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好官陈敏章(1)
“我已经精疲力尽了”
陈敏章逝世了,享年仅68岁。
1998年他生日那天,我出差去南方前特意给他留下一封信,请家人到医院念给他听。可惜,家人知道他易感伤,没有念!事后我一直很遗憾。我常常想:“我这番意思他恐怕是不会知道了。”他走了,带走了我永远的遗憾!
我在信中举了希腊神话里潘多拉盒子的故事,说到盒子里飞出了种种不祥的精灵,但其中也有一个是“希望”,而未被放出的则是“预知凶兆”。这使人能有信心地生活着,而不致罩在灾难可能到来的阴影中。他对疾病懂得太多了,他像一个旁观者那样看着已逝去的和未逝去的癌病患者的队伍,他自己也在向前走着。所有的人都在向逝去的路走去,不论有病没有,因此,我想用这故事劝劝他,让他不要因预知凶兆而失去希望。
1998年的春节是1月27日,这一年的除夕还是很欢乐的。和往常一样,他为来家聚会的亲友准备了各种小礼品。他拿出自己收藏的东西,包得很精巧,编上号,让大家摸彩,自己满面笑容地看着,给大家对号发礼品,安慰着不太高兴的人,祝贺着得到大奖的人。对他来说,一年中难得有这种机会放松一下,他太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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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还没过完,我们发现他走路时腰有点弯,问他怎么回事,说是“疼!”我问他:“是胃不舒服吗?”，他摇头。“那是怎么回事?”他说:“像胰腺癌。”我认为根本不可能。他平静地对我说:“我是研究这个的,我感觉是这么回事。”几天之后他去北京医院做检查,证实了他自己的判断!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经历过那么多的病人,送别过那么多的逝者,对待生、老、病、死,他比我清楚得多。他对我说:“人终有一死,我也活了60多年,做了一些事,走也无所谓了。只是原来想退下来之后,休息休息,写点东西,出去转转,看来没有这个福气!”
住院做手术已经定下来,他和主刀大夫坐在一起讨论着种种细节,似乎是在研究另一个患者。而这几天晚上他仍加班开夜车,为即将召开的全国卫生厅局长会议修改讲话稿。同时,也在为向一位国家领导报告有关医疗改革的设想准备材料。一如既往地工作,这就是陈敏章——一个预知凶兆的大夫,在住院手术前的表现!
参加全国卫生厅局长会议与崔月犁部长追悼会是在他住院后,我认为这两个活动对他的感情来说有较大的震动。面对着那么多老同事、老朋友、老部下的关怀,眼看着老领导的逝去,这种心情可想而知。但除了眼神中有忧郁,更加沉默外,他仍然平静如常。参加完这两个活动,他就动了胰脏切除手术。
, 百拇医药
手术应该说是成功的,却不料竟出现了几十天不能进食的情况。医生、家属都等待着、盼望着他早日恢复胃的功能。他对我说:“唉!真不顺啊!”为了化解他的忧虑,我说:“你本是专家,这次你可以又当医生,又当患者,对这类病作一番研究了。”他点点头说:“我是总结了一些东西的。”
他终于出院了。我看着他和小外孙一起玩、笑的情景,希望的精灵在心中又飞了起来。
他家有一张1998年6月他抱着小外孙女的照片,谁也不相信这是一个不到一年就要离去的重病人。但这些都是假相,病魔实际上并没有放过他,他仍然不能多吃,后背还是疼。
终于又出现了问题,反复讨论后,在他本人同意下,决定二次手术。这是一个大勇的决定,我想这反映了他与癌魔作一死战的决心,为了攻克癌症他甘于拿自己作试验——尝试中西医结合。他说:“失败了、成功了都是经验。”他希望奇迹能出现,这对其他患者有好处。他经常呕吐,进食已相当困难,但他还是勉强自己吃东西。有时很明显地看出他是为了不拂别人的好意而答应吃的。他的忍耐力惊人。只要能动,他都起来走、坐,很仔细地刷牙。直至最后的几天,他还坐在床边扶着椅背练习起立、坐下,这对于一个预知凶兆的人来说,其毅力感天动地。他曾对家人说:“你们放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不会绝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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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的大哥、大嫂从海外来探望他时,他说:“我已经精疲力尽了。”精疲力尽是他对自身病体的感觉,也是他一生的总结。他几十年如一日,很少有休息的时候,直至发病住院前几天还开夜车,手术前一两天还参加活动。
无德不成医
第一次手术后,朱镕基总理到医院看他,问他有什么要求,他说我国有1亿乙肝病毒携带者,每年有30万人死于肝癌,他一直希望建一个“预防肝炎基金会”,使穷困地区的新生儿能够接种乙肝疫苗。朱总理当场答应并很快实现了他的夙愿。虽然他没能亲自参加成立大会,但他看到这个基金会建立了,他把自己的数万元稿费捐给了该基金会。他因发动禁烟运动而得过泰国政府奖励的5万美元奖金,这笔钱他全部用来奖励禁烟有成效的组织和个人。病危期间,他交待原秘书邵瑞泰:“这笔钱分三年用完。”当工作人员问他是否留下一部分作己用时,他愠怒了:“我要钱有什么用?!”多年来,他吩咐秘书把稿费、讲演费等个人费用全部捐给公益卫生事业。他对身外之物如此克己奉献,对自身他更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大约1995年,他和妻子李家熙签字同意捐献角膜。住院后,他对医生说:“我身上能用的,全拿去。”1998年8月,他给武汉灾区汇去1000元。灾后疫情,他密切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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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期间,退下来的敏章仍心系天下事。1998年6月,禁毒展在京城引起反响。6月30日,他给吴仪写信:“祝贺您担承国务院妇女儿童协调委员会主任,这是涉及全国人口大多数的幸福和未来的重要议事机构。我看了关于吸毒禁毒的报道后,此信触情而发。在任期间,深感这问题的严重性,尤其对青少年和妇女就像癌症一样会迅速扩散,而且难以根治。青少年中的不少吸毒者从吸烟诱惑始,而吸烟的危害至今尚未被重视。我希望您能重视在青少年和妇女方面开展禁烟戒烟的工作,这是造福子孙后代健康成长的功德事。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持之以恒地推进。虽然我仍在病中接受治疗,但我的专业技术知识和经验愿为您咨询服务。”
临终前十天,部里领导来看他,说现在大家很团结。他高兴地说:“团结好!”此后,有两次夜半时,他含含混混地说:“团结好!团结好!”
临终前,他没有个人要求。只对工作提出三点希望:一、卫生科普工作长期做下去;二、把“预防肝炎基金 ” 落到实处;三、加强戒烟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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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天天衰弱下去了,但仍然安详。我没听他喊疼,也没见他提任何要求。一次,当护士给他扎了7针仍找不准位置时,他安慰护士:“别着急,慢慢来。”
3月15日,我们担心他会半夜离去,但他没有。直到3月16日15时,他才缓缓地起行。他真仁义,不希望半夜里惊扰大家,选择了这个时间上路!
协和医院院长、主任、大夫、护士、职工,排着队来向他们的老院长告别。有人提出要求:“我们看惯他戴眼镜的样子,是不是给他把眼镜戴上。”他们希望他还活着!眼镜戴上了,大家看了一下,又有人提出“他不戴眼镜像睡着了一样,还是取下来吧!”大家希望他只是睡了!
几位领导闻讯匆匆赶来,其中有一位说:“他这一生救了那么多人,有那么多的朋友,他在医术、教学各方面都做了许多事,他是个好人……”说着流下了眼泪。
邵瑞泰说:“他最后给人写的一幅字是‘认真做事,宽厚待人’。我们觉得这既是他对别人的要求,也是他自身的写照。”生前,他给人题辞无数,内容有:无德不成医;重医德,精医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精益求精。当家人善意地笑他写滥了“精益求精”时,他严肃地说:“这四个字,永远写不完。”身为卫生部长的他,给所有人写信时,祝福的话语均为“身体健康”。
全国政协赵朴初副主席得知敏章逝世的消息,十分悲痛,让夫人代表他到医院与遗体告别。自己写了一幅大字:“严肃地对待自己,认真地对待事,忠诚地对待人,这是二千五百年前我国一位哲人的嘉言,敏章同志足以当之无愧。他的德范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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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敏章逝世了,享年仅68岁。
1998年他生日那天,我出差去南方前特意给他留下一封信,请家人到医院念给他听。可惜,家人知道他易感伤,没有念!事后我一直很遗憾。我常常想:“我这番意思他恐怕是不会知道了。”他走了,带走了我永远的遗憾!
我在信中举了希腊神话里潘多拉盒子的故事,说到盒子里飞出了种种不祥的精灵,但其中也有一个是“希望”,而未被放出的则是“预知凶兆”。这使人能有信心地生活着,而不致罩在灾难可能到来的阴影中。他对疾病懂得太多了,他像一个旁观者那样看着已逝去的和未逝去的癌病患者的队伍,他自己也在向前走着。所有的人都在向逝去的路走去,不论有病没有,因此,我想用这故事劝劝他,让他不要因预知凶兆而失去希望。
1998年的春节是1月27日,这一年的除夕还是很欢乐的。和往常一样,他为来家聚会的亲友准备了各种小礼品。他拿出自己收藏的东西,包得很精巧,编上号,让大家摸彩,自己满面笑容地看着,给大家对号发礼品,安慰着不太高兴的人,祝贺着得到大奖的人。对他来说,一年中难得有这种机会放松一下,他太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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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还没过完,我们发现他走路时腰有点弯,问他怎么回事,说是“疼!”我问他:“是胃不舒服吗?”，他摇头。“那是怎么回事?”他说:“像胰腺癌。”我认为根本不可能。他平静地对我说:“我是研究这个的,我感觉是这么回事。”几天之后他去北京医院做检查,证实了他自己的判断!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经历过那么多的病人,送别过那么多的逝者,对待生、老、病、死,他比我清楚得多。他对我说:“人终有一死,我也活了60多年,做了一些事,走也无所谓了。只是原来想退下来之后,休息休息,写点东西,出去转转,看来没有这个福气!”
住院做手术已经定下来,他和主刀大夫坐在一起讨论着种种细节,似乎是在研究另一个患者。而这几天晚上他仍加班开夜车,为即将召开的全国卫生厅局长会议修改讲话稿。同时,也在为向一位国家领导报告有关医疗改革的设想准备材料。一如既往地工作,这就是陈敏章——一个预知凶兆的大夫,在住院手术前的表现!
参加全国卫生厅局长会议与崔月犁部长追悼会是在他住院后,我认为这两个活动对他的感情来说有较大的震动。面对着那么多老同事、老朋友、老部下的关怀,眼看着老领导的逝去,这种心情可想而知。但除了眼神中有忧郁,更加沉默外,他仍然平静如常。参加完这两个活动,他就动了胰脏切除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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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应该说是成功的,却不料竟出现了几十天不能进食的情况。医生、家属都等待着、盼望着他早日恢复胃的功能。他对我说:“唉!真不顺啊!”为了化解他的忧虑,我说:“你本是专家,这次你可以又当医生,又当患者,对这类病作一番研究了。”他点点头说:“我是总结了一些东西的。”
他终于出院了。我看着他和小外孙一起玩、笑的情景,希望的精灵在心中又飞了起来。
他家有一张1998年6月他抱着小外孙女的照片,谁也不相信这是一个不到一年就要离去的重病人。但这些都是假相,病魔实际上并没有放过他,他仍然不能多吃,后背还是疼。
终于又出现了问题,反复讨论后,在他本人同意下,决定二次手术。这是一个大勇的决定,我想这反映了他与癌魔作一死战的决心,为了攻克癌症他甘于拿自己作试验——尝试中西医结合。他说:“失败了、成功了都是经验。”他希望奇迹能出现,这对其他患者有好处。他经常呕吐,进食已相当困难,但他还是勉强自己吃东西。有时很明显地看出他是为了不拂别人的好意而答应吃的。他的忍耐力惊人。只要能动,他都起来走、坐,很仔细地刷牙。直至最后的几天,他还坐在床边扶着椅背练习起立、坐下,这对于一个预知凶兆的人来说,其毅力感天动地。他曾对家人说:“你们放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不会绝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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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德不成医
第一次手术后,朱镕基总理到医院看他,问他有什么要求,他说我国有1亿乙肝病毒携带者,每年有30万人死于肝癌,他一直希望建一个“预防肝炎基金会”,使穷困地区的新生儿能够接种乙肝疫苗。朱总理当场答应并很快实现了他的夙愿。虽然他没能亲自参加成立大会,但他看到这个基金会建立了,他把自己的数万元稿费捐给了该基金会。他因发动禁烟运动而得过泰国政府奖励的5万美元奖金,这笔钱他全部用来奖励禁烟有成效的组织和个人。病危期间,他交待原秘书邵瑞泰:“这笔钱分三年用完。”当工作人员问他是否留下一部分作己用时,他愠怒了:“我要钱有什么用?!”多年来,他吩咐秘书把稿费、讲演费等个人费用全部捐给公益卫生事业。他对身外之物如此克己奉献,对自身他更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大约1995年,他和妻子李家熙签字同意捐献角膜。住院后,他对医生说:“我身上能用的,全拿去。”1998年8月,他给武汉灾区汇去1000元。灾后疫情,他密切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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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期间,退下来的敏章仍心系天下事。1998年6月,禁毒展在京城引起反响。6月30日,他给吴仪写信:“祝贺您担承国务院妇女儿童协调委员会主任,这是涉及全国人口大多数的幸福和未来的重要议事机构。我看了关于吸毒禁毒的报道后,此信触情而发。在任期间,深感这问题的严重性,尤其对青少年和妇女就像癌症一样会迅速扩散,而且难以根治。青少年中的不少吸毒者从吸烟诱惑始,而吸烟的危害至今尚未被重视。我希望您能重视在青少年和妇女方面开展禁烟戒烟的工作,这是造福子孙后代健康成长的功德事。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持之以恒地推进。虽然我仍在病中接受治疗,但我的专业技术知识和经验愿为您咨询服务。”
临终前十天,部里领导来看他,说现在大家很团结。他高兴地说:“团结好!”此后,有两次夜半时,他含含混混地说:“团结好!团结好!”
临终前,他没有个人要求。只对工作提出三点希望:一、卫生科普工作长期做下去;二、把“预防肝炎基金 ” 落到实处;三、加强戒烟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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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5日,我们担心他会半夜离去,但他没有。直到3月16日15时,他才缓缓地起行。他真仁义,不希望半夜里惊扰大家,选择了这个时间上路!
协和医院院长、主任、大夫、护士、职工,排着队来向他们的老院长告别。有人提出要求:“我们看惯他戴眼镜的样子,是不是给他把眼镜戴上。”他们希望他还活着!眼镜戴上了,大家看了一下,又有人提出“他不戴眼镜像睡着了一样,还是取下来吧!”大家希望他只是睡了!
几位领导闻讯匆匆赶来,其中有一位说:“他这一生救了那么多人,有那么多的朋友,他在医术、教学各方面都做了许多事,他是个好人……”说着流下了眼泪。
邵瑞泰说:“他最后给人写的一幅字是‘认真做事,宽厚待人’。我们觉得这既是他对别人的要求,也是他自身的写照。”生前,他给人题辞无数,内容有:无德不成医;重医德,精医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精益求精。当家人善意地笑他写滥了“精益求精”时,他严肃地说:“这四个字,永远写不完。”身为卫生部长的他,给所有人写信时,祝福的话语均为“身体健康”。
全国政协赵朴初副主席得知敏章逝世的消息,十分悲痛,让夫人代表他到医院与遗体告别。自己写了一幅大字:“严肃地对待自己,认真地对待事,忠诚地对待人,这是二千五百年前我国一位哲人的嘉言,敏章同志足以当之无愧。他的德范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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