Maurice Little),后来则成了英国骨科学会的首任会长。99

    话说斯托迈尔医生,后来走出汉诺威小城,成为弗莱堡大学、基

    尔大学等多所名校的教授,在普法战争期间对野战外科医学作出了不

    可限量的贡献。他和德尔拜克、杜普伊纳、里特以及迪芬巴赫等医

    生,在那个麻醉技术和无菌技术尚未诞生的时代,冒着巨大风险所开

    展的这些矫形手术,对人类医学进步的意义是难以用文字述说的。那

    一代先贤在科学面前的自省、谦逊和绅士精神,也是永远值得后世骨

    科医生效法的。

    斯托迈尔在汉诺威的时候,还培养了一个学生叫戴特摩德

    (William Ludwig Detmold,1808—1894),后来移民美国纽约,在

    那里继续行医。他把欧洲最新的肌腱切断术带到了新大陆,并在纽约

    开办了全美第一家专门服务于肢体畸形儿童的公益性医院,他被后来

    的医学界尊为美国的第一位专业骨科医生。

    肌腱切断术在大西洋两岸成为新的风潮之后,很快就出现了一些

    乱象:一方面,适应证被放得很宽,甚至被用到了斜视、近视、口

    吃、骨折及其他各种疾病的治疗上;另一方面,当时还没有麻醉与无

    菌术这两大保驾护航的武器,外科手术无异于拿命在冒险。即便如

    此,19世纪人们对新技术、新变革的热心,丝毫不逊色于现在的新新

    人类。法国作家福楼拜(图2-37)的名著《包法利夫人》中,有一段

    关于肌腱切断术的重要场景。书中女主角包法利夫人的丈夫是一位乡

    村医生:100

    图2-37 古斯塔夫·福楼拜在其经典小说《包法利夫人》中刻画了肌腱切断术的生动场景

    “他新近读到一篇文章,盛赞一种矫治畸形足的新方法;他向来

    热衷于科学进步,于是当即萌生一个爱国主义的想法,觉得永镇有义

    务跟上时代步伐,也来施行矫治足部畸形手术。”

    “‘因为,’他对爱玛说,‘咱们何风险之有呢?您看(他说着

    扳起指头,列举试行新疗法的种种好处):手术十拿九稳,既能为病

    人免除痛苦、修整仪表,又能让手术大夫一举成名。干吗,就比如说

    您先生吧,干吗他不去给金狮客店那个可怜的伊波利特矫治一下呢?

    请注意,他一旦治愈,就少不得会一五一十去讲给客店的每个客人听

    的,再说(奥梅压低嗓门,朝四下里扫了一眼)又有谁能阻止我给报

    纸来上一段报道呢?嗬唷!文章一发表……大家传来传去……结果没

    准就像滚雪球一样喽!这可谁也说不定呐?嗯?’”101

    ——周克希译本

    包法利医生禁不住新技术(肌腱切除术)的诱惑,极力劝说村里

    的马蹄扁平足患者——小伙子伊波利特(Hippolyte)接受手术,说术

    后他可以走路更稳健,也能更好地帮着家里干活。于是他和村里的木

    匠、铁匠一起打造了一套手术器械,然后在伊波利特的脚上研究了好

    一阵子,决定先把跟腱割断,今后再对胫骨肌腱动一次刀子。手术那

    天,包法利医生哆哆嗦嗦,书中这样描述:

    “无论是昂勃鲁瓦兹·帕雷在塞尔苏斯身后十五世纪,首次直接

    结扎动脉,还是迪皮特伦在颅腔里穿过叠体切开脓肿,或是让苏尔进

    行首例上腭切除手术的那会儿,他们都肯定没像包法利先生手执皮下

    手术刀走近伊波利特的当口这么心发慌,手发抖,神经也肯定没像他

    这么紧张。这时只见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就像在医院里那样,放着一

    摞摞旧布纱团、蜡线,还有许许多多的绑带,堆得像座小山,药房里

    的绑带全都在这儿了。这些准备工作,奥梅从一早就开始在张罗,他

    一则想在邻居街坊面前露露脸,二则也想给自己打打气。夏尔从皮上

    扎下去;只听得干巴巴的“喀答”一声。跟腱割断,手术也就做完

    了。伊波利特惊魂未定,扑下身去抓起包法利的双手拼命乱吻。”

    ——周克希译本

    五天后,因为术后矫形支具的压迫,导致了下肢缺血坏死的发

    生,伊波利特的脚肿胀无比,全身痉挛,他们请来了镇上的大夫来为

    可怜的小伙子做截肢术,而截肢术也是在没有麻醉、没有消毒术的状102

    况下做的。最后伊波利特死了,对包法利夫人来说,这只是她丈夫日

    常医疗工作中的许多例手术失败中的一例而已。

    有志于了解19世纪肌腱切断术诞生伊始时情形的人,可以去读一

    读福楼拜的这部小说,福楼拜在书中的描述是极其精确而专业的,他

    本人的医学知识也远非其他作家所能相比,这是因为他的父亲和兄长

    都是当时法国著名的外科医生。福楼拜自己本来也是要做医生的,后

    来却走上了文学道路,在其不朽的名著里给我们留下了那个年代矫形

    外科的鲜活记录。

    虽然肌腱切断和肌肉切断术可以有效矫治许多肢体畸形,但对于

    那些骨性结构已发生改变的畸形来说,就无济于事了。美国医生巴顿

    (John Rhea Barton,1794—1871)在1827年有一次用骨锯将股骨上

    段锯开,想对骨骼直接进行矫形,当时手术缺乏软组织保护,患者痛

    不欲生。巴顿的这次失败教训表明:用截肢的骨锯来进行矫形手术,显然是存在严重问题的。

    这个问题是被巴伐利亚的伯纳德·海纳医生(Bernard Heine,1800—1846,图2-38)解决的。海纳是当地的医生名门之后,他的叔

    叔雅各布·海纳(Jacob Heine,1799—1879)是最早描述脊髓灰质炎

    后遗症的外科医生,在医学上脊髓灰质炎后遗症也被称为“Heine-

    Medin综合征”。小海纳10岁的时候显示出在机械方面的过人天赋,医

    学院毕业后,他发明了很多矫形外科器械,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线

    锯。这种器械能够精准、安全地截骨,并能有效保护周围软组织,为

    此,海纳在狗身上做了大量的试验,同时研究了骨骼愈合、再生的过

    程。不久之后,线锯就正式走上了历史舞台,至今仍是骨科医生最常

    用的工具(图2-39)。103

    图2-38 发明了线锯,在矫形外科多个领域贡献卓著的伯恩哈德·海纳医生(Bernard

    Heine,1800—1846)

    图2-39 海纳医生发明的链条骨锯104

    (图片来源:Joseph Greb. Handbuch der Allgemeinen und Speciellen Chirurgie.

    1869.)

    先天性畸形矫正的历程,是人类不向命运低头屈服、努力改变自

    己身体的持久之战。改变身躯、追求健康和美,也是“矫形外科”与

    各种疾病搏斗的永恒精神。在接下来的篇章里,我们将继续回首这些

    改变身体的往事。105106

    第三篇

    动静两难之间·创伤骨科的历史

    我要纵身向你扑去,我永不认输,也永不屈服。

    ——伍尔夫《海浪》107

    从公元前到1900年

    人类文明演进到今天,是上万年来与自然搏斗、与自身搏斗的结

    果。先民们与猎物搏斗、人们间的互相战斗、日常生活与生产中遭遇

    的不测……损伤几乎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因此,骨关节损伤进入人

    类医学最早的关注视野,是如此的顺理成章(图3-1)。

    图3-1 《受伤的人》(The Wound Man)

    (图片来源:von Gersdorff作品,1530年)108

    所有的早期文明,都在它留存下来的文字记录中提到过骨损伤,哪怕只是片言只句。不同的文明还催生了独具特色的骨伤治疗传统,其中有的如美洲玛雅、阿兹特克、印加人的骨损伤治疗文化,后来不

    幸中断,后人只能从出土文物或者欧洲征服者的记录中,一窥他们当

    年的景象;也有的古老治疗技术延续至今,例如中国的骨伤学,独立

    发展,源远流长,几乎构成了今天中国传统骨科医学的全部。只可惜

    的是,中国传统骨伤诊治没有形成现代科学所需的一整套逻辑、实

    证、演绎系统,也没有演化出现代骨科所包含的“矫形”“再造”

    “重塑”等几大技术体系。

    今天我们所开展的“创伤骨科”医学体系,主要是循着“古埃及

    —古希腊—古罗马—阿拉伯—欧洲中世纪—欧洲文艺复兴—西方近现

    代”这条脉络成长而来,进而遍及全球各个角落的(图3-2)。

    图3-2 西方医学中的“三圣人”:从左至右分别是盖伦、阿维森纳、希波克拉底。中世纪

    以来的典籍,几乎各种发现或发明都能安在他们三人的头上

    近代以来,中国的创伤骨科医生学的是西方来的概念和理论,用

    的是西方来的技术和器械,只是在本土化的一些学术称呼上,还依稀

    可见自家老祖宗的一些痕迹。例如我们今天所说的骨“折”、清109

    “创”、损“伤”、“断”肢再植等词汇,可以追溯到遥远的三千年

    前。那时的《礼记·月令孟秋》上曾说:皮肤损伤破裂曰“伤”;皮

    肤与肌肉都裂曰“创”;骨骼断裂曰“折”;皮肤、肌肉、筋骨都离

    断曰“断”。就这样,近代西方创伤骨科的思维进入中国后,在被全

    盘采纳的同时,也不知不觉融入了中国的很多传统元素。

    本篇着重讲述的,乃是西方这一脉而来的现代创伤骨科演进,与

    此同时,我们对于绵延数千年的东方传统骨伤医学,始终充满着一份

    敬意。

    古希腊时代留下了很多关于骨折治疗的文献,《希波克拉底文

    集》中专门将骨折、脱位篇章与外科并立罗列,其对骨关节损伤的重

    视可见一斑。这些文字里所记录的治疗方法,凭借的大都是一些古代

    农业条件下容易获得的器物,这些器物和方法早在希波克拉底之前的

    几个世纪就已经出现了,而且它们还将在希翁之后的两千年里被继续

    沿用。

    古埃及、古希腊医生治疗骨与关节损伤的一个基本器材是绷带。

    绷带是从古埃及人在长期的木乃伊包裹技术中衍生而来的,历史非常

    悠久。当时整个环地中海沿岸所用的绷带通常以亚麻材料制成(图3-

    3),裁有各种不同长度与宽度,其他材质的绷带也有。古代犹太人的

    先知以西结(Ezekiel)就曾经在公元前7世纪的喻示中,记载了他是

    如何用绷带治疗法老的上肢骨折,让他得以愈合并重返战场的经过。110

    图3-3 从古埃及流传下来的亚麻绷带

    《希波克拉底文集》中介绍了六种不同的绷带包扎方法,适用于

    不同形状和部位的肢体。对于当时的古希腊医生来说,能否熟练而精

    湛地包扎绷带乃是水平高明的标志——“应该能够迅速完成包扎,不

    引起疼痛,动作轻松而优雅……”而绷带包扎不善所带来的皮肤、软

    组织并发症,也已被那个年代的医生所认识到。

    古希腊医生在上绷带之前,会在患肢的皮肤表面抹上一种由动物

    油脂、沥青、蜂蜡、树脂等物质调制而成的蜡膏,然后再缠绷带。蜡

    膏浸润绷带后会慢慢干燥硬化,绷带的层数越多,包扎的强度也越

    高。如果是闭合性骨折,医生会从骨折的部位开始缠绕第一卷绷带,然后次第向远、近端延伸。离骨折区域越近,绷带缠绕的力度就越

    紧。此后每天都要更换一次绷带,随着患肢肿胀的消退,医生也开始

    逐渐加大包扎的力量。一般等到伤后7天左右或是肢体肿胀消退以后,再实施骨折整复。

    古希腊医者还从先人那里继承来了小夹板技术。夹板通常是木质

    的,各种木材都有,穷人用廉价的木板,贵人则用高档木材。夹板有

    各种长度、宽度和外形规格,对应全身各个部位灵活组合。难能可贵111

    的是,当时的医生已经知道不让夹板直接接触骨突部位,以免造成皮

    肤损害。

    除了徒手整复骨折和脱位外,希波克拉底本人特别喜欢用各种器

    具来实现复位。他认为人们应该充分、合理地利用机械装置的力量

    (例如通过杠杆力),来实现肢体牵引、身体悬吊等各种目的。希波

    克拉底的技术,不仅为当时乃至后世的医生所采用,还被同时代的美

    术家们所津津乐道,饶有兴趣地把他的骨折治疗画到了各种艺术作品

    上(图3-4)。

    图3-4 从希波克拉底时代流传到欧洲中世纪的器械复位法

    (图片来源:Francesco Primaticcio画作,Guido Guidi. Chirurgiaè Graeco in Latinum

    Conversa. 1544.)112

    根据记载,希波克拉底将上肢骨折制动于前臂旋前、肘关节屈曲

    位;而对于下肢骨折,他将髋、膝关节固定在完全伸直位。一旦骨折

    复位完成后,他就用绷带或夹板把患肢维持在上述位置,然后让患者

    静养20天以上。

    希波克拉底已经注意到骨松质的愈合速度要明显快于骨皮质,他

    还观察了开放性骨折的愈合过程,他说:假如伤肢未被稳定而不受干

    扰地制动在正确的位置,骨折愈合就会延缓,新生的骨痂会非常脆弱

    易折。他甚至还对各种不同类型的骨折进行了愈合时间(稳定制动状

    态下)的估计,并汇总成表,供医生们参考。

    500年后,古希腊的绷带技术被盖伦系统整理了出来(图3-5)。

    盖伦编过一本《绷带学》(De fasciis liber),介绍了自古以来的

    各种棉、亚麻、皮毛绷带,还第一次提到了人字形绷带技术。人字形

    绷带(spica)的名称来自拉丁语的“ear of grain”(谷穗之耳)一

    词,是盖伦首先将这个词用在了医学上,以描述这种交叉成角、重叠

    覆盖的绷带,长得就像生长的谷穗那样(图3-6)。但人字绷带技术并

    不 是 盖 伦 发 明 的 , 而是 出 自 公 元 前 3 世 纪 的 医 生 克 劳西 斯

    (Claucis)。113

    图3-5 盖伦注视着路边盗贼的尸骨。中世纪的一千年里,盖伦的思想和理念被奉为铁律,并逐渐陷于教条

    (图片来源:William Cheselden. Osteographia: or, The Anatomy of the Bones.

    1733.)114

    图3-6 形似麦穗的肢端绷带包扎技术,最早可见于古罗马医学家盖伦的《绷带学》

    (Defasciis liber)

    古罗马帝国灭亡以后,基督教会成了知识的保存之所,在漫长的

    中世纪黑暗时代,凭借着古代残存下来的有限的一些知识,教士们承

    担起救治骨折的职责。在这个时候,女性也开始参与到医学救治中

    来,承担护理伤患的工作。中世纪的很多救死扶伤的教堂、修道院都

    成了后世医院的雏形。例如,法国著名的l'H?tel Dieu医院就是由当

    时的巴黎主教创办的;英国著名的圣巴托洛缪医院,是由12世纪的一

    间小修道院演化而来。在“十字军东征”期间,医院骑士团则建立了

    更多的以战伤救治为宗旨的医院。

    一开始,基督教会是本着精神救赎的目的,来照料这些受伤的教

    友的,救治本身反倒是其次。但随着救治经验的逐渐增多,教士们开

    始越来越对伤病本身的原理感兴趣起来,不再满足于仅仅为病人做一

    些祈祷。大概在11~12世纪的时候,欧洲出现了一个词“canon”,它

    来自古希腊语,原本指的是“棍棒”“直线”“标尺”,因为里面蕴

    含了一些“固定不变”“标准”“经典”的意味,于是被宗教理论家

    们看中,拿过来指代基督教的正统信仰、理念和教义。再后来,115

    “canon”就成了一种纠正所谓偏离正统、偏离规范的行为、思想的工

    具。

    在医学上,“canon”近乎强迫地要求教士们学习医学知识,尤其

    是外科技能,以提高对教徒的救助能力。在这一指导思想下,欧洲各

    地迅速涌现了很多著名的教会医生,其中有两位甚至成为教皇——约

    翰二十一世(1276—1277在位)和保禄二世(1464—1471在位)。但

    是“canon”也让医学知识(主要是盖伦、希波克拉底留下的那些东

    西)变成了不可挑战、不可置疑的教条,奉行“canon”的医者丧失了

    独立思考,也没有了学术争鸣,科学的发展因此禁锢不前。凡是与

    “canon”不同的医学思想都被视作异端、被抨击、被禁用,大量医学

    古籍被焚毁,古典医学知识在欧洲散失、断绝。

    而在这一千多年里,反倒是阿拉伯世界的学者们在医学领域活跃

    实践,大胆创新,不仅保存了大量古埃及、古希腊时代的优秀传统,还随着丝绸之路等商贸往来,贯通了东西方医学交流。例如在中国的

    南北朝时期,中国医学中开始吸取了不少来自西域的“胡方”用药,其中骨伤科中著名的“苏合香丸”,就是源于盖伦的“底也迦”

    (Theriaca)制剂,乃是由西来的阿拉伯医者带到东方的。到了14世

    纪的元朝,大都(现北京)的太医院里还成立了一个以阿拉伯医生为

    主的“回回药物院”,刊行实施《回回药方》(图3-7)。今天北京图

    书馆珍藏的《回回药方》残本里,就记载了当时阿拉伯医学界的肩关

    节脱位等诊疗内容,阿拉伯医生那时已经懂得对比受伤的肩关节与正

    常的另一侧关节,谓之:116

    图3-7 北京图书馆藏元代《回回药方》抄本,集中体现了阿拉伯古典医学的精华,如肩关

    节脱位的鉴别诊断与治疗

    “口缘脱离的去处松了,肩胛头儿偏向下,臂膊的骨头从腋下显

    出,肘不能垂叨叨肋肢前,虽令其忍痛要垂到肋肢前,口般用不能

    到,手亦不能举至上。”

    这套体征及检查法,直到400年后,才由美国医生Dugas(1806—

    1884)描述发表,最后还冠上了他的名字。而结合了古老欧洲传统与

    全新开拓实践的阿拉伯医学,在骨关节损伤的多个方面领先于欧洲,117

    像十字绷带固定这样的技术,阿拉伯医生的使用时间比法国人

    Velpeau(1795—1867)提出来早了500多年。

    阿拉伯医生也使用油膏绷带(或用蛋清浸润),但他们会在第一

    次绷带包扎后,静置肢体数天乃至数周不去动它,而不像古希腊医者

    那样每天都去更换。但不管怎么样,他们这两派都习惯于在伤后4~7

    天再去进行骨折复位,当时的人们认为,这是不言而喻的正确做法。

    但在十字军战争期间,有医生提出移位的骨折应该尽快复位,时间拖

    得越久,复位就会越困难。这也是漫长的1 000年中为数不多的对“希

    波克拉底—盖伦”思想的挑战声音。

    欧洲医学知识的停滞和僵化持续了一千多年,还有一个重要的原

    因是,中世纪时期人们获得的知识总量太少,以至于形不成什么有用

    的理论,而科学理论的形成是要靠足够翔实的知识和信息作基础的。

    对骨科来说,人体解剖就是理论形成的一个最重要的知识基础。从古

    希腊以来,由于信仰与习俗的禁锢,解剖学被视为非法,即便是盖伦

    这样的巨匠,也只能通过解剖动物来推断人体结构生理。到了文艺复

    兴时代,由于艺术家们希望能多画一点更像人的、更加生动亲近的神

    的形象,于是他们率先开始解剖罪犯的尸体,试图弄明白人体皮肤下

    那些健美的隆起、凹陷究竟是什么造成的,他们把看到的东西都画了

    下来,成就了大量不朽的艺术杰作,无意间也使人体解剖学的知识在

    短短的数年里剧增。1543年,由维萨里出版于巴塞尔的解剖学图谱De

    humani corporis Fabrica问世,这部世界近代医学的揭幕之作,厚达

    663页,图画之精美、内容之丰富,远远超出了今人的想象,这也是与

    当时艺术家们的研究工作密不可分的,要知道,维萨里解剖图谱的主

    要绘制者,就是画家提香的弟子(图3-8)。今天,当我们走进卢浮宫118

    等博物馆,欣赏那些文艺复兴时期的名画的时候,自然会明白解剖学

    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图3-8 近代医学的里程碑著作:维萨里的解剖学图谱De humani corporis Fabrica,1543

    年

    医学从中世纪蒙昧走入近代的另一个重要标志,是专业文献不再

    使用希腊语、拉丁语和阿拉伯语写作,而代之以欧洲各个民族国家的

    语言(意大利语、法语、西班牙语、德语和英语等),这一改变也意

    味着医学探索从此摆脱宗教和传统的束缚,走向百花齐放的局面。被

    誉为“现代外科学之父”的法国军医安布洛斯·帕雷(Ambroise

    Paré,1510—1590)就是最早使用本国语言的医学先驱,因为他是草

    根“理发师医生”(barber-surgeon)出身,受过的教育很有限,不

    能像教会医生那样用拉丁语书写,这反倒让他摆脱了经院派的canon限

    制,用本民族语言自由创作,因此他的医学思想也更容易在大众中传

    播。也正是从帕雷之后,欧洲的法语、英语、德语等几大医学流派逐

    渐开始形成。

    虽然帕雷不懂古希腊语和拉丁语,但他对古希腊、罗马、阿拉伯

    直至文艺复兴以来的医学传统其实是非常熟悉的,经常在自己的文章119

    中引经据典。但他从来不人云亦云,而是有着自己的独立见解,并大

    胆地将它们写出来。例如,他在史上第一个记录了关节囊内型股骨颈

    骨折的临床表现和预后,并通过人体解剖,亲眼观察到了股骨头缺

    血、骨折延迟愈合的景象。

    帕雷和同时代的欧洲同行一样,已经开始通过临床观察、解剖实

    证、归纳总结的方式来研究疾病,真正走上了近代科学的逻辑思维之

    路。

    帕雷之后100多年,英国医生兼解剖学家切斯顿(William

    Cheselden,1688—1752)出版了一部里程碑式的著作《骨解剖学》

    (Osteographia, or the Anatomy of the Bones),这本书被公认是

    18世纪最重要的医学专著之一(图3-9)。我们在本书的第二篇里,曾

    经介绍过这位切斯顿用强化绷带来矫正扁平足的故事,但他的主业其

    实是创伤骨科。切斯顿医生的门下群星云集,涌现了一大批骨科历史

    上的重要人物,其中继承了他在英国骨科界领导地位的,是帕西瓦尔

    ·波特(Percivall Pott,1714—1788)——著名的“Pott病”(脊

    柱结核)就是以他命名的。120

    图3-9 威廉·切斯顿的《骨解剖学》(Osteographia, or the Anatomy of the Bones)

    封面及其图谱,这部书是一本集科学与艺术为一体的精美之作(1733年)

    波特在他关于骨折治疗的名篇《关于骨折和脱位的一些观点》

    (Some Few General Remarks on Fractures and Dislocations)

    中,第一次指出了骨折移位是因为附着肌肉的牵拉所导致的。为了消

    除这些肌肉牵拉或挛缩,医生就应将患肢固定在合适的体位上,以松

    弛肌肉。例如在下肢,必须将髋、膝适当屈曲,才能实现肌肉的松

    弛。毫无疑问,他的这一理念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当他第一

    次提出“屈髋屈膝”观点的时候,却遭到了同行的激烈反对,因为当

    世的医学界依然坚守希波克拉底的做法——将骨折后的髋、膝严格放

    置在完全伸直位。波特坚信自己的屈髋屈膝观点是正确的,但是他自

    己一直没有找到好的实施办法。波特所能想到的,就是让骨折患者侧

    卧,再将髋、膝关节屈曲,但这种姿势不容易长时间维持,患者也很

    不 舒 服 , 屈 曲 效 果 也不 是 很 好 。 直 到 后 来 英 国 医 生 Robert

    Chessher(1750—1831,图3-10)发明了双斜面支架,这个问题才得

    以解决。121

    图3-10 发明双斜面支具的英国医生

    Robert Chessher(1750—1831)

    波特的名字还出现在了踝部的外旋型骨折上面,这是缘于他对下

    胫腓联合水平上方的腓骨骨折所进行过的详尽描述。波特说这是踝部

    骨折里面发生率最高的一种类型,通常伴有内侧副韧带撕裂以及整个

    距骨复合体的外向移位。但后来人们统计发现,这种损伤的发生率并

    不像他所说的那么高。不管怎样,人们还是命名了一个“Pott骨

    折”,来纪念他对骨科作出的丰功伟绩(图3-11,图3-12)。122

    图3-11 帕西瓦尔·波特的名篇《关于骨折和脱位的一些观点》,第一次指出了骨折移位

    是由肌肉牵拉导致的学说(1758年)123

    图3-12 波特发现的一种踝关节骨折,后来人们用他的名字来加以命名

    切斯顿医生有个学生,也就是波特的师弟,叫约翰·亨特(John

    Hunter),来自美国,在英国学成归国后培养出了一位“美国外科之

    父”——Philip Syng Physick(1768—1837),这位Physick的外甥

    约翰·朵赛(John Syng Dorsey,1783—1818)又为美国写出了第一

    部外科学教材《医学生外科学精要》(Elements of Surgery: For

    the Use of Students)。波特自己也收过一个美国学生,叫约翰·琼

    斯(John Jones,1729—1791),他收这个徒弟的时候,美国还没诞

    生。琼斯后来回到新大陆,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在华盛顿的大陆军

    中担任医疗官,成为美国矫形外科的先驱之一。

    与波特同时代的法国医生皮埃尔-约瑟夫·迪索(Pierre-Joseph

    Desault,1738—1795)彻底改革了清创技术,并培养出了杜普伊纳等124

    一批骨科大师(详见后文)。而在意大利,米兰的乔万尼·巴蒂斯塔

    ·孟太奇医生(Giovanni Battista Monteggia,1762—1815,图3-

    13)博采当时各国(甚至包括新生的美国)骨折治疗的新观点,在创

    伤、脊髓灰质炎后遗症等领域作出了非凡贡献。有一次,他描述了一

    名妇女跌倒时手臂向外撑,导致尺骨近、中13交界处骨折,伤后一个

    月才发现还同时伴有桡骨头脱位。后来人们就将这种损伤命名为“孟

    氏骨折”。

    图3-13 意大利医生孟太奇(Giovanni Battista Monteggia,1762—1815),“孟氏骨

    折”以其命名

    进入19世纪,创伤骨科事业的发展继续在这些大师们的传承中延

    续。前文所介绍的法国医生杜普伊纳(Guillaume Dupuytren,1777—

    1835)此时则接过了法国矫形外科前辈的大旗,继续带领法国骨科学

    派攀登新的高峰。杜普伊纳这个人在骨科史上是一个无法绕开的人125

    物,他的名字出现在至少20多种疾病、术式、器械上面。早在19世纪

    初,杜普伊纳就在法国陆军总院提出了建立大城市的创伤急救系统,呼吁应对未受过专业训练的民众开展教育,告诫他们不要盲目、随意

    地对伤员施以不专业的“救援”。像这样的声音,我们中国人迟至21

    世纪的几场地震灾害后,才痛心疾首地开始重视起来。

    杜普伊纳创造性地将医院的一楼入口改造成骨科急诊的接收窗

    口,配以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改变了以往创伤病人在医院里被楼上

    楼下地抬来抬去、穿行于狭窄拥挤的病区走廊的做法,这也成为后世

    创伤绿色通道概念的雏形(图3-14)。他还采纳波特提出的下肢骨折

    髋膝屈曲位固定的做法,一扫法国数百年来的髋膝伸直的陈旧观念。

    杜普伊纳不仅是先天畸形领域的大师,还在骨折愈合、骨不连等领域

    造诣颇深,他是第一个认识到“临时骨痂”的人,正是他,记录下了

    临时骨痂演变为成熟骨痂、最终实现骨折愈合的过程。

    图3-14 法国巴黎的I'H?tel Dieu医院,18~19世纪在此名家辈出,堪称现代骨科的摇篮

    本书上一篇中,我们曾介绍过杜普伊纳在幼年与大学时代的一些

    奇事。当年这个贫困的外省孩子在巴黎读书,受够了巴黎人的鄙视和

    欺侮,这段日子给他的心灵烙下了不小的阴影,也在很大程度上塑造

    了他日后贪婪、刻薄、富有侵略性的个性。杜普伊纳这个人有一个特126

    点,就是极度的自信,凭着这一点,他把自己的医学事业几乎是当作

    宗教信仰一样来虔诚对待。就在巴黎这样一个竞争残酷的环境里,他

    只用了20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底层的解剖学助教爬到了法国顶级大医

    院I'H?tel Dieu的外科主任的位子。他早年出身贫贱,但在53岁的时

    候,他已经有实力向废黜的查理十世国王捐献100万法郎。拿破仑倒台

    后,复辟的波旁王朝将他封为贵族,这件事,深为当时的医学界同道

    所不齿。有人嘲讽说:“杜普伊纳先生靠着从解剖教室的学生的油灯

    里搜刮下来的灯油,把自己送上了男爵的宝座。”

    究其原因,一方面可能是源于杜普伊纳平时待人的尖刻方式。杜

    普伊纳大夫的人缘实在是太差了,以至于后人对他的主要认识,几乎

    都是从各种同行抨击、批判他的文字中得来的。但另一个更重要的原

    因,可能也是因为他太优秀了,招来了众人的嫉恨。杜普伊纳身处的

    时代,是法国医学步入巅峰的年代,巴黎就是当时全世界医学的中

    心,在众星云集的巴黎医学界,杜普伊纳未必是最大牌的教授,但他

    绝对是最被孤立、最不受人待见的一位。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和同

    事也没什么社交往来,他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照看病人和科学研究

    上,以至于在当时人们对他所有的谩骂和嘲讽中,没有一条是敢说他

    懈怠患者、忽视临床的。在他下葬的时候,巴黎公墓几乎被前来送行

    的民众所挤满,许多都是他当年诊治过的底层贫苦病人,有农民、马

    车夫、铁匠……这些穷苦百姓轮换着肩膀,将他的棺材抬进墓地。

    19世纪还是德语骨科医生们大放异彩的时代,1823年奥地利医生

    瓦特曼(Joseph Wattmann,1789—1866)写了一本小册子Descriptio

    Nexus Sceleti ad Luxationum Demonstrationem Pathologicam et

    Therapeuticam Inservientis,教年轻医生们如何进行关节脱位的手

    法整复,这本书设计独特,教员们可以用书中附带的纸质关节模型,127

    制造出各种脱位,然后教导学生们如何选择正确的复位手法。普鲁士

    军医阿道夫·利奥波德·莱切特(Adolph Leopold Richter,1798—

    1876)是普鲁士军队卫生勤务体制的缔造者,在他的一手打造之下,普军的战伤救治效率飞速提升,为后来德军强大战斗力的形成立下了

    汗马功劳。他在1828年出版的Theoretischpraktisches Handbuch der

    Lehre von den Brüchen und Verrenkungen der Knochen一书中,图

    文并茂地介绍了各种常用的绷带、敷料、夹板等骨折治疗技术。

    19世纪后期,英国医学家李斯特提出了外科无菌技术,彻底改变

    了医学的面貌。李斯特的一个早期拥护者,是德国哈勒城里的沃克曼

    医生(Richard von Volkmann,1830—1889)。这位沃克曼也是世界

    骨科史上一位不世出的奇人,他不仅以在德国广泛普及消毒灭菌技术

    而闻名,也是骨折领域的一代宗师,在他的文章Die ischamischen

    Muskellahmungen und Kontrakturen里,他描述了今天被我们称之为

    “Volkmann挛缩”的一种病征。

    沃克曼在工作、科研之余,还喜欢用化名发表诗篇,是当时德国

    民众追捧的“网红级”文学高手。他写的《法国壁炉边的美梦》曾经

    连续31次出版,被翻译成五种不同的语言(图3-15)。128

    图3-15 德国骨科巨匠理查德·沃克曼(Richard von Volkmann,1830—1889),以

    “Volkmann挛缩”等发现而载誉史册。不过要是在互联网上搜寻他的笔名“Richard

    Leander”以及相应的畅销小说《法国壁炉边的美梦》,会有更多的结果

    除了法、英、德以外,欧洲那些小国在19世纪骨科的发展过程

    中,也没有缺席。爱尔兰医生柯雷(Abraham Colles,1773—1843,图3-16),以一己之力将这个地处欧洲一隅的偏远国家,带入了世界

    骨科医学的一等强国之列,他的后辈罗伯特·威廉·史密斯医生

    (Robert William Smith,1807—1873,图3-17),则继续书写爱尔

    兰骨科的传奇。史密斯原本是病理学家,是都柏林病理学会的创始

    人,他对柯雷教授的前臂骨折论述做了一些修正,将Colles骨折的位

    置定义为更靠近远端关节面的部位,他说:“Colles骨折的位置不像

    他本人所说的那么高,据我观察,这类骨折很少有离关节面超过一英129

    寸的。”请注意,正是这位史密斯医生,将“Colles骨折”这个名称

    牢牢地确立了下来,寄托了他对这位导师的崇高敬意,就连柯雷教授

    的尸检也是他亲自做的。史密斯在研究完善人们对于Colles骨折的认

    识的过程中,顺便描述了另一种类型的桡骨远端骨折,这种骨折在他

    的著作《关节周围骨折和各种外伤性、先天性关节脱位》(A

    Treatise on Fractures in the Vicinity of Joints and on

    Certain Forms of Accidental and Congenital Dislocations)里第

    一次出现。后来,人们就用他的名字命名这种损伤为“Smith骨折”。

    从此,两位爱尔兰医生的名字,如同双星闪耀,永远定格在了医学的

    历史苍穹之中。

    图3-16 著名的柯雷医生(Abraham Colles,1773—1843),来自欧洲小国爱尔兰130

    图3-17 前臂骨折的另一辉煌名字的贡献者:罗伯特·威廉·史密斯(Robert William

    Smith,1807—1873),他用爱尔兰本族语言书写了第一部骨折治疗的专著

    19世纪伊始,欧洲的医学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现象,那就是各种

    学科的专业期刊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对临床病例的报道、诊治经验的

    整理和传播起到了重要作用。这个时候,正是欧洲各国全球殖民和开

    拓的高峰期,骨科医生们在全球各地游历,将自己的经历和观察发表

    在这些刊物上,极大地开阔了各国医务人员的眼界,有人称这无异于

    一场医学大时代的扫盲运动。

    那个时候的大部分杂志都不长命,但存在的意义却是不可小看

    的。例如有一份《爱丁堡医学与外科学杂志》,创刊后不久就倒闭

    了,但爱尔兰医生柯雷正是通过这份杂志1814年的一篇《桡骨远端骨

    折》的文章,才让“Colles骨折”这一损伤载入史册的。同一时期,131

    美国医生巴顿(John Rhea Barton,1794—1871,图3-18)也是通过

    医学杂志,首次介绍了儿童前臂屈曲型骨折的,现在这种损伤被称为

    “Barton骨折”。这两件事充分说明了19世纪的医学杂志是如何扮演

    了传道、授业、解惑的角色的。在此之前的几百年里,医学新发现的

    首秀舞台,一般都是在作者出版的书籍上;从19世纪开始,因为有了

    期刊,医生们的新观点、新创举有了更加快捷而经济的发布途径,同

    时也慢慢形成了人们从期刊上学习知识的新传统——很多情况下,这

    可能比从书本上学习更加重要。那个时代的专业刊物,还催生了各种

    医学团体和学术组织,医生之间自由辩论的学术氛围和言行规范也逐

    渐成型起来。

    图3-18 “Barton骨折”的发现者、美国医生巴顿(John Rhea Barton,1794—1871)

    19世纪中叶还出现了三部非常重要的关于骨折、脱位的专著。第

    一部是出版于1847年的《骨折与脱位的治疗》(Traité des132

    fractures et des luxations),由法国的约瑟夫·弗兰索瓦·马盖

    涅(Joseph Fran?ois Malgaigne,1806—1865,图3-19)编写。这本

    书通过巴黎l'H?tel Dieu医院的2 328例骨折,回顾了帕雷、迪索、杜

    普伊纳等历代大师的理念,也吸纳了波特等人的肌肉松弛位固定的主

    张。马盖涅通过一系列的动物试验和尸体标本模拟,发现在将股四头

    肌和腘绳肌同时切断后,膝关节自然呈现出略屈的状态,证实了膝关

    节在屈曲位才是彻底放松的,而不是伸直位。

    图3-19 法国矫形外科大师、医学史学家马盖涅(Joseph Fran?ois Malgaigne,1806—

    1865)

    马盖涅医生是贫苦农家出身,费尽千辛万苦才完成了医学学业,他对古希腊语和拉丁语非常精通,曾担任巴黎的学术刊物编辑,他的

    编辑部大胆鼓励那些观点尖锐、有争议的文章自由发表,也为学者们133

    的自由批评提供平台,为此甚至惹来了官司(详见脊柱畸形的有关故

    事)。他还是一位医学历史学家,曾对6~16世纪的医学历史进行整

    理。马盖涅在医学上的格局与高度,在整个19世纪都是少有的,他很

    早就描述了因包扎过紧而导致的前臂缺血性挛缩,比德国医生沃克曼

    (Richard Volkmann)甚至还早了34年(尽管这种挛缩最后以

    Volkmann的名字命名)。他还收集过气性坏疽患者伤口所产生的气

    体,发现它们是可燃的,能产生蓝色的火焰,因此证明这是一种碳氢

    化合物气体。他还报道过骨盆垂直旋转不稳的纵向骨折,后来这种骨

    折以他的名字来命名。

    第二部影响19世纪历史的书,是《骨折与脱位实用治疗学》(A

    Practical Treatise on Fractures and Dislocations),这也是英

    语世界的第一部关于骨折和脱位的教科书,由美国医生汉密尔顿

    (Frank Hastings Hamilton,1813—1886,图3-20)于1860年编写

    (图3-21)。这部书充分展示了美国人充满理性、实证第一的精神,书中罗列的各种临床案例以及各种治疗手段下的结果,让读者获得了

    一个可以辨别正误的参照。这是一件意义深远的事,因为在那个年

    代,社会上已经开始出现各种针对医生的恶意医疗诉讼,很多对手术

    结果不满的患者,动辄将医生告上法庭,而医生们又拿不出为医疗行

    为辩护的有力证据,因此频频败诉,以至于在当时的美国,告医生成

    了一个发家致富的有效手段。1879年1月9日的《波士顿医学与外科学

    杂志》曾经这样无奈地评论当时的美国医患矛盾:“病人们把自己的

    不幸一概归咎于医生,而不问医生们在他们的疾病上曾付出多少艰辛

    的劳动,曾背负多大的风险。漫无边际的诉讼既掏空了医生们的荷

    包,也彻底摧毁了他们的声誉,患者原告拖着他们的伤肢而来,带着

    医生的最后一个子儿而归;而医生被告则背着受损的名誉而来,什么

    也没有得到。”此时,一部严肃探讨各种疗法的统计学结果的专著的134

    问世,毫无疑问为医生、为法官、为全社会提供了一个讲道理、论事

    实的准绳。

    图3-20 美国医生汉密尔顿(Frank Hastings Hamilton,1813—1886),在1860年写出了

    第一部英语的骨折脱位专题教材135

    图3-21 这是汉密尔顿所在的时代,给患者做上肢骨折脱位的手法整复

    (图片来源:Hamilton FH. Practical Treatise on Fractures and Dislocations.

    1860.)

    汉密尔顿医生是美洲大陆最早开展乙醚麻醉术的医生之一,外科

    经验十分丰富,1854年他还实施了第一例带血管蒂的交腿皮瓣移植

    术,后来他在美国社会享有崇高的声望,第20任美国总统加菲尔德遇

    刺后,白宫第一个想到要请的医学专家就是他。136

    第三部骨折脱位的名著是德国人格尔特(Ernst Julius Gurlt,1825—1899)的《骨折教学手册》(Handbuch der Lehre von den

    Knochenbruchen),出版于1862年,这部德语骨损伤手册的参考文献

    极其丰富,为读者展示了一幅宏大而细致的画卷,可惜他的文字晦涩

    难懂,没有前两部著作的影响力大。

    19世纪的英国正处于“日不落帝国”的鼎盛时期,其骨科技术也

    大放异彩,人才辈出。1834年,利物浦的一个民间整骨师家中诞生了

    一位男孩,后来成为外科医生,对世界骨折的治疗做出了划时代的贡

    献,这个人叫休斯·欧文·托马斯(Hugh Owen Thomas,1834—

    1891,图3-22)。托马斯就读于爱丁堡医科学校,当时他的外科教员

    是西姆教授(Syme截肢术的开创者),班主任则是伟大的李斯特医

    生。托马斯在这里毕业后,专攻骨与关节结核、运动系统畸形和创伤

    的治疗,他最早设计出了坐骨负重型的下肢支架——“Thomas架”,这种装置原本是为膝关节结核患者而设计的,后来则被人们用于股骨

    干骨折。他倡导并力行“休息、彻底的、不受干扰的、长时间的休

    息”的原则,被应用于关节结核与下肢骨折的病人。托马斯医生有个

    内侄名叫罗伯特·琼斯(Robert Jones),也是骨科史上的显赫巨

    头,我们将在后面讲述他的故事。137

    图3-22 英国矫形外科的传奇人物托马斯(Hugh Owen Thomas,1834—1891)。一生创造

    成就无数,但从来没有什么教授头衔,没有执掌过什么大医院,也没有出版过大部头的著

    作,始终与底层民众和穷苦患者亲密无间

    然而托马斯关于骨折的彻底制动的理念,受到了法国教授尚皮奈

    (Just Lucas-Championnière,1843—1913)的反对,他主张对骨

    折,尤其是累及关节面的骨折,应当给予必要的活动和按摩。他认为

    适度的运动对骨折的愈合是有益的,这种运动锻炼,是让患者在可忍

    受的疼痛限度内,做持续、主动或者在他人辅助下的关节运动。与此

    同时尚皮奈还提倡对骨折区进行按摩,用的手法应该“轻柔地……就

    好像撸猫一样”,按摩的速度和节奏要足够缓慢,并向着一个方向

    ——“比小心翼翼更加温柔”。他主张按摩、功能锻炼方法应该每天

    重复多次,整个骨折治疗耗时比较长。他这一学派的代表作是Le

    massage et la mobilisation,在出版的当时并没有激起很大的反138

    响,但在此后的岁月里,早期适度活动这一观念悄悄、渐进地被人们

    所接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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