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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母亲真的走了……
http://www.100md.com 2009年7月1日 《家庭生活指南》 20097
     题记:直到那一天我确信我以一个成年儿子全部的悲伤与撕心裂肺的呼喊都无法让她回头的时候,才知道我这一生最大的坎是被她遗弃在人间。

    这一次,她真的走了。

    我恐慌于她是否带走了我的爱我的歉意与我永远都无法超脱的依赖?我无法想象,离开了我和父亲无穷无尽的折腾,她能否承受得了那个黑暗的世界里无边无际的孤独?在我遥远的记忆中,每一次我不听话的时候她总说她要走,让我永远都见不到她,我几乎每一次都因恐惧遭她遗弃而虔诚地忏悔,而每一次她都如约回头。这一次她真的走了,永远不再回头,我感觉自己被她遗弃了,这是一次真正的遗弃,是这个世界遗弃7她还是她遗弃了这个世界还有她永远也无法割舍的孩子?没有答案,只有悲哀,只有因她的离去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的心情,

    母亲的教育方式源于深沉的爱

    我很小的时候,她还很年轻,在贵州高原那个寂寞的山村,她用青春抚育了我的成长,作为党员干部的父亲,为我的童年准备的是一个两地分居的家庭,我童年的记忆清晰而简单,风雨雷电的白天与夜晚,她婉转而动听的歌声,她严厉决不留情的竹鞭子,她多愁而善感的表情,她早出晚归的身影。童年关于父亲的印象就是一年一度的春节与偶尔出差的停留,以及每一次回家严厉而粗暴地要求我仿照他的笔迹练习写字,而每一次都绝对得不到他吝啬的表扬时,母亲总会说一句:只要你长大后能像你爹那样我就满足了。严肃的父亲成了我童年的榜样,没有文化的母亲却在我入学前教会我读遍书橱里的书,那些洋洋洒洒的《苦菜花》、《朝阳花》、《人啊人》,那些手抄本的《第二次握手》将我的童年带入了一个与宁静的山村极不协调但却丰富而动人心魄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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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童年的伙伴们在与自然的嬉戏中享受成长的日子,她用一架父亲买给我的玩具飞机将我的理想固定在遥远的北方。偶尔回乡,童年的伙伴们还在讲述当年的趣事,别的孩子在田间地头疯跑,我却在静默的夕阳之下,无奈地如背天书:自小多才学,平生志气高,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而她总在忙碌中抬起头来微笑看着我,用温和的强制方式磨砺着我的性情……

    “我们杨家”是她对这个家庭永远的称呼,而她唠叨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做杨家的媳妇辛劳。“我们杨家”是她用自己朴素卑微的一生讲述杨门沿续了几千年的故事,而我。似懂非懂的心灵在沉默的山村里开始做着天下为公的梦。这份超越了家墙四壁的简单价值观让我在成长的过程中早早地学会以父亲的心情去宽恕所有的世俗、琐碎与贪婪所带来的黑暗与不幸。

    当母亲以伯乐千里眼的目力助我以省级三好学生告别中学成为北京的一名大学生的时候,她喜悦的泪水中却夹杂着淡淡的忧愁。虽然儿子如旅人踏上事先画在地图上的线路,找到了期待中的美景和宝藏,可我知道她希望我考取一个离家乡近一点的学校。但是,她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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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朴实的劳动女性对于儿子朴实的期待与朴实的爱。从此她开始用自己温暖的目光与忧虑的心情追随她的儿子,体会着她的儿子脚步渐行渐远的骄傲与失落。

    母亲让我拥有健康的人格

    那件影响我处事哲学的往事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一个雨过天晴的下午,年少的我与年轻的她为了一背篓的猪草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较量。茂密的草丛中一阵骚动之后,一条巨蛇在草丛中昂起狞狰的头,在我的前方吐着凶残的舌头,母亲用颤抖的手将我慢慢地拖到她的身后,她转过身一动不动,阳光下巨蛇看着她的背影,而我在她的怀里死死地闭着眼睛,经历了漫长的沉默后,蛇走了,走向更深的草丛中它的家。母亲一言不发,只是弯下腰。在我的脚下捡起几块石头,放在我的兜里。那一天,我们空手而回。母亲晚上用温水帮我洗了两次澡,将捡回的石头放在我的枕边,口中念念有词,说是捡回我的灵魂,叫我不用怕。

, http://www.100md.com     这一段从未听她对人讲述的故事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从此以后带着她给我的教诲踏上了我踌躇满志的人生,尽管我从来也没有告诉过她——从那以后,我的灵魂永远也不会丢失,无论是在凶险阴暗的丛林,还是在物欲纵横的都市。

    在母亲朴实的心中,最为神圣的主宰是天上的雷公。我出生于共和国贫穷而多灾的60年代,我的家乡贵州高原,通常风云突变,每一次电闪之后就是震耳欲聋的雷鸣。童年的我在每一次电闪之后都飞奔进她的怀里,倾听遥远的雷声。而在我遥远的记忆中,每一次当我怠慢长辈、每一次当我不小心将饭碗的饭粒掉到地上、每一次忐忑不安的谎言,甚至每一次强词夺理的懒惰、自私与贪婪,她都会千篇一律地威胁:当心天上打雷!而在我整个的童年时代,最怕的就是打雷,因为我从来也不敢确信,在她近乎苛刻的教育方法下,自己的作为可以讨好得了天上的雷公,尽管我已经拼尽全力。这种朴实的是非观一直伴随我直到今天。当我学会将雷公严厉的尺度变成良知的要求,我始终坚信,是她最为朴实的生存哲学,教会我在是非混乱的年代里没有忘掉生命的尊严,挺住任何精神上的沉重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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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是我们家的情绪支柱

    沿着她的奶水、泪水与汗水铺就的路途,带着她虔诚、盲目而无私的期待。从那个世代没有光临过汽车的山村来到北京。当我学会与思想者们以思想者的姿态去讨论这个时代的是非,我以为我已经长大了;在充满焦虑与欲望的成长过程中,有过血雨腥风。有过是非挣扎,有过选择与放弃,有过极端的恐惧与痛苦,我以为历经风霜我已经可以从容面对所有的幸运与不幸,直到那一天我确信我以一个成年儿子全部的悲伤与撕心裂肺的呼喊都无法让她回头的时候,才知道我这一生最大的坎是被她遗弃在人间。

    在我的心中,母亲是一片土地。她滋养我的身体,洗涤我的灵魂,警醒我的良知。可是,母亲离去的那一天,我才弄明白,她还是我和父亲的情绪支柱。当她最后一次闭上眼睛,我才知道。这片土地对我是多么重要,它一直怎样滋润我的灵魂,我知道从此再也不会有人像她一样宽容我的过错,期待我的成长,惦记我的温饱,呼唤我的回归。那一天我真的长大了。没有了母亲的孩子,只能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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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风俗。她穿走了我的衬衣,我以儿子与一个成年男人全部的虔诚,期待那件带着汗味儿的衬衣可以在那个未知的可能寒冷的世界里温暖她孱弱的身体还有她寒冷的灵魂。那一天,我甚至无法挤出一滴泪水为她送行,或许是因为母亲这一生流过太多的泪水,只给我留下一双血红的眼睛。

    回想起病中的她无数次地唠叨:我先走了,谁来照顾你的父亲?原来。在她的心中,这个冷漠的而又严峻的男人在她的心中不过是一个需要她精心呵护的孩子!她不仅撑起这个家庭,她给父亲的是光环,是菩,是美。她为了家里的两个男人有一个美好的生活,付出自己一生的辛劳,她的任劳任怨成就了两代男人不可挑衅的尊严。

    母亲走的那一天,我看到了另外一个坚强的男人吝啬了一辈子的眼泪,那个共产党人,向来以铁清的面目面对世俗的人生,他的坚定与无私确定了这个普通的家庭清贫但却不失尊严的方向,那个一辈子未进过厨房的男人强大得永远让我畏惧,无私得让我只有服从与敬畏。当喷薄而出的泪水极不协调地划过他苍老的脸庞,当哽咽的声音第一次发自铁石般的男人的喉咙,天,真的塌了!父亲的无措和悲伤让我顿悟,母亲之于他,犹如盐对生活的重要性,当形容憔悴的父亲留下歉意柔怜怅然若失的泪水,我体会到那是一种犹如在粗糙粮食中,咀嚼出细微的甜意的朴素情感。

    她说,她很累,永远都追不上我的脚步。她说,她的执着的目光追随了我几十年,从小到大,从寂寞的山村到人潮拥挤的都城。从熟悉到陌生,她能够追随到的只是她的儿子忙碌而善变的背影。

    终于,她将放下人间的是非,永远离开这个她操劳一生却永远也操不完心的家,回到青山绿水间那个我亲自为她选择的坟茔,度过她在另一个世界的白天与夜晚,来到坟前。默默跪下,默默叩头,看着清冷的石碑,体会着她渐行渐远,犹如切肤之痛,深刻,又难以愈合。她给我的教育让我在这个世上有继续前行的勇气,可是,谁能像她那样盛放我的喜怒哀乐我的梦想和创伤?

    责编/徐鑫皓, 百拇医药(杨 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