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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飞的鱼(1)
http://www.100md.com 2014年1月1日 《知识窗》2014年第1期
     1.

    鱼会飞吗?听起来,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当然,鱼儿离不开水,任何自由都是有条件的,虽然在人的眼里,鱼已经拥有了大自由。但鱼不这么想,鱼向往天空,渴望飞翔,鱼认为鸟儿的自由才是无边无际的。鱼不想只待在倒映着天空的水里,身子在白云的影子里面穿来穿去聊以自慰,当然,鱼也绝不是只想在天空飞翔那么简单——小小的鱼有大大的野心,既能上天,也能入海,鱼想逍遥游一遍世界。

    宋荣子就是这样一条鱼。

    在一个华灯初上的日暮,陌生的京都以其繁华而又冷落的表情接待我,电话里,我对荣子说,每一个城市都这样冰冷,哪里有家乡小情小调小门小户那么温暖怡人?不如回来创业啊,何处江山不养人?荣子说,师傅,你就这样击碎你徒儿创造世界的梦想吗?那么我把自己送给你看看,你看看后再说要不要我回去。这时他刚下班,从联想总部出发,转各路地铁公交,到我这里需要整整两个小时,而第二天他还要上班。

    那天我正好喝了点酒,有点小兴奋,坐在营地门口,感觉冷风嗖嗖的,惊讶于北京的炎夏夜晚也寒气逼人。

    荣子笑着走过来时,身形不再是少年时的俊逸,这使我竟然没有认出他。他叫“师傅”,声音没变,但语调变了,不再是高中时代那种小男生的游移与依恋,而是多了几分坚定与自信。眼前还是从前那个高大威猛的男生,脸上青春痘虽不多,一粒粒却像寒夜孤星般分外明显,背着单反相机,一幅遗世独立的模样。

    2.

    我想起多年前的那个荣子,那时他才17岁。我刚刚调到这所学校,对一切都还不熟悉,就接了他们高二。对于我而言,那是极难熬的一年,也是最痛苦,成长最迅猛的一年。人说在中国的所有学校,高二是最难教的,因为高二分科,所有学生面临着第二次分班。高一刚进新学校,一切都在熟悉中,在老师面前便总是胆怯,与同学相处总是试探。一年后,老师的风格也熟悉适应了,可是一分文理班,一部分学生就要到新的班级去再一次适应新的老师。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一旦高一老师的形象在心里定了位,别的老师就是再好也需要时间去接受,更何况人人都会怀着对过去美好的回忆而过滤掉曾有过的不快。所以,我无异于在最年轻最单纯的时候接受了一项最艰难的任务。

    然而,对这一切,我却是茫然无知的。当我自信满满地走上新的讲台,准备把对文学的满腔热爱带到学生们面前时,我遇到了挑衅的目光,它来自于荣子。那时就已经颇高的他坐在教室最后,每天双手抱在胸前听课,好像置身事外的好事者,又好像要看看我能弄出什么花样。我那时年轻气盛,看了眼讲台上贴的名字,宋荣子。有意思的名字,我说,庄子笔下的宋荣子其实是被庄子否定的一个自以为是的人呢。荣子“嚯”地站起,目光如炬地望着我,问道,难道在人间,做到宋荣子的自由不已经够了吗?那些“无所待”的自由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鬼话!

    我当然不会被他问住。我说,那么,我们就一起在庄子的原文中寻找答案吧!那节课,我们相见的第一节课,我准备好的诗课稿子被他全盘搅乱,我索性让学生们开始学习《逍遥游》。正巧,那是高二上学期的一篇重点课文。

    就这样,我与荣子的较量开始了。关于庄子,他不过是从他那读过高中的父亲那里听说了一点,但在他的同学中已经足够。加之他决意要挑战我,所以课后不由得又做了许多功课,以便他在课堂上随时可以抓住我的小辫子。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当年他年少轻狂,以为世界上就他一个学识广博。谁知道我大学毕业论文正好写的是庄子,查阅的资料差不多一人高,做了几大本笔记,所以,课堂上我对庄子作品中的语句、故事、思想信手拈来,更重要的是,我对于庄子的诠释,不仅仅是拾人牙慧,还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但即便这样,我当时也使出了浑身解数,拿出了看家本领,只为让荣子心服口服,以我浅陋的经验,我看出他在班上有核心领导权。

    他目光里的轻蔑终于渐渐褪去,直到有一天,他开始不再双臂相抱地听课。

    3.

    暗地里的较劲结束后,我去向班主任打听有关荣子的种种。原来荣子是赫赫有名的叛逆少年,成绩并不理想,却喜欢挑老师的毛病,在课堂上发难,以老师们的眼光来看,是一个只知道挑剔别人而自身并不见得优秀的孩子,实在无可取之处。宽厚平和的人走上社会更能适应,如果他不能进入好的大学,他怎么能拿到在社会各大行业间通行无阻的凭证?所以,渐渐地,老师们对他由开始时的诱导到后来的放弃,再到对他冷眼旁观,他成了一个根本不可能有未来的少年,用班主任的话说,他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荣子不了解成人世界的价值观,他一如既往,倔强、骄傲。有一次,历史老师说唐太宗如何英明神武,开辟了贞观盛世,而玄武门之变是逼不得已的一场政治阴谋。荣子一听,脾气上来了,又“嚯”地站起来,说:“那么,历史衡量一个人,是历史书上的一句话,还是人民的拥戴热爱?是白骨累累后的辉煌,还是甘于平庸后的沉静?盛世不是一个因素造成,当然一个人也决定不了国家的大势。崇祯皇帝还不够英明?一样挽不住江河日下的颓势……”

    他在课堂上侃侃而谈,哪里想过要顾及历史老师的面子:历史老师就是权威不可捍动的班主任!更何况,老师也并没说错啊,书上怎么写,老师怎么教,何错之有?此事之后,班主任气得在办公室转来转去,真恨不得找个借口让这个捣蛋鬼停课休整几天!

    这样的事对于荣子而言却是司空见惯,用荣子后来的话说,他年少时,就是以“斗”为荣,提出不同意见后看到别人眼中的火焰,便觉得生命充满了乐趣。就这样,他度过了最要命的高二。高二结束时,由于种种令人伤心的原因,第一次教高中生的我失去继续教高三的资格。那时我与荣子经过一年的磨合,不打不相识,反而成了亲密的师徒,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是他高中时最服的人,因为受到我的影响,他开始把自己对社会人生的看法写进他一直酝酿着的小说中。最后一堂课上,我黯然神伤,一者为这教育制度的呆板,二者也为离开付出了一年心血的学生。

    荣子尾随我到办公室,从身后拿出一摞文稿,说:“师傅,我的小说。不管怎样,你永远是唯一认可我,而我也唯一愿意相信的老师,我不会丢你脸的。”他说话时面带微笑,小小的眼睛里透出自信甚至骄傲的神色。 (南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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