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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4204
水之肌松本清张.pdf
http://www.100md.com 2020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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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见附件(1849KB,190页)。

     水之肌是作者松本清张写的长篇推理小说,主要讲述了五个诡异的案件却隐藏着凶手人性的黑暗,以及一些意料之外的作案动机,故事情节紧张刺激,值得一看。

    水之肌内容介绍

    再普通的人心里,也可能有恶的种子。再小的恶意,也有巨大的杀伤力。

    惨遭毒手的宠物,无故变色的鲤鱼,消失不见的被害人,三十年未破的悬案,被合上的双眼——五个令人叹息的案件中,包藏着意想不到的动机和尤为复杂的人性。

    我们能看清真相,却看不清人心。

    水之肌作者信息

    松本清张(1909—1992)社会派推理作家,推理文坛无法逾越的一代宗师。

    1909年出生于北九州市小仓北区,曾经从事过勤杂、印刷等工作。

    1951年创作了《西乡钞》,正式成为作家并入围直木奖。1953年凭借《某小仓日记传》获得芥川奖。

    1957年他开始在杂志上连载推理小说,大受欢迎,由此拉开了日本推理小说“社会派”风潮的序幕。东野圭吾、宫部美雪等作家都深受其影响。

    松本清张能一针见血地指出社会问题,更将小人物刻画得入木三分。他不渲染血腥暴力,而是以平实细腻的文字打动读者。因此,他创作的小说既精彩好读,又具有很高的文学性。

    他的作品长盛不衰,被改编为电影、电视剧超过500次,对整个日本文艺界影响深远。直到今天,他仍然拥有许多忠实读者。

    水之肌目录

    指

    水之肌

    不在家事件

    小说 三亿元事件

    凝视

    读者评价

    1、《水之肌》这一篇中最突出就是自我中心而且嫉妒心极强的笠井。其实我们生活中也常常会遇到这类人:他们有过人的能力,也因此十分自负,如果发现自己被超越了,会心生嫉妒,甚至做出出格的举动。

    这一篇便对这类人的性格特征作了淋漓尽致的刻画。笠井自负于自己的工作能力,对身边的其他人一直抱有蔑视的态度。而在工作之外,他对一切的人际交往、娱乐活动都不屑一顾,俨然一副书呆子式的自负精英形象。初读下来觉得有些脸谱式的感觉,现在想想,老爷子不过是把人心中自我中心的一面放大了而已。而故事到了结尾,笠井自我中心的扭曲一面就放到了最大,读来着实脊背一凉。不要低估人心,也不要试探人心。

    2、《水之肌》收录了五部短篇小说,虽说整体并不非常出彩,但都带着松本老师非常明显的个人风格。

    第一篇《指》讲述的是一个贪图虚荣,为了一己私欲,心狠手辣杀人的坏女人,最终露出马脚,被绳之以法的故事。

    第二篇《水之肌》讲述的是一个自命不凡的设计师,最终被残酷现实折磨得心理扭曲,嫉妒杀人的故事,令人脊背发凉。

    第三篇《不在家事件》,讲述了丈夫为谋求妻子保险,最终弑妻的故事。基本就是一篇案宗陈述,可读性差一点,情节也比较老套。

    第四篇《三亿元事件》根据真实故事改编,还被拍成了影视作品,不过可读性还是差了些。

    第五篇《凝视》情节曲折,出乎意料,算是很优秀的短篇小说了,值得大家认真品读。

    其中我最喜欢的是《指》,不在于情节,在于他用绚丽的语言营造出来的诡丽的氛围,着实让耽于文字的我浮想联翩,情不自禁。

    例如,他写妈妈桑的美:

    “别致的宫廷风小水晶吊灯下,夺目的光芒映着妈妈桑的脸庞,使之显得更加美艳不可方物,她那越来越红润的双颊,柔嫩又弹性十足的身躯,即便对同性也充满了致命的魅。”

    他写弓子的心潮起伏:

    “妈妈桑说:‘已经两点半了,该睡了。’随手将台灯按熄。只是弓子心中波涛汹涌,一时间难以成眠。因为邻床妈妈桑的吐息声时而清晰时而隐约,翻来覆去时与被褥摩擦的声响传入耳中。失眠的妈妈桑影响了弓子。”

    他写住宅的华丽:

    “以森林为背景的是栋18世纪风的雅致三层楼洋房,土质石灰岩的白墙,再搭上围绕四周的黝黑铸花铁栏杆。车子最后停在庄严的镂空雕花铁门前,铁制门柱上头的仿制瓦斯灯光淡淡照在铁门的浮雕上,隐隐约约浮现出充满中世纪欧洲风情。”

    一位推理小说家,细节描写能如此出彩,实在是太加分了。

    水之肌松本清张截图

    目录

    封面

    指

    水之肌

    不在家事件

    小说 三亿日元事件《美国保险公司内部调查报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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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

    一

    一切纯属偶然,与同性陌生人成为好友进而发展出越来越深的特殊友谊——如此陈

    腔滥调的故事,我连一个字都不愿再提。所谓“陈腔滥调”指的是现实生活中频繁

    地发生、再发生的琐事。

    而福江弓子的经验就是属于这一类。

    某个早春的雨夜,客人用车送弓子从她任职的酒吧回家。车上还有另外两名女子,客人打算照住家远近依序载她们回去。这等好意有时对女生来说反而带来了困扰,单身女子的住处背后代表了太多意义,有时宁可对方别知道自己真正的住处。

    当车驶到神田时,弓子对那位客人表示她想在这儿下车。客人问她:“咦,你住的

    公寓不是在池袋附近吗?”其他两个女子也这么问她。她回答道:“不,这里就行

    了。”然后想站起身下车。坐在客人旁边的女子跟坐在副驾驶座位的女子,同时默

    默地会心一笑。在这三名女子当中,其实客人是最在意弓子的,下车还为她撑起了

    雨伞,视线中透露着眷恋。

    弓子比平常的微醺更醉了些,口很干,想喝杯浓咖啡。为了不让人知道真正的住

    所,雨夜中弓子在商店街附近下了车。当时的时间大约是午夜十一点半,家家户户的门窗早已紧闭,每条巷道都黑漆漆的,雨滴在街灯的照射下闪耀着微光。大马路

    上四五名学生模样的背影正爬上坡道。

    因为雨天的关系,连一辆空出租车都拦不到。弓子并不想走回平常熟悉的池袋街

    头,今天特别想在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喝咖啡,这个念头在她心中蠢蠢欲动着——

    其实从那一刻起,她已经准备好要体验不寻常的经历了。

    她撑伞走了十二三分钟,爬上了刚才学生们走的上坡道,来到了御茶水车站前,意

    外地发现了一家两层楼的咖啡店。店面虽窄却布置得很时髦。从外头看,一楼跟二

    楼的蓝色窗帘半闭,明亮的灯光从另一半白色蕾丝薄纱中透出。

    因为雨下个不停的关系,店内挤满了客人,一楼以学生跟年轻上班族居多,二楼则

    被情侣们的浪漫气氛填得满满的。已经午夜十二点了,家人会怎么想呢?贪玩的年

    轻女子丝毫不忧心被雨困住,天真开怀地谈天说地。

    没有空位。弓子在座位与座位间狭窄的通道中走动着,一边睁大眼寻找,有一位落

    单的客人身旁刚好有个空位。用不着与那位客人面对面,脸朝同个方向正好有张空

    椅子。若是陌生男子可能得考虑一下,幸好对方是位中年女子,着全黑和服,桌上

    摊了张信笺,手中的钢笔动个不停。弓子第一眼直觉此人非良家妇女,应该长年呼

    吸着花柳界的空气。

    “请问,方便让我坐这儿吗?”

    随着弓子礼貌的询问声,那位女子抬起漆黑的双眼。“请坐。”然后微微笑着,一

    面将身体往旁边挪。

    弓子心想既然对方正在写信,那就尽可能别让对方误会自己在偷瞄比较好,所以只浅浅地坐在椅子边缘,目光遥望别桌。年轻情侣们脸颊紧贴着脸颊,正搂着肩情话

    绵绵,一个三十好几的女人混杂在其中,令人有点跑错场子的违和感。弓子心想:

    如果她正在等迟来的男伴,那我岂不造成了她的困扰?所以即便找到位置坐下,弓

    子也无法真正放下心来。

    刚才抬起脸的一瞬间,那女子深邃的大眼睛镶在软绵饱满、吹弹可破的白嫩脸庞

    上,形成了极大的对比,更在弓子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跟杂志扉页插画中

    的京都美人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咖啡送来时弓子改变了一下姿势,稍微靠近面前的

    桌子。隔壁女子的信还没写完,搁在旁边的红茶跟点心还剩一半。弓子装作若无其

    事的样子,从眼角偷偷观察她,轮廓鲜明的侧脸上,连那半边唇形也完美无瑕。当

    她反复读着自己写下的字句时,天生的长睫毛抖动着,流露出一股高贵的气质。

    弓子先前认为这位女子是在花柳界打滚的人,现在改猜她是银座某家酒吧的妈妈

    桑。和服虽然朴素得几乎没装饰,但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细节处的设计十分讲

    究,古意盎然的锈红色腰带正好有画龙点睛之妙。

    弓子的观察到底正不正确呢?两人只消交谈几句,答案便能揭晓。坐在隔壁的女子

    将信笺与钢笔收进手提包中,在吩咐店员倒新的热红茶时与弓子搭上了话。温柔的

    语调再加上美丽的笑容,连女人都要心动,想必她在男客间的人气一定很旺吧。

    许久以后,弓子对于两人当天是如何打开话匣子的,怎样也回想不起来了。弓子在

    酒吧当侍者,当对方表明自己是“天使鱼”这家酒吧的妈妈桑时,彼此马上就有了

    共同话题,只记得彼此打从心底涌出的亲密感超越了一切,而这份亲密感来自于弓

    子感受到了生方恒子的魅力——主要应该是折服于她的气质与姿色。至于恒子对弓

    子的观感如何,且稍后再叙。总之,在当时那个情境下,弓子让素昧平生的妈妈桑

    载了她一程。“外头下着雨,又这么晚了,我让司机载你回去吧。你是不是在池袋下车?我要去

    目白台,正好顺路。”

    不一会儿,一辆私家轿车驶到咖啡店门口,可不是辆出租车,专属司机是位中年男

    子。

    “到了目白台后,请送这位小姐到池袋。”妈妈桑交代司机。

    她还请得起专属司机呢,弓子不禁想象着“天使鱼”这家酒吧的规模。“很迷你,只有二十几位小姐而已。”妈妈桑在车里回答道。那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阔气呢,铁

    定是被包养了。

    弓子知道目白台有许多高级大厦,听说银座酒店的妈妈桑很喜欢住在那儿。从车子

    停放的大坡道一直延伸到每条岔路都是黑漆漆的,两旁一排又一排的树高耸着,举

    目所及都是大豪宅,以森林为背景的是栋18世纪风的雅致三层楼洋房,土质石灰岩

    的白墙,再搭上围绕四周的黝黑铸花铁栏杆。车子最后停在庄严的镂空雕花铁门

    前,铁制门柱上头的仿制瓦斯灯光淡淡照在铁门的浮雕上,隐隐约约浮现出充满中

    世纪欧洲风情的图纹。

    妈妈桑邀请瞠目结舌的弓子进去喝杯茶。

    “我一个人住。请进。”

    几番推辞后,弓子随着妈妈桑进了屋。深夜里,走进一小时前才刚遇见的人家里,肯定是先前勾起的好奇心驱使。

    这栋高级公寓从入口到内部的装潢,都透着仿古欧洲的典雅趣味,走廊的天花板、房间的门扉、窗户的形状,连楼梯的扶手也都匠心独具。对住在从池袋往巢鸭的路上、必须穿过某家公共澡堂才能走进位于深处那间陈旧公寓中的弓子来说,妈妈桑

    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那样遥不可及。告别外头寒冷的雨幕,弓子一进屋里

    便被热烘烘的暖气包裹全身。

    “这是管理员的房间。”妈妈桑指着入口左侧灯光全暗的房间低声说道。

    登上半圆弧楼梯,铺着淡茶色绒毯的走廊两侧有几个房间,屋内的色调十分协调,是跟楼下一样的浅咖啡色,每间房的门框上头装饰着木头雕纹,窗户是拱形的。妈

    妈桑住在二楼最深处的右手边,想当然耳,其内部装潢也是十分豪华。寝室与起居

    间相连,另外还有一间宽广的浴室,装饰过于繁复,让人眼花缭乱。

    羽毛坐垫上一只两倍手掌大的小狗,用它华贵的眼神瞅着弓子。圆滚滚的头上竖起

    了两只耳朵,让人联想起毛色不深的老鼠那茶褐色的瘦长身躯。

    “它是什么品种?”

    “吉娃娃。是美国人觉得十分惹人疼爱的狗种。”

    弓子凑近点看。小狗刚开始警戒地竖起双耳,马上又往两旁垂下,然后把鼻子钻到

    她手掌中舔着她的指头。

    “是母的,我家可是一丁点男子气息都找不着。”

    这只狗,肯定是谁送妈妈桑的,连同养这栋别墅的开销与生活费。一定可以在这屋

    里找到一丝丝男人生活过的痕迹,找到一些让人感觉到男人影子的东西。

    狗一直保持沉默不吠。

    如春阳般暖和的屋子里,妈妈桑边泡制着加了威士忌的红茶,一边温柔询问整个人陷入绷皮沙发中的弓子:“肚子饿不饿?”弓子说:“我已经打扰太久了,马上就

    要告辞。”她婉拒了妈妈桑,对方用那漆黑不见底又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弓子。

    “你今晚要不要留下来过夜呢?已经午夜一点半了。”妈妈桑说。

    弓子的紧张感完全消除了。正如妈妈桑所说的一样,这儿半个人影也没有。再说,原本以为对方热情的招待只是为了拉拢自己到店里工作,现在连这个疑虑也消失

    了。弓子此时此刻才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停止胡思乱想了,因为这位妈妈桑的表情跟

    态度表达得很明白。态度指的是,她真的将弓子放在完全对等的地位,而脸上呢,则堆满了十分在意弓子的神情,如友人般深厚的亲密感。别致的宫廷风小水晶吊灯

    下,夺目的光芒映着妈妈桑的脸庞,使之显得更加美艳不可方物,她那越来越红润

    的双颊,柔嫩又弹性十足的身躯,即便对同性也充满了致命的魅惑。

    两人轻松地喝了点小酒,妈妈桑说:“如果不介意的话,就拿去穿吧。”边取出一

    件绸缎睡袍。弓子转过身去将衣服脱下时,妈妈桑不避讳地帮了一把,此时弓子口

    袋里滚出了一只银色圆形物体,掉落在地上。

    “哎,这是什么?”

    妈妈桑把那东西捡起来拿在手中把玩着。

    “制作服装时用的卷尺。”

    “你走到哪儿都一直带着这种东西吗?”

    “是呀,因为我白天还兼职做裁缝,店里的女同事有时也会拜托我帮她们做衣服,所以我一直把卷尺带在身上。”妈妈桑凝视着发窘的弓子。

    “服装设计师是你的梦想吗?”

    “我呀,今年也二十六岁了,就算当不成设计师也希望以后能开一家小裁缝店

    呢。”

    “你好厉害……那……什么时候帮我设计衣服呀?”

    “没办法啦。我只能帮店里的女孩做做那种等级的东西,技术还很差。”

    “有什么关系呢,就当作练习呀……”

    寝室里并排着两张床,不过弓子一点也不意外。过着如此奢华生活的女子为何没有

    人陪,还是个未解的谜。弓子深深觉得没有那位最重要的人陪伴,睡在华美的床上

    更显得悲哀。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秉烛夜话,床头那盏红色壁灯把妈妈桑的双颊醺红,乌溜溜的双

    眼中繁星点点。

    妈妈桑说:“已经两点半了,该睡了。”随手将台灯按熄。只是弓子心中波涛汹

    涌,一时间难以成眠。因为邻床妈妈桑的吐息声时而清晰时而隐约,翻来覆去时与

    被褥摩擦的声响传入耳中。失眠的妈妈桑影响了弓子。

    “妈妈桑,你睡不着吗?”弓子在黑暗中小声问道。

    “嗯。”妈妈桑用叹气般的口吻回复道。

    “怎么啦,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说够了。夜深了,安安静静地睡吧。”

    只过了十分钟,妈妈桑的足尖便点在弓子的脚上,弓子在黑暗中睁圆了眼睛。一切

    都在意料之中,并不意外,弓子毫不躲避妈妈桑的脚。

    弓子用前美国恋人对她的技巧,如法炮制在妈妈桑身上,这是经过长时间的陶冶与

    训练,让女人同时达到极致欢愉与懊恼的技巧。生方恒子三十五岁的肉体,可称为

    女人中的极品。

    二

    弓子之后每三天去一趟目白台,那栋高级公寓的名字叫作“榆馆”。

    恒子只要四天以上没在“榆馆”见到弓子的身影,便从店里拨电话过去找她。

    对生活在公共澡堂深处仅六个榻榻米大小房间里的弓子而言,实在无法不对恒子高

    档的生活方式上瘾,哪有什么比这更快活舒适的呢?即便她心中明白这是场很快就

    会结束的华丽梦境,但只要把握住能享受的每一天就足够了。除此之外,恒子的款

    待方式深深感动了她。恒子舍弃身为银座妈妈桑的自尊,忘却年长几岁的辈分意

    识,愿意跟贫穷寒酸的弓子在一起。

    夜里两人相拥而眠直到天明。弓子性格中多少带点嗜虐因子,最爱看着最后被弄得

    疲惫不堪的恒子掉到床下、玉体横陈、俯卧在地板上一动也动不了的模样。恒子发

    丝凌乱,毫不掩饰地将赤裸裸的臀部展现在弓子眼前。弓子通常会在床上抽着烟,以男子般的气概藐视着她陶醉的困顿疲惫样。

    “哎,我已经离不开你的身体了。”恒子向弓子求吻时说。“只是,他那边还交代得过去吗?”弓子问。

    他,指的是小泽诚之助,今年六十一岁,在大阪拥有自己的公司,目前住在京都,每个月两到三次来东京时会在这儿过夜。恒子对弓子毫不隐瞒。

    “怎么样都无所谓。这次呀,他因为公司太忙不会过来。”

    难怪,弓子睡在恒子床上也超过半个月了,没见过小泽这号人物。

    “那个时候妈妈桑在咖啡店,就是写信给小泽先生吗?”

    “我对那个人,才没有那种热情呢。来也罢,不来也罢……”恒子用毫不在乎的口吻

    叙述着,并不像是特意对弓子装模作样,“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不过,虽然满足了妈妈桑肉体上的需求,弓子却要求她一毛钱也别给,因为过惯了

    奢华生活的女人将会忘了金主的恩情。话说回来,那位叫小泽的社长还是夺走了恒

    子心中的某个部分,这其实是有迹可循的。如果没爱过,恒子为何对小泽如此体贴

    入微,他出远门时又为何如此担忧呢?有时表情会泄漏一切。恒子用嫌恶的语气对

    弓子述说小泽的点点滴滴,就是心已经被他掳获的证据。

    虽然恒子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但对小泽的倦怠与日俱增,跟他年纪渐长后那方面

    的能力有关系。并不只是弓子的空想,是恒子亲口跟她说的。

    当她们谈到这档事时,椅垫上如老鼠般的迷你犬,用它那亮晶晶的眼珠子望向她们

    俩。这只狗,每逢夜里弓子凌虐恒子时,便会在隔壁房间无声地来回踱着。

    “那只狗,很在意。”弓子正畅快时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感觉它服从主人的指令,监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呢。”

    “别傻了,吉娃娃的特征就是安静。”

    服从主人的指令,这点恒子也有同感。那只狗很明显是小泽送她的礼物,特别选了

    只母狗,似乎也是因为小泽特别关照过的。

    “你的技巧这么棒,在哪儿学的?”

    恒子用她那欲泣的蒙眬双眼问着弓子。恒子满足后,瞳孔湿热放大,恍惚出神,娇

    躯也变得软绵绵,像无骨似的。

    弓子三年前跟美国人同居过三个月,爱上了家世背景很棒的公子哥,两人私奔到北

    海道的旭川,但是没过多久对方家人便把他押了回去。她打算一个人回东京,但来

    札幌时没剩下半点旅费,只好投身于不知名的酒吧工作。她跟店里年轻美国士兵搭

    讪闲聊,排遣被恋人遗弃的绝望与空虚,最后落脚在千岁某个小镇,就这样待了下

    来,窝在贩卖粗糙糕点的店铺深处一间四个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冬天,榻榻米

    上头的火炉前便堆着切成柱状短短的白桦木条,一次丢个两三根到火炉里。棉被与

    榻榻米映着暖炉赤红色的火焰,汗水涔涔冒出的暖烘烘之感,至今仍无法忘怀。

    “所以,当时那个人对我做的每个步骤每个细节,我全都牢牢记在心里。”

    恒子听完叹了口大气:“不可以,不准你也对其他女人做同样的……”

    恒子想给她一点零用钱,弓子微笑着拒绝了。虽然手头很拮据,但只要一牵扯到

    钱,便玷污了彼此的关系,而把自己逼入不洁的卑贱想法之中。

    “是嘛,好感动。这样子好了,那你帮我做衣服吧,你做什么我就穿什么。然后我再付你设计费,这样总行了吧?”

    “我技术还很差,不过妈妈桑都这么说了,我就试试看。只是设计费就免了吧,我

    又没做出什么好东西。”

    “你这个傻瓜,又不是在跟你谈生意。你呀,既然这么坚持,就帮管理员做件小洋

    装之类的,什么都好。那我一起把钱给她,这样你肯收了吧?”

    恒子介绍女管理员给弓子认识,是个叫作细井、四十七八岁的瘦巴巴的女人,名字

    的意境竟然显现在体态上头,挺好笑的。恒子应该居中协调了许久,管理员对弓子

    很殷勤,远远超越普通关心的程度,当然马上就跟弓子订了一套小洋装。细井是个

    非常健谈的女人。她的老公担任某公司的警卫,除了休假日,他总是傍晚就出门,早上还回不了家。两人没有小孩。她对弓子频频留宿的事看在眼里,早已察觉恒子

    与弓子的关系。但细井对恒子心存感念,就光凭这点,她应该不会向任何人泄漏这

    件事吧。

    又持续过了三个礼拜这样的生活,弓子与恒子正交缠在一块的当儿,从隔壁房间隐

    约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恒子先注意到了,停下动作侧耳倾听。

    “可能是小泽。”恒子用压抑住情感的声音说道。

    “啊?”

    “你听,走动的感觉并不是偷偷摸摸的。刚刚我们俩亲热得太忘我了,所以他才循

    声过来察看呢。那人,有房间的钥匙。”

    弓子感觉如同浑身浸到一潭冷水之中。“怎么办?”她惊慌失措地离开恒子的身体。

    “别担心。你去睡旁边那张床。”

    恒子已经从床上爬起,匆匆用手将头发梳整,披上蜜桃色睡袍,刚缠好一条窄腰

    带。寝室的门被大剌剌地打开,下一秒钟来人便站在门前。

    “哎呀,老爹──”恒子用感人的声音呼喊着,“什么时候来的,人家都不知道

    嘛。”

    她像是排练好了似的,扑入对方双臂圈成的港湾中。

    “老爹好久都没来,这么大的屋子人家好寂寞呀,所以邀朋友来家里住……过来介绍

    介绍嘛。”

    豁达的笑声随人进了寝室。弓子整个人缩到棉被里,从头到脚包得密不透风。只要

    一想到此人从刚刚起便一直竖起耳朵听这里的动静,弓子实在没勇气露脸。如果这

    个场面交代不过去的话,连一旁担心的恒子也束手无策了。

    “没关系,没关系。”苍老的男声隔着被子对弓子说。

    “谢谢你了。我很忙,没办法常常过来这里,也很担心,有女性朋友在这里我就安

    心多了……我心里明白得很,不过一点儿都不生气。对你与其说是愤怒,感谢的成分

    可能更多呢。总之,可以的话,请多陪陪恒子过夜吧。”

    三

    在金主小泽诚之助表示宽容体谅,并明白感谢弓子担任其爱人的男性绝缘体这个任

    务之后,弓子与恒子睡在一起俨然成为“公认”的事实。这栋华丽的公寓中的住户(其实,看惯了这种18世纪风的装潢,反而发觉其中有不

    少足以乱真的赝品)大多没见过弓子的脸,弓子只透过恒子认识了女管理员细井良

    子。之前她拜托弓子设计洋装,连续订了两三件,不论是量尺寸或打版,每次都是

    在屋里完成。最初就是在恒子带她进屋的那晚指给她看的那间在入口左手边狭窄的

    房间,是屋主免费租借给管理员的,里头拥挤又简陋,与恒子月租十五万日元的豪

    华房间相差十万八千里。即便如此,比起弓子在公共澡堂深处的公寓,还是气派了

    不少。可能是没有孩子的关系,所有物品都收得整整齐齐。

    细井良子对恒子满口赞美,说她跟其他酒吧的经营者不一样,带点外行人的生涩,温文而华贵,是个正直的人。所以恒子对女性也能产生近似性的魅惑,管理员拍胸

    脯保证她那边会尽力隐瞒这件事。这个想法正合弓子的意。细井良子接着说,在榆

    馆里有不少男生觊觎恒子,但她正眼也不瞧一眼。“天使鱼”酒吧中也有许多对她

    有意思的爱慕者,但恒子一心一意只守着小泽诚之助,她观察恒子很久所以可以证

    明。小泽也明白这点,所以对恒子百般照顾。只是男人总难免有嫉妒心,良子说小

    泽派公司在东京出差办事处的司机给恒子,外出或到店里都由专车接送,但其实也

    是一种监视。

    弓子回想起初遇恒子的那个雨夜,终于明白了拥有自由使唤的专属轿车与司机之

    谜,同时也更加明白小泽感谢自己的理由,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

    “之前我也有遇到小泽先生。弓子小姐与恒子小姐感情很好,让他真的安心了不

    少,他大大称赞了你一番。”

    “感情很好”,勉强咽下这四个字背后真正意思的细井良子,露出牙龈对弓子呵呵

    笑着。弓子与恒子的关系又持续了半年。接下来的日子里,弓子渐渐疏远了目白台,原因

    是恒子强烈的嫉妒心。

    恒子对弓子的男性关系一点兴趣都没有,却紧盯她的同性友人。“你们店里的女生

    怪怪的”,诸如此类恒子自己妄想作祟,责怪起弓子来。又比如说弓子自己买的一

    些便宜胸针、耳环之类的,也会引起恒子怀疑,“是哪个喜欢你的女生送的

    呀”“最近越来越少来我这边咯”,整个人变得疯狂又歇斯底里。

    弓子第一次领教到女人异常的嫉妒心。为了哄哄恒子,让她过于兴奋的神经镇定,弓子只得在床上征服她。那个时候的恒子越发有女人味,整个人熊熊燃烧着。弓子

    渐渐觉得恒子优雅的脸庞与肉体肤浅。如果是真正的男人应该不会有这种想法才

    对。外表看起来气质娴静,一到夜里全身细胞展露出对男人的渴望,肯定可以为两

    人床笫间增添不少愉悦与激情。只不过,这点在女同志间反倒使热度消逝得飞快,热衷此道的人则另当别论,但弓子只是个普通女人。

    恒子每隔不多久便频频打电话查勤,实在很烦人,一直到最后分手前都还是不改这

    个习惯。

    “我们就快分手了吧。”有一晚,恒子用平静的语气对弓子说,她也能察觉弓子的

    心意。

    “拜托,你别任性地乱说话。”弓子垂着头说道。

    “从现在起,你自由了。去找适合结婚的好对象吧。”

    “暂时没这个打算。”

    “没关系,别在意我。跟你分开虽然很痛苦,但不站在你的立场帮你想怎么行……虽然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暂,真的,我很开心。谢谢你。”

    “呃……”

    “我想给你些什么,一点钱,如何?虽然之前要给你一些零用钱还被你骂。”

    “我不缺钱。”

    “但对你之后开裁缝店多少有点帮助,不是吗?”

    “到那时候我自己会想办法。我不想从妈妈你那儿拿半毛钱。”

    “那么……啊,那只狗怎么样?跟你也熟了?”

    恒子回头往背后看。坐垫上头的吉娃娃正往这里瞧,卷曲到背中央的尾巴摇呀摇。

    “我也不想要小狗……养在家里,一看到就会想起妈妈桑。我什么都不要。”

    到最后,弓子从恒子那儿一丁点也不取,两袖清风地离开了那栋公寓。

    又过了三个月,弓子想起了恒子,打电话去公寓。

    “生方小姐一个月前往生了。”从管理员细井良子口中传来这个惊人的消息。

    弓子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管理员继续告诉她。

    “两个月前小泽在大阪急性脑溢血身故。生方小姐非常伤心,将银座的店渐渐地放

    手交给别人打理后,一个月前服安眠药自杀了。警察说她是因为服用安眠药过量,但我可不是这么想的。那间房现在有别人住进去了。”

    恒子自杀这件事,自己多少也该负点责任,一想到这儿弓子心中颇不是滋味。如果之后再多去几次恒子那儿,或许就能阻止她自杀了,弓子心中非常自责。像恒子这

    般不求人的个性,再加上异常强烈的嫉妒心,的确可以想象她在精神狂乱下服下大

    量安眠药。弓子怀念起与恒子长达半年的超友谊关系。

    那只长得像老鼠的小狗,不知道怎么样了呢——弓子忘了在电话里向细井良子询

    问。

    从那通电话之后,弓子一直没办法把生方恒子的点点滴滴从脑海中消去。知道恒子

    自杀的一年后,弓子遇见了新恋情。

    新恋人是店里的客人,一位不经世事的青年,比弓子年轻两岁。他热情地向弓子求

    婚。对方的家世很好,但弓子断然拒绝了他的热情,然而这位年轻人却毫不气馁。

    所谓“陈腐的偶然性”,说的就是超出日常生活规律的事件,在恰好的时机与人发

    生深刻的交流。比如弓子与恒子的这个例子。严格说起来,基于同一个理论,弓子

    的新恋人是小泽诚之助的次子这个巧合,也不该受到世人任何多余的谴责。

    小泽诚之助死后由长子接任社长一职,次子则担任常务董事,兼任由出差办事处升

    格而成的东京分店店长。不论长子或次子,都不知道亡父曾在目白台的公寓中包养

    过生方恒子,而配给恒子的那位原隶属于出差办事处的司机口风很紧,社长死后请

    假回了四国老家,所以目白台公寓的秘密没有任何人知道。弓子与恒子之间的关系

    则更不用说,就像暗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中缓缓流动着。

    当弓子得知婚约后,对其巧妙的因缘际会感动不已。与恒子相拥于一张床上时,从

    被单外传来的豁达笑声、说着感谢的言语的人,就是结婚对象的父亲呀,他的声音

    如同在耳边苏醒。弓子总觉得是自杀身亡的恒子显灵,为自己与小泽的儿子牵起了

    红线。只不过当小泽润二提出要带她去今年秋天将搬入的位于目白台的“榆馆”的新家

    时,弓子着实吓破了胆。

    “那是一间很豪华的公寓,光看榆馆这个名字就知道,这栋大楼把18世纪路易王朝

    时代的风格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你有没有看过?”

    “没有。”

    “只要看过一眼,我想你绝对会喜欢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像这样经典的公寓

    呢,尽是些低俗的美式建筑。我已经预订了一间二楼的房间,在秋天举行婚礼前,我打算一个人住在那儿,我怎样都不要再租别间公寓了。”

    至于那间房是不是在上楼右手边的最深处呢,弓子已丧失了询问的勇气。

    润二言谈间难免露出有钱公子哥儿的傲气,而且自我意识高涨。在交往的过程中,弓子已渐渐发现他这个性格。弓子完全是看在润二背负着对母亲与大哥的承诺,才

    无可奈何答应了这场婚事。况且,自己是个就快三十岁的老女人,还是个穷光蛋,一旦错过要再上哪儿找这样的好运呀。她对润二没辙,无法动摇他住进那栋公寓的

    决心。

    润二邀了弓子好几次来榆馆见见面,她用尽了各式各样的借口拖延。“人生只有一

    次这么令人开心的大事,当然要两个人一起去。”弓子就用这类的说辞高明地闪躲

    过去。

    只要他一到大阪本店出差两个星期以上,一定会恳求弓子这段时间去公寓瞧瞧。

    弓子之所以不愿意出入榆馆,是因为管理员细井就在那儿。两年前她常往生方恒子

    的住处走动的那段时间里,跟其他房间的住户并没打过照面。在入口处或走廊上错身而过时,弓子也总低头捂住脸,所以就算被谁撞见也都是认不出她的长相的。现

    在就只差那位女管理员了,就是那位骨瘦如柴的中年妇女,她全都晓得。

    事情已过了两年,弓子心想管理员换了也说不定。事实上,当她听润二说订了榆馆

    房间的隔天,就马上打电话到公寓,一听到是细井良子耳熟的声音,就当场死了这

    条心。

    那女人夺走了我的幸福,弓子心想。那女人知道我跟恒子淫乱糜烂的所有荒唐细

    节,要是她跟润二打小报告的话,一切都完了,恒子的背后靠山碰巧正是润二的亡

    父。这层关系,很明显地会让润二不快的程度提高到憎厌的地步。

    细井良子也未必会将弓子隐瞒的过去告诉润二,只是不知从何兴起的念头,让弓子

    开始怀疑那女人一定会告密。疑虑随着时间变本加厉,等到公寓中的新居落成后,良子一定又羡慕又嫉妒,说不定会找机会试图破坏自己的幸福。人总是无法真正祝

    福别人的幸福,若两人为了某种原因感情生变,良子恶意揭露自己的过去的确可以

    带来强大的杀伤力。

    一想到这儿,弓子的心就没有安稳的一天。只要住进榆馆,弓子一定会相当在意细

    井良子的一举一动,老是提心吊胆地随时窥探她的神色,从而不得不无时无刻逢迎

    取悦对方。弓子担忧刚组成的新家庭被他人所分裂,只好被不安与怯懦折磨着度过

    每一天。

    即便弓子多次苦苦请求,也无法说服润二搬到别栋公寓。以润二任性固执的个性,一旦认定便非榆馆不住,如果弓子执拗地坚持要搬家,他肯定会质问个水落石出。

    如果理由薄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的话就太令人生疑了。但就这样放任不管继续拖

    下去的话,弓子的一颗心又整日悬在秘密被说破的恐惧之中。四

    润二出差到大阪回来的前两天,弓子在晚上八点左右来到了榆馆。两年里刻意避而

    不见的这栋建筑,外观上丝毫没有改变。从外头向上望,二楼深处的那间屋子窗口

    灯火全灭,等待她的是一片漆黑。丝毫没察觉异状的润二就这么预订了这间房。不

    过,对于这点弓子倒是不意外,毕竟从一开始她就觉得是深不可测的因缘注定。

    八点前后是这栋公寓出入人潮最少的时段。弓子按下左手边狭小管理员室的门铃。

    门后露出细井良子尖削的脸庞。

    “哎呀。”

    良子一见到弓子,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弓子快速地闪进屋内,若在走廊外磨蹭半

    天,不知会不会让外人撞见。

    “我……到这儿,是因为最近一直想起妈妈桑呀。”

    “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了呢。哎,请坐。”

    良子笑眯眯地请弓子入座。

    跟原本推测的一样,值大夜班的警卫老公不在,只有良子一人在家。不过,也有件

    事超出了弓子的推想,房间一角堆的坐垫上头,那只长得极像老鼠的茶褐色吉娃

    娃,一见到弓子便猛摇那短短的尾巴,站起来把鼻子朝她的膝盖凑过去。

    “咦,这只狗?”弓子很惊讶。

    “没错,是生方小姐的狗。它非常聪明伶俐,两年前你常来这儿它还记得……生方小

    姐在她去世前两天,把狗送给了我。也正因为这一点,显示出生方小姐已经准备自杀,警察们怎样都不肯收回她服用过量安眠药致死的说法。这只狗来我这边后生了

    三只小狗,我把它们都卖掉了,还卖了个相当好的价钱呢。”

    这只吉娃娃,也窥见了自己与恒子之间的“缠绵”。

    弓子就这么让狗舔着,蕾丝手套怎样也不肯脱下来。拿起茶碗时,也牢牢地戴着手

    套端着,虽然这举动挺没礼貌的,但她主要是为了做衣服而来,并没有那么不自

    然。

    弓子与良子闲扯追忆了一些生方恒子的往事,然而她心中最在意的其实是时间,她

    并不想拖拖拉拉太久。

    “那个房间现在住着什么人?”弓子开始试探。

    “一个月前空下来马上就有人预约了……说到这个,是位叫作小泽的人,难道你不觉

    得很神奇吗,跟包养生方小姐的人同姓。”

    “呃……”

    “之前那个小泽是大阪人,这次这位可是东京人呀。不过,倒是还没详细询问对

    方。等他搬进这里以后,我要好好打听一番。”

    良子至今什么都不晓得。包括预订公寓的人是小泽诚之助的次子,还有新婚妻子就

    是弓子这件事——润二什么都还没跟管理员说。

    这点对弓子而言纯属侥幸。要是良子从润二那儿听到了些只言片语,应该会兴奋过

    度地跟老公报告,要不了多久全栋住户可能全知道了。即便只有一人知道这个秘

    密,对弓子的计划而言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威胁。总之,非阻止这个连锁反应发生不可。

    “良子阿姨,今晚突然来打扰您,什么伴手礼都没带,真的很抱歉。”

    “别这么多礼啦,你好久没过来坐坐,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对了,你结婚了没?”

    “我嘛,目前还没对象。只想朝开一家小裁缝店的梦想前进。”

    “很感人,一直朝这个领域努力发展,好的结婚对象一定就快要出现了。”什么都

    不知道的细井良子安慰着弓子。

    “是吗,反正我也不愿多想。要不然这样好了,良子阿姨,我帮你做件衣服当作伴

    手礼吧。就在这儿帮你量身可以吗?”

    “我的衣服吗?”

    “技术还是跟以前一样差劲。”

    “没这回事,两年前你帮我做的那些洋装很适合我,穿出去常常被大家称赞呢。我

    好好收着,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想找别的店做衣服了。”

    良子之后没找别人做新衣服应该是因为吝啬吧,她一听到弓子的提议开心地笑到合

    不拢嘴,对弓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客套话。

    “良子阿姨,量身之前,我想参考之前帮你做的洋装,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好的,好的。我把它们好好收在衣柜里,现在去拿。”

    当良子面向衣柜露出整个背部时,弓子从口袋拿出一个银色圆形的金属制品,正是

    之前在恒子房里换衣服时,不小心从口袋掉出落到床下的那个卷尺。弓子从顶端拉出有着红黑双色刻度的黄色卷尺,一端卷在戴上手套的指头上绕了好几圈,金属壳

    子那一侧的卷尺也同样捆得紧紧的,弓子将中间那段被绷得快断裂的卷尺,从良子

    身后绕过她的下颚。

    快五十岁干巴巴的女子瘦弱无力,即便如此,她死前的痉挛仍然十分惊人。弓子感

    觉过了比预期长好几倍的时间。而且,她担心受害者再度苏醒过来,用全身的力量

    勒紧卷尺,又多勒了十五分钟。卷尺以麻制成,上头用乙烯树脂包覆,加工后格外

    强韧。

    终于放松卷尺的那一刻,因长时间用力过度的关系,弓子的指头难以正常伸展,所

    以整个麻痹蜷曲在一块儿。总算有只手上的两根指头稍微伸直了些,就用了这两根

    手指头一根根掰开其他扭曲的手指,而关节更是痛到让她说不出话来。

    此时她不经意地发现,一旁迷你的吉娃娃站在坐垫上直勾勾地盯着她,一阵寒意流

    窜了弓子全身。这只狗,即便看到主人被杀害的场面也一声不吠,就这么冷眼望

    着。让弓子想起两年前,这只狗来回嗅着、窥伺着,原本的主人与今日这个杀人凶

    手每个夜里淫乱的画面。

    弓子挨近这只小狗,动物的直觉早已明白杀机四起,小狗的耳朵瞬间竖起成警备状

    态。弓子的手抚摸着畏缩倒退的圆滚滚的狗头,一把捉住不知所措的小狗那颈子上

    的项圈。弓子将卷尺绕过咽喉处死命绞紧,卷尺被扯出了皱褶。因为绞杀这只只比

    手掌稍大的华贵名犬,卷尺变成皱巴巴一团,因为再度使力握紧卷尺的关系,两手

    的手指又无法张开了。

    不过她仍将那段变得皱巴巴的卷尺按照原本的模样,让银色金属壳内的自动弹力装

    置将卷尺吸进去,丝毫不马虎,一寸都没遗漏。从此以后,这只狗再也不会在她去找润二的时候,露出遇到老朋友的模样了。细井

    良子的嘴,则从此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步出这扇门,在18世纪古典花纹装饰的昏暗走廊上,寂静万分,不见人影。

    弓子招出租车离开时,便在心中盘算着卷尺该在哪儿丢弃。她脱掉手套,屈伸活动

    一下指节。多亏了这双手套,在管理员房里没留下一枚指纹。

    隔天报纸上,斗大的标题报道着目白台高级公寓管理员妻子遭人杀害的事件。今天

    早上值夜班的丈夫发现了尸体。报道上写着,由两只茶碗与两枚坐垫推断是遭熟人

    杀害,或是在客人回去后犯人才随后进屋绞杀行凶,目前尚未确定。不过警方分

    析,由被害者的爱犬也遭人杀害这点看来,最近出入这房间的熟人将被列为主要嫌

    疑犯。根据犯人没留下任何指纹,现场也找不到绞杀用的凶器等线索,显示这是起

    预谋杀人的犯罪行为。

    所谓最近出入这间屋子并与被害者熟识的人,警方的侦查范围应该不至于追溯到两

    年前吧。这两年时间里,弓子与细井良子断绝了所有关系,自从生方恒子将那只吉

    娃娃送给细井良子之后,一次也没进过管理员的房间,即便由良子的爱犬循线搜

    查,也应该扯不到自己身上才是,弓子十分安心。她将凶器卷尺从晴海岩壁边,如

    抛下一颗小石子般往深海投下。

    从此以后,她便与润二在公寓里共组愉快的家庭。一丝丝挂念、一点点忧虑都不再

    有,十足的宽心自在。

    “你的手指头怎么啦?”店里的朋友问,弓子自己也吓了一跳。

    从那天起,手指头就越来越僵硬,弓子养成了随时做伸展运动的习惯,虽然提醒自己别在店里这么做,但当别的女店员在招呼客人、自己闷得发慌时,这个习惯动作

    便不自觉地跑了出来。

    “嗯嗯,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搬重物,手指变得怪怪的……”

    “一定是因为没有常常跟爱人牵手。”

    店里的妈妈桑拜托她在结婚前尽可能留下来帮忙,她看在往日情面上继续在这里工

    作,不过也再做不了多久了。

    五

    女管理员遭人杀害这件不祥的事,并没有半点动摇小泽润二对榆馆的执著。凶案过

    了三个月后的秋天,完婚后的弓子搬进了公寓。

    管理员换了人,这次由区公所退休的夫妇俩担任,当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住

    在公寓里的住户们见到弓子的脸时一点特殊的反应也没有。

    与润二安顿下来的新家,虽然生方恒子曾居住过此地,但之后又经过两任房客来来

    去去,当时的气味与氛围半点也没留下。更何况弓子极尽所能破坏恒子曾存在于此

    空间的影子,于是特别着重于房间的装饰与色彩。结果,房间是同一个,但渐渐失

    去了当时的影子和样子。

    幸福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弓子一天之中经过管理员室很多次,自己真的就是在这

    儿犯下罪行了吗?还是梦境里的情节呢?她反复思量到心中不起一丝涟漪为止。管

    理员换人了,自己的处境也大不相同了。她在眼前这间房里追思着恒子,想拉近如

    此遥远的过去,意识中却再也无法浮现出一个完整的身影,清一色全是最近新发生

    的事。润二是个很温和的人,当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父亲曾与妻子有过特殊的一面之缘。

    弓子想早点生小孩,但如果要完全消灭过去的记忆,非得搬出这里才能让所有的记

    忆断绝。

    某一天,润二从外头单手提了个金属笼子回来。当他兴高采烈地把盖子打开,抱出

    笼中的小生物时,弓子的眼球像被石头打中般,回忆冲击着她。

    通体茶褐色,如老鼠般的耳朵与脸庞——货真价实,千真万确,就是那只被自己用

    卷尺杀死的小狗。生方恒子与细井良子曾拥有过的爱犬,现正依偎在丈夫的臂弯

    里。

    “怎么啦?”润二观察着脸色大变的妻子。

    “没,没什么……”

    “不过,你好像吓了好大一跳?”

    “因为……很突然……”

    “这样子呀,没先跟你说是我不对。之前住在这里的人跟我公司有业务上的往来,他说我白天不在家的话,女人一个人在家会很寂寞,养只狗陪着比较好,今天还特

    地送到公司来呢……你如果讨厌狗的话那就糟了。 ”

    “怎么会呢,我很喜欢,一点都不讨厌。”

    如果说讨厌的话,恐怕会让自己与那起犯罪连接在一起,弓子恐惧的情绪瞬间升

    高,于是做了这样的回应。只不过她一直无法平息胸中的悸动。“这样的话就太棒了。那家伙说这种狗叫吉娃娃,是美国人非常喜爱的玩赏犬种。

    怎么样,小小的很可爱吧?它非常聪敏机警,不会随便狂吠或是乱呜咽,不吵人的

    个性很讨喜。这个品种似乎起源于很久以前的墨西哥周边地区,详细的解说我听听

    就忘光了。”

    “这只狗,对方从哪儿买来的?”

    “嗯,是买来的,不过不是在宠物店买的。对了,这栋公寓的前任管理员——那位

    良子阿姨,好像是被人谋杀的,不是吗?”

    “呃……”

    “那位阿姨也养了一只母吉娃娃呢,与同种交配生了三只小狗。那个人说他买了其

    中一只。小狗的母亲好可怜呀,跟主人一起被杀害了。”

    吉娃娃在丈夫手腕间竖起耳朵扭动着,撑起上半身朝弓子的方向靠过去。

    弓子回想起最后一次拜访细井良子时,她曾经说过从恒子那儿接手的狗生了三只小

    狗并把它们高价卖出的话。原来其中一只先转卖给了附近常往来的人。无论是眼珠

    的颜色、毛色,或是鼻子的颜色,跟原来那只狗完全是一模一样。

    “你看,好小只,可不可爱,来抱抱看嘛。”

    丈夫都这么说了,弓子伸出了双手。机灵的吉娃娃对着最亲近的敌人猛摇着短尾

    巴,高兴地迫不及待向她挨过来。

    “怎样?不错吧,很喜欢你,不是吗?”

    “嗯,很可爱。”心又死了一遍的弓子虚应着。与那只狗共同度过两三天后,弓子再也撑不下去了。为何即便到了现在仍无法将恒

    子的印象从这间屋子抹掉,还突然冒出这个带着恒子最浓厚影子的实体?

    丈夫为这只狗取了个可爱的名字“丽香”,弓子也不想破坏幸福的家庭生活,只好

    继续假装这只狗很可爱。只不过,将这只狗抱在掌心并照料它的食宿起居,对弓子

    造成越来越大的负担。每天被那只狗远远地望着,这令弓子忧郁。

    某日,弓子抱着丽香散步时,走进路旁的树丛中,趁没人看见,拿出准备在口袋中

    的包裹,用麻绳在狗脖子上捆了好几圈,绞紧。本性沉默的吉娃娃到了生命的尽头

    都不吠一声,仅发出微弱的悲鸣,腿一伸便断了气。弓子将这只小狗埋在树丛底下

    的土里。这一回,两手指头可没半点麻痹僵硬。

    丈夫回家时,弓子跟他说今天带丽香散步时,放它下来在地上玩,稍微疏忽,小狗

    便离开了视线走丢了。

    润二训了弓子一顿,接着便垂头丧气了好久。

    “亲爱的,我们就别再养狗了好不好?如果一定要再养,也别是吉娃娃,换别种狗

    好吗?要不然我会想起丽香的。”弓子温柔地劝着丈夫。

    但润二并没有放弃,他认为迷路的丽香一定闯进了附近某户人家,被人默默地饲养

    着。两天后他请公司写出以下要点,并印刷了好多份。

    (品种)吉娃娃。(名字)丽香。(身长)约二十寸。(体重)约一点七公斤。

    (特征)两岁。茶褐色的毛,有点稀疏。眼睛为淡茶褐色,尾巴有点卷曲,碰到背

    部——右方的狗于×年×月×日散步途中行踪不明。若寻获或通报所在地,请与左侧

    记载之方式联系,必有重赏。这篇告示被做成夹报传单,随着这个地区的报纸派发出去。

    辖区内的警察局在这份夹报传单广发的第四天,接到了一封匿名信。

    看见夹在报纸里的传单,有些话我一定得说。在小泽先生的狗失踪的×年×月,我亲

    眼目睹小泽先生的妻子本人在附近的树丛间将狗勒死,埋在土里。小的凑巧在自家

    二楼的窗帘空隙间盯着她看,因为距离很近,她的动作我看得很清楚。恐怕丈夫什

    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发出协寻的传单。我很爱狗,对于那个妻子的残忍举动感到

    十分愤慨,又担心直接告诉小泽先生的话,会造成对方家庭困扰,只得忍了下来。

    但当我一看到那份传单,肚子里那把火再度燃起,决定先向警察投诉。

    一位爱犬人士

    辖区警局的庶务主任正打算将这封匿名信丢进鞋盒时,心念一转将之送回搜查课。

    原本不予以采用的匿名信,即便建档追踪,这类性质的事件也会被归到妇女少年科

    去,不知他哪根筋不对劲,竟把这封匿名信摆到搜查科的桌上。

    搜查科某位主管看了爱犬人士的投书后,他将之与至今仍未破案的榆馆管理员细井

    良子遭人凶杀的事件联想在一起。当时,不也有一只如老鼠般的小吉娃娃跟主人在

    同间屋里被勒毙吗……

    如今将饲养的狗杀害,该不会跟那个事件有关吧?只是无意间的巧合吗?似乎隐隐

    之中有所牵连,警官就凭这个念头对小泽弓子展开调查。对警察而言,算是在溺水

    中捉住了一根稻草。

    “弓子数月前仍在银座的酒吧工作,与现在的丈夫恋爱结婚。丈夫两年前与兄长从

    死去的父亲手中接下公司,并兼任董事与东京分店的店长。那只狗是跟榆馆附近与先生公司生意上往来的人买的,为细井良子所养的吉娃娃的后代。弓子与其先生都

    非常疼爱这只取名为丽香的狗。”

    听完以上报告,他仍然找不到一丝疑点。

    不过,对一位公寓管理员而言,拥有吉娃娃这么名贵的狗实在有点诡异。为了了解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警方传唤了良子的老公进行问讯。本该在良子遇害时就这么调

    查,可惜当时的警察并没有留意到这只珍贵的名犬背后代表的意义,只简单推测了

    犯人可能是死者熟识的人,所以连狗也遭牵连被灭口,就这样轻易地让重要疑点溜

    过眼前。

    前管理员的丈夫在讯问中提到,这只狗是两年前住×号房的生方恒子送给老婆的。这

    位恒子所住过的房间,正巧与弓子夫妇目前住的是同一间,这点引起了警察们的兴

    趣。再追问下去谁是生方恒子时,管理员的先生说她在送狗给自己老婆的两天后就

    自杀了,原因似乎是为了追随心中挚爱男人的脚步。他说:“当时我老婆曾为她辩

    护,但警察全都不信。”原来如此,辖区警局内的警察们也回想起的确有这么一个

    案件。

    警察询问生方恒子的爱人是谁,管理员的老公说:“是一位六十多岁、在大阪拥有

    一家公司的社长小泽先生,一个月来爱人恒子家中一两次,详细情形我的老婆比较

    清楚,我是不太知道。”

    很明显,生方恒子的爱人与润二夫妇同姓氏,根本不必惊动他们二人,警察只稍微

    查了一下大阪公司中姓“小泽”的社长,马上就查出小泽诚之助这个名字。每个月

    到东京两三次,年龄与长相,甚至连死亡日期都吻合。只不过,整个家族并不知道

    他与恒子的关系。润二是他第二个儿子。当时任职于东京出差办事处的司机目前住在四国,警方派遣两名搜查警员飞往当

    地,得到了颇为详细的信息。

    以这份报告为基础,警方再次传唤细井良子的先生,审问了关于来恒子住处过夜的

    女子名字。

    “我从没直接遇见过她,那女人在银座的酒吧上班,死去的老婆都叫她弓子小姐。

    好像兼职做裁缝之类的,还帮我老婆做了两三件小洋装。”

    搜查课中某位主管脑中灵光一闪。细井良子不就正好是面向衣柜的左侧抽屉被勒毙

    的吗?那里面好好收着在两年前“常来找住在这栋公寓的恒子、名叫弓子的女

    人”帮她量身定制的三件小洋装。那天晚上,进屋拜访的来客就是弓子吧,所以才

    会有两个茶碗与两个坐垫。是弓子说要再帮她做衣服,所以想先参考一下之前的小

    洋装,然后趁良子翻找衣物时袭击对方的吧?

    搜查警员偷偷地到公司找润二问话,他亲口说弓子是完完全全第一次来这栋公寓

    的,因为搬进来前请她先来参观,也是拖了好久都不马上过来。走到这一步,警察

    已能大致推断她杀害细井良子的动机了。

    应该是弓子与恒子同性间频繁的超友谊关系吧,这类畸恋常出现在最近的杂志小说

    中。弓子心理的转折其实很容易明白,警方推测她担心良子对于两人“猥亵

    的”(警方用语)私密关系知道太多的话,恐怕会妨害自己的幸福婚姻。

    搜查警员转而侦讯与弓子在那间位于银座的酒吧工作的同事,完全不触及细井良子

    被勒毙的凶杀事件,只问那件事之后弓子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她的朋友们说:“这

    么回想起来,她两手的手指好像因为僵硬,不能完全伸直,所以常常做伸展运

    动。”应该是因为弓子曾使尽全力用绳子将良子勒死的缘故吧,而这点倒是非常有利于再

    度召开搜查会议,毕竟已事隔多时。将丈夫送的吉娃娃埋进土里,也是希望能一并

    抹杀记忆中曾杀掉它母亲以及主人良子的记忆吧。

    不过众人议论纷纷,她究竟是用什么器具绞杀死者的呢?此时一位老婆兼职为小区

    民众做裁缝的中年警官说话了。

    “这个嘛,量衣服尺寸不是有种卷尺吗?常做裁缝的弓子一定随时带在口袋里。我

    每次看到老婆常用的卷尺,心中总有个念头,这么强韧的带子,勒住脖子一定可以

    利落地把人解决掉。勒死人之后,只要‘啪’的一声将凶器带子收到圆形金属里头

    就好了,处理起来实在很方便。”

    于是搜查行动一步步接近了弓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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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之肌

    一

    企业委托征信社跟私人侦探社调查的个人身家报告书,与暗地里侦查如玩女人啦、金钱挥霍无度等品行,性质大不相同,内容其实也相当无趣。企业主欲调查的对

    象,有的是出于私人恩怨,或以经营者的角度评估不适任员工,其实多半是征信预

    定招募的新人。情况若属于后者委托的,目的十分明确,除此之外的委托人通常不会明示其目的,只吩咐征信社调查调查而已。可能是不想给调查单位先入为主的偏

    见,期待得到更客观的数据吧。

    调查报告书也如出一辙,满篇铺陈着枯燥无味的字句。即便是外遇的调查报告也可

    以写成“约×日午后×时×分,男士××××于××车站前与女士×××子会合,乘出租

    车前往×镇的温泉旅馆,入住××庄。时至×时××分两人仍未有离开的打算,调查人

    员结束本日的暗中跟踪”诸如此类的制式文章。用乏味的字句描写被跟踪对象的桃

    色事件,反而让人有无边的遐想空间,但如果是描述平凡人类品行的调查报告书,肯定能让人闷到打哈欠。

    笠井平太郎便是被记载于一丁点儿也不耸动的调查报告书中的男子。一开始是A征

    信社受某电机产业之托调查笠井平太郎这个人的,委托要点如下:

    ①本公司十分在意此被调查人,不知其品格如何;②被调查人目前任职于S县的D

    汽车产业股份有限公司,请查明此人是否满足于目前的职业规划;③是否有受到别

    家公司的挖角;④是否为开出跳槽条件让别家公司挖角的抢手人才;⑤经历、家族

    成员、交友关系。

    光看这些要求可以很明显地发觉,虽然某电机产业的委托人用“十分在意”笠井平

    太郎这个人来带过,其实想挖角的意志十分强烈。字里行间总能让人间接推测出调

    查的真正目的。

    笠井平太郎这名男子到底拥有怎样的经历,性格如何,调查员到当地后还需一周的

    时间搜集情报,委托人读过调查报告书后就可以获得解答了。这是一篇描写一个人

    的文章,用淡淡的字句分门别类依项目列举出来,没有多余的文字缀饰,竟然是不

    可思议的写实。只不过举凡写实的事物本来就没什么趣味可言。第一,笠井平太郎本身就是个无趣

    的男子,以报告书形式来描述他这个人则更加枯燥,我就不直接引用原文介绍这个

    人了。而由这家老牌征信社调查出来的信息,各位不妨信之。

    笠井平太郎已满三十五岁(调查当时)。看他列出来的学历:东京某大学自然科学

    组数学系毕业,进入同大学自然科学组研究院,同研究院退学,申请入同大学理工

    组三年制精密工学系,二十七岁时从该系毕业。学业成绩十分优异。

    毕业当年即进入东京市内的M光学工业股份有限公司,是照相机产业中的一流企

    业。

    遗憾的是,调查报告书中并没有记载笠井平太郎在大学时代的动向。调查员对于学

    校这方面仅查到“学业优秀”这一层就满足了,至于跟同学的互动如何,应该没有

    办法一个个巨细靡遗地探问。反而对其在M光学任职时的事迹调查得很仔细。

    刚进公司的笠井平太郎,抱着新人的企图心与斗志。他是学校推荐到该社的唯一人

    选,进公司前一年的暑假曾到该社实习。工厂位于中部地方一座空气清新的高原。

    在实习中他对镜头的设计特别感兴趣,并下定决心要进公司成为正式员工。毕业论

    文的灵感也是来自于实习中的体验,研究主题为“镜头的设计与测试”。

    笠井平太郎一进公司即隶属于技术部光学课中的研究部门,负责设计镜头。他那偏

    白,不,应该说是苍白的脸庞,高个儿垂肩,近乎神经质地将头发一丝不苟地分

    边,长长的脸上挂副黑框眼镜,那未免太高的鼻梁与薄薄的嘴唇,让原本就给人知

    性印象的他显得更为柔弱,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位青年技师。在工厂内工作的女性员

    工多于男性,她们毫不客气朝他暗送秋波与奚落,其中不少其实是偷偷爱慕着他。

    这小镇位于夹在高原与湖泊之间的盆地中,或许这儿某处还残留着纺织工厂时代少女们隐晦的热情呢。不过,笠井平太郎对这些诱惑可是连正眼都不瞧一眼的。

    他进公司的时候,M光学刚好引进一组尚未经过测试的计算机。这组继电器式的计

    算机,现在看起来很初阶。但他用这部机器写出来的程序,让光学技术向前迈进了

    不少。此公司采用双人制,除了他之外,一起实习的还有另一位同事,他从事镜头

    设计的技术开发早笠井约六个月,其能力同样受到公司的认同。

    过了三个月的试用期后,M光学希望笠井平太郎写下对于本社的感想。当时的他写

    了以下这番想法:

    “去年夏天我与跟自己同大学的毕业生A参加了实习。A去应征B光学公司时,主

    考官面试时针对他在M光学实习时的内容、印象等做追根究底的询问。虽然A含糊

    不清地响应主考官,但镜头设计部门在工学工业公司中应该是最重视保密的单位。

    由此可见,让学生在正式进公司前来实习的风险岂不太大了吗?”

    站在公司的立场思考,这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忠告。接着,他还写了这些:

    “一般的人大学毕业后,会像自己一样再进研究所攻读两年,深入钻研自己的专业

    领域,即所谓的硕士班或博士班,与从事相同职业的同事在相较之下,待遇上若没

    做出区隔,实在太不合情理。再者,贵公司对于在东京本社服务的同仁们,以及在

    乡下地方的工厂工作的技术人员们,竟然完全不考虑其地区消费水平的差别来给予

    合理的补助津贴,这点也不公平。在美国等国极度重视新进员工的学历,贵公司在

    待遇方面很明显地轻视学历。镜头制作原本倚靠手工艺工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

    代愈发精密的镜头设计,测试上需要精密头脑与器械的完美结合才能生产出来,然

    而在薪资结构上却将此等技术人员与传统工匠等同视之,又一不合理之处。”

    这些批判虽得到公司的赞赏,但让主管单位感到为难的是,他进公司才第四个月,说明白一点,他在公司里还只像颗小鸟蛋般微不足道。这篇文章却直言不讳,用字

    遣词相当激烈。

    不过公司想投资笠井平太郎的未来,推测这只是一名刚出大学不久、不知世事人情

    的青年,因为血气方刚,急躁地想一显身手才写出的文章。期待有一天他能磨掉心

    中的棱角。

    事情不是这样就算了,笠井平太郎不仅仅向上层反映,在同事间也毫不掩饰地宣扬

    自己的理念,这股声音自然间接传到人事部与主管耳里。与他同时进公司的技术人

    员中,只有他公然发出不平之声。其他人都十分老实,笠井因而显得格外醒目。

    水间隆吉,与笠井同时间进公司,与他毕业于不同大学但拥有相同学历,也同样分

    派在同一个部门。水间的个性老实认真。虽然赞同笠井平太郎所提倡的待遇不平等

    之说,自己却不随之到处跟旁人散布这个想法。理由之一,据推测水间隆吉面对笠

    井平太郎时多少有点自卑感。水间这男子,个子矮,脸型有棱有角,与笠井壮美的

    身材相较之下,输了可不止一大截,在外形上更可能有两三个级别之差距。再论大

    学或研究所成绩,很明显也不及笠井优秀,进公司后对于技术的掌握度也输给他。

    在公司里的排名,严格说起来水间次于笠井。虽然如此,他对成绩优秀的笠井却毫

    无不平衡的心态,对于笠井的主张消极地赞成,却并不积极地发表自己的论点。

    笠井平太郎也不特别在意是否能拉拢水间,也不特别期望他与自己联手抗议不合理

    薪资。由此明显可见,笠井毫不关心他人的动向、仅能意识到切身利害关系的性

    格。

    一段时间之后,笠井的抱怨声终于传到公司主管耳里。才进公司这么短的时间,实

    在无法只为他开特例给予特别待遇。再说当时相机业正处于经营惨淡的谷底,全体薪资都调降了不少。然而笠井的愤愤不满在他任职的两年间,持续不断地引爆。

    当时,住在公司单身宿舍的笠井平太郎并无特殊嗜好,他只喜欢做一样事,那就是

    跟东京的进口书店订购美国的技术书籍或技术专业杂志。笠井常常阅读这类读物,与其说是光学产业相关文章,其中讲述计算机相关的文章更多。似乎从那时候起,笠井平太郎已经对不景气的光学产业界失望透顶,开始思量着转行了。

    笠井就是这么样的一个学习者,对周遭沉迷麻将、下棋、登山、高尔夫球之类玩物

    丧志的人总投以轻蔑的眼光。对他而言,这些全被归类为百分之百虚耗光阴的举

    动。

    水间隆吉在休假时邀笠井外出钓鱼这件事,同样被他碎碎念了一顿。水间来这间工

    厂上班前就相当热衷钓鱼,此地正巧有宽广的湖泊,山间也有不少小池塘,高耸的

    山岳重叠地带溪流也很多。一到假日,水间便去钓成群顺流而上的鳟鱼。他将战利

    品装进鱼笼里带回宿舍,此时若见到面前摊着外文专业杂志的笠井,总是涨红了

    脸,露出羞愧的表情。水间认为肯定是因为他无法舍弃钓鱼这项嗜好,才会让笠井

    平太郎遥遥领先了他一大步。

    笠井平太郎进公司两年后,终于放弃说服主管加薪,干脆离职一走了之。光学产业

    的不景气,让他对其前景失去了希望。但是之后反省起来,他是很明显地失算了。

    一年后这行业再度景气复苏,从谷底熬过来的从业人员们无不开心地迎接这空前绝

    后的繁荣。

    水间隆吉当然没这等能耐洞察这产业未来的兴衰,只是惋惜,觉得如此优秀的同事

    不该离去,所以出声挽留他。当然,他丝毫无法让笠井回心转意。当时水间询问笠

    井未来的打算时,笠井不经意透露出他想转往汽车产业发展。那个时期的汽车产业也正好进入全面计算机化的时代,笠井说他想活用自己的技术。照这口吻判断,他

    应该离职前就已经跟新公司联络就职相关细节了。

    笠井以轻蔑的眼光来回扫视死扒着不景气的M光学不放、没骨气的水间后,头也不

    回地离开了那座被壮丽高山与湖泊包围的盆地小镇。

    二

    根据征信社对笠井平太郎所做的调查报告,他进入S县的汽车产业股份有限公司两

    年后,担任会计课计算机组组长,三年后高升为会计课课长。

    笠井平太郎的计算机知识出众,所以D汽车公司十分认同他的能力,基于这个原因

    他的升迁之路十分顺畅。

    只不过笠井的个性跟他在M光学时没什么两样,常常把“合理”“不合理”这些用

    语挂在嘴边。他把判断所有事物价值的词汇就归类为“合理”“不合理”这两大

    类。这个观念主要来自于以科学性思考为重的美式思维,笠井即便面对同事或部下

    时也是用这种应对方式,举例如下:

    “你们呀,为什么这么迷麻将这些玩意儿呢?这些会让人类灭亡的玩乐最好别碰,对增进知识一点帮助也没有,除此之外还危害健康。熬夜增加身体的负担,拖着疲

    惫的身体上班影响隔日的工作,令主管、家人与朋友对你产生不信任感。无论从哪

    个角度分析都是百害而无一利。浪费时间更是最大的致命伤,在美国,他们认为时

    间是最宝贵的资产。”

    虽然他说得一点儿也没错,但未免也太爱说教了。对笠井平太郎而言,理论永远摆

    第一,即便牵扯到人情义理,若不举起理论的尺度计来测量一番,那颗心便悬在那儿永无宁日。与他整日钻研计算机的态度一模一样,无论什么事情他都以具体的理

    论为优先考虑,这种思考模式从没改变过,并彻底服膺将理论具体化后的行动方

    针。

    笠井平太郎总爱用轻蔑的口吻说“日本呀”“日本人呀”之类的话语,此时多半是

    为了稍后发表关于“美国呀”“美国人呀”之类的言论埋下伏笔。身为一位计算机

    技术人员,英文底子又强,这名男子说出来的话乍听之下并非全无道理,但深谈之

    后,却也找不出任何崭新的观点或特别之处。再说,只要能被归纳成理论的东西,总脱不了平凡与井然有序,虽然非常容易听入耳,但过于正经反而让说服力薄弱、魄力全无。

    不过他本人倒挺执著于自己的论调,一旦曾主张过的理论绝不轻易放弃,甚至到处

    为之奔走捍卫。听他说教的人若半途感到厌烦想用“这是公司的方针”或“上头指

    示本就如此嘛”等理由含混过去,是完全行不通的。那些试图说服他服从公司方针

    的人,都将面临他顽强的抵抗并陷入一场唇枪舌剑之中。

    “不合理就是不合理。虽然我能理解此乃出自人情上的考虑,但所谓的人情原本就

    是日本独特的产物,有时简直就是不合理事物的伪装。在美国,他们根本没办法纵

    容不合理的人、事、物。若行动背离理论,即便是一名小小作业员也会跟上司争论

    到底。如果部下长期处于大气不敢吭、只知盲从的管理方式之下,这家公司绝对无

    法长久发展下去。”他会这么反驳对方。

    以公司的立场,笠井平太郎实在是个难缠的人物,在他的人际关系方面也是如此。

    大概是太爱训话的缘故吧,跟他相处起来总觉得绑手绑脚,所以大家也就纷纷走

    避。笠井也从不挽留那些离他而去的人,因为苦苦追求远去的人们是不合理的行

    为。基于他不愿受人恩惠也不愿欠下人情的这个中心思想,他从不请同事或部下吃饭,排除一切无意义的行为。几乎找不到谁与他有私交,而他本人也不觉得孤单。

    在笠井眼里,辛辛苦苦维系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这件事实在没什么道理可言。

    外人看笠井活得孤独,其实他压根儿就不喜欢侵犯他人领域,更不愿他人踏入自己

    的堡垒,倒从没做出什么有损名誉的举动而坏了周遭的气氛,也并非刻意搅乱表面

    和平的捣蛋者,但决不会积极地为了促进和平而努力。基本上,笠井对于融入职场

    与他人和谐共事全然漠不关心,永远抱着我是我、他是他的态度。性格虽不至于极

    端封闭,但他坚持认为工作以外的人际关系都是不必要的。

    “如果这个人够优秀,时机到了,一定会在某个领域与他有所接触,到时再与之交

    际即可。”笠井常常这么训诫部下,字里行间简直就在说他自己。他专心致志地学

    习与工作相关的知识,而大家给笠井的评价就是“他是位非常努力的苦读者”。

    所有的钻研与努力都是为了自己,并非是想为公司贡献创造收益。这么说好了,他

    彻底利用自己的职位、公司设备与办公用品做研究,完全只为了提高自己的能力。

    笠井平太郎在担任D汽车产业的会计课电子部门的股长前不久结婚了。他不苟同暗

    藏着许多不合理情感因素的恋爱结婚,于是选择了以结婚为前提的相亲。对方家庭

    是地方上的望族而且拥有许多土地。刚娶的老婆名叫房子,比他小十岁,毕业于地

    方女子短期大学,没什么特殊才能,脸蛋也很普通。总归一句话,是名毫不起眼的

    女子。

    他对自己的行事作风非常有自信,妻子双亲的社会地位对他来说并不成问题,再说

    妻子也不是个特别抢眼的女子,这点令他十分满意,只要对方父母出得起生活费并

    能资助他的研究经费就够了。自己的薪水一点儿也不给老婆,全供自己花,妻子也

    从不发牢骚,认为那是他专心研究必要的花费,仍开开心心地支持他。结婚这件事对笠井平太郎而言,让他之前熟知的世界起了大变动。不与人交际、也

    可说无法顺利交际的他,在非得与人发展深度关系的婚姻中,更觉得烦不胜烦,笠

    井会踏上这条路实在让人跌破了眼镜。

    以他那奇特的性格,该不会只想试试看这种婚姻生活到底可以维持多久吧?或者一

    切都只是好奇心作祟,似乎期待着什么实验结果似的,直到最后揭晓之前绝不露出

    任何破绽,也不让人看出任何征兆?这么说起来,他对妻子的爱意等于零。他对自

    己的老婆跟对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只有近乎漠不关心的淡然情感。像这样平凡的婚

    姻生活,或许运作起来意外地顺利也说不定。

    笠井平太郎对妻子没有热情,同样地,对其他女人也一样冷淡。这么说好了,原本

    该跟其他人饮酒应酬的场合他全推掉了,哪会有机会遇到对彼此有兴趣的异性呢?

    可想而知他与别人谈话时也十分冷静。即便偶尔遇到僵持不下的议题,让双方陷入

    一场激烈的辩论,他也绝不让自己的感情慷慨激昂,苍白的脸庞一如往常,这点让

    上级对他这个人感到十分棘手。

    “虽然表面看起来神经质,也不是很强壮,却令人意外地没什么大毛病,不过还是

    应该稍微注意自己的健康管理。”征信社在笠井平太郎的调查报告书中如此记载

    着。

    “找不到任何与他有私交的人,所以无法得知平日品行,至今还没有人给过笠井极

    差的评价。他一直很忙碌,并不像普通上班族那样会适时地忙里偷闲一番。与夫人

    房子至今仍无儿女,休假日夫妻俩也不会开家里那台中型轿车去近郊兜风。此人多

    半躲进书房,高尔夫不是他的兴趣。

    “任职于M光学工业股份有限公司或D汽车产业股份有限公司的时期,都有工会的执行委员选举,他对那种群体活动可以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什么都不做。笠井在

    D汽车产业公司工作时,也是不改其一贯的行事作风,对待遇的不满常挂在嘴边,但也仅止于宣泄个人的感想而已。要他提出自己想法,使其成为执行部门的一个议

    题来讨论的时候,笠井马上成了哑巴,一句也不吭。不喜与人争斗,就是要尽量避

    免惹麻烦上身。用粗俗一点的讲法,只要自己还好好的就无所谓了。他完全没有团

    体意识,是彻彻底底的利己主义者。

    “D汽车产业的某中坚干部曾这么形容他,笠井平太郎担任会计课课长时,着手将

    经营管理、生产流程、技术改善等项目计算机化,计算机理论相关知识非常丰富,却是个不够格的项目策划人。他这性格上的缺陷,将唯一能将机械设备广泛活用的

    数据规划得相当拙劣,是个无法运用计算机完成真正任务的人。这个问题在此人进

    公司约三年后才慢慢浮现。

    “笠井平太郎担任会计课课长时约带领四十名部下,连最要紧的人事管理与职责分

    配都无法掌握。这并非能力不足,而是他对于管理人这回事根本毫不在意,此人对

    底下部下的行为一概不插手,完全忽视了身为主管的义务。但笠井对公司的不平与

    埋怨却异常强烈,他时常跟属下透露这些想法,连人事部都常从部下的口中听到这

    些耳语。公司认为让笠井平太郎担任会计课课长,实为人事调派上的失策,但又无

    法太快将他轮调,这令公司伤透了脑筋。”

    调查报告书的最后这么记载着。

    “两个月前,笠井平太郎突然推说因为身体健康因素向公司递了辞呈。此人突然决

    定到美国进修计算机,这决定也未免太唐突了,会计课的课员也是接到人事部的通

    知才知道他离职了。笠井特异的行径引起大家的好奇,窃窃私语地谈论着他是不是

    被其他公司挖角了。公司侧面调查证明事实并非如此,人去了美国这件事,还是到外交部的证照组与航空公司调查后才晓得的。之前怀疑此人旅美的费用该不会是新

    公司跟他谈的附加条件吧,却找不到任何佐证。猜测他在美国进修两年后,某知名

    公司等着他回国效命,又或是回来担任私立大学工学部的讲师之类的耳语声此起彼

    伏。真实的情况是,笠井老婆房子的娘家为他出了去美国的所有费用。不过笠井平

    太郎现在到底要待在美国何处,进哪一家大学或机构进修,一切状况都还不清楚。

    妻子房子在丈夫到美国洛杉矶后,也只收到过一张风景明信片。”

    委托征信社调查的某电子产业公司,听说笠井平太郎熟悉计算机相关知识,想把他

    挖角过来,但在这家公司“注意到他”的这段时间内,他已经前往美国了。

    三

    征信社无法跟随平太郎的足迹到美国,因此只能从别的渠道与种种迹象继续追踪其

    行踪,调查结果如以下所述:

    笠井平太郎总以自我为中心,完全无法与他人协调配合,这名男子对周遭人、事、物毫无感觉,无论走到哪儿都十分孤立。笠井一开始的规划是成为加州州立大学的

    旁听生,立志选修一些有关计算机的课程,因为他觉得在日本参加测验的手续很麻

    烦,所以干脆先到了美国再说。自尊心超高的他如果测验没通过,又让D汽车公司

    的同事知道的话就太丢脸了。

    一到洛杉矶他便直接前往日本领事馆,请他们协助办理成为旁听生的相关手续,却

    闭口不问住在当地的日本人或留学生。与其询问住在当地的平民,不如直接前往领

    事馆求助,他的优越意识在此表露无遗。

    在那里领事馆仅教他如何办手续,当然无法一步步参与整个过程。美国大学希望他

    提交日本大学的成绩,这点他倒挺有自信的。但成为旁听生必备的语言测验他就没辙了,笠井连委员刚刚问他的(就在刚刚)简单英语都听不懂 ,更别说开口讲了。

    这个测验他没通过,美国超乎他想象地讲究“合理性”。其实,无论是在飞机上还

    是走在洛杉矶的街头,美国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全听不懂,语言上完全无法沟通。

    于是乎笠井生平第一次试着与当地日本留学生联系。这里果然不愧是计算机的发源

    地,面对面询问有关加州州立大学电子工程科的种种,显现出了这里的技术高度发

    展,而笠井的知识已经与时代脱节太多。

    不过,怎样都不愿让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的笠井,与留学生对谈的过程中只一个劲

    儿“嗯哼、嗯哼”地应着,一边埋怨加州大学的程度无法满足自己而决定去麻省理

    工学院瞧瞧。此语一出让对方十分惊讶。那间大学的素质与师生专业程度在学生与

    业界之间的评价相当高。其实从那一刻起,笠井平太郎不仅仅想放弃成为美国大学

    旁听生这个想法,连对计算机知识的自信也大为动摇。

    笠井由西向东移动旅游各地,最后落脚在纽约的一家旅馆。因为出发前跟妻子娘

    家“暂借”了为期两年的“留学费用”,所以手头十分宽裕。

    他一时兴起突然想瞧瞧欧洲是什么模样,便从纽约搭上前往英国的客轮,打算之后

    再回到美国,毕竟他还没搞懂计算机的新知识。回程搭飞机,去程则搭邮轮横渡大

    西洋,因为想尝一尝奢华的滋味所以订了头等舱,价格甚至比机票钱还贵了许多。

    在船上的六个日夜中,好运降临在笠井平太郎身上,他与二十七岁的香月须惠子陷

    入热恋。须惠子虽称不上美女,却是关西一家大型建筑公司社长的女儿。她单独旅

    行。

    像笠井平太郎这种无法向任何事物妥协的个性,在恋爱刚萌芽的初期,竟让他发觉

    了与人相处的优点,这实在是天降神迹。或许是因为他在美国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被打压欺侮的情绪对他产生了奇妙的作用。如果没这些事的催化动摇了他的

    意志,他脑海中谈恋爱等同于打麻将般“浪费时间”(有时事实也是如此)的想法

    是不可能改变的。要说他从第一眼见到香月须惠子起,便开始算计着借机接近她,也未免太过于穿凿附会了。该怎么说呢,在这艘豪华游艇上时他还不知道这女人的

    财力竟如此雄厚。

    香月须惠子一下子就被笠井平太郎给迷惑了。略微苍白却带着知性的脸庞,再加上

    垂肩高个儿,对挑选结婚对象的条件分外挑剔的老处女而言,他这类型正合她的口

    味,因此她的眼底瞬间燃起了熊熊爱火。外国游艇的事务长用餐时将客人中的日本

    人安排在同一桌,头等舱的日本客人当中另有一对老夫妻,与他们并桌,两人因此

    自然而然拉近了不少距离。香月须惠子这一趟欧美建筑的“视察旅行”,当然是以

    游玩为主。

    笠井平太郎吹嘘自己是为了研究计算机技术而来到了麻省理工学院,还利用闲暇时

    间旅行,不时地卖弄一下落伍的计算机知识。须惠子总是很感动地听着,不单单是

    感兴趣,也不是因为好奇于自己没接触过的知识,而是似乎在内心深处思虑着什

    么。

    他们于南安普敦上岸,并在伦敦待了两个星期,途中还去了爱尔兰的都柏林探险。

    两人住同一家旅馆但不同的房间,不过其他的时间都在一起行动。须惠子语言方面

    很厉害,很自然地成为他的向导,在他身边打转,这个时候不能否认他对她产生了

    类似儿子依赖母亲般的情愫。

    要达到“建筑视察”的目的的话,就非得朝圣一下北欧样式的建筑,于是两人从伦

    敦飞往丹麦的哥本哈根。在伫立于狭窄海岸边、望得见瑞典山脉古城的那个夜里,哈姆雷特故事中浪漫的气氛就像临门一脚般,让已经十分熟稔的两人完全结合在一起。从进入哥本哈根的第二个晚上起,两人便开始共处一室。

    从斯德哥尔摩回到阿姆斯特丹,下榻在哈古海岸边的SPA疗养中心的那个晚上,两人

    私订了终身。女方在伦敦时就已坦承自己的身家背景,回国后父亲会替自己创办另

    一间建筑事务所,希望届时能借重他的专业,将计算机技术带进建筑设计中,结婚

    后他不仅仅是个计算机工程师,还可担任妻子新公司的董事。

    一个人当然不被允许结两次婚,笠井平太郎也不是个婚姻诈骗犯,更何况他从没想

    过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航行在大西洋的船上时,他就已经表明了自己已有家

    室,他慎重地对须惠子表示会跟现在的妻子离婚。

    “你老婆知道了吗?”香月须惠子担心地问道。

    “我想让她知道,但是……”

    “为什么呢?你老婆又没犯什么错。如果你老婆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盖章的话,我们

    两个永远都不能结婚,这种例子多得数不清。”

    “我没爱过我老婆。离开日本以后,只从洛杉矶寄了一张风景明信片回去而已。所

    以……”

    所以,房子不见得知道他想离婚。不,房子应该不会愿意离婚的。娘家出了一大笔

    钱让他出国,才出来没多久竟要跟刚碰面的女人结婚,房子一定会赌气拒绝在离婚

    协议书上盖章的。房子虽然是个老实的女人,但内心十分强韧,即便如此,她仍深

    爱着心性不定的丈夫。

    这话虽然很难说出口,但笠井平太郎的确很期待与香月须惠子结婚。他的自负在到

    美国后彻底被摧毁,对前途满满的希望也打了大折扣。虽没奢望过成为关西资本家的女婿,也没幻想过成为某建筑公司的董事,但这的确是任何人一生中不可多得的

    大好机会。

    该用什么方法说服房子呢?一定有什么好办法的,一个稳当方便又和平的法子,但

    笠井左想右想仍然找不到出路。他最引以为傲的“合理性”理论在这种情况下是行

    不通的,更具讽刺意味的是,现在“非合理性”无时无刻随侍他左右。搬出“人家

    美国呀”那套也行不通了,在美国只要妻子持续保持不承认的状态,与其他女子同

    居等同于犯罪。即便成功离了婚,也得支付一笔庞大的赡养费。如此一来这些被剥

    了层皮的男人被称为“死马”。

    再加上笠井平太郎天性就怕惹麻烦上身。在M光学时如此,在D汽车公司时也一

    样,与人争论时情绪也不特别慷慨激昂,尽可能地避免所有麻烦。他这个性格不仅

    仅表现在职场上,在感情上也是如此,此时要他逼对方离婚同时又与另一名女子同

    居,在众人间掀起骚动才是最令他担心且惧怕的局面。

    不过摆在眼前的能让他大翻身的诱惑如此之大,实在很难抗拒。像笠井平太郎这种

    优越意识这么强的男子,非得让自己爬得比以前职场上的同事们更高才行,实在无

    法忍受自己处于劣势或比他们低的位置。在M光学任职时期,什么都比他逊色的水

    间隆吉,现在已经升到镜头设计部的部长了。无论什么都输他一大截的水间隆吉,现在竟然爬到光学工业中占有最重要地位的镜头设计部部长。笠井平太郎如果一直

    留在M光学的话,这个位子当然非他莫属。然而谁料到水间竟比他先拿到这个职

    位。

    要是现在赶紧回日本申请重回公司,是怎样也来不及得到这个职位了。再加上笠井

    在美国空走了这一遭后最大的收获就是,他认清了自己掌握的知识远远跟不上时

    代,而日本的计算机技术在他四处游历的当下,也时时刻刻在进步。当时在日本是做梦也猜不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踏到美国土地上后的所见所闻和赤裸裸的现状摊

    在眼前,不禁使他愕然。自负的心态完全被摧毁,取而代之的是恐惧。连对日本计

    算机业界的现状也害怕了起来,冲击之下便引发了神经衰弱。

    这个时期运用在建筑设计上的计算机技术,并不需要什么艰深的程序。相较于光学

    工业与汽车产业,不必要求那么高的精密度。笠井平太郎认为,自己的知识与技术

    应付这点小事可说是绰绰有余,甚至比别人还要先进许多。笠井左算右算,在建筑

    业中自己的技术不仅可稳占鳌头,又能比旧同事获得更优越的位阶,所以无论如何

    一定要跟香月须惠子结成婚。

    想到这儿,须惠子之前说“但是,你老婆又没犯什么错”这句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对了,妻子如果犯了什么错的话,不就有理由离婚了吗……

    四

    笠井平太郎考虑了两三天之后给香月须惠子答复。

    “我想跟你结婚,但只要妻子不同意离婚,我们就没办法拥有正式的婚约。照理说

    我老婆应该是不会答应离婚的。怎么说呢,妻子的娘家出了一大笔钱让我出国,满

    心期待着我回去有所作为,我老婆肯定会紧捉住我不放的。我要是强迫她签字离婚

    的话,她可能会把我杀了以后再自杀。教育程度不高的女人是很可怕的。”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须惠子脸色惨白,她已决意不离开笠井了。

    “引起骚动是我最讨厌的事。”

    “我也很烦恼。虽然能体谅你老婆的心情,可是……”“这样子好了,我回日本后跟你一起生活,当然不会让我老婆知道,回国这件事也

    保密。”

    “这么做的话,事情会变成怎样呢?”

    “我老婆刚开始可能会吵吵闹闹,过了三四年一定会妥协的。”

    “就这么简单?”

    “我老婆还是个妙龄女子嘛,知道被我抛弃了以后一定会移除我的户籍,找别的男

    人结婚。家事调解法庭到那个时候一定会承认女方提出的离婚申请的。”

    “或许事情会像你说的那么顺利吧。你老婆这么爱你,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她

    或许就这样等着你回家呢。”

    “绝对不可能。我来美国之后只寄了一张风景明信片回去,几年之间音信全无,刚

    开始的愤怒慢慢会变成等得不耐烦,干脆再婚。而且,一个女人正值青春年华,到

    底能承受多久一个人的日子还不知道呢。”

    “呃……”

    “丈夫还没回来之前不如谈个恋爱吧。不,不算是谈恋爱,应该说是外遇吧。盼着

    无缘无故见不到面的丈夫,孤单等了好几年的妻子一定十分渴望男人的爱,如此一

    来不全都解决了?只要我老婆先出了轨,就能和和平平地离婚了,她趁丈夫不在家

    红杏出墙、不守贞节,可是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这么多年来音信全无,你也有错啊。”

    “这取决于家事调解法庭所接收到的说辞。这点的确是我的缺失,但即便如此也无法原谅妻子做的丑事呀。重点在于彼此的爱情已经消失的话,就可以非常和平地分

    手了,如今想起来我们没小孩还真是万幸。不过我想,不用等到上家事调解法庭,妻子一定会爱上别的男人,跟他结婚或至少同居。我估计不出三年,经过三年左

    右,情况一定会演变成这样的。”

    “在这段时间内我们都不能结婚对吧?”

    “虽然没办法正式结婚,但事实上已经结婚了。只是没有办喜宴,要暂时委屈你一

    下。”

    笠井平太郎凝望着香月须惠子寂寞的脸庞。如果不那么在意对方的话,两个人就此

    分开就好了,但他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她展露出来的决心。

    “好吧。就照你说的吧,因为我已经舍不得离开你了,遇到你,我完完全全变成了

    一个小女人。”

    笠井牵起须惠子的手,她身子一震紧紧抱住了他。

    于是两人偷偷摸摸地回国。笠井平太郎离开日本才三个月,回日本后马上从羽田机

    场前往大阪。须惠子只跟父母与大哥说明这个状况,保证三年过后一定会正式结

    婚,希望家人能认同两人的关系。而且笠井平太郎计算机知识丰富,应该能为建筑

    技术带来更先进的发展。她与双亲之前便约定好要接任一家新的建筑公司,自己出

    任新公司的社长,笠井则担任私人技术顾问,因为如果成为职员的话需依法呈报,所以在正式结婚之前将他藏匿在公司编制里。双亲,特别是父亲尤其溺爱这个独

    女,只要是她想做的便全依了她。母亲对笠井平太郎的看法则是 “事情已经惹出来

    了,还能怎么办”,只冀望他之后能带给女儿幸福。大哥个性非常善良,不愿自己

    独自继承亲人遗留下来的大型建筑公司和财产,打算将财产分给妹妹,所以才成立了这家新的建筑公司。

    就这样,香月须惠子在大阪成立了兴建与贩卖住宅为主的新公司。她担任社长,并

    广邀父亲、大哥与父亲人脉中的精英进公司,笠井的名字从未浮出台面,担任企划

    与私人技术顾问一职。想当然耳,两人在郊外建造了一栋自家公司最擅长的时髦住

    宅,外表看起来与真正的夫妻没两样,不被法律承认的两人过着同居的生活。

    这样子的生活持续了两年。公司业务顺利地拓展,本部设在大阪,建造预售住宅的

    建设用地则遍及全国各地,这决策非常正确。香月须惠子这女人虽然对笠井百般纵

    容宠溺,但在经营手腕方面的确很有一套。笠井平太郎运用本身的计算机知识,为

    公司的建筑方法导入新技术,在创造业绩上也功不可没。省去旁枝末节,单就结果

    而论,笠井幸好没担任董事这个职位。比较以前跟现在的表现,可以得知他完全不

    具备人事管理的才能,还是把这个总爱强词夺理的男人藏在幕后比较好。放他独自

    一人将计算机知识应用在建筑技术上,其成果远远优于预期。

    这两年当中,他从没停止留意在东京等着他回家的老婆房子,于是他用须惠子的名

    字请了东京的私家侦探社,调查报告不久便送了过来。根据报告显示,房子挂念行

    踪不明的丈夫,早已着手调查,她已经猜到丈夫已经回到日本,所以一直待在以前

    的家中守着。侦探社表示,这两年间,并没传出任何不贞的外遇八卦消息。

    “比赛还有一年。再过一年一定会起什么变化的。”笠井这么跟须惠子说道。

    “每个月都寄调查报告很花钱的,不如接下来隔半年再请他们调查吧。如果真有什

    么变动,半年后再调查也没差别。”

    笠井处理事情的态度还是“合理主义”至上。不过呢,倒是改掉了“人家美国

    呀”这个口头禅。五

    取消每个月的调查报告改为半年一次,或许是带来这个不幸结局的主因。不过,这

    不该是委托人应负的责任,而是私立侦探社怠忽职守。以下只是我的猜测。每个月

    针对同一对象调查,但六个月才提出一次报告,该不会是侦探社认为委托者太小

    气,愤而决定领多少钱、做多少事,所以偷工减料了吧?还是派了社内不怎么优秀

    的探员出勤呢?总之,半年后的调查报告显示,房子依然是独自一人守空闺,并无

    任何变化。生活费当然也是由妻子的娘家那边出的。

    又过了三个月,一张住宅建筑的设计委托书递到笠井手中。公司去年在石川县的海

    岸沿线各城建造了仅三十户的预售屋,每户人家的装潢都不相同,因而广受好评,马上被抢购一空。这位委托人看到这等盛况,于是也在那附近买下了八十坪的土

    地,拜托他们帮忙设计与建造他的新家。这位委托人希望走正统和风,想要一个有

    池子的庭园,之前笠井他们公司卖的建案中就有类似的设计。

    笠井看了眼那份委托书,业主是名为水间隆吉、房子的一对夫妻。

    提到水间隆吉,该不会是在M光学一起工作过的那个男人吧?听说他之后升到镜头

    设计部部长,这个名字大约十年没见了。肯定是他没错,家在东京,公司就是M光

    学。根据委托数据中的申请书上的记载,因为M光学这次要在石川县这个都市附近

    开家新的工厂,而水间即将接任这家工厂的技术部长,将半永久居住在那儿,所以

    他干脆买栋自己的房子。

    笠井注意到与水间隆吉并列的名字是“房子”,与被他抛弃的妻子同名,是同一个

    人吗?但数据上并没有写得很清楚。水间是为了到当地任职才买房子的,并不是要

    当成“新房”吧。就算结婚,也是最近才决定的事吧。笠井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瞒着须惠子用写信的方式,分开申请了自己与房子老家的

    户籍誊本。信封中附上手续费,寄件人则填上假名指定寄到邮局。

    只过了五天区公所捎来的回信便寄达邮局,笠井用那个粗制滥造的印章就领走了文

    件,誊本中标注着房子于六个月前除籍,是她亲自拿数据到家事调解法庭去的。从

    笠井到美国后音信全无已过了三年,从她娘家的户籍誊本很清楚地写着她已经与笠

    井平太郎离婚,并与水间隆吉结婚。

    水间隆吉到底怎么认识房子的呢?又是怎么纠缠在一块儿的呢?应该是偶然,是因

    为机会充斥在这世间处处吧,所以笠井觉得没必要如此大惊小怪。从被群山围绕的

    盆地中的小工厂,随着公司转调到东京的水间隆吉,在某个机缘下遇到了同样居住

    在东京的房子,倒也没那么不可思议。从年龄判断水间隆吉多半是再婚,正值妙龄

    的房子与水间,陷入热恋的情景清晰有如亲眼所见。这并没有记录在调查报告书

    中,实在应该好好责骂这家私立侦探社的办案手法真不高明。

    笠井心想,跟须惠子正式结婚的条件终于齐备了,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举行婚礼,两人的法定关系终于可以摊在阳光底下了。须惠子听到这消息一定会非常开心的,之前过着东躲西藏见不得光的辛苦生活,终于有了回报。

    但笠井却无法打从心底开心起来。竟然没留意到,自己向来轻蔑以视的水间,竟然

    跟房子在一起了,而且水间隆吉的事业一路走来十分顺遂,不久以后他一定会在M

    光学工业担任重要的职位。论能力比自己差劲好几倍的这个男人,竟获得超出他实

    力的评价,这实在太“不合理”了。这男人,除了钓鱼以外哪有别的才华?

    笠井对于房子这么轻易放弃“独守空闺”这点也很不满意。笠井觉得房子与水间这

    样的男子结婚实在是大错特错,应该要守着空闺继续等他才对。笠井只与水间隆吉在位于乡下高原上的镜头设计工厂中共事过,当时的交情很淡,更何况又经过了将

    近十年岁月的冲刷。要是水间发生了什么事,这世上应该没有半个人心中会浮现笠

    井平太郎的身影。

    笠井开始动起住家设计案的歪脑筋,他挑中了庭园中的池子。水间隆吉喜欢钓鱼,一定会在园中池子里放许多观赏用的鲤鱼。他偏爱和式风情,池子的形状

    以“心”为基础,再加点变化或许会更棒。

    笠井一想到这个计划后,便开始搜集从京都名园一直到全国各地有名的庭园设计平

    面图并输入计算机。为了昔日同事与离自己而去的妻子,这栋房子的设计他格外地

    用心尽力。

    就在这计划进行的当儿,委托他们公司设计的业主水间隆吉,正前往新的上班地点

    石川县。主管跟他说在新房子弄好之前先暂住在租来的公寓,主管也不愿委屈他们

    处于暂住的状态太久,希望赶快把新家建好,所以频频催促建筑设计公司。

    接着我就用私家侦探社的调查报告书的口吻叙述吧,之后事情的经过如下:

    “笠井平太郎先生于×月×日应业务需求出差至北陆地方,约一周后返回大阪。这期

    间前往监工其公司接下的建筑案子,业主为M光学工业股份有限公司××分公司的技

    术部长水间隆吉先生,这个设计案便是此人的自用住宅。整个工程进行到了庭园造

    景中的水池部分,池子由笠井平太郎设计,本人理当亲自监督部分工程。然而出差

    期间此人的行动不明,疑点颇多,无法针对这些点进行调查。”

    水间隆吉住宅案完成后,业主并没有搬进来,因为水间隆吉在新居快落成前失踪

    了。有一晚,水间隆吉从工厂返回暂租的公寓途中与亲友断绝了联系。有人目击水间与

    一名高个男子同行在暗路上,一起往日前才刚完工的新家方向走去,夜深光线昏

    暗,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

    半年前才跟水间结婚的妻子房子,因丈夫行踪不明也没搬进新房。因为付不出建筑

    费用,建筑公司从她手中将土地买下,建造好的住宅转售给别的买家。新住户很喜

    欢纯正的和式风格,特别中意庭园中的鱼池。

    房子回到娘家,等着“再度消失的丈夫”回来。

    承接这栋刚落成屋的新住户搬进来还不到一年,他们在池子里放养的十几尾鲤鱼全

    变了色,主人猜测应该是有什么原因让池水变混浊了。鲱鲤与锦鲤是十分高价的鲤

    鱼,需要小心呵护才能养得活,主人非常担心。金色、红色全变成了焦茶色,黑色

    则转为青白。

    他们请来了鱼类专家帮忙诊断,专家说是当作饲料的虫蛹、鱼粉之类的脂肪太多的

    缘故。脂肪成分过多则造成业者俗称的“脂喷”。并非本身色素细胞产生质量上的

    变化,而是鱼鳞表面黏膜因脂肪而产生了变化。

    主人责怪卖饲料给他的老板,老板辩解道:“我们家的饲料才没有放脂肪呢。”他

    说养在自己家的鲤鱼跟金鱼没发生过这种现象。要不然,换另一种虫蛹跟鱼粉试试

    看吧。结果还是一样,鲤鱼的颜色怎样都鲜艳不起来,鱼群更加没有生气了。

    反复思量了所有可能性,突然想到一个月前这里发生了地震,地盘略微下沉。不只

    是这一带,连日本沿海地盘都略略下沉。会不会是这个原因让池子底下裂开产生了

    缝隙或裂痕?屋主不禁想象着底下到底埋了什么东西造成脂肪浮出水面。于是屋主雇来了一位园艺师,这位年轻小伙子将池水抽出后,除去底下的小石子,露出底下的水泥池底,发现到处都是裂痕。为了重灌水泥池底,他用十字镐敲碎铺

    在底层的水泥,挖掘出底下的土察看。

    土下赫然出现一具白骨半露、半腐烂的尸体。腐烂的尸水从裂缝渗进池水,鲤鱼会

    沾到脂肪的原因终于真相大白。死者的身份由破烂斑驳西装上头绣的名字“水

    间”即可判断。

    警察开始搜查这座池子的设计者与施工单位。

    笠井平太郎特地将水间隆吉的尸体埋在水间拥有的全世界最幸福的住宅庭园中,这

    肯定是预谋,想让房子朝朝夕夕独自一人眺望着漂荡在丈夫白骨上头的庭中池水。

    现任屋主应该连想都不用想,马上就将这栋面海的豪宅转手卖给别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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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在家事件

    一

    根据案件搜查记录中“证人审问报告”里的内容,传讯当时于派出所轮班之巡警的

    情形如下所述:

    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在西新井警察署值勤的?转到大师前派出所又是什么时

    候?”答:“我从昭和四十二年九月起任职于西新井,前年十一月中左右调往大师前派出

    所。”

    问:“详细描述今年二月六日,你处理西新井×丁目××番地栗山敏夫杀妻案的状

    况。”

    答:“二月六日下午六点半左右,当时刚好是我的休息时间,于是我跟坐在派出所

    值班室时钟底下的山口警探聊相扑。他正在值勤,一名男子走进来对着山口警探

    说‘我下班回家时发现老婆被杀了,赶快来’。他就是这么说的,山口警探问

    他‘为什么被杀了呢’,他说‘她躺在家里的杂物间里,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被杀,总之就是死了呀’。

    “山口警探问了当事者的姓名、住址后得知他是住在西新井×丁目××号的栗山敏夫

    (三十四岁),被杀死的是此人的老婆宗子(二十九岁)。山口警探转头吩咐我打

    电话报告总部后,便骑着脚踏车与栗山敏夫一同赶往现场。我跟总部联络之后没多

    久,为了保持双方联络畅通也朝栗山敏夫的方向赶去,刚把巡逻车停好,警队大批

    人马已赶到。”

    问:“栗山敏夫到派出所报案时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如何?”

    答:“栗山敏夫到派出所报案时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一路赶来的模样,没有特别

    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就这么静静地说出那些话,态度很冷静。”

    问:“对于本案,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答:“没别的。”

    这位年轻的平田巡警跟前辈山口巡警,在警察局入口附近的壁挂时钟底下谈论相扑初场的成绩。山口巡警正解说着他最热衷的相扑技法,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口。

    平田巡警抬眼一看,一个头发的分线一丝不苟、长脸高个儿、穿着长大衣的男子悄

    悄走近。平田看这名男子神色自若,以为只是来问路的。

    没想到这名男子迅速走向前,对刚起身的山口巡警说:“我老婆在杂物间被杀死

    了。快来。”当时山口与平田两人愣愣地互望着对方。这男人的态度与常人无异,声音非常小。

    男子的年纪三十岁上下,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可能是打扮得很时髦的缘

    故。整件深红色的长大衣上布满了红色粗格子纹,从领口露出的那一截围巾是红褐

    色的。长衫上额头宽广,眼眶凹陷,鼻梁隆起,是颇具现代感的长相。嘴唇边、下

    颚处的胡须修整得近乎光滑,无论是头还是脸都保养得很好。之后听他介绍自己是

    汽车销售员,巡警们心想难怪呀,个子又高,乍一看会认为是个不错的男子。原以

    为他天生皮肤就白,或许当时是被吓得脸发白了。

    警局里头的两位巡警是先接触到十分沉着的栗山敏夫,之后才进而了解整件事情的

    状况。根据栗山事后的辩词表示,因为事态非常紧急且重大,意识反而变得恍恍惚

    惚的,报案时神经处于麻痹的状态,所以动作变得缓慢,舌头也抽筋了,在要讲的

    字句都糊成一团的状态下,非得慢慢讲不可。

    不过,这两位巡警接获报案时对栗山敏夫的印象,一直影响着搜查员到最后。

    “说说看发现你太太尸体时的情况。”

    大家回到搜查本部时,从总署派来支持的搜查部主任——石子,已经开始讯问栗山

    事情的经过。“我担任岩崎汽车商的东京总店营业部主任,工作内容是卖车。薪水除了固定薪资

    外,依卖出车辆的业绩可按比例抽成作为奖金,也就是俗称的提成,本薪虽然很

    低,但只要拿到提成,收入就能挺不错的。这家岩崎汽车商是隶属于G汽车工业旗

    下的销售公司,所以只能卖G公司系列的车。美其名曰主任,不过就是底下带了几

    个人罢了,我不只待在东京都内,还要支持东北地区。两年前我还在仙台分店当销

    售部门的主任,在那儿总共待了三年的时间,也让分店业绩提高了不少,现在分店

    还不时拜托我回去支持。一年会去四次,也就是三个月去一次仙台分店,大约停留

    十天就回来。”

    栗山敏夫先交代了在公司里的工作性质。

    “这次到仙台出差是从今年一月二十六日起,主要巡回宫城、山形这两县,二月四

    日的中午搭列车从仙台出发,下午五点过后回到公司。在公司里整理报告和不在公

    司这段时间所堆积的公文,然后跟公司里的朋友到新宿喝了几杯,午夜十一点左右

    就回到家了。”

    “回家时却找不到你夫人了是吗?”

    “对,当时就找不到我老婆了。家里大门从内锁上,当时以为老婆不在家,因为我

    是用钥匙开了门进屋的。当时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老婆从一月三十一日到现在都不

    在家里,在发现已经出事了之前,我都是这么认为的。”

    “为什么呢?”

    “报纸在玄关内的邮筒里堆了一大沓,因为装不下而全掉了出来。早报加上晚报共

    九份,从一月三十一日的晚报之后,一直持续到二月四日的早报跟晚报,全都就这

    么留在信箱里。另外还有四五封信件在里头。”“一月三十一日是从晚报开始没被拿走,这么说起来,那天的早报没在邮筒里

    吧?”

    “是的,被放在客厅的桌子上面,和之前的报纸叠在一块儿,所以我老婆应该是在

    那儿看完报纸后才出家门的。”

    “之前的报纸,指的是?”

    “就是我还没看过的报纸,从一月二十六日的晚报开始。当天我是看完早报后才出

    门的,搭二十六日早上九点从上野出发的特快车到仙台。”

    “你到仙台出差前,你夫人曾跟你报备过三十一日之后会离开家吗?”

    “没有,根本没有。”

    “所以你认为她是擅自离家,是吗?”

    “是的。”

    “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我以为她是去静冈的妹妹家玩,因为她有时候会这样。”

    “连说都不跟你说一声?”

    “我出差的时候老婆只要觉得寂寞,就会去她妹妹家。我出发前她倒是没说,反正

    在我出差回来前回家就可以了,所以我也习惯了。当时以为老婆从一月三十一日起

    就去了静冈。”

    “静冈的妹妹是?”“比老婆小五岁的高濑昌子,目前仍单身,担任当地的高中老师,住在公寓里。”

    “没有那里的电话吗?”

    “公寓里有公用电话,有人打来就通知她去接。”

    “通常夫人去静冈的话,会不会留字条给你呢?”

    “没有。总是默默地出门,她的个性就是如此。”

    搜查主任狠狠地盯着栗山的脸,沉思了一会儿又问:“你回家发现夫人从三十一日

    起就不在家了。但为何不马上打电话给她住在静冈的妹妹,确认一下夫人到底有没

    有过去那边呢?”

    “因为跟公司朋友在新宿喝到晚上十一点,我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这时打电话到

    静冈岂不太打扰人家?而且电话又不是直接牵到小姨子房间的专线,还得请管理员

    通知呢。”

    “但是你隔了一天,在二月六日早上十点左右才打电话到静冈对不对?”

    “是的。五日在公司忙了一整天,所以六日早上十点左右打去找小姨子昌子。管理

    员说她去学校不在家,我向管理员报上名字,问他我老婆有没有过去那边,他回答

    没有。从这时候起我才开始觉得奇怪,于是请管理员转告昌子,请她从学校回来以

    后打电话到我公司。”

    “结果她有打到公司来吗?”

    “有。下午四点半左右昌子从学校回来后,听到我在管理员那儿留的口信之后打过

    来了,但她说她姐姐一次也没有去她家。我觉得太诡异了,我跟她说自己出差的这段时间里,从一月三十一日开始她姐姐就不在家了。昌子知道之后非常担心,说她

    要立刻赶来东京。我说,等情况稍微确定了一些后我会跟她联络,就把电话挂

    了。”

    “情况稍微确定是什么意思?关于你老婆的行踪,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呢?”

    “没有,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老婆说不定那时候早回家了,还让小姨子特地从

    静冈跑来东京,这么劳师动众反而对不起小姨子,所以我直接阻止了她一时的冲

    动。”

    “你呀,刚刚说过信箱里除了报纸,还有四五封邮件对吧。都是些什么东西?”

    “只是百货公司的商品目录之类的宣传单。”

    “你出差这段时间,难道没打给你老婆吗?”

    “有。一月二十九日晚上八点半左右,住在山形县的天童温泉区时曾从旅馆打电话

    回家。妻子有接电话,我关心她一个人在家好不好,也顺便报告一下自己在这边的

    成绩。老婆说她那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所以当天是夫人失踪的日子,不对,也就是你之后以为是失踪日的三十一日的前

    两天,对不对?”

    “对。”

    “当时夫人说话的语调有没有任何不对劲?”

    “一点儿也没有。她看了电视的天气预报,问我东北地方下了大雪到底是什么样的

    景象。我回答说这里现在温度比往年再低三度,所以雪积得很高。我之前在仙台分店工作的时候,老婆跟着我在仙台住了三年,她对这边的冬天也十分了解。要挂电

    话前她叮咛我别感冒了,要好好照顾身体。我预定四日回东京,或许会晚一天回

    去,一个人看家要小心点,我这么对她说。没想到,这是我们夫妻俩最后一次听到

    对方的声音。”

    二

    “为什么说可能比预定出差晚一天回来呢?”石子主任问。

    “因为仙台那边的车子销售不如预期,当时想多拼点业绩再说。”

    “原本是预定二月四日回东京的对吧?”

    “没错,但我试过很多方法都没办法改善业绩,于是干脆放弃多待在那儿的念头。

    当时天气非常恶劣,比往年更加寒冷,雪也积得更厚。”

    “是呀,东京也很冷呢。接着我们再回到二月四日晚上,你回家以后的情形吧。当

    时有没有发现家里有什么不一样呢?”

    “没留意,因为当时我喝醉了。”

    “马上就睡着了吗?”

    “是呀,把棉被从衣柜拿出来铺好后,就这样昏睡到隔天早上九点。”

    “隔天早上,也就是五日的早上吗?”

    “张开眼时已将近九点,我匆匆忙忙跳起来,只吃了吐司机烤出来的吐司,吞点固

    定配送到家的牛奶就解决了早餐。哎呀,刚刚忘了跟警官说,家里还有四瓶牛奶堆在那儿。我吃完早餐后马上开自己的车出门了,我应该九点就到办公室的,那天大

    概迟到了五十分钟。因为迟到的关系,我到公司打完卡马上就出外勤去了,下班后

    看了场电影解解闷,回到家时已经十点多,但老婆还是没回家。六日早上十点半左

    右,我从公司又打了一次电话给小姨子。”

    “五日一整天没见到你老婆,难道不担心吗?”

    “之前不是非常在意,以为她去静冈小姨子家了。从小姨子回电后我才开始真正担

    心了起来。所以我六日下午五点准时出了公司,六点左右到家。心中强烈的不安驱

    使着我,我开始在家中寻找。不过因为前门没有被人入侵过的痕迹,心中突然有个

    念头一闪而过,该不会从那里吧,于是我抓了手电筒走出厨房后门。”

    “等一下。当时有没有发现,原本应该用来插钥匙才能开的锁头整个不见了呢。早

    就已经被人从外头撬开拔掉了呀。”

    “当时没发现。我想是因为情绪浮躁不安的关系。”

    “这样子呀,请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就从厨房后门走到了杂物房门口,从厨房后门到杂物房只有五六步的距

    离。平常用不到的破烂东西全堆在木箱里叠放着。”

    “你家是租的吗?”

    “不是,两年前死去的父亲在我七年前结婚时盖好送给我的。三年前在仙台上班时

    暂租给别人,我调回东京就转手给我了。”

    “几房?几厅?”“两间六个榻榻米大小的房间,一间四个半榻榻米的,还有客厅兼餐厅共八个榻榻

    米大。”

    “有没有车库?”

    “有,就在旁边。”

    “是因为自己有车,对吧?”

    “对做生意的人来说车可是第二生命呢,出去跑业务或跟人交际时都需要用到。我

    是跟公司买的。”

    “放杂物的小房间是五平方米,对吧?”

    “没错。”

    “好吧,你说一下打开杂物间的门后发现你夫人尸体的经过。”

    “一打开门,我马上感觉到气味不对,异样的臭气冲进鼻子里。我想知道这股恶臭

    是从哪来的,尽管心脏怦怦直跳,仍鼓起勇气拿着手电筒朝里头照,光晕中浮现出

    堆积起来的木箱上头两只白白的脚。光脚,没穿拖鞋也没穿鞋子。我当时告诉自

    己,只是脚而已,说不定是别的女人呀,鼓起勇气再走近杂物间两三步,光线扫到

    木箱的阴影处。死者穿的睡衣很眼熟,是我老婆的,她就这么趴在那儿,我从凌乱

    的头发中露出的侧脸确认是我老婆,我就马上跳出杂物间跑到派出所了。”

    “你没碰过你夫人的尸体吗?”

    “没有,一根指头也没有。现场有很浓的臭气,我心想一定是死了,最好不要碰,也没办法检视。”“处理得很好。不过,为什么不打电话报警呢,怎么还特地跑到派出所?”

    “因为我当时实在太震惊了,满脑子只想着要赶快通知警察,因为平时往来公司的

    路途中车子总会经过派出所门前,所以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念头就是这里。等我事后

    冷静一点才想到,原来打110电话报案会快很多。”

    “你发现夫人尸体时的情绪实在有点,唉,该怎么说呢,只能说我能体会你当时的

    悲痛,但悲痛之余你有没有什么直觉或灵感,为何尊夫人会呈现这个姿势呢?”

    “因为老婆死前穿着睡衣,该不会是强盗闯入干的吧?不过家里并没有被翻得乱七

    八糟的样子,会不会是性变态偷摸了进来,强暴了一个人在家的妻子呢?一想到后

    者这个可能性便让我气炸了,所以就算再远,用走也得走去跟警察报案。一直到之

    后的解剖证实妻子并没有受人凌辱的迹象后,我才释怀。”

    “你跟尊夫人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呢?”

    “七年前。我二十七岁,宗子二十二岁,恋爱结婚的。”

    “夫妻间感情到七年后的现在依然很甜蜜吗?”

    “跟热恋或新婚时当然没得比,反正就是归于平淡的感情,我们几乎不吵架,也没

    太大的问题需要磨合。对了,我只对老婆有一点不满。”

    “对尊夫人不满指的是哪方面呢?”

    “这个嘛,当然我自己的想法也是稍微任性了点。宗子的个性很冷淡疏离,因而我

    感觉不到她的热情。像这次我出差回家后虽然见不到她,即便不确定她是否到了静

    冈找妹妹,我也不会特别担心,因为到现在为止她不吭一声就离家的情形,已经发生过两三次了。之前也像这次一样,没特别留纸条说明去处就不见了人影。但是我

    希望她能多一点亲切、多一点在乎。如果要说对我老婆有什么不满的话,大概就只

    有这一点了,其他倒没什么好抱怨的。”

    “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涉及隐私,尊夫人的个性很冷淡,在性生活方面也是如此

    吗?”

    “不会。那方面嘛,我想应该跟普通夫妻没两样。”

    “接下来的问题有点失礼,搜查的程序就是如此,还请见谅。尊夫人外头有没有情

    人呢,你有没有发现她与其他男人的暧昧关系?”

    “没感觉。要是有我没发现的情事那可得另当别论,如同我刚刚跟警官说的,我三

    个月出差一次,去一趟就是在东北地方待个十天。除此之外,还得不定期出差到关

    西待个两三天。不在家的时候实在无法掌握老婆的行踪,如果真有这么一号人物存

    在,从她平常的言行举止应该可以看得出来才对。我到现在一直都很信任我老

    婆。”

    “你认识荻野光治这个人吗?”

    “认识。他是我朋友,住在福岛市,是大学时代比我小一届的学弟,在福岛的一家

    证券公司上班。我们夫妇俩住在仙台的那段日子里,他只要来仙台就常会到我们家

    坐坐。我们搬来东京以后,他总共来了东京三次,其中就有一次是在我们家过夜

    的。”

    “所以这么说起来,他跟尊夫人也挺熟的咯?”

    “不只是跟我老婆,是跟我们夫妻俩。”“荻野先生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常借住你们家?”

    “没有呀,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大学小一届的学弟,来找我们单纯是朋友间轻松的

    聊天,他跟宗子也有很多话聊。”

    “你知道这位荻野先生对尊夫人特别有感觉吗?”

    这个问题,让栗山宽广的额头浮现出淡淡的横纹。

    “特别有感觉,你指的是荻野暗恋我老婆吗?”

    “正是如此。”

    “其实我心里明白,荻野当然从没正面跟我坦白过,也没做出什么露骨的行为,但

    我就是知道他的心意。”

    “尊夫人呢,她的态度呢?”

    “我老婆根本没把荻野放在心上。”

    “这么说起来一切都是荻野自作多情咯?不过你们夫妻间有没有讨论过荻野先生暗

    恋尊夫人的事呢?”

    “嗯,有,但只是小小开个玩笑的程度,我曾经对老婆说‘那个荻野好像对你有意

    思’,妻子回答说‘我讨厌那个人’。之后我们也没更深入地聊下去。即便是荻野

    本人在场,我老婆应该也会回答他同样的话吧,我们把荻野当成一个有趣的话题,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你最近跟荻野先生见面是什么时候?”“二月二日的晚上。我因为不满意自己最近的业绩,突然想到自己以前在仙台的老

    客户,所以搭电车去仙台拜访他。对方经营一家名叫山下喜市的海产贸易公司,下

    午十二点半左右到他店里谈了两个小时,跟他签下了三月份购进一台休旅车的合

    约。因为成功卖出了一辆车,所以我非常开心,来福岛一趟就值回票价了。下午两

    点半走出了他的店,因为想瞧瞧这城市的模样,所以随意在街头漫步,晃着晃着竟

    然来到了伊东电器行门口。拜访伊东电器行没被排在我原本的计划当中,但因为心

    情很愉快,又正好顺路经过,便进去打了个招呼,下午四点左右访谈结束出了店

    门。之后我徒步往福岛市××路××号的荻野家前进,因为是在雪地里行走的关系,等我到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左右。”

    “那天晚上,跟荻野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特定的话题,就聊些最近社会上发生的事啦,谈谈业绩或学生时代旧朋友

    的八卦啦,类似这些东西。荻野的老婆知道我还没吃晚餐,立马准备了鳕鱼、豆腐

    跟白菜,煮了个综合火锅并拿出酒来招待。我想大概是因为空腹喝酒所以醉得也

    快,就这样聊着聊着,我当晚就被邀请在荻野家睡了一晚。我们聊到仙台卖车的话

    题,因为聊得正开心所以忘了时间,再说外头雪还下着呢,荻野说他老婆明天早上

    七点就要起床,不如就留宿一晚吧。”

    “当时荻野先生有没有问你几日回东京呢?”

    “我不记得是荻野先问,还是我自己说的,已经搞不清楚在荻野夫妇的面前是否提

    过四日回东京。”

    “荻野先生有没有提到自己最近也要去东京呢?”

    “没特别提,我也没问。”三

    警方的鉴识及勘查报告可以说是写实主义文章的极致表现。枯燥无情的文体编织成

    细密的网,一般称之为非文学,难道是在文学这片汪洋中以极高明的表现技巧诞生

    出此类文体,让人如亲眼所见般真实?

    “本检调目的地为栗山敏夫先生位于东京都足立区西新井×丁目××号的自用住宅,这栋建筑位于都营巴士站牌本木町站与梅花相互银行西新井分店中央略偏西方处,转进山原葬仪社与椎野美容院间约三米的小路后往东走约两百米,左转入森田时先

    生的蔬果商店与西边邻接的横仓忠次先生家中间那条宽约两米的小巷,距转角那块

    畸零空地十五米之遥便是目标物,是栋有街门的盖瓦屋顶平房。栗山家与附近所谓

    的住宅区比起来,意外地与邻居间的栋距颇大,栗山家西方为空地,东边邻接岛田

    芳雄的住家与小路,家家户户皆以老旧围墙相隔,其间有条宽两米、长十米、由破

    烂水泥铺制而成的小巷子,从外头马路可以通往栗山家侧边的厨房后门,然后直接

    进入那间约五平方米的杂物房。与当事者住家共享一个街区围墙的是邻居河合隆太

    郎,两栋住宅从里隔开,在栗山家南侧以两米小路相隔的是植田吾一方与樱井秀夫

    这两户人家。

    “栗山敏夫家的玄关为两个榻榻米大,开放式厨房兼客厅为八个榻榻米大,是宽广

    的西式隔间,另有两间房六个榻榻米大,一间房为四个半榻榻米大,淋浴间与马桶

    干湿分离,西侧附约六点六平方米的车库,在这栋建筑北侧一米外设有一间约五平

    方米的杂物间,与主屋分离,其方位与位置配置等请参考第二页图示。”

    以类似的文体描述“栗山敏夫家中的室内陈设”,房间里茶柜上方几个摆杂物的厚

    纸箱,厨房角落“可存放两公斤容量的味噌罐一个”,还有料理台底下“聚乙烯制

    成的水桶里,两只待洗的男生袜子”,由类似这样的说明推想可知警方对其他的房间的描述有多么详尽了。

    关于被害人的调查如下──

    “被害人为一成年妇女,如前述面朝下俯卧于置物木箱上,面朝北两手稍开,右脚

    膝盖朝外微弯,左脚从大腿到背部裸露,裙角凌乱。衣物方面,褪色的汗衫上头罩

    了件红毛织衫,法兰绒无袖汗衫上头用和服的窄腰带宽松系上一件化学纤维衬里的

    睡衣,衣领敞开露出大范围的胸部。针对这点做详细的检查。”

    接下来进入尸体上的搜证。

    “从被害者的外衣到衬裤一件件除去依顺序检查,眼微开,鼻孔内有少许鼻涕,双

    唇稍开露齿,但同时牙齿轻咬舌头,嘴角有混合着血液的唾液痕迹。

    “检视其颈部发现两圈相当深的勒痕,用来将之勒毙的绳索并无附着于尸体上。勒

    痕的前端与侧面有轻微上皮脱落的迹象,经确认共有三处,所使用的绳索暂且推断

    为女生的腰带之类比较柔软但韧性很强的物体。前胸约靠近中央心窝处有个大小约

    为直径三毫米、呈现黑褐色烧断的伤痕,此伤痕附近或纵或斜,出现类似搔痒的抓

    痕。另发现伤处右侧往右三厘米有两处淡褐色斑点。距右膝头约五厘米的水泥地上

    寻获一根似乎是阴毛的毛发,左大腿内侧也同样找到一根毛发。

    “此尸体呈现死后僵直现象后的松弛状态,并非死后的第三天,推测已经过了四

    天,置于白天气温平均三摄氏度、午夜的气温平均为零点一摄氏度的寒冷天气里。

    尸体腐败的速度比平常延迟许多,所以能保持比较新鲜的状态。”

    根据这份初步的验尸报告,检察官觉得有必要对尸体进行大体解剖,至少对众见证

    人有个交代,于是下令将死者运往R大学医学部法医系教室。接下来是R大学医学部法医系助教整理出来的《尸体解剖检查记录暨鉴定报告

    书》,并依照东京地方法庭法官的要求,检验以下几点事项:①有无损伤;②死

    因;③凶器种类;④有无性侵迹象,若曾发生性行为,是否为死后奸尸,精液的状

    态;⑤死亡时间;⑥有无性病。

    解剖检查记录满篇都是医学用语,比警察的现场鉴识勘查报告还要难懂,是彻头彻

    尾都精准无比的写实主义文章。

    “牙齿,上颚右外犬齿镶白金片,下颚左侧第一大臼齿因蛀牙拔去,其他无特别损

    伤,每颗智齿都在,胸腹部、下腹部、四肢的外观如常。致命关键在颈部的绞伤

    痕,综观该凹陷部位之整体尺寸,位于脖子下缘上方处宽约一厘米,前颈部如前述

    凹陷部位上缘往下约零点七厘米处,宽约零点五厘米长约五厘米处凹陷度最强。其

    他宽度约直径零点二厘米到零点三厘米不等,形成多层皱褶,沿着该皱褶……”接着

    是主要针对勒痕的实际检验报告。

    “背部、两上肢部位皆无异常损伤,右下肢小腿前侧上半部有两个约豌豆大小的皮

    下出血淤痕”。针对“有无性侵害迹象”这点,由局部可见报告看来,归纳其重点

    就是并无发生类似事件,“并没有发现精液残留,也没有其他出血,无任何显著异

    常。肛门紧闭,周遭无粪便污染”。

    内部检验显示第四根肋骨中段与第五根肋骨骨折,左肺与右肺“散布多处点状溢血

    点”。胃中仅残留少部分消化的米饭、鱼肉与蔬菜,空的肠子内与回肠存在大量与

    胃中相同的东西。在此仅“说明”,稍后由法医“鉴定”。

    “①被害者死因为勒前颈导致的窒息;②颈部的勒痕为布制绳索缠绕捆绞后施压,胸腹部的损伤是遭钝器等外力强烈撞击造成,右下肢的皮下出血也是钝器造成的;③在被害人身上找不到任何直接性交的迹象,因为未检验出任何精液残留;④推测

    死亡时间距解剖当日约四日到五日;⑤性病方面,证实无淋病。”

    法医向法院提交了验尸报告。

    警方第三次传唤栗山敏夫。

    “你知不知道,荻野光治是杀害你夫人的嫌疑犯,已经被警方收押?”问讯者是石

    子主任。

    “知道,我之前就知道了。昨天的晚报上有登。”栗山敏夫垂低了双眼,有一搭没

    一搭地回着。

    “荻野的指纹在你家厨房后门、开放式厨房的料理台、桌子上到处都是,连六个榻

    榻米大的寝室纸糊拉门、窗帘、柱子上头也沾上不少。当然,身为主人的你的指纹

    也到处都是,许多枚是新旧交叠留在家具上头,荻野的指纹却是全新的。这些都是

    荻野自己招供的。

    “经证实他在二月三日夜里的确侵入过你家,也就是你在他家过夜后的隔天晚上。

    荻野搭当天下午两点四十三分福岛发车的特快车来东京,抵达上野车站也不过六点

    半左右,在上野车站附近闲逛了一个小时,八点多前往你家。这趟拜访的真正目的

    不用多说我们都明白。你前个晚上在荻野家过夜时提过,到仙台出差大约四日中午

    以后才回东京总公司,你曾这么对荻野说,回到家都傍晚了。所以三日晚上你在仙

    台暂住他家时,让荻野知道了你的行程表,他便特地选在这个时间晚上八点过后拜

    访你家。他拜访你家的目的,你应该很清楚了吧?”

    “荻野单恋我老婆,一片痴情,终于心痒难耐了吗?难不成,难不成……我才不相信他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事呢!”

    栗山端正的脸庞血气涌现,眉间皱起深刻的纵纹。

    “荻野一开始只承认突然在东京有要事得处理,所以全盘否认曾到过你家。直到我

    们提出家中布满了他的指纹这个证据,荻野明白自己无法脱罪后,才招供自己撬开

    厨房后门的锁头闯入你家。刚开始只是在玄关呼唤你老婆的名字,但家里的电灯全

    暗也没人应答,原本是想要放弃了,却突然兴起从后门溜进去的念头。”

    “进去之后,有跟我老婆讲成话吗?”

    “没有,关于这点荻野还没有完全老老实实地招供出来。他只说进到家中才发现根

    本没半个人在。”

    “我老婆不在家吗?”

    “是的,这就是荻野的说法,他万般无奈,言辞闪烁,一般而言犯人心中的微妙情

    绪都差不了多少,他们在决定做最后的坦白前,总是希望能隐藏多久就藏多久的。

    因为只要说出了最后关键,不是死刑就是无期徒刑了。眼前这个案件的犯罪轮廓仍

    若隐若现,要是将最后关键说出口一切不都毁了吗?所以嫌犯一定会做最后的顽强

    抵抗。不过呢,让荻野落网只是迟早的问题,所以他一被收押,还马上号啕大哭了

    起来呢。”

    “等一下。如果我老婆是在睡梦中被荻野攻击的,棉被应该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才

    对呀,但我不觉得荻野会特地把寝具好好收回衣柜里,难不成他已经整理过现场?

    所以又该如何解释我四日晚上回家时没看到我老婆睡过的棉被跟垫被呢?”

    “肯定是荻野把它们收进衣柜里头的。理由其一,要是你四日回家只见空荡荡的寝具却不见人影,你一定会马上起疑的,对吧?还有一个理由,床垫上头一定留下了

    荻野挑逗你老婆时的混乱痕迹,为了掩饰所有迹象所以刻意将寝具收回衣柜之中。

    你也没发现对吧?要是把夫人的床垫拿出来检查,一定会发现许多皱褶的。”

    “我老婆一直抵抗荻野到最后一秒钟,是吗?”

    “是的。因为刚穿好睡衣准备睡觉,大概是听到了声响睁开了眼,我推测荻野是就

    地拿起夫人脱下放在一旁的腰带,绕住脖子后将她勒死。通常犯人在那种场合下,会希望对方别乱喊叫,所以才会勒住被害者的脖子。夫人当时大概只是假死的状

    态,因为床垫、榻榻米上头没沾上任何血痕或秽物。她是被搬到杂物间后才被真正

    勒死的。”

    “荻野挑逗我老婆无非就是想发泄兽欲不是吗?为什么宗子呈现假死状态时,不趁

    机达到他的目的呢?”

    “荻野果然只是暂时有点神经错乱罢了,因为凶恶的犯人通常会在对方假死或真正

    死亡后逞其兽欲,夫人则逃过了一劫,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四

    妻子独自看家竟遭人谋杀的案件并不稀奇。有被强盗闯入杀害的,有闯空门演变成

    强盗杀人的,有被闯入的色狼杀害的,还有些是被来家里做客的友人临时起意行

    凶。这类案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当中在全国各处到底发生了几起,我并不十分清

    楚。

    栗山宗子谋杀案被推定为里头其中一种犯罪类型,意味着此类事件发生之频繁已到

    可建档归类的地步了。只是这次的嫌疑犯是丈夫的朋友,他不是因为跟对方妻子谈天时求欢被拒才起了杀机将之勒死,而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老公不在,想趁机挑逗其

    妻子,于是预谋潜入对方家里。

    嫌疑犯荻野光治自己承认了供词中这一点,他以闯入民宅的罪名被逮捕,应该不久

    后会转为谋杀案的嫌疑犯被起诉。

    “栗山哥二月二日晚上八点左右,来到我位于福岛市的家里。他先前有跟我提过要

    来拜访在市中心的客户,分别是一家海产贸易商和一家电机公司。那天他说他卖掉

    了一台客货两用汽车,所以非常开心,这次出差要到仙台,四日晚上才会回东京。

    我是栗山哥同大学、比他小一届的学弟,栗山哥两年前在仙台分店工作的时候,我

    常去他家做客,所以跟他老婆宗子也熟。”

    荻野光治自己招供出来。

    “说真的,我喜欢宗子小姐。我一次都没对宗子小姐表白过,不过,我想我的态度

    在旁敲侧击之后宗子小姐也多少明白了,又或者是被栗山哥发现了也不一定。我对

    自己老婆瘦巴巴的枯槁孱弱的身体不满很久了,自然对宗子小姐丰满的身体很心

    动。再加上宗子小姐不像寻常女人爱撒娇,对人不理不睬的冷淡模样更有魅力。可

    能是我过腻了老婆对我嘘寒问暖日子后的反抗心态吧。

    “栗山哥二日晚上到我家住了一晚。三日早上跟我一起出了家门,之后坐上往仙台

    市中心的火车谈生意去了。当时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到公司后突发奇想,今

    晚栗山哥不在东京家里,只有宗子小姐一个人在家,我突然非常想跟宗子小姐单独

    相处聊个天。从以前到现在,栗山哥都一直在旁边,没机会跟她好好地私下聊聊,或许两个人相处起来会很愉快,到时候就可以把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意跟宗子小姐表

    白,我想让她知道我对她的好感,并没妄想马上跟对方进入恋爱的阶段,只希望彼此的感情能更进一步。我真的只是这么单纯希望着,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这个念头一兴起我马上就去做了。我打了电话回家跟老婆交代说要去东京出差,跟公司报备了下午有私事要办,所以中午以后必须早退。我到了上野车站以后先到

    附近闲逛了一个小时左右,然后叫了部出租车,往足立区西新井的栗山哥家附近前

    进,到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多,跟之前说的时间差不多。

    “这一段也跟你们说了好几次,栗山哥家的大门紧闭,我按了四五次电铃都没人响

    应,心想可能没人在家,所以我很失望。但千里迢迢从福岛赶来,如果就这样回去

    实在是不甘心,我不断地想至少要让我见对方一面。或许是宗子小姐已经睡了,或

    者一个女人独自看家,所以不方便太晚接待访客。于是乎我走到旁边的厨房后门,怀着一丝希望推了推门,不过这儿理所当然也上了锁。踏出了第一步之后,就更想

    进去里面瞧瞧,便捡起附近地上掉落的钉子,用石头尖角把门撬开。

    “进屋后发现里头一片漆黑。不过我来这个家拜访过很多次了,早就知道内部厨房

    的摆设,按下墙壁上的开关亮起电灯,我从厨房兼起居室往里面的房间走去。四个

    榻榻米、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各一个,我当时应该是打开六个榻榻米大的那间房的

    纸拉门跟帘子,往里头张望。当然不是擅自闯入,我每次拉开纸门时,一定都会发

    出不小的声响出声询问。所以我的指纹在这屋里到处都是,这点我无话可说,而当

    时无论是哪个房间都是没铺床垫的。

    “竟然无意间闯了空门,而且到处都找不到宗子小姐,我自己也很惊讶,但另一方

    面,又很庆幸是这般场面,这样超乎正轨的会面,就算是如此无奈地结束也好,反

    而让人松了一口气。在当时我并没有走到里面放杂物的小屋,怎么可能想象到宗子

    小姐竟然会在那个地方?我把刚进屋开的电灯全关了。因为已经没办法把厨房后门

    再锁好,我把厨房后门关好就走了,当然也无法抹灭门曾被撬开的痕迹。我在那扇门上似乎留下很多指纹,应该就是当时把门撬开时沾上去的。当天晚上我第一次住

    在上野附近的花房旅馆,在隔天早上六点四十分搭特快车回福岛。因为十点多才到

    福岛车站,到公司时已经十一点半了,当天上班还迟到了。

    “以上说的都是实话,一切都没隐瞒。我采取的行动虽非常理能判断,如果因此导

    致我背负杀害宗子的嫌疑,很抱歉,这点我并不苟同,但我绝没说谎或伪造证词。

    宗子当时不在家中,而我也没踏进杂物间或那附近半步。你们有在杂物间的门上找

    到任何一枚我的指纹吗?警察先生有指称我在那边做了什么吗?我想我的指纹应该

    没沾在那边才对。因为我根本没走到过那边,所以当然没有指纹。”

    的确,在杂物间的门上没搜证到任何荻野光治的指纹。不过,有某些警察认为荻野

    肯定是戴了手套,房间拉门上的指纹是杀害宗子前留下的,应该是因为他当时也没

    想那么多。总归来说,荻野当初只是为了求爱而潜入,也没预谋杀害宗子,大概也

    毫不在意自己的指纹会留下来吧。警方推断,之后由于宗子不断地抵抗,荻野索性

    将之勒死,在瞬间就成了杀人凶手。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犯了罪的缘故,心理上很自

    然地将口袋里的手套拿出来戴上,将进入假死状态的宗子拖到杂物间。因为外头很

    冷,手套应该是必备的物品吧。但关于这点,荻野否认自己当时持有手套。

    那么,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形,宗子竟然会出现在杂物间里?从犯人的心理推测,一

    定会希望拖延罪行被发现的时间,这多半发生在犯人是熟人的案件之中。被看见脸

    的凶手或熟人,绝对不希望假死状态中的被害者苏醒过来,通常会再一次进行勒

    绞,而那一次通常将造成决定性的致命伤。如果被害者活过来后指认出凶手的话,后续处理一定会十分麻烦,荻野光治当然也考虑到了这点。

    但话说回来,荻野为何不对已呈现假死状态的宗子为所欲为呢?死后奸尸的性侵害

    案件也是相当常见。不过根据警官们的意见,这倒也不能一概而论。平均而言,以不认识的凶手来说,例如强盗或色狼做出这种举动的概率是比较高,如果是生前曾

    相处交流过的人,是比较做不出这等程度的残忍举动的。再怎么说,似乎多多少少

    会觉得过意不去。

    警方根据荻野嫌犯的供词发现许多矛盾的疑点,再深入进行调查时,搜查总部又得

    到了新的情报。栗山敏夫一年前帮自己老婆宗子买了一千二百万日元的人寿险,受

    益人当然就是老公栗山本人。

    当时栗山也一起加入了这张保单,但他仅仅保了两百万日元。这怎么想都太不对劲

    了,感觉已经到了对不起他老婆的地步。

    如果是栗山把宗子杀害了,那就变成了以获取保险金为目的的杀妻案。但是因为案

    发期间栗山在仙台出差,只得排除他的嫌疑。

    警察果然不愧为警察,自从得到保险这条情报后,便把栗山的私生活彻头彻尾地翻

    出来检视。他喜好赌马,虽然额外地有业绩奖金进账,却过着比普通上班族奢华许

    多的生活。爱喝酒,只出入高级酒吧,在女人间也很吃得开,而外遇的传闻更没平

    息过。因为持续过着这种生活,所以欠债借钱是迟早的事。这类人的特色就是,持

    续有收入却背负了大量债务,大多是吃喝玩乐的花费。因为做业务的关系,所以嘴

    巴很甜,姿态也摆得很低,个性更是圆滑,从不得罪人。

    对照老婆死前一年才帮她保的一千二百万日元寿险,给外界的印象,夫妻俩的感情

    并不特别差,但也谈不上特别甜蜜。宗子似乎知道栗山经常在外面拈花惹草,但她

    不是那种会哭闹的女人,索性完全漠视丈夫,对丈夫的爱应该早已消失殆尽。她本

    来就不是个温情的女子,这点与荻野的供词不谋而合,荻野说他就是被宗子这股冷

    冷淡然的魅力所吸引。不过种种迹象显示,宗子在外头并没有情人,在惨案发生以前,只要丈夫出差,她

    大多会跑到静冈的妹妹家玩,这点也属实。栗山因为常出差,家里总是空荡荡的,也不知道他在外头搞什么鬼,所以这样散散心对她也好。宗子外宿的地点也仅限于

    静冈,就这点而论,与喜好声色逸乐的丈夫比起来,简直可称为贞节烈妇了。

    住在静冈的妹妹昌子比宗子小五岁,在当地高中当老师。昌子回忆起姐姐,附近的

    人都说姐姐生前是个正直的人,这是根据与她面谈过的调查员当时的印象所得知的

    信息。昌子很肯定地回答警方,姐姐今年一次都没来过家里。原本预定在二月中要

    过来,又说栗山正在仙台出差,所以一月底到二月初这段时间应该没办法过来。

    后来昌子在六日接到栗山的电话,对方说宗子一月底到现在就一直没回家,想问问

    看有没有到自己这边来,自己吓了好大一跳。她很担心,表示想马上赶到东京去,栗山说看看状况后再说,要她先缓一缓。没想到迟迟没回家的姐姐竟然遭到不测,接到姐姐的死讯噩耗后,回想起接到那通电话以后就有不祥的预感。说完,昌子再

    也说不出任何话,激动得哭了起来。

    询问昌子对姐夫栗山的品行知道多少,但宗子似乎一点儿风声都没泄漏出去。果然

    宗子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不愿在妹妹面前示弱,所以什么都没说。

    警察回溯到宗子可能遇害的一月三十一日。栗山说他一月二十九日晚上出差到客户

    那儿,夜宿山形县天童温泉的某家温泉旅馆,从那儿打电话回家。警方开始寻找证

    据,栗山的确于二十九日晚上透过旅馆柜台打电话回东京自家,申请拨打家里电话

    号码的记录还在,通话时间为三分钟。负责处理这通电话的总机小姐说,一开始对

    方先出声说“喂,我是栗山”,总机小姐告知是先生打来的电话,对方说“啊,这

    样子呀”。总机小姐没有继续听接通后的对话,不过她说,以接电话的语气判断应

    该是他老婆没错。所以二十九日晚上宗子还活着。不对,据栗山的证词所述,二月四号晚上回到家里

    时,一月三十一日起的晚报便开始堆在信箱中,所以宗子还看了三十一日的早报。

    针对这点,警方回到家中再进行了一次搜证,三十一日的早报的确还摆在开放式厨

    房的桌上,还残留着翻阅过的痕迹。

    由此推断,宗子遭人谋害的时间段是在三十一日看完早报后,一直到栗山二月四日

    晚上回到家这段时间内。如果采信荻野的供词,他于三号的夜里闯入栗山家中已不

    见宗子身影,而如果当时宗子已经死亡,尸体已经置于杂物间内的话,犯案时间的

    范围就缩小了,聚焦到三十一日早上到二月三日晚上八点这个区间。

    这个推论与尸体解剖后推断的死亡时间大致相同。不过其中最重要的信息在于,宗

    子是穿着睡衣被杀的。三十一日的晚报还留在信箱中,穿着睡衣很自然地让人联想

    到当天早晨,可能还赖在床上时遇害的,意味着当事者死时可能处于还没完全清醒

    的状态。也就是说宗子早上一睁开眼就是去信箱拿早报,然后在开放式厨房的桌上

    稍微翻阅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只穿睡衣有点冷吧,在换衣前再钻回被窝中暖暖身

    体,这举动在冬天早晨很常见。应该是在这之后不久,加害者便闯入行凶。女方挣

    扎的痕迹一定弄乱了被褥,所以凶手才将之收入衣柜中,一方面也是希望宗子的尸

    体越晚被发现越好,最好是能先被当成行踪不明处理。床垫寝具如果就这么凌乱铺

    着,马上就会让人发现宗子应该还在家。

    宗子几乎不与邻居交流,询问了附近邻居对死者的印象,大家对她的评价几乎都

    是“很难相处的一位太太”之类的形容。东京的住宅区跟邻居的来往大多很疏离,由此推断宗子平日也多半躲在家中。所以即便四五天不见宗子的身影,旁人也不觉

    得奇怪,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寻找她。

    栗山家旁边是空地,车库就面对着这片空地。隔了条小巷之后,栗山家某一侧邻接的是岛田家,并且以一堵墙隔开,越过这面墙为邻家的庭院,并非紧邻着主屋。再

    继续看下去,内侧北面与河田家相邻,又隔了一面作为街区分界的围墙,这里的情

    况也相同,墙的那一头是邻居的庭院,种了许多植物,长得十分茂密,与真正居住

    的建筑物离了有一段距离。前方隔了两米宽的道路便是植田家与樱井家,这两户人

    家也同样在路旁加隔了一道砖墙。重点是,在这种环境下非常不容易听到“声

    响”。光就维护家庭隐私这点而言是个优点,但如果不巧,不幸有凶案发生时,反

    而变成了一大缺点。事实上,在六日晚上巡逻车包围栗山住处前大家完全不知情。

    犯案时间暂时推断为一月三十一日,然而当天栗山家附近的邻居,半点“声

    响”和“动静”都没察觉到。

    五

    栗山不巧一年前帮宗子买了一千二百万日元的人寿险,再加上其平日品行,搜查总

    部有一部分的警官认为栗山的形迹很可疑。早在一开始总部里就有些警官们持一派

    说法,认为栗山的嫌疑颇大,这一派警官选择采信荻野光治的供词。

    “住家深处的杂物间门上采不到荻野的指纹,可是个不争的事实,主屋中指纹一大

    堆,但只有杂物间没有,或许正如荻野所说他真的没到过杂物间。当然也有另一个

    可能,就是他戴上了手套后才把尸体运到杂物间,如果真是这样,为何不在一开始

    撬开厨房后门的时候就戴上呢?那样做不是更完美吗?荻野说他没戴手套,听起来

    像是真话。

    “荻野说侵入栗山家只是希望能跟宗子两人独处并找机会告白,假设他为了这个目

    的进屋,却因宗子抵抗所以将她绞杀,之后也应该会完成他当初的心愿才是。参照

    以往类似的案件中,奸淫呈现假死状态的被害者,或死后奸尸的比例是相当地高,但荻野并没有这么做。也就是说,正如他所言,宗子并不在屋内。归纳所有的线索后,可推测荻野闯入的时间点为二月三日的晚上八点,当时宗子其实已经断了气,而尸体早就被丢在杂物间了。”

    有某一群人抱着这种看法。

    家里丝毫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所以不是强盗案件。实际上,屋内的指纹只找得到

    栗山夫妇跟荻野的,其他当然还有一些无法辨识的旧指纹,一方面是时间太久远早

    已不可考,再加上与案件无关所以将之排除。

    杂物间的门上除了宗子的指纹之外还采到了栗山新的指纹。这很合理,是栗山在六

    日晚上搜寻杂物间时留下,是他发现了宗子的尸体。

    荻野这条线消失后,嫌疑最重的人除了栗山外没别人了,不久前才帮宗子投了保,再加上他平日放荡不检点的行为,种种迹象使得矛头纷纷指向他。

    石子主任本人便是偏向这种说法。这么回想起来,巡警对当时来警局报案时栗山的

    印象也是“异常地冷静”。突然发现不在家的老婆其实已经被谋杀了,普通人应该

    会无法自制、十分慌乱才对,不是吗?警察局的巡警甚至以为,他只是来问路而已

    呢,这难道没一丁点儿不自然吗?

    栗山二月二日晚上到福岛的荻野家过夜后,隔天便搭火车回到了仙台,所以他不可

    能在二日晚上回到东京自家谋杀妻子。不过,如果是在这天的前后几天呢?

    在调查员前往现场进行彻底的搜查中,栗山一月二十六日出差到仙台以后的行动如

    下所述:

    “二十六日。上野车站特快车九点发车离站,十二点五十八分抵达仙台。到分店露

    个脸后到市中心拜访老客户。晚上六点左右跟分店同事见面吃饭。十点,入住市中心津川旅馆。(确认属实)

    “二十七日。九点半出旅馆,十点到分店。中午前在分店洽商,下午回到市区。七

    点半左右回到同一家旅馆,十点半左右就寝。没外来访客。(确认属实)

    “二十八日。九点半出了旅馆,搭仙台十点发车的特快车,十一点二十三分抵达一

    之关。拜访市内的老客户。下午六点左右入住市内竹本旅馆,九点左右就寝。(确

    认属实)

    “二十九日。七点从旅馆出发。一之关八点发车,九点三十二分到仙台。仙台特快

    车十点零六分发车,十一点四十四分抵达山形。拜访山形市内的老客户。山形十八

    点四十六分发车,十九点一十分抵达天童。入住建馆。当晚八点半左右,透过旅馆

    的总机打回东京家中,通话时间约三分钟。十点半左右就寝。(确认属实)

    “三十日。八点半左右出旅馆。拜访天童市内的老客户。搭天童十一点十六分发车

    的特快车,十一点三十分抵达山形。拜访市内老客户。六点左右住进红花庄,十点

    左右就寝。(确认属实)

    “三十一日。八点半左右出旅馆,山形九点五十三分发车,抵达寒河江为十点二十

    八分。拜访市内老客户。寒河江十七点十五分发车,到山形十七点四十七分。搭巴

    士到藏王温泉。住进若松屋旅馆,十一点左右就寝。(确认属实)

    “二月一日。十一点多出旅馆,搭巴士前往山形车站。拜访市内老客户。山形的特

    快车十二点四十二分出发,到仙台为十三点四十九分。去分店洽公。下午十点左右

    入住市内青柳旅馆。(确认属实)

    “二日。九点左右出旅馆,搭仙台特快车十一点十一分发车,十二点零九分抵达福岛。前往海产贸易公司拜访山下喜市,下午两点半出店门。接着拜访市内老客户。

    前往伊东电机公司,下午四点左右出店门。下午八点左右前往市内××路的荻野光治

    家,夜宿此人家中。(确认属实)

    “三日。八点半左右与荻野一起离家,搭福岛十点二十一分发的特快车,十一点五

    十分抵达仙台。为了放松心情乘仙石线游览松岛海岸,来回共三个小时。三点半左

    右进分公司。六点与分店的同事会面吃饭。十点半左右入住青柳旅馆,十一点半就

    寝。(确认属实)

    “四日。十一点四十分左右出旅馆,从仙台搭十二点二十分的特快车,十六点十八

    分抵达上野。下午五点半左右回总公司,与公司朋友到新宿喝酒到十点左右。(确

    认属实)

    “五日。早上快十点开车上班。在外头谈生意,下午八点二十分左右在浅草看电影

    到十点多然后回家。

    “六日。上午十点去上班。下午五点下班。发现妻子的尸体。以此呈报。”

    这个列表底下标示的“确认属实”,是搜查探员出差到东北后根据栗山的说辞进行

    搜证后的结论,比如找与他谈生意的老客户、仙台分店店员、旅馆员工等人问话。

    至于搭乘过哪班列车,则依他所言记录下来,但因为找不到曾与他同乘的旅客,所

    以至今仍无法确认是否属实。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栗山无论在哪个地方总会比火车时刻表早一到两小时离开住宿

    的地方,到处晃晃欣赏城市风貌,他表示是为了观察各公司用车的普及率。

    因为除了火车没有其他交通工具可搭乘,他说的似乎是实话。至于入住各旅馆的时间或与客户访谈的时间都准确无误,与列车时刻表也吻合。特别是在多雪的东北地

    区,没有长距离的客运。

    再者,因为警方认为宗子在一月三十一日中午以前仍活着,所以这张行动列表并不

    包含此日以前的行踪,检视嫌犯的不在场证明是由三十一日以后才开始的。

    由此可见,栗山要从东北任何一个地方回到东京将妻子杀害,然后再回到东北,是

    绝对不可能办到的。即便利用飞机往返仙台也来不及,就算是搭机省下了点时间,但赶到各地拜访客户或入住各个旅馆的时间肯定就会有所出入。

    换个角度想想,有没有可能栗山四日出差回家夜里才行凶的呢?他在新宿跟朋友喝

    到十一点左右才回到家,不排除他在夜里犯案的可能性。妻子失踪竟可以这么无所

    谓,然后又过了五日整整一天,一直到六日才打电话去静冈小姨子昌子那儿,询问

    自己的老婆有没有到她家。要说哪里不自然,应该是他处理这件事的反应不自然。

    不过,如果照此推论下去,跟解剖报告的死亡时间不吻合。据验尸鉴定宗子是在二

    月二日或三日左右身亡,死亡时间只可能往前,不可能往后。费神参考了其他信息

    后,却得出与法医学理相左的结论,怎么能无视法医学者的专业呢?这个假设因此

    也受到了猛烈的抨击与嘲笑,到此为止石子主任改变了原本的侦查理念,放弃所有

    非科学的调查方法,因为被害者的死亡时间应遵从解剖法医的意见。

    那么回头再看一次从一月三十一日到二月三日栗山敏夫的行动调查报告。无论是哪

    一天,他都来不及回东京把妻子杀了,不是吗?特别是三十一日那天,他还住在寒

    河江的藏王温泉呢。一日回仙台住;二日住福岛的荻野家;三日回仙台,当日来回

    松岛,晚上与分店的人共进晚餐,回市区内的旅馆休息。

    类似这种情况的证据多如牛毛,只要有一个不在场证明,所有指向栗山的怀疑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搜查行动中惯用的文字语汇,的确让人感受到铿锵有力的真实感,但此刻一

    堵“墙”却耸立在大家面前。

    不过呢,渺小的、类似像“机会”之类的希望,总悄悄蕴藏在其中。到底是从何处

    飞来的灵感呢,似乎总要回归到模拟当事者当时的心境。

    石子警官逮捕行动结束后回总部时,碰巧遇到强盗三人组被捉住带回警局侦讯。这

    几位强盗开着偷来的车子在市内闲逛,正好被逮到。

    如果偷辆车代步呢?这么一提,石子突然联想到栗山从事的是汽车销售业务,对车

    子应该很熟悉,驾驶技术想必也很棒才对。许多没车库的人家只好将车子随意停放

    路旁,可能被偷走,城里每天车辆遭窃的案件相当多。

    即便假设栗山在东北偷了部车,也不会影响之前他的行踪报告。驾车来回各地的话

    是不可能符合那张时间表的。唉,不如先转移一下思绪,先从宫城县开始,再延伸

    到山形、福岛两县,询问当地的警官试试看。调查之下,果然任何一个乡下地方或

    城市,偷车案件之多都超乎一般人的想象,一月二十六日到二月三日这段区间每天

    都有发生。即便是在乡下车辆不普及的地区也一样,未破案就不了了之的案件,可

    就占了半数以上,车子一旦被偷就很难再找回来了。仙台市中心的车子窃案在上述

    区间内,提报的案件数平均每日三到四件。

    即便其中包含被栗山偷走的车辆,对搜查进度也没有一点帮助。即便偷了车也无法

    开到东京犯案。

    六石子用更慎重的态度,试着再一次检视栗山的行动表,反反复复看了有十次以上。

    他左翻右看、来来回回读着各种报告,其中的确有许多无法靠一己之力理解的环

    节。即便如此,石子还是发现了一个被大家忽略的疑点。

    栗山三十一日从寒河江到山形,住在藏王温泉。山形市内的老客户光在这整个出差

    行程中就拜访了三次。可能是县政府所在地的关系吧,老客户也相对较多,但为何

    不直接从寒河江市前往米沢市呢。比起寒河江市,米沢市不是人口更多吗,应该有

    更多老客户才是呀。省略掉寒河江,不仅可以减少来回山形的次数,又可顺道拜访

    米沢市的客户不是吗?以外行人的思考方式来看就是如此。

    不,这不只是外行人的看法那么简单。石子吩咐搜查警员询问岩崎汽车贸易公司的

    营业部门,得到的答案是“公司的确在米沢市也有特约门市,顾客也比较多”。那

    是基于什么特殊的理由,令栗山直接略过米沢,并选择从山形回仙台呢?

    石子推测栗山在仙台一定有什么非办不可的私人要事,逼得他非得在二月一号回到

    仙台不可。

    “二月一日。山形十二点四十二分发车,十三点四十九分抵达仙台。进分公司洽

    商。下午十点左右入住市内的青柳旅馆,十一点半左右就寝。”

    这一天栗山的行动没什么奇特之处,除了业务以外,背后似乎没隐藏别的意义。即

    便从商业的角度分析,当天也没有理由非得留在仙台不可,也没见他有任何引人侧

    目的举动。

    “二日。十一点十一分仙台发车,十二点零九分抵达福岛。拜访山下喜市先生。在

    市区出外勤。下午四点离开伊东电机公司。下午八点半拜访荻野。夜宿此人家。”一日与二日的行动,找不出业务以外的关联性。为了谈生意,栗山的确常常奔波各

    地,为了业绩红利,这些交际应酬一点也不能省,石子也挺赞同。

    二月一日与二日在仙台都有车子盗窃事件,福岛市内也有吧。假如栗山真如同所说

    的百万分之一的概率偷了车,对杀害其身处东京的妻子一点帮助也没有。照此推

    论,栗山二月一日非留在仙台不可的必然性也就消失了。既然这样,那他不到米沢

    市谈业务又是为了什么呢?即便二日必须到福岛,从米沢到福岛只要搭奥羽本线一

    班车就能直达了,搭特快车的话只需四十分钟左右,比往来一趟仙台至福岛可近多

    了。

    一牵扯到人的非理性因子,就不得不将“个人喜好”考虑进去,很多时候旁人再怎

    么牵强附会也无法解释得通。不能光就栗山不进米沢市这点,便将他与从事不法勾

    当连接在一块儿,不过其中似乎真有隐情,只是警方尚未推敲出究竟暗藏着什么玄

    机。

    现阶段栗山的嫌疑最大,警方无可避免地必须直接问讯本人,所以非得想法子多挖

    点其他证据出来不可。

    石子再次将目光锁定在栗山四日回到东京以后的行动。当天从仙台回来以后,下午

    五点半左右到公司,晚上跟同事在新宿喝到十一点才回到家。确认过一起在新宿喝

    酒的同事的证词,这点没问题。

    五日早上九点五十分从公司出发,在外头闲逛后就没再进公司,到浅草看电影的时

    间,大约是从八点二十分看到十点多结束才回家。这是栗山片面的说辞,这方面的

    证据十分薄弱,引起石子的注意。

    前往岩崎汽车贸易公司了解了一下状况,栗山的确在上午九点五十分出了公司,果真如本人所述出了公司没再回来过,这也是业务员的通性。

    于是搜查探员问营业部门的负责人,询问栗山当天到哪儿谈生意之类的细节。跑外

    勤的业务隔天都必须提交报告,交代前一天在外头的行踪,根据那份报告书中的记

    载,栗山五日上午十点半开自己的车出公司去了栃木县的宇都宫,在宇都宫有岩崎

    公司的特约店。那家店的店长跟栗山很熟,栗山不时会去宇都宫支持,所以一点儿

    也不稀奇。栗山口中所说的“外出跑业务”,其中当然也包含了宇都宫市。

    搜查探员前往宇都宫找店长问话。根据店长的供词,栗山约下午三点半到公司,与

    店长谈了四十分钟左右,谈论今后的贩卖方针。他当天并没在市区内多作逗留,而

    是立刻返回东京。二月份的下午四点,天色已全暗。虽然道路上早堆满了雪,但也

    阻止不了栗山坚持马上回东京的念头,店长说他实在劝不动栗山。从宇都宫回到东

    京开车的话单程约需三小时,栗山四点多出了宇都宫的店门,进东京市区大概是七

    点。这就是为什么他十点多才回到家里。

    这些信息背后似乎意味着什么,为何栗山刻意略去到宇都宫“谈生意”这个部分

    呢?他也的确去了趟宇都宫呀,难道有什么隐情让他无法直说?

    这点有必要请本人为此做个说明,于是搜查探员再次传唤栗山。栗山的回答我们在

    这儿以搜查探员报告书的形式告诉大家:

    “我经常到宇都宫出差,所以肯定是去‘谈生意’的嘛,根本没想到连这点小事都

    要提出来。我当时心想,应该也不用特地交代往来业务的公司行号了吧,因为这些

    我都详细记入交给公司的报告中了。从宇都宫回到东京比意料中早,七点多就到

    了,因为途中车子不多。电影是在浅草的××馆看的,八点二十分左右入场,电影大

    约演了一个小时,车就停在路边,十点多回到家里。”搜查探员表示,栗山所述××馆八点二十分开始放映的影片属实,结束时间也吻合。

    另外跟交通局调资料后也了解到四日傍晚的日光街道(宇都宫—东京)的确很空。

    栗山最初的供词的确有些许疑点,不过与杀妻没有直接的关联性。凭宗子的死亡推

    定时间区间与报纸配送这两点判断,荻野闯入的时间点约落在一月三十一日中午以

    前到二月三日之间。之后的时间于法医学上无法认可。

    石子警官正抱着头苦思时,当班的搜查警员送了份报告进来。

    “主任。有条线索你一定会想听听,前天二月十日是在栗山家中遇害的死者头七。

    真正死亡时间还不确定,虽然必须考虑到许多因素,不过还是暂且先将妻子的头七

    办妥再说。当时被害者的妹妹昌子也从静冈赶来出席,仪式结束分配遗物时,昌子

    开口要求她想留下姐姐那件羊毛洋装。栗山说,那件羊毛洋装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怎么都找不到,晚点儿如果找到了就马上送过去。当他对昌子这么说时,昌子回他

    说,那件是我姐姐去年秋天刚做的新衣,没理由不放在家里呀,会不会是放在姐姐

    专门收洋装的抽屉或箱子里呀,我来找找看。她的态度很坚决。可能是昌子考虑到

    姐姐死后自己与栗山的姻亲关系就随之断绝,因此想至少保留一些姐姐生前使用过

    的物品吧。反观栗山的态度,不方便让她当场找寻那样凭空消失的物品也就罢了,还推托如果找到的话再送过去之类,听起来就像是敷衍对方的话。根据出席者的说

    辞,昌子的表情极度不满。”

    “嗯哼。栗山该不会是把老婆的衣服偷偷送给哪个心仪的女人了吧?”

    “昌子似乎也是盯上了他这一点,所以尽往歪处想。该不会在姐姐头七之前,就把

    她去年新定做的衣服送给了外遇对象吧?这件事对案件的侦查有什么帮助吗?”

    “这个嘛,目前还没有什么想法,因为有太多可能性得考虑进去。那件羊毛连身洋装若是在宗子遇害前就不见的话那可就另当别论,但如果是死后才失踪的话,那

    就……”

    “被害者如果是好好穿着羊毛洋装去世的话就好了,只穿件睡衣好可怜。不过总好

    过赤裸裸的。”

    石子循着这条新线索,有如亲临案发现场般,整个场景在他的脑海中清晰浮现——

    那位便衣警察最后离开前不经意的咕哝,反而留给了石子警官一个强有力的暗示。

    从暗示发展出“宗子的新洋装不在家里,该不会是宗子穿着它到哪儿去,结果不小

    心弄丢了吧”诸如此类的新想法。

    明明是穿在身上的东西,还能在外头搞丢岂不太诡异了?这样的话,要不是在某处

    换了别件衣服,就只能裸着回家了。第一,宗子是否有去符合这个条件的场所呢?

    搜查显示宗子没有情人也没有特别亲近的友人,似乎没有一个地方能让她更衣,最

    常去的就是静冈的妹妹家,但已经确认过,栗山出差这段间并没有去过那儿。

    洋装一定在某处,不过找不出任何证据显示栗山不在家时宗子曾穿着这件洋装去过

    什么地方。询问附近的居民,大家也不清楚宗子是否曾外出,如此互不关心的住宅

    区可能谁都没空留心外人吧,又是在这么寒冷的季节里。铁定是家家户户都把门窗

    紧闭,人人都躲在屋里,足不出户。

    七

    第一眼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常常会牵引着人们的思考往岔路上走去。举例来说,在自杀跟殉情的多发地点,如果发现了一具被谋杀的尸体,可能会不小心被当成自

    杀案件来处理。又好比,如果有人在交通事故频传的地段驾车自杀,则极有可能被当成普通的意外来善后。四处树敌的政治家被暗杀,通常直接被归咎于政治立场令

    他暴露在危险之中,反倒忽略了他本身潜在的私人因素。

    宗子去年定制的新套装离奇消失,尸体却只披了件睡衣,石子被部下无意间的牢

    骚“总比裸体来得好呀”刺激了大脑,思考神经霎时活跃了起来。

    仙台—福岛间车行时间约两小时,道路上有积雪的话可能就得多花点时间。二月二

    日栗山说他搭仙台十一点十一分发车的特快车,所以九点便离开了青柳旅馆。说是

    为了散步,看看周遭的环境作为销售参考数据,所以不论在何处都比发车时间早一

    到两小时离开旅馆。

    栗山九点走出仙台的旅馆后,如果到仙台附近某处取回前天夜里停的车,接着展开

    一连串的行动的话,事情又会如何发展呢?假设他开着那辆车前往福岛,在经过两

    个半小时的车程之后,进入福岛市区大约会是十一点半,保守估计顶多花三小时,中午十二点也到得了。仙台十一点十一分发的“山线”特快车抵达福岛的时刻是十

    二点零九分,栗山十二点半时出现在福岛市内的海产贸易公司山下喜市先生面前,把从仙台开来的那部车随意停在某处,再徒步走去拜访山下先生,然后装着一脸刚

    刚搭特快车来的模样。

    栗山成功地卖出一辆休旅车给海产贸易商,这次的洽谈历时两个钟头,出店门大约

    是下午两点半,紧接着便到市中心闲晃,最后拜访的老客户是伊东电机公司,四点

    离开。当时天色已全暗,二月初的福岛日落时刻是下午五点零一分。

    所以栗山现身在荻野家时约八点半,节省下从最后的老客户伊东公司到荻野家搭巴

    士的时间,还多出了两个小时。这段时间里,栗山究竟做了些什么呢?

    石子以此推论出栗山之所以要借宿荻野家,为的就是将“福岛”作为中继站。他依着荻野妻子的邀约就这么待了下来,也不是非住在人家家里不可,其实到市内随便

    找家旅馆住也行。只不过难得来福岛却没到朋友荻野家露个脸,实在是太不自然,所以专程绕过去瞧瞧,谈天中他对荻野夫妇强调自己出差到四日才回东京。

    不过,接下来的变化可能超出了栗山的预期。荻野得知栗山出差后,主意马上打到

    了一个人看家的宗子身上,趁这个机会前往东京“会会”这位一直暗恋着的女人。

    这一时间混乱了侦查方向,恰巧是对栗山有利的。不过事实证明当荻野三日闯入被

    害者家中时,宗子已不在家,这点反倒有助于断定栗山的犯罪手法。

    栗山在前往荻野家前多出来的两小时空当,无论他想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在时间上

    都绰绰有余吧。他从仙台开来的车子,就藏在福岛市附近不容易引人注目的地方,而把车停在被大雪淹没的农家小路或人烟罕至的空地上头还挺安全的,想找个露天

    停车场暂时停车的话则随处都是。

    栗山只需花点时间走去藏车处取车就好了,如果他能有两个小时的空白时间又有车

    开,要运什么东西前往比福岛更南边的地方,简直是轻而易举。不过既然推论至

    此,就不能不把来回福岛的交通时间计算进去,只能到开车单程差不多一小时可到

    达的地方,大约只能开到郡山市附近。同样地,把车藏在不容易被人发现的旷野,再到郡山车站搭火车回福岛。根据火车时刻表,郡山发往南面的特快车十八点四十

    一分出发,十九点二十一分可抵达福岛。他来得及在八点半左右出现在荻野家门

    口。

    隔天三日早晨,与准备到公司上班的荻野一起八点多出了家门,途中与荻野分道扬

    镳后就前往车站,但栗山不是如他所说是去仙台,反而走到了北上列车停靠的月

    台,搭上八点二十七分发的特快车,到郡山才九点零一分。开着之前藏在郡山附近的车子,往南可以开到哪儿去呢?费时一个小时以上可以开

    到黑矶以南的西那须野。依惯例找地方把车藏起来。足够赶上从西那须野搭南下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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