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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12743306
烈性老山魂
http://www.100md.com 2012年7月1日 知识窗 2012年第7期
     一

    这是祖国南边的大山深处,毗邻国外的边防线上,渺无人烟,亚热带气候常年多雾,静寂的空气中传来一声军号。是的,这是起床号,号声结束一分钟,厚重而嘹亮的声音响起!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跑步走。”

    “一二一,保家卫国,固我河山,一,二,三,四……”

    各种口号,明亮地响彻在这片土地,回声此起彼伏。一河之隔的另一个国家,边防上的军人都听得到,他们知道,对面的军队又开始训练了。

    “第二排第三位同志,低姿匍匐动作不对,腰放下去,看我示范。”说完,“叭”的一声,他倒到地上。

    从黎明开始,早饭、操课、休息、午饭……严格遵守部队的一日生活制度,用厚重而沙哑的声音,他固执而倔强地守卫着祖国的边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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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尔会有将军或是地方领导前来检查,无论是谁,他会第一时间整理好着装,跑步前来报告:“首长同志。全体359名同志,正在进行队列训练,请您指示!指挥员罗奇忠。”行礼之手,略微颤抖,身影稍显佝偻,动作却标准有力。

    首长会说:“老罗啊,辛苦了。”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为人民服务!”

    也有首长会很严肃地问:“部队训练得怎么样?要守好边防线!”

    他会挺起胸膛保证:“人在阵地在,坚决完成任务。”

    一天的训练结束后,喇叭里又会准时响起熄灯号,“熄灯就寝。今晚哨兵——罗奇忠!”

    30多年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声音响彻云霄,军号从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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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1979年,战争爆发的时候,他报名参军,因为年龄太大,没有被批准。于是,他夫天跑到征兵部门软泡硬磨。负责征兵的首长没有办法,最后答应让他当民兵。

    民兵也是兵,能当兵就能保家卫国、实现自己的梦想。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即答应下来。

    随后参加轮训,因为军事技术过硬,表现突出,他升职为民兵排长。两个月后。他被派遣为前线官兵侦察带路。

    前线形势越来越紧张,他每天往返于阵地,运送弹药上去,抢救伤员下来。这一次。当他气喘嘘嘘背着弹药爬上主峰,按以往的流程开始抬伤员的时候,他发现,没有伤员——敌军的高炮,把整个山头削低了几米,到处是战友的尸体。看到那一地的鲜血,他心疼得愣在阵地上,敌军的子弹扫过来,营长朱钦文一把拉下了他,营长骂他,他没有反应:一巴掌抽在脸上,他放声大哭,歇斯底里。营长还在骂:“老子还没死,你哭个屁?全营听好了,人在阵地在,哪怕只剩一个人了,也给老子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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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回答。牺牲的人不会说话,活着的人全神贯注盯着敌方。枪炮声,便是最好的诺言。

    营长看了看阵地,猩红的眼睛盯着他:“要是老子死了。你把我埋在这阵地上。”

    一把抹去了泪水,他脱口而出:“我给你守一辈子陵!”

    营长大笑,话音未落,一颗炮弹飞啸而至,溅起的泥土使他的世界刹那黑寂。等他醒过来。已是三天后,在后方的医院里,103高地的此次战役,只有他一个伤员。

    三

    战争结束后,他先后两次获得三等战功奖章,上级安排他进政府部门工作,一向服从命令的他却拒绝了。

    他深邃的眼睛望着面前的领导,一字一顿坚毅地说:“我要兑现一个男人的承诺,守护战友最后为之奋斗的那一片土地。”窗外,是如血的夕阳,光芒,映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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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寻找遗体开始,他的人生,走向了另一条道路。

    他拿着一份花名册,爬上一个又一个阵地,寻觅牺牲的战友。战争猛烈,使得一些战士的遗体不容易找到,他倔强地刨去松软的泥土,用绳索下到陡峭的悬崖,人不找齐,他不离开。也有战士的遗体无法辨认,无奈之下只有集体安葬,他却不停地根据他们口袋里的遗留物、枪上的刻字,甚至于胶鞋的号码、旁边有谁这些其他的特征,一个个认真核对。

    因为不熟悉,工作人员在整理相关人员资料的时候,名字、籍贯、年龄会有遗失和错漏。一向老实巴交的他,这时却会因为某一个姓名当中的谐音错字而大发脾气,暴跳如雷,愤起拍桌。

    寻找、核对、人陵……枯燥、繁琐的工作,持续了三年。当名册上的战士全部入土,他在陵园安置了一个棚,就搬了进去,当成了自己家。

    358座烈士墓,整洁、大方、肃穆,白的是石灰,红的是烂漫山花,灰色的是方块石头,每一座墓碑上的烈士名字都被刷上红漆,夕阳西下,暮色苍茫,和烈士墓碑顶部的红五星互为映照,投射出一种无法言语的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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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今天的陵园,但最初的时候,并非如此。

    四

    1986年,经上级批准,罗奇忠成为水头烈士陵园的正式管理员。水头陵园是县级单位,行政拨款不多,拿着为数不多的工资,他投入到完善工程之中,买来马车,拖来石板、水泥,立起了墓碑。根据家乡的风俗,死亡的未婚男子的墓前都要栽一簇红花,于是在358座烈士的坟头上,他都栽了一簇红色的兰花。每年清明,他都要将烈士墓上的土翻新一遍,将墓碑上的字用红漆重描一次。

    他说:“都是生龙活虎的年轻战士。都喜欢漂亮,我不能让他们太寂寞。”

    于是,他自费购买了电视机、影碟机和扩音器,在烈士纪念碑的小广场前播放中越边境反击战的历史影像。就这样,1979年那一场战争的隆隆炮声,在水头烈士陵园上空回响。晚饭后,罗奇忠则不定时播放一些诸如《十五的月亮》《再见吧,妈妈》等军旅歌曲:而每逢周末,陵园还会放映《高山下的花环》等描述那场战争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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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罗还会土法酿酒,用的全是包谷杂粮,酒名“老山魂”,很烈、很呛,一口下去,骨头都在燃烧。他把酒拉到市场上卖,三块钱一斤,卖了的钱,拿来维护陵园,没人买的,就拿来陪着烈士喝。老罗酒量大,但每次醉的都是他,醉了,就躺在陵园跟兄弟唱歌——“咱当兵的人,就是不一样……”也不知道是一腔的酒气,还是正气,直冲云霄,撼天卫地。

    五

    358名烈士,有一等功臣11名、二等功臣50名、三等功臣77名。还有中央军委或者原昆明军区授予过荣誉称号的勇士,可无论干部还是士兵,老罗对358名烈士的生平、事迹等一切资料了然于胸,哪一个人,什么时候牺牲,什么兵种,籍贯何地,如数家珍。

    有位烈士的弟弟来到陵园寻找哥哥的坟茔,一听名字,罗奇忠马上报出:“他是四川西昌人,生前是炮兵班长,位置在左边第八排左起第十七座。”

    “文山有三个,同一天在学校出去当兵,同一天牺牲在战场:还有我们这个师原来的副师长,两父子都参战,但儿子也牺牲在这边;张文昆战士牺牲的时候,还交过两块钱的党费。”一边走,老罗一边抚摸着身边的墓碑,介绍各个主人的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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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罗的阵地在这里,家也在这里。

    他的妻子,是一位憨厚木讷的女性,从结婚到现在,陪着老罗一起守护在陵墓,没有任何收入,纯粹是义务工作。而他们的孩子,也在这里出生,童年最大的回忆,就是每逢春节,父亲会让他在每一个墓地前庄重严肃地磕头,给“叔伯”们上香拜年。长大后。读了大学,本来可在大城市工作,却硬是被父亲拉了回来。老罗抽了口旱烟,叹口气说:“等走不动了,让他接自己的班,继续守下去。”

    香港凤凰卫视的著名记者杨锦麟采访老罗:“住在陵园中,你怕不怕?”

    他说:“埋的是我兄弟。”

    “三十多年,你守在这里,孤独吗?”

    “有三百多个战友陪我,还有我的妻子。”说到这里,他木讷的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一起参战的同志,都退休安享晚年了,你却守在这里,六十多岁还要工作,值得吗?

    他回答:“人在,阵地在。”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人得守信呢。”

    硝烟已经远去,士兵爱好和平,我们无意去重新撕开那道已经愈合的伤疤,但却不能忘记历史。脚下这片日益繁华的国土上,有这样一些人,活着,抑或死亡,都坚守着自己的阵地。, 百拇医药(姓罗名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