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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微处看,于闲时听
http://www.100md.com 2016年10月1日 《知识窗》2016年第10期
     闷热的中伏天,有朋自远方来。

    本地大佛寺,来了多少遍,千手千眼观音那么高,倒坐的观音脚踏莲花,彩绘的壁画多半成了白墙。

    一抬眼看见不起眼的石头台基。千百年的青石台基被人摸出阴阴的凉青,台基转圈儿雕着花。可是,这是什么?

    一只振翅飞翔的凤,翅骨是左边上下两排圆圆的小青点,右边上下两排圆圆的小青点,左翅五根长羽,根根向内弯,右翅长羽伸展得很开,翅梢隐没在滚滚的云头下面。可是细看哪里是云头呢,分明是凤凰的长尾,漫卷成云头的模样;再细看,又哪里是凤凰的长尾,分明是一个人穿着的花裙;再细看,哪里是一个人,分明是两个人!相搂相抱,相亲相爱,两头一身,各自奉献一只手臂,共同捧出一朵莲。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雕像,这么不起眼地雕在基座上,像是要挣脱石基,振翮远飏。

    导游说,这叫共命鸟。

    原来这就是共命鸟。据说此鸟人头鸟身,头是两头,一头曰迦喽茶,一头曰忧波迦喽茶。一日,忧波迦喽茶睡着,摩头迦树上掉下一朵花,既香又美,迦喽茶看忧波迦喽茶睡得香甜,便没叫醒它,把花吃了,也使睡着的忧波迦喽茶一同受益。忧波迦喽茶醒来,听迦喽茶告知此事,心头怀恨。一日,趁迦喽茶睡着,忧波迦喽茶尽食毒花,宁愿以此与他同归于尽。迦喽茶心里难过:“我吃香花是为你我,你却因为猜疑与仇恨要害我。今日我死,不是毒花,而是因为你有毒的心。”可是二人共命,一个死了,另一个怎能独活?

    再往前走,专门留心石座,果然又看见好的。

    一处的石座上雕刻着乐工弹琴、跳舞、唱歌。有一个舞者,腆腰大肚,脸庞丰肥,披帛飘摇,叉腰跷脚,像是要从石头上蹦出来!

    又有一处石座,初看不过是四周雕了一遭长长的荷梗缠绕,荷叶丰茂,隔不远托出一朵莲花,不远再托出一朵莲花。目不斜视走过,又心头一动,倒回来:是莲花不假,可是这朵朵莲花上面,居然长出一颗颗人头。

    莲花的花瓣一层层叠高楼,像松果,像荷包,一个和尚的脑袋顶在上面,像是莲身人头的和尚在打坐。一朵莲花开出一个人,正面九朵,背面九朵。

    脚步有些移动不开,想再仔细看,可是还要陪着玩。

    到了开元寺,又看见小稀罕。

    寺里有只大赑屃,憨憨地蹲杵在蓝天下,仰着大脑袋。人站在下面,只看得到它的两只大鼻孔。赑屃旁边一溜排了几只石狮子,摆狮子的人使促狭,把两只狮子挨得近近的,一只张着大嘴在说话,一只眉头纵着大疙瘩,宽嘴紧闭,好像在耐着心气听婆娘叨唠。可是细看,说话的那只脚踩绣球,是男的;拧眉瞪目的是女的,脚踩小狮子呢。公的叨唠,母的听。旁边那只狮子端端正正地蹲在石座上,脑袋可是拼命向这两口子的方向歪,歪得脖子都快拧下来啦,张着大嘴巴,表情又像委屈,又像高兴,又想强插嘴,又要强颜欢笑——脚踩绣球,也是男的。它可真是“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天是晴的,又不是朗晴,像顶着一个玻璃做的大锅盖,热气化作层层叠叠的热汗。这样的天气,宜吹空调,宜坐凉屋,宜喝冷饮,我却满世界跑得脚疼,可是心里又高兴,想起两阙“闲中好”:“闲中好,尽日松为侣。此趣人不知,轻风度僧语。”“闲中好,尘务不萦心。坐对当窗木,看移三面阴。”

    都不合情合景,唯有一句道着实情,之所以觉得闲中有好,是因为“尘务不萦心”。忙中只见大事,闲里方见细微。当初那雕这石花、石人、石鸟、石狮子的,手不停挥,火星子于铁錾处叮当四溅,人是忙的,他们的心必是既闲且静,如桂花一朵两朵地落,静夜里能听见落花声。这静又顺着石花、石人、石鸟、石狮子,传给了如今的光阴,只是也须着人于微处看,于闲时听。 (凉月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