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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22645
秦腔
http://www.100md.com 2019年4月25日 中国妇女报 2019.04.25
     生为秦人,与秦腔便有解不开的缘分。即便是现在走在街上,不知从哪里传出来某个唱段,我也能想起从小到大那些在生活中消失了的人们,他们都是在这一吼一唱的秦腔里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 杜华辉

    在我小时候生活的渭北平原,秦腔是不可或缺的艺术形式。在历史长河中形成独有的唱腔和配乐相结合,便能展现出独有的韵味和历史厚重感。祖辈们的文艺活动大多来源于此,与我同龄的人却已经很少有人去欣赏这种传统的艺术了。而我对于秦腔的了解,多半是从庙会开始的。

    农村人,一年之中的物资交流和文娱活动多半来源于庙会。就拿我所在的村庄来说,几乎每隔几个月,附近就有庙会。农历三月初三焦六村庙会,农历六月六募花庙会,农历七月初七范家营庙会,农历十月二十三和十一月初七青化镇庙会,从腊月初八开始,镇上天天都像庙会。

    凡有庙会,必然会唱大戏。活动主办的村庄邀请中意的剧团提前来搭台子,慕名而来的小贩也开始在主办方的管理之下购买摊位。附近村庄的媳妇儿,提前就做好臊子备好菜,以防赶庙会的亲戚们突然到来。每到这时,学校也会放假。成群结队的小朋友像过年一样开心。他们行走于人群挤挤的街道上,穿梭于坐满老人的舞台下,更多时候,他们都聚集在舞台后方,看演员化妆,或者挤在舞台前沿儿上,看演员们在舞台上演绎爱恨情仇。那时候,我也是这些孩子当中的一员。家人给一块钱或者两块钱,就能在庙会上逍遥一整天。虽然听不懂演员们唱的是什么,但那些华丽的衣服和精致的妆容就足以让人流连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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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庙会,能让村子里唱起秦腔的,便只有丧事了。一直以来的风俗习惯是,但凡家里有老人去世,必然会唱戏,也会放电影。戏台子和电影荧幕相距不远,但互不妨碍。一般来说,都是上了年岁的人在舞台下面看戏,年轻人和小孩子坐在荧幕下面看电影。那时候,农村文娱活动比较少。一个村庄里有了丧事,附近村子里的大人小孩也都会来看。等到两方活动结束,大人再带着小孩顶着月光回家。

    我父亲很少带我们去看电影看戏。大多时候,都是他带着我妈,和村里的同龄人一起去看戏。我则和村里的小朋友们一起。虽然有时候会在同一个地方遇到,却不会一起出发或返回。但是,我对于秦腔的了解却是源于我父亲。我父亲年轻的时候,也算是同龄人中的弄潮儿。听说婚前他去过宁夏等地考过剧团,以至于在我小时候,偶尔也能看到他做舞台动作。婚后,买了我们村第一台电视机,后来又有了双卡录音机。他的那些戏曲磁带,比我青春期的歌曲磁带还多。每天被他在耳边强行灌输,耳濡目染,便对秦腔也有了些微的了解。

    我初中时候,家道中落。他带着我们去县城做生意,租的店铺就在以前岐山县人民剧院的门口。房东是我们邻村人,在岐山县剧团敲鼓。那段时间是我父亲人生的低潮期,在学会敲鼓之前,他经常和人喝酒。每次都是我背着醉醺醺的他穿过岐山县东街中学的操场回家。后来,偶然的机会,闲来无事,他跟着房东学敲鼓以做消遣。比碗口略大的圆形鼓壳上蒙着一层羊皮,用两节竹子做的鼓槌敲击在鼓心上,慢如珠翠玉鸣,快如冰雹狂袭。有时候他坐在家里,能敲一下午。他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但见他敲着敲着,就放下鼓槌,出门同人说笑去了。一会儿工夫,鼓声又在家里响起了。自此之后,他便很少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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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长期活动在岐山县剧院里。那里面很多工作人员都是岐山县人民剧团的演员。因此,父亲认识了很多以前就比较欣赏的演员。几年之后,我们大学毕业。父亲也回家歇业,重新操起漆画手艺。机缘巧合之下,他开始慢慢承接附近村庄丧事上的戏曲演艺活动。因为我与家人的关系从小到大就不是很融洽,所以上大学后就很少回家。偶尔回去一两次,也见到他为了戏曲事业置办的东西。大型的活动舞台,以及各种音响乐器,服装道具……这些都是按照当地最高规格来添置的,加上他又有很多名家演员的资源,所以才不过几年时间,他在当地已是小有名气。

    很多时候,我给他打电话,他没有接,我便知道他是在忙舞台上的事情。偶尔接了,也只听电话那头的喇叭里秦腔怒吼,双方也不说话就挂掉了。他去世前一周,因为补办身份证的事情,我从西安返回家里,那天他和母亲在隔壁村子里唱戏。我到达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我坐在舞台后面,守着炉子取暖,看演员们化妆,母亲守着舞台,父亲忙前忙后指挥调度。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们那几年做的事情。期间有好几次,父亲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我,眼神里流露着想要被认可被赞赏的期待。我能读懂他的目光里蕴含的自信和骄傲,他肯定是对我说:“怎么样,不错吧?”。我微笑着向他竖起了大拇指。他看到,心满意足地微笑,嘴角漾满了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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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未想到,那次见面竟成永诀。等到他的葬礼之上,舞台上忙碌的便是长久以来与他共事的人。喇叭里鼓声骤起,舞台上仰天长啸或者捶胸怒吼,像极了他的一生。那些人,我只认识一个叫李梅的,是我们在岐山时的邻居。其他人我都没有见过。或许也曾见过,只是我不记得了。比如说,我还在“新浪陕西”的时候,有一次,在电梯里遇见一个新入职的姑娘。她冲我微微一笑,我一愣,虽然也和她打了招呼,但并未想起她是谁。后来,她对我说,她记得我,小时候在岐山县剧团门前的店铺里……我才想起,她父母是剧团员工。她小时候黑黑的,没想到长大后变了样子。

    生为秦人,与秦腔便有解不开的缘分。即便是现在走在街上,不知从哪里传出来某个唱段,我也能想起我爷爷和他的伙伴们坐在庙会的舞台下的样子,想起我父亲和他的朋友们忙碌在各种丧事上的情景,想起从小到大在生活中消失了的人们,他们都是在这一吼一唱的秦腔里,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http://www.100m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