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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
http://www.100md.com 2017年4月1日 《爱你·健康读本》 20174
     父亲1989年首次返乡探亲,在祖祠里做菜的情景使我想起了小时候逢年过节,父亲在台湾做闽清菜的仪式。

    买菜,洗菜,切菜,煮菜,这些是多么家常的动作,却是父亲离开闽清之前从来不会做的事。在台湾时,下厨是唯一可以慰藉他抑郁的乡愁的事情。而回到老家,食物的味道让他企图跨越年岁的鸿沟,填补离乡42年后记忆的断层。

    我出生在台湾,长年海漂,在老家为纪念父亲而设宴,空气里弥漫着我小时候熟悉的味道。我经由家乡味的记忆找回跟父亲共同的记忆。

    我大学毕业以后再也没在家吃过一次年夜饭。我所知道的福州菜是自己在美国的厨房靠着儿时的记忆摸索出来的。我的肉燕只做给了外国人和海漂的中国人吃,从来没有机会为父亲准备。

    父亲的晚年活得很辛苦,他像一只没有帆的帆船,陷在躯壳里,出入起坐都需要旁人照料。对于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而言,他觉得自己失去了生命的尊严,却要為子女坚持到最后一刻。

    2008年春节前,母亲打电话到纽约说,父亲因肺部常常呛到食物而感染,从此必须插胃管才能进食。我挂了电话,突然感觉周围的世界正在坍塌。失去了味觉的体验,就失去了他人生最后一个可以享受的感官。父亲再也尝不到红槽肉、扁肉燕的滋味。

    父亲插胃管的头几个月,总是企图用手拔出管子。我们用胃管喂他搅成汁的食物时,总会把汁先放在他舌头上,让他尝尝逐渐从他体内流失的回忆。

    2011年8月13日,37度的高温,我站在四乐轩的中庭,看一道一道“八仙贺喜”“太平盛世”“一脉相承”依序上桌,空气中的热气混着餐店的蒸汽环绕着七百个刘姓的人。

    我突然看到父亲在南台湾炖一锅鳗干汤,蒸汽和香味弥漫了整个厨房。

    我也看到,最后一次我和父亲在餐桌上进餐,我们已经无法用言语交谈,他坐在轮椅上,很吃力地拿着筷子想要为我夹菜。

    我的记忆混着父亲童年的记忆,像操劳了一辈子的蒸笼,一层扣着另一层,不肯让蒸汽轻易散去。

    父亲望着我,在挂着“解元宴”牌匾的四乐轩大厅里,我们的家宴正要开始。

    (摘自《自创光环》人民日报出版社), 百拇医药(刘裘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