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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的鱼不必泅渡上岸
http://www.100md.com 2016年2月1日 知识窗2016年第2期
     是啊,深海的鱼不必泅渡上岸,阳光虽好,但对它来说就是灼烧。永远好奇,永远求知,永远探索,才是属于他的深海,他的风生水起。

    1.

    高一快要结束的那段日子,文理分科的“重大抉择”也如约而至,“尖子生”云集的实验班自然而然成了“兵家必争之地”。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佯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睛却被盛夏的阳光灼得生疼。

    小城的一中重理轻文,具体表现为控制文科生的数量,以大规模舆论宣传和适度宏观调控相结合为手段。那段日子,学校郑重地开了两节课的校会,慷慨激昂地说着人生与未来,总结起来内容无非只是“文科报名多,录取少;理科报名少,录取多。文科就业难,理科就业面广”……喇叭循环播放着相关的话题,我身边的同学却一个个充耳不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期末复习。文理分科,似乎是与这些天之骄子全然无关的选择题,因为在他们自设的题目里,原本就只有理科这一个选项。

    政治老师专门拿出一节复习课向大家传达“近几年的国家领导人有向文科转移的趋向”这一现实精神,一向不爱言语的历史老师也精辟地丢了一句“想领导世界就学文,想毁灭世界就学理”。每个文科老师都充分施展着自己的文科属性,可是所有极具诱惑力的说辞,最后都抵不上理科老师的一纸数据,详细到了本校文理的本科率、就业率,乃至平均工资。

    经过了一番热火朝天的前期准备,最终的统计表上,不出意料地,文科栏人名寥寥无几。我借口忘记和家长商量,给自己多争取了一晚决定的时间。那一刻我才知道,那份对文字自以为的坚定不移,原来在现实面前,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可撼动。

    即便文理人数明显悬殊,教化学的班主任依旧在“循循善诱”,很快零星选择文科的同学中,又有两位倒戈。没多久,她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让我意外的是,那个物理成绩总是遥遥领先的许辰也选择了文科。

    “你的理化成绩那么好,不学理确实是可惜了。”班主任惋惜地叹了口气,“真的想好了吗?这次只是初次统计,表格上交之前还是可以更改的。”

    “嗯,老师,我学文。”后桌的男生冷静地回答。

    “你可要考虑好。你看,几乎全班都选了理科啊,二班也一样。两个实验班几乎没有几个人学文的。”班主任没有放弃,拿出“三人成众”以提高说服力。

    “只要还有站着的,就不叫全军覆没。”许辰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我把自己刚刚递给前桌的表格要了回来,一笔一画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在文科栏。

    如果说最初始终不敢鼓起勇气做那个挺立的士兵,那么此刻,有笃定坚决的战友在身旁,则是偌大的鼓舞了。

    2.

    班主任没再说什么,她早在高一开学没多久就领会过许辰的固执和倔强。

    那是期中考试后的第一堂班会课,班主任例行点评完考试成绩,开始总结上个阶段大家的学习状态。说到“阅读课外书籍”这个话题,她把手里的几本近期没收的课外书在讲桌上拍得啪啪响,落在桌面的粉笔灰尘扬在空气中,掺杂着无处藏身的烦躁:“作为实验班的学生,竟然有时间看这些‘闲书’?就算你读完了一整套《红楼梦》,高考语文可以多得几分?”她边说边看向我,没错,那本最厚的《红楼梦》就是从我手里没收的。我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悄然低下了头。

    懊恼间,听见身后有凳子霍然拉开的声音,后桌男生的声音清朗地从斜上方传来:“老师,如果有一天您的学生看《红楼梦》都是为了高考提分,那您这个班主任就可以转行制造机器人了。”说着,径直走向门口,在经过班主任面前的时候停了脚步,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对不起老师,您这样的班会课我没办法忍住听完。”说完,头也没回地走出了教室。

    讲台上的班主任,一张严厉的脸白了又绿,绿了又黑,最终怒不可遏地摔门而出,一节班会课变成了自习。

    那时候刚刚踏入高中不足三个月,任哪个“初来乍到”的小毛孩也不敢这么和班主任公然唱反调,所以许辰因为两句波澜不惊的话,闻名全校。

    那时,我只知道他的名字,以及坐在我的后面。印象里,许辰就像壁花一样静默在班级靠窗的位子上,如果不是在月考凭借优异的成绩崭露头角,根本没有人会意识到他的存在。

    “班会事件”的结果,是许辰的坚决不肯道歉,他不觉得老师的言论是对的,更不觉得自己拒绝接受自己不喜欢的言论这一行为是错的。班主任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言辞的偏激,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风平浪静之后,许辰依旧是角落里的壁花,我看到过他在课间誊写易经练习书法,那一刻,觉得这真的是一个奇怪又充满个性的男生。

    3.

    不长不短的暑假结束,我雄赳赳气昂昂地踏入了文科班。不出所料地,除了坐在窗边的许辰,其余几乎都是陌生面孔。

    就这么在全新的环境里开始了文科的学习。文科班的老师对课外书相对地“宽容”很多,曾经偶尔被视为“不务正业”的写写画画也终于有了立足之地,这样的氛围让我感到格外怡然。新的班级里许辰和我之间隔着几个座位,我看向始终悄无声息读书的他,有些感激。

    我俩可能由于分班前就曾前后桌,分班之后也便少了些距离。偶尔经过许辰的位置时,我们也会三言两语随便聊聊。直到走近他的世界我才知道,这是个暗藏着多少才华的男生。当别的男生挥汗在操场上时,他已写完了自己的第一本历史随笔;当别的男生热衷于各种热闹的网游时,他的书包里装了新买的《汉书》;当别的男生争先恐后地在某个女生面前出风头时,他正把家里收藏的典籍第二次翻开……他就像是一个从历史中穿越而来的人,满身的书卷气,在青春的汗味与荷尔蒙味中,那么与众不同。

    只是,最初的沉默可能是由于彼此不熟悉,但一直的沉默往往会被视为疏离。渐渐地,班里开始有了对许辰的议论,有人惊讶于他每天看“闲书”还能在功课上游刃有余,有人不屑地说他不过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有人不无艳羡地说,他的桀骜来自于他的恃才傲物,有人漫不经心地撇撇嘴:装什么装……

    你们又怎么知道呢,每次大型考试后,每个人都围着老师问丢分原因和提分技巧,只有他静默在一旁,等人群散去,和历史老师探讨遥远的工业革命与文艺复兴背后的故事。我曾不经意地看到,那个一向不苟言笑的历史老头儿,看向许辰的时候,眼睛是亮的。

    你们又怎么知道呢,当财经和管理一度成为报考热门,许辰却最终选择了无人青睐的历史专业。他在我们的世界里悄无声息,却在他自己的世界里霸气称王,不可一世。那个埋首典籍的他,心里是他人不能感受得到的安逸。

    你们又怎么知道呢,许辰曾在某个光线温和的黄昏,声音清浅地说:“就像是被扔进深海的鱼,在我不知道自己是鱼的时候,不游泳就会被淹死。所以我就要一直一直读书,读书对我来说就是一场泅渡,我不想上岸,不想要多么帅气的成绩,只想向更深处游,看看比生命更远的地方有什么。仅此而已。”

    是啊,深海的鱼不必泅渡上岸,阳光虽好,但对于它来说就是灼烧。永远好奇,永远求知,永远探索,才是属于他的深海,他的风生水起。

    (作者系兰州大学2014级新闻与传播学院学生) (既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