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还不到只愿咀嚼往事的衰年，我绝少写那些回忆性文字。但有一件事在我的心里痕迹太深，我忽然想写这篇回忆文字了。

    然而，我至今也弄不清那件事算不算爱情的际遇，因为双方谁也没有谈及“爱”的内容，更不必说没有任何男女之间这样那样的亲抚了。可是，没有这些，痕迹就不深了吗？不见得，或许比说得清道得明的事情更使人难忘，更耐咀嚼。

    那是我调干上大学的第一个寒假，也就是1957年的元旦，我由天津回胶东半岛故乡探望久别的双亲。本来我是应该乘海轮由天津直驶龙口港的，那样不仅路费便宜，而且中间不用倒车。可是，事前买好船票及至上船时才得知龙口港由于风雪而封冻，只好退票改乘火车，深夜至潍坊然后转乘长途汽车回乡。

    那年月，交通不发达，又加手头拮据，不可能乘卧铺，硬板座颠簸之苦可想而知。外面虽然没有下雪，但寒风灌进车厢也够人受的。我好像有几分感冒的征象了。

    凌晨时在潍坊下车，那里已经是风雪弥漫，一片白茫茫了。拼命似的奔到长途汽车站，又被告知说暂时没车，旅客们请听候消息。毫无办法，风雪路途艰难，加上车辆又少，人人急于回家过年，又都十分无奈。

    那时我是21岁的小伙子，倒也没想那么多。

    天亮后，我在汽车站口踟躇，见一个老头在这里做小买卖，柳条编的篮子里有许多小瓷人和瓷动物。我觉得那小瓷猪和小瓷猴神态最为生动，记不得花了几个钱各买了一个，装在我的大衣兜里。

    午饭后，终于得到通知，去黄县(今龙口市)的汽车马上开行，不过不是带蓬的客车，而是敞口的大卡车。卡车就卡车吧，毕竟能走了，如果再在汽车站滞留一夜，人还不冻成个冰柱？而且，雪越下越大，明日汽车开行的希望就更为渺茫。

    数不清有多少素不相识的人们都挤在这个长方形的“盒子”里，汽车开行时，大家像土坷拉似地挤来撞去。后来，人们也许是悟出了一个门道，紧紧地挤缩在一堆许能减少碰撞。这样，也就没有人再相互抱怨了。

    与我贴近的是一个梳两条发辨的姑娘。只记得她上身是紫红色灯心绒短大衣，人造毛领子，裤子什么样忘记了，但有一个印象是鲜明的，脚上是一双深黄色的小皮靴。她很大方，是一种天真的大方，不使人感到半点轻佻。在挤撞中，在紧贴中，双方对话便也多了起来。她注视着我大衣领子上的“南开大学”校徽，抿着嘴笑了一笑，那红润的圆脸腮帮上挤出一个笑涡，好像是在右侧吧。她说她在省城上财会学校，今年17岁；她还说她姨妈在北京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