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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过年
http://www.100md.com 2016年2月1日 《老同志之友》2016年第3期
     过年我有“三怕”:一怕滥放鞭炮。我平素喜欢安静,每天到时候就想休息。可是,春节期间,几乎就没有安静时候,万炮轰鸣,烟花满眼,日以继夜,响声震天。尤其是三十晚上,整个楼群简直像坐在火药桶上,又宛如置身于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战场。“咕咚——咔!”霹雳一声,震天动地;“噼哩啪啦,噼哩啪啦”,有如鼙鼓频敲,爆豆不停,没有片刻的消歇;“通!通!通!”这是高程排炮一百发、三百发、五百发的连射。楼前楼后,楼上楼下,轮番地轰炸,彻夜地翻腾,搅得人J心意不宁,神魂错乱,通宵无法安眠。

    走到外面去看看吧,你会惊骇地发现,天地为之改容,风云为之变色,烟雾升腾,纸屑翻飞,呛得人喘不过气来。还不如紧闭房门,床头枯坐,犯不上让鼻孔、肺子、眼睛,跟着茸朵一同去遭灾受罪。

    二怕大吃大喝。过年就要放开肚皮,猛吃猛喝,这种陈规陋习,自古已然,于今为烈。本来应该细水长流匀着吃,有计划地安排开,不!偏偏都要集中在过年时节,调动嘴巴向肠胃发起猛攻。白天已经是“大水漫灌”,“沟满鬃平”了,在那“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的除夕之夜,到了亥正时刻,还必须合家老少团团围坐,放开肚量大吃一顿饺子。有道是:“打一千,骂一万,不能舍掉三十晚上这顿饭。”不弄到肚皮鼓胀,肠胃炎发作,上吐下泻,直至住进医院挂上几天吊瓶,是绝不肯罢休的。

    三怕串户拜年。如果说,大吃大喝,属于自作自受,咎由自取;那么,大年初一、初二的串户拜年,就带有“强加于人”的性质了。小时候在农村,经历过的场景,至今犹在眼前——整个除夕,已经是撑得难受,睡得不好,弄得脑胀头昏。四肢酸痛了;可是,“化工只欲呈新巧,不放闲人得少休”,大年初一又脚跟脚地来到了。一家人都要早早起来,穿戴整齐,然后兵分两路:年轻人、晚辈的要鱼贯而出,走门串户,出去拜年;而户主和长辈人则须稳坐家中静候,接待串门的客人。抬眼望去,但见街头巷尾,人头攒动,进进出出,连绵往复,不绝如缕。有的单兵教练,有的三五成群,有的是一家人联翩而至,有的是全单位整个班子列队出行。前呼后拥,摩肩接踵。这一伙客人话音未落,席不暇暖,另一拨人马已经“毕毕剥剥”地在外叩门,于是,“前客让后客”,匆匆忙忙,交换场地。好在来者都是熟人,头一天多数都曾见过面,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沟通,只不过走走过场,打个照面。在客人那边,算是尽了礼数,在主人这里。也从熙熙攘攘、送往迎来中,获得些许心灵慰藉、心理平衡。这种状况,现在有所减轻,但并非没有。

    过年时节,还有一种“人情债”,又要花钱,又要耗神费力,也令人不堪重负。长辈要孝敬,亲戚那里要应酬,孩子们小的要“压岁”,大些的要买衣物——七十二路神仙,哪一个答对不妥也不行。有钱没钱,都免不了破费,却又“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好在这种事情,我早就把它免除了。因而,没有算在“害怕”之列。

    繁文缛礼,积渐成习,那种毫无节制地滥放鞭炮、大吃大喝和“呼呼拉拉”串门子拜年等传统陋习,不知道还将延续多久,为害到什么时候!想起来,这本身就是很可怕的。估计同我有类似看法的人,大约不在少数。但任谁恐怕也没有办法去革新它,整饬它,规范它,只要看看有些城市禁止鸣放鞭炮,后来又相继恢复,就可知此事非同小可,正所谓:“思通天上星河易,力挽人间风气难”,是也。

    记得十多年前出访马来西亚,我们在华人聚居的马六甲城赶上了过旧历年。腊月三十那天,,我们一行在庙街漫步,那种异常浓烈的“年味儿”,大家都叹为观止,甚至发出了“礼失而求诸野”的感叹。家家门外挂起了大红灯笼,高悬着朱红的贺年喜幛,门上张贴着“招财进宝”、“接福迎祥”等类字句的联语,以寄托主人对于新的一年的美好祝愿。整条街市打扮得鲜红火爆,金碧辉煌,置身其间,简直忘却了是在他乡异国。但是,却并没发现有人在街头、院落里燃放鞭炮。商店在除夕之夜灯火通明,照常营业,也没有见到哪一家在那里摆酒设宴,“胡吃海喝”。’

    他们说,过年了,人们难得休闲几天,更应该好好养生,讲究科学饮食。大年初一,我们应邀到一户华侨家里作客,看到祖孙三代人团聚在—起,尽享天伦之乐,“娓娓话桑麻”,其乐也融融。我问东道主:“怎么没见有人串户拜年?”答复是,谁也不愿意破坏这种难得的合家团聚,促膝谈欢的气氛。这番话,留给我很深的印象。

    (作者系国家一级作家,辽宁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兼任南开大学中文系教授) (王充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