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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院“紫丁香”
http://www.100md.com 2014年12月1日 《特别文摘》 2014年第23期
     “连家大姐”,全院人都这么称呼她,其实,她是我们大院房东连太太的独生女儿。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大家对她和连太太的尊重。

    连太太是个好人,但是,在连家大姐临出生的前两个月,连先生突然病逝。连太太以后再未嫁,独自领着女儿长大。大院里的老人都秉承着古老的“贞女”观念,这也是对连太太尊重的重要原因之一。

    大家尊重连太太的第二个原因,是她带着孩子一直靠连先生留下来的房产过日子。我们大院就是她的家产,二十多间房子,收的房钱,足够她们娘儿俩富富裕裕生活了。可是,在20世纪50年代“公私合营”之后,她把房产捐献给了国家,自己只留下了东跨院一座小院。那是坐北朝南的三间房子,院子不大,种着一株紫丁香,年头儿很老,据说是连先生买下这座房产后,亲自种下的。以后房租归房管局收,房费一下减少了不少。大院里的人都觉得,连太太仗义疏财,是一位非常难得的好人。

    了解连太太的街坊都知道,连太太和连先生都是大学毕业,结婚后,连太太辞去工作,在家“相夫教女”。连先生去世前嘱咐连太太一定要把孩子培养上大学。可惜的是,连家大姐考场上太紧张,高考失利。一下子,精神受了刺激,开始是说话神神叨叨,后来,发展到整宿睡不好觉。有时候,半夜里还出来鬼魂似的在大院里转悠。连太太带她到安定医院一检查,竟然是“精神分裂症”。

    大夫说,用药物可以控制。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大院黄家老六,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黄家老六和连家大姐是高中同班同学,而且,悄悄地相爱着。大学开学的时候,黄家老六拍拍屁股,拖着行李就走了,和连家大姐连个招呼都不打。大一没读完,他便和同班的女同学好上了,居然还带着女同学到家里来过。这件事让全院的人都气不过,都不敢告诉连家大姐。

    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深深刺激了连家大姐。本来,病情刚有点儿好转,结果立刻加剧,最后不得不住进医院。这院一住,前后就是5年。等她出院之后,黄家老六早已大学毕业,和那个女同学双双到上海工作去了。连家大姐连他个人影儿都见不着了。

    连家大姐虽然出了院,大夫一再嘱咐连太太,一定不要让她受外界的刺激,要不,很容易引起旧病复发。好心的街坊劝连太太,得赶紧给大姐找个对象结婚,兴许能治大姐的病。

    于是,连太太忙于给女儿找对象,好心的街坊也开始马不停蹄给连家大姐介绍对象。但是,都无功而返,人家知道连家大姐的病,谁愿意找呀。就这样,一直到“文革”前一年连太太病故,到“文革”后两年,我去“北大荒”插队,连家大姐的对象也没有找到。

    我从“北大荒”回到北京,听说了连家大姐的好消息。就在我去“北大荒”的第二年,她居然找到了对象,是名工人,比她大4岁。那个男人多年光棍儿,是个“老大难”,别人一介绍,他一看连家大姐,立马就同意了。那时,连家大姐的病已经好多了,看不出什么大问题,而且,连家大姐面容姣好。于是,他们俩很快就结婚了。那一年,连家大姐34岁,大姐夫38岁。

    第二年,他们生下一个女儿,一直住在东跨院里。大院的街坊都为连家大姐高兴。后来,她的孩子长大上小学了。家里靠大姐夫工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她想出去找份工作,贴补一下家用。街道办事处都知道连家的事情,非常帮忙。连家大姐那时已经四十出头,又没有一技之长,便给她找了一个看自行车的活儿。我还曾经看过她一次,她居然一眼认出了我,还说在晚报上看过我写的文章。我看她行动有些蹒跚,说话也有些吃力,但还是替她高兴。

    一晃,三十多年没有见到连家大姐了。大约四年前的春天,电视台要拍摄老北京的老街,选中了我小时候住过的街巷,找到我,要我陪他们一起采访老街上的老街坊。一位老街坊告诉我,大院正忙于拆迁,连家的东跨院因是私产,而且保存完整,有人出了800万收购。然后,她感慨黄家老六实在太没有远见,要是当初和连家大姐好了,这东跨院不就是他的了?我问,连家大姐怎么样了?她叹口气说,已经死了四五年了。

    我去了东跨院,一眼就看见那株老紫丁香居然还在,满树紫嘟嘟的花朵盛开。老街坊跟在我的身后,对我说,人家就是看着这棵老丁香树,才把价钱出了这么高的呢。

    (摘自《河北日报》 图/张文发), http://www.100md.com(肖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