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馄饨吴
http://www.100md.com 2016年8月1日 《知识窗》2016年第8期
馄饨吴

     馄饨吴的摊,不占地儿,一根幡、一副担就是全套家伙事儿。他把摊儿支应在渡口,走南闯北,奔东走西的全打这过。一条大江横来渡去,是个旺地。人多热闹,生意看着茂盛,进项也就多。

    支摊用的地儿是船家的,请了中人说和。船家好说话,只收了几瓶酒:“那地儿空着也空着,一到夜里我就愁没人说话,乡里乡亲的,不收钱儿。”有了这话,馄饨吴摆了一顿酒,请了船家,谢了中人,搭了棚子,这摊儿就算立起来了。

    馄饨吴的摊儿傍晚才开始经营。当夕阳慢慢浸到江里,平静的江面变成一片血色时,他挑着担子慢吞吞地来了。到了之后,他不急着摊开家伙事儿,掏出小酒壶,慢腾腾嘬两口,盯着几条打鱼的乌篷船,直到捕鱼人“呜”的一嗓子,将鱼鹰都撒了出去,溅起此起彼伏的水花,他才收了心神。

    这时候,来的大多是老弱妇孺。老人走亲戚、妇女回娘家,亲人难得见一面,总想迟些再迟些,日暮晚凉,赶路累了,歇歇脚,来一碗馄饨,暖心暖胃。孩子被香气勾着、引着,怎么也迈不动步,死缠着大人,不来一碗不罢休。

    不紧不慢,到了八点。船家拎了鲫鱼过来,往馄饨吴生火的厨具上一丢,熬上一大锅汤。火苗煨着锅炉,香气漂浮。一揭盖,锅内的汤色白如乳,鲜滑如脂,一人舀一小碗。馄饨吴不时地抬头张望,有零星的食客,他还得照应着;喝完汤,细细地剔鱼刺,静静地消磨着夜晚。

    船家去睡了,下夜班的工人来了。三五成群,吆喝着,调笑着工头,讲着老板的坏话,一转头:“老吴,快着点啊!”

    夜深渐寒,工人们摩挲着手,眼睛都瞟着那碗热馄饨。

    馄饨吴急忽忽地从沸水中捞起馄饨,撒上油盐作料,迅速地拌匀,撒上一把细碎的香菜,香菜幽幽地发着绿光。望眼欲穿的食客早已等得焦急,抢上一碗,一口馄饨一口汤。

    “老吴啊,我可不吃香菜。”

    “哎呀,忙中出错,这碗不收钱。”老吴赔笑道。

    “你就是想收我们也没带着啊,年底才给你的馄饨钱,你这话可精着呢!”

    大家伙儿笑成了一团。

    夜班工人定时来,夜班前要洗澡,身上不带钱,馄饨吴都心中有数,馄饨钱一年结一次。

    到了年关,老吴拿着本子一户户地收,每收一家,就用红笔狠狠地划一道,亮给主人家看。结算时,免不了有人要讨价还价,老吴先算好数字,然后表明态度:“看着给”。不知欠债人到底给了多少,只知道欠债人给了钱之后,都会挽留老吴在家里吃饭,但老吴都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老吴,来点老陈醋,不蘸着吃不香。”

    “就来,就来。”

    一会儿后,夜班的工人也四散了,黑夜一片冷寂。

    老吴洗刷了碗盘,收拾挑子。他不归家,还要走街串巷。

    一盏昏黄的灯,油灰遍布,布满了细微可见的蚊蝇。斜斜的灯光,照着暗暗的路,远处不时传来几声遥不可及的犬吠。

    敲梆子的声音稳稳当当,断断续续,疏落有致,清长悠远。那笃笃的响声悠悠地飘进清梦,如梦似幻,摇摇晃晃。在清寒的夜里,这声音带着一股暖流,热气腾腾地化开了愁绪。

    深夜苦读的学子叫了一碗,吮得油干汤尽,拍拍肚皮,心满意足:“饱了!”学子浑身的气力归位,向书籍更深处逡巡。

    闹别扭的小两口,泪干了,肚皮也瘪了。捧了两碗馄饨上来,倒上辣椒油,额头上一层细汗,相视而笑,怨怒尽消。

    幽幽深夜,多少饥肠辘辘的人在等着老吴的梆子声。

    老吴唯爱画眉鸟,他对画眉可精通着呢,鸟食、鸟笼均是千挑万选。他的画眉漂亮极了,毛色鲜亮,声音尖细,就连抖动羽毛都很潇洒。老吴把自己的画眉当成心头肉,一天不听它叫几声,浑身就不舒服。

    馄饨吴在渡口干了十二年,得胃癌走的。走前想把画眉放生,画眉鸟蹦出笼子,在屋内盘旋了一圈,落在了老吴的床头,老吴摸摸它:“你不想走,我也不想走啊!”

    葬礼上,桌上一堆零零散散的毛票。

    工人说:“这是今年欠的馄饨钱。” (颜彦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