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痛

    [法]伊内丝·巴亚尔 著

    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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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痛(法)伊内丝·巴亚尔著；焦君怡译. —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20.3

    ISBN 978-7-305-10763-4

    Ⅰ.①隐… Ⅱ.①伊… ②焦… Ⅲ.①长篇小说-法国-现代 Ⅳ.

    ①I565.4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240799号

    Le malheur du bas

    by Inès Bayard

    · Editions Albin Michel-Paris 2018

    Current Chinese translation rights arranged through Divas International，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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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implified Chinese translation copyright ? 2020 by NJ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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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苏省版权局著作权合同登记 图字：10-2018-548号

    出版发行 南京大学出版社

    社 址 南京市汉口路22号 邮 编 210093

    出 版 人 金鑫荣

    书 名 隐 痛

    著 者 〔法〕伊内丝·巴亚尔译 者 焦君怡

    责任编辑 甘欢欢

    照 排 南京紫藤制版印务中心

    印 刷 江苏凤凰通达印刷有限公司

    开 本 880×1230 132 印张7.5 字数131千

    版 次 2020年3月第1版 2020年3月第1次印刷

    ISBN 978-7-305-107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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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痛

    译后记Cet ouvrage a bénéficié du soutien des Programmes d'aide à la

    publication de l'Institut fran?ais.本书获得法国对外文教局版税资助计划

    的支持。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献给热内维埃尔·孔巴·柏代亚人不能长久地生活在激情中。我们的世界承诺了一切，却什么都不

    曾给予。这种对抗从未缓和。

    ——乔治·佩雷克《物》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小托马斯没来得及吃完他的苹果泥。他的妈妈没有留给他任何机

    会。毒药在血液中扩散的速度刚好使他在死去的时刻不必遭受太多折

    磨。只有玛丽的身体依然笔直，深深地陷在椅背里，头向后仰着。她一

    定费过一番力气，刻意表现出这一点。洛朗是第一个吃东西的人。三个

    僵硬的铅灰色身体围绕在餐桌边，当人们发现这一切的时候，没有人能

    够想象得到，在惨剧发生之前的几秒钟，房间里还温情脉脉，充满着欢

    声笑语。

    玛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愧疚，除了最后的坐姿以外，肢体上没有留

    下任何暴力的痕迹。每件物品都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上，餐厅里还弥漫着

    晚餐辛辣刺鼻的味道，餐巾没怎么用过，一个玻璃水瓶安放在餐桌正

    中。孩子就坐在他的餐椅里，一张脸倒在了餐盘上，里面盛放着他无法

    吃完的剩饭。胖乎乎的小手指悬在空中。玛丽松开了握拳的双手。一生

    之中，她只遭遇过一出悲剧，这一出悲剧就足够强大，使她付诸行动。

    她的面容终于平静下来。她的表情变得轻松，身体完全从所有无益的痛

    苦中解脱出来。她终于成为一名主导者。成为那些能掌控自己命运的女

    人之一。她的丈夫受了很多苦。他感觉到肺部充血，呼吸减缓，喉咙因

    肌肉抽搐而阻塞，浑身冒汗。他从椅子上摔下来，在漫长的几分钟内，艰难地爬行着，吐出大量鲜血，以及一些呕吐物，就吐在厨房的白色地

    砖上。他还没有死。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几小时之后，他得到了急救，命悬一线。混乱如炼狱一般。在最初的几秒钟内，他的妻子还没碰自己

    的晚餐，眼睁睁地看着他摔倒在地，然后喂他们的儿子吃下头几勺有毒

    的食物。她不希望流血。血，她流得太多了。下毒是她想到的最明智的

    方法。洛朗的电话放在门口的玄关上，还在继续振动。或许，在吞下第

    一口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真相。

    警察封锁了夏罗纳街区。仅仅是出于谨慎。调查人员很快就明白了

    她所做的一切。人们把两具尸体从各自的椅子上移开。法医不得不通过

    注射，使他们僵硬的四肢得以放松，以便将他们放入裹尸袋中。在楼梯

    平台上，邻居们注视着这一切，目光惊愕。

    玛丽早已预谋过杀死自己的儿子，已经好多次了，以不同的方式。

    她决心已定。日复一日，孩子看似无辜的目光驱使她成为一个杀人犯。

    只不过，之前，时机未到。她没能进行到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实际操作的问题。她最终杀死了她的儿子，这是获得正义唯一的方式。

    在所有的证据浮出水面，做出初步的裁决之前，我们先来仔细观察

    一下这个女人的侧影，她在亲人们身边死去。餐桌边，只有她一个人直

    挺挺的。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就像每周一的早晨那样，玛丽又得迟到五分钟才能到办公室了。六

    年了，她知道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这只不过成了她的又一个日常惯

    例。洛朗正在厨房里，两只手晃动着一杯温热的咖啡。玛丽看着他，目

    光和十年前一样温柔。那个时候，事情并没有多少不同。他们是在一个

    大学生派对上结识的，组织者是他俩共同的朋友。玛丽是一个腼腆、矜

    持的女孩，并没有立刻接受洛朗的追求。他靠着坚持不懈才赢得了第一

    次约会的机会。三年后，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下，他们在国王森林举行了

    婚礼。

    从一开始，这份幸福就很简单，玛丽的爱足够强大，使她不再仅仅

    考虑自己。她关心她的丈夫，支持他的各项计划，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

    给他信心。每天早上，为了让他上班不迟到，玛丽都会帮他找好文件。

    洛朗也真切地、深深地爱着玛丽，只不过，他不像他的妻子那样细心。

    当然，这对夫妻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能相互理解的，他们之间需要争论，需要探讨，需要不断辩论。四年前，洛朗进入了一家专门针对财产继承

    和离婚案件的大型律师事务所，他每天九点上班，经常要加班。玛丽理

    解他的志向，从不加以评论。她没有洛朗赚钱多，但是她喜欢自己在银

    行的工作。每天早上，她来到银行设在共和国广场的支行上班。能够帮

    助别人，毫不吝惜地给予别人建议，向他们提供解决方案，这使她感到

    自己很有价值，为此，她心存感激。对于金钱，她没有过分的欲望，能

    够和丈夫在一起，过着舒适的生活，这让她觉得自己很幸福。

    婚后不久，洛朗和玛丽决定搬进一套宽敞的公寓，位于巴黎第十一

    区的伏尔泰大街。这里浓郁的生活气息立刻吸引了他们。从民族广场到

    共和国广场，沿路是数不清的商铺和小店，午餐时分，家里常常满溢着

    从小区烤肉店传来的烤鸡的味道，每个十字路口都会响起公交车的喇叭

    声，就在那里，每周日的集市在喧嚣、热闹中进行着。他们一直深爱着

    巴黎，年复一年，维系着和朋友们之间的友谊，过着丰富、有趣的社交

    生活。洛朗的社交圈比玛丽的圈子更加靠近上流社会。他曾经负责过一

    桩被媒体广泛关注的离婚案，主角是一位前足球明星和一位当红演员，在那之后，他就在报界树立了牢固的声誉。很多个晚上，他和玛丽被邀

    请去参加私人聚会，那种由巴黎知识分子和巴黎商界合办的聚会。玛丽

    从来没有感觉不自在。陪在丈夫身边，悄悄用自己的魅力打动周围的

    人，这使她深感骄傲。她默默沉浸在日复一日的甜蜜中，让一切都在自

    己的掌控之下，从不轻易向别人表露这一切。家里的日常起居，由她来负责。玛丽的父母曾给予她无条件的爱，他们保护着她，使她在孩童时

    代和青少年时代不曾遭遇痛苦和折磨。当然，她有时也不得不面对某些

    错综复杂的情境，然而，在以往的人生中，从未有过一分一秒，她感觉

    自己对生活失去了控制。

    玛丽最喜欢秋天。这是充满诗意的季节。伏尔泰大街的人行道上落

    满了金色的梧桐叶，天空蔚蓝，空气清新，但不潮湿。阳光照亮了厨房

    的一角。玛丽透过窗户静静地看向窗外。“好美啊!五颜六色的，你看

    见了吗？”洛朗没有回答。他正绝望地寻找着昨晚带回来的文件。玛丽

    发现那份文件就放在厨房的吧台上，正对着他，笑了起来。她走过去拿

    给他，嘴角还带着微笑。洛朗看着她，也觉得好笑，他亲吻了她，然后

    迅速出门上班。按部就班的生活让玛丽觉得安心。她不用思考就知道下

    一步该做什么。很多人会感觉自己因此受到了束缚，她却从不感到困

    扰。玛丽喝完了咖啡。8点45分，她离开了家。

    一走出去，她立刻感受到早晨的生机勃勃，整个法兰西都在工作的

    生机勃勃，振奋扑面而来。玛丽知道自己从来不需要为了生存而奋斗、挣扎。她出生于一个持有传统价值观的中产家庭，总是被父母呵护疼

    爱，每一个决定都得到他们的鼓励和指引，她甚至从来不能真正理解别

    人精神上的失控，但她并不缺乏同情心。她常常会将自己置于别人的立

    场上，比如，客户的立场上，去理解他们生活中那些关键的转折点，他

    们所承受的风险，他们可能遭遇的得失。走出共和国地铁站，再走几分

    钟，她就能在9点零5分到达银行。她的同事们总是对她很热情。他们笑

    着同她打招呼，提议她在接待客户之前先喝上一杯咖啡，向她询问最稳

    妥的建议。作为个人理财顾问，她拥有优越的地位，属于银行的上层职

    员。客户们也都很喜欢她。她的储物柜里塞满了各种礼物：几盒巧克

    力、几瓶红酒、手工制作的罐头、围巾……晚上下班回到家，玛丽喜欢

    和她的丈夫聊一聊白天发生的有趣的小插曲，还有时不时会面对的口舌

    之争。她的整个工作以钱为中心。她的客户都是收入颇丰的人，他们期

    待自己的投资获得可观的回报。每周一早上，玛丽都要翻阅优质客户的

    账目，以此了解某些交易的细节。在她的大办公桌上放置着几个相框，里面是她和洛朗度假的照片，还有爸爸、妈妈、妹妹、外甥、已故祖母

    的照片。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看望他们的次数有点少。从她出生起，她的

    父母就住在国王森林附近的大房子里，距离巴黎仅仅几公里远。她的妹

    妹、妹夫和他们的儿子住在第九区，圣乔治区的中心地段。姐妹俩离得

    很近，今天将共进午餐。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她的电话开始响个不停。科拉尔先生不明白他发起的转账为什么还

    没有到账。西里斯女士想知道她是否可以用自己的人寿保险购买一辆新

    车送给她的儿子作为生日礼物。弗鲁萨女士询问她的丈夫是否仍然同意

    支付他在离婚时承诺给予的那笔钱。每个客户都有自己的难题，玛丽清

    楚地知道该如何解决。几个小时过去了。客户一个接一个。远处，反对

    同性婚姻法案的游行的声音，在整个巴黎回荡着。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玛丽看见数十万人在马路上游行，在共和国广场周围挥舞着无数粉色和

    蓝色的“守护家庭旗帜”。她的父母说过打算参加这次游行，但是最终没

    能及时赶到现场。洛朗对此也是反对的。就像很多法国儿童一样，洛朗

    和玛丽受过洗礼，上过教理课，有时也会在周日上午或者某些节日和他

    们的父母一起去做弥撒。对玛丽而言，这项法案关系到宗教和原

    则。“他们有理由示威!婚姻，就是男人和女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甚至有些同性恋者也反对这项法令。”玛丽微笑着看着她的客户。她觉

    得自己的看法有些狭隘，宁愿集中注意力继续思考她的房屋保险合同。

    中午12点。玛丽离开银行，去布列塔尼大街的一家餐厅和妹妹罗珊

    娜见面。所有靠近共和国广场的街道仍然被警方封锁着。前一天晚上看

    到这条新闻的时候，洛朗对玛丽说，他越来越受不了巴黎没完没了的游

    行。玛丽，她呢，觉得这一切很新鲜。她当然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一次

    示威游行，但是她很欣赏其他人代替她所做的这一切。

    罗珊娜坐在露天咖啡座上，她的小宝宝躺在婴儿车里。今天是她的

    休息日。玛丽很高兴见到她，亲吻了她的面颊，然后在她身边坐下来。

    宝宝小声哼哼着，罗珊娜立刻把奶瓶喂给他。玛丽温柔地看着这个小宝

    宝，爱抚着他，用充满爱意的昵称呼唤他。罗珊娜向她讲述了她和朱利

    安最近一次在罗马的旅行。旅行期间，他们把儿子送到了外公外婆家

    里，他们迫不及待想要照顾他。家里的每个人都在想洛朗和玛丽还在等

    什么，为什么他们还没有计划迎接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她三十一岁，他

    呢，三十三岁。建立家庭，这是最合适的时机了。她只是还没有时间考

    虑这件事。他们各自的事业都需要时间来稳固，两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

    在工作上。“你得小心了，再往后，你的年龄就太大了!你难道希望他

    们将来喊你奶奶？”罗珊娜二十四岁就有了第一个孩子。她似乎很幸

    福，但是也很疲惫。疲惫，人们也谈论，但是不会太多。成为父亲或母

    亲的幸福足以使其他人认为自己必须投身于这场冒险。13点整。玛丽和

    罗珊娜走出了餐厅。她们紧紧拥抱，然后分开，说好要尽快打电话。白日将近。太阳开始落山。玛丽沿着圣殿街去“不二价”超市购物。

    今晚，她打算为洛朗做一顿好吃的。应该还有时间做白汁小牛肉。秋天

    的微风迎面吹来，令人心旷神怡。商场的入口处人来人往，人们行色匆

    匆。没有人会在一个地方逗留。人们仿佛商量好的一样，组成了彼此相

    反的人潮。巴黎是流动的。她找到自行车，前一天晚上，因为下雨，她

    把车留在了银行附近。她把购物袋放进自行车前方的车筐里，前往伏尔

    泰大街。

    洛朗还没到家。她有几小时的时间准备晚餐。她知道等他回来的时

    候，品尝着自己最喜欢的菜，一定会特别开心。玛丽一边在厨房里择

    菜，一边回想起吃午饭时妹妹对她说的话。她想到自己即将成为母亲。

    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成为母亲，那时候，她花了好

    多时间来照顾爸爸妈妈圣诞节送给她的赛璐珞娃娃。此刻，她感到自己

    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以和洛朗生儿育女了，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促使她今

    晚想要为他们俩做这顿饭。她打算停止服用避孕药，做好准备开始家庭

    生活。20点30分。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小牛肉炖好了，餐桌也摆好了。

    玛丽很熟悉洛朗每天晚上回家时的动作。他把钥匙扔在入口的玄关上，挂好衣服，走几步路，然后意识到自己没有关门，再去把门关好，最后

    喊出她的名字“玛丽”，确认她是否在家。

    从他的笑容和急促的脚步声中，玛丽知道他有好消息要宣布：“我

    得到了朗卡德的案件!”她感到开心，拥抱他，向他祝贺。他们温柔相

    拥，相互亲吻，彼此凝视。他把她抱起来，轻轻放在吧台上，再次亲吻

    了她。杰拉尔·朗卡德是一位富有的企业家，专注于欧洲的塑料贸易。

    他的父亲是五十年前家族企业的创立者，原本想要在退休之后把公司一

    半以上的股份留给他。然而，在他继承公司股票的几年前，父亲却和一

    位俄罗斯当红歌手结了婚，不顾儿子的意愿，想把相当一部分股权留给

    她。洛朗仍然感到难以置信，处在震惊当中：“亲爱的，不知道你能不

    能想象，这个合同代表着几亿欧元的财产继承，他竟然选择了我，亲自

    选择了我!我简直不敢相信。”玛丽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洛朗走近热

    气腾腾的炖锅。他的孩子气，他慢慢打开锅盖闭着眼睛闻着肉香的样

    子，触动了玛丽柔软的内心。然而，她立刻想到了她对孩子的渴望。签

    订了新合同，洛朗或许没有时间。她的胃部感受到一阵轻微的疼痛。

    洛朗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来解释这个案件的细节，似乎完全没有注

    意到她在忍受折磨。“你知道，亲爱的，我今天见到了妹妹。纪尧姆实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在太可爱了。你看，他又长大了!”洛朗有所触动，但是并没有发表评

    论，而是继续吃饭。面对他的无动于衷，玛丽决定敞开心扉：“我想要

    个孩子。我觉得现在正是时候，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建立一个家庭。我能

    感觉到，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块牛肉从洛朗的嘴里掉下来。这个消息

    让他感到吃惊，他脸色苍白。他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还

    没有时间去考虑。一阵沉默。玛丽的呼吸停止了一刻钟，必须等到他的

    回答，她才能恢复正常。洛朗笑起来，从椅子上站起来，深深地亲吻着

    她。“亲爱的，我想要!我当然想和你生一个孩子!”玛丽的身体变得柔

    软，她感受到一阵安慰和喜悦。她似乎从未如此轻松，整个人都感到陶

    醉，从所有的压力中解脱出来。她想站在巴黎所有的屋顶上欢呼，想要

    给她的父母打电话，她的妹妹，她的同事，她的客户，向他们宣布一个

    重大的消息，哪怕她现在还没有怀孕。

    那天晚上，在品尝过白汁牛肉之后，洛朗和玛丽相拥而眠，沉浸在

    这个计划带来的喜悦之中。和洛朗生一个孩子，这个决定使玛丽陷入了一种持久的愉悦当中。

    当她骑行在圣殿街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能成为这样一个女人是多

    么幸运。有一份喜欢的工作，和深爱的男人一起生活，她什么都不缺，很快，她会迎来她的第一个孩子。她想象着她和洛朗带着他们的宝宝同

    全家人一起在国王森林吃饭的情景。她会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摆放新的照

    片，然后，得意扬扬地给她的客户们看。她将长时间流连于卢森堡公

    园，骄傲地推着婴儿车走向公园的中央水池。她会成为一个慈爱、细心

    的妈妈，就像她自己的妈妈那样。突然，她发现自己遇见的孩子似乎比

    往常更多。在她周围，来来往往的婴儿车和小小的身影淹没了大街小

    巷。妈妈们匆匆忙忙，目光警觉，勇敢地开始了马拉松的第一段行程：

    送孩子们上学。她们拥抱过自己的孩子，然后走开，在远处确定他们走

    进了学校。

    玛丽准时来到了银行。她知道这个周五会比往常更艰巨一些，因为

    要召开季度销售会议。她并不是一个优秀的销售人员。委员会当中，她

    的女领导更喜欢表扬她的理解能力和分析能力，而不是她的商业意识。

    下午，她将初次见到刚刚上任的负责巴黎第十区业务的区域总经理。他

    坚持要专程参加这次会议，以此为他的团队鼓舞士气。支行的每个人都

    很焦虑，担心自己会因为糟糕的业绩而受到责备。

    艾尔维是支行里个人理财顾问的二号人物，他尤其感到惶恐。他知

    道自己在第一季度没能胜任这个职位。玛丽有点同情他。他个子不高，五十岁上下，即将退休，她特别能够感觉到他在工作中的不知所措，这

    种不知所措来源于客户，还有企业的新制度所带来的工作节奏。他并不

    想继续工作，然而，他没有别的选择。他要为自己的房产偿还贷款，为

    他尚未成年、没有收入的孩子提供零花钱，供养多年以前他就不再奢望

    能够产生感情的妻子，他还要为自己的爱好——对鸟类学的爱好，存一

    点钱。艾尔维很喜欢野鸽，对斑鸠尤其着迷。他悄悄地在办公室的抽屉

    里保存着一本目录，将他能够找到的所有关于这个主题的文章整理在一

    起。他对此非常骄傲。每次与客户见面遭遇挫折之后，或者，仅仅为了

    消遣，他就把文件夹拿出来，享受他生活中少有的宁静时光，看一看那

    些泛黄的照片，照片上，鸟儿们迎风飞翔。艾尔维的经历令人动容，他

    经受过真正的不幸。

    玛丽坐在会议桌前，带着一沓文件，她希望它们能为她辩护。会议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室里死一般的宁静。有一根灯管没有装好，发出吱吱啦啦的声响。支行

    经理起身关掉了灯。她表情严肃，步态自信，让玛丽印象很深。当办公

    室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的时候，玛丽总是低下头，尽量不和她对视。科莱

    特·西尔蒙是一个强势的女人，雄心勃勃、意志坚定，对人很苛刻，甚

    至让人透不过气。玛丽在自己身上没有找到任何类似的迹象，工作上没

    有，生活中也没有。当她独自面对客户的时候，玛丽总是很放松，很随

    意，有时候甚至会出人意料地很风趣。银行的工作给她提供了一种可能

    性，让她扮演另一个女人的可能性。在洛朗身边，她没办法严厉，永远

    保持着温柔、克制，一如十年前在他和朋友们面前表现的那样。同事们

    从房间的一端看向另一端，相互扫视，暗自揣测谁的情况最危急。大区

    经理到了。他推开门，大家眉头紧皱，双手无处安放，礼貌地不再出

    声。他个子很高，神情威严，女士们还注意到，他算得上风度翩翩。他

    的目光灵敏，是那种习惯于命令别人的人。很快，他走到了桌子的另一

    端。他没有坐下，而是保持站立的姿势。

    玛丽在远处观察他。他开始讲话，与此同时，他的助手开始播放幻

    灯片。他宣布自己没有时间每个案例都考查，他更愿意用一周的时间通

    过单独汇报的形式，对每个人的销售业绩做出分析。在座的人松了一口

    气。大家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玛丽被指定发言，介绍她关于一种新型

    人寿保险的销售经验。她站起身来，低着头，走向经理。他盯着她，打

    量她。玛丽闻到了他的香水味。浓郁的古龙水，混合着皮质和檀香的味

    道。她从不喷香水，因为洛朗不喜欢。汇报结束后，玛丽在经理满意的

    目光下回到座位上。她的女上司对她表示赞许，认为她很好地论证了自

    己的销售方法。一小时之后，根据经理的命令，会议画上了句号。所有

    人都离开会议室回去继续工作。艾尔维放心了，但是他知道这不会长

    久，用不了几天，他依然要接受审判。走出会议室的时候，玛丽刚好与

    经理四目相对，他微笑着向她点点头。下午，她还要见三位客户。工作

    还在继续。

    18点30分。玛丽填写完客户们的医疗信息，终于可以下班了。一走

    出去，她惊喜地发现自己仍旧保持着源源不断的热情。她安静、平和、温顺、细心，是巴黎唤醒了她，给她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力。当她还是一

    个少女，在外省生活时，总是感觉到倦怠。当然，国王森林距离巴黎并

    不远，然而，每周末去首都看望朋友的这段路程还是让她感到沮丧。她

    那时就知道自己以后一定会在巴黎生活。十月，夜晚来得早了一些。梅斯雷路似乎比往常要昏暗，可能是有一盏路灯坏掉了。玛丽记不清自己

    把自行车停在哪里了。或许是那家土耳其小餐馆前，每周四她喜欢在那

    里吃午饭。路上几乎没什么人，除了几个急着回家的行人。高大的住宅

    楼亮起了温暖的灯光。当她行走在巴黎的街道上时，她喜欢从亮着灯的

    公寓窗户往里面看，这能让她窥探到别人的生活，能看出他们的装修品

    位，能够看到孩子们在玩耍，他们的父母在阳台上争执，或者烹饪。她

    突然意识到别人是不是也会像她这么做，是不是也会看着她在家里走来

    走去。在路灯微弱的灯光下，远远地，她认出了自己的自行车。倒在地

    上，车轮完全掉了下来，轮胎不见了，车叉也被损毁了。她惊呆了，快

    跑过去，徒劳地想将自行车靠着立柱扶起来，很快，她意识到这辆车不

    能再骑了。她感到慌张。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碰到这种事，自己的东西被

    人蓄意破坏。她环顾四周，想要寻求帮助，一边从包里掏出手机给洛朗

    打电话。尽管她知道，他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赶过来，他一定会建

    议她坐地铁回家，但是，她需要听到他的声音，需要他的安慰。电话铃

    刚响了一声，洛朗就接听了。“你肯定想不到!有人要偷我的自行车。

    车子的前胎不见了，被扔掉了!”洛朗正在紧张的工作中，他马上要开

    会，研究对杰拉尔·朗卡德的辩护。他建议她把自行车留在原地，坐地

    铁回家。就在她和洛朗通话的时候，在同一侧的人行道上，她注意到一

    个熟悉的身影。大区经理认出了她。“您好!发生了什么？”玛丽挂掉了

    电话。她有点难为情，站在一辆已经散架的自行车旁边让她感觉自己分

    外愚蠢。她尽量掩饰自己的慌张，向他解释情况。经理笑笑，友好地将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试着安慰她。“我的车就停在几米之外。如果您

    愿意的话，我可以送您一程。您住在哪里？”玛丽看着他，有点尴尬，接着，她想到了高峰时段的地铁，接受了他的提议。

    一路走过去，他们的脚步声很和谐，在混凝土马路上规律地响起

    来。他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不时转过头朝她微笑。他是她的老板。这

    让她很感动。他从上衣兜里掏出车钥匙，打开了他的奔驰，车子正规规

    矩矩停放在车位处。车灯亮了。他似乎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骄傲，但是仍

    然十分谨慎，保持着一种奇怪的谦和。玛丽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下来。

    皮质的味道混合着下午开会时她在他身上闻到的浓烈的香水味。经理把

    外套扔到汽车后座上，在他的座位上坐下来。汽车发动了。发动机轻轻

    地轰鸣着。路程不远，这让玛丽轻松了一些。放在包里的电话响了，是

    洛朗发来的信息。他问她是否一切顺利，告诉她他要和客户一起吃晚

    饭，会晚点回家，让她不必等他。玛丽感到失望，她原本希望今晚他能

    陪着她，安慰她。经理打开了收音机。她从头几个音符辨认出这是埃里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克·萨蒂的《玄秘曲第三号》，父亲的最爱。突然，这段晦暗不明的乐

    曲使整个巴黎黯淡下来。夜晚让她窒息。檀香的味道，还有挡风玻璃上

    闪烁的光芒，都让她感到眩晕。伏尔泰大街的入口终于出现了。他却一

    动不动。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目光凝视着前方，一言不发。她不敢转过

    头看他。时间减缓了，停滞了，使空间变得窒息，感官变得麻木。她很

    想下车。一辆车停下来，并排着，和他们一起等红灯。一位女士朝她笑

    笑，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汽车再次启动。再过几个信号灯就到家了，道路却完全堵塞了，再没有空间。玛丽想在辅路上下车，他则更愿意从

    理查德·勒努瓦大街绕行，那里更方便停车。“这个城市真是不适合再开

    车了。”

    玛丽终于听见引擎声减弱了。收音机一下子安静了。此刻，他们正

    在进入一个私人停车场。黑暗，沉寂，只有一个男人的侧影清晰可见。

    没有一个人经过。“谢谢您送我回来，您真是太好了，太客气了。我很

    抱歉，但是我现在得马上回去了，我的丈夫在等我，他会着急的。”她

    一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她感到肚子一阵轻微的绞痛，就像电

    影看到最后一幕，即将了解真相前，所经历的长长的悬念。“您不想在

    这里陪我一会儿吗？”男人继续望向前方，双手无力地放在方向盘上。

    玛丽开始感到恐慌。她诅咒今晚弄坏她自行车的那些人，正因为如

    此，自己才落到这样的地步。“我觉得您必须得再待一会儿。”他语气坚

    定地说。就在这时，玛丽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车门被锁上了，她被囚

    禁了。一个巨大、可怕的身影，正慢慢向她移动，动作分外亲昵。她感

    觉到大腿上有什么东西在滑动，冰凉、柔软。她一阵战栗，身体仍然被

    安全带固定在座椅上。于是，她开始挣扎，坚决地命令他停下来，放她

    出去。她想呼救，但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不敢这么做。她脑中闪过一些

    具体细节，不想就此惊动整个小区，不想因为自己的大惊小怪而引起人

    们的注意，也不想在老板面前丢脸，让他觉得仅仅因为他调情的方式有

    些粗鲁，她就想到了性侵。而他，料到了她的每一个反应，迅速用一只

    手堵上了她的嘴。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衬衫，慢慢向下，靠

    近她的内裤，然后，把手指伸了进去。玛丽的身体开始颤抖，汗水从每

    一个毛孔涌出来，在厚厚的皮质座椅上，肌肉变得僵硬。她继续挣扎，想要推开压在她上面的身体。他的力气太大了，比她的力气大太多了。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无处可逃了。玛丽即将在这辆汽车上被强暴。就像电

    视里看到的那些女人，向人们讲述自己遭遇性侵的那些女人一样，她也

    将不得不忍受这一切。她把自己全部的力量集中起来去反抗。她的手腕被紧紧扼住，双腿一动也不能动，没办法发出半点声音，腹部几乎被压

    碎了。她听见了这个男人的呻吟声，从她的锁骨处发出的带着快感的低

    沉叫喊声。他解开皮带，同时用力按压座椅调节器，将玛丽身后的椅背

    向下放。她突然倒向后方。他也倒下去，扑在她的身体上。透过他的裤

    子玛丽感觉到了他的兴奋。她继续挣扎，呼喊。没有一个人听得到。她

    的双臂太柔弱了，他仅仅用一只手就足以应付，另一只手解开了她的腰

    带，还有衣服上的纽扣。去年情人节洛朗送给她的真丝内裤瞬间就被撕

    破了，与此同时，他抓伤了她。他最后的进攻使她抽搐起来，她使劲扭

    动着身体，紧绷着双腿想要躲避他。很快，她就筋疲力尽，用光了力

    气。四肢再也无法帮上忙。他进入了她的身体。有规律的抽动开始了，起初缓慢，很快变得疯狂。疼痛袭来。干燥的阴道被不断摩擦，直至血

    流不止。这种灼烧感使她想起了很多年前感染的生殖器疱疹病毒，那让

    她遭受过很多痛苦。他突然停了下来，一只有力的手拽住她的头发，迫

    使她转过头，正对着他的腹部。玛丽听见他咒骂了几句，但是无法分辨

    那些词的意义。现实世界发生了变形，一切不复存在。她很快会醒过

    来。大概身在银行的休息室。很可能她离开会议室时误解了老板看她的

    眼神。她刚刚睡着了。艾尔维会叫醒他。他的性器像武器一样有力，重

    重地戳在她的小腹深处。疼痛使她呕吐在后座上。他还在继续，呼吸越

    来越急促。“你过来!”他沉重的身体在玛丽面前直立起来。坚挺的性器

    正对着她的嘴边。“来!含着它。”她拼命摇头，请求他放过自己，试图

    摆脱他的控制。他用双手按住她的头部，用膝盖阻止她所有的动作，粗

    暴地把阴茎塞进她的嘴里，深入喉咙。尿液的味道一下子散发出来。玛

    丽快要窒息了。她用牙齿咬住他的阴茎。他立刻抽出来，扇她耳

    光。“婊子!看来你想这样!”他还在勃起。这一次他从后面进入了她的

    身体。玛丽从未有过肛交的经历。她感觉到某种液体流在了她的大腿

    上。疼痛越来越剧烈，令她难以忍受。换了一种方式，他终于达到了高

    潮，发出长长的喘息声，带着满足的快感。结束了。他的性器不再坚

    挺，沾满了精液、呕吐物、鲜血、排泄物，还有阴道分泌物。获得满足

    之后，他安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系好裤子上的纽扣。“你可以走

    了。”

    玛丽艰难地爬起来，经受了肌肉的无力和皮肤的紧绷之后，她的身

    体灼烧、肿胀。车锁打开了。她下了车，裤子还没有提好，裤腰耷拉在

    大腿处。他使劲把她拉回座位上。“如果你告诉别人，你，你的丈夫，你的工作，你们就完蛋了。没有人会相信你，所以，闭上你的嘴巴，就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在惨淡的黄色路灯下，玛丽注意到男人手指上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的结婚戒指正闪闪发光。汽车的引擎声再次响起。她踉跄着走上人行

    道。车门在她身后重重地被关上了，汽车走远了。

    玛丽并不觉得一切会就此结束，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公寓的入

    口在街道地势较高的一侧，伏尔泰大街的街角处。刚过21点。洛朗一定

    正在吃饭。就在他一边去往餐厅，一边和同事、新客户谈笑风生的时

    候，他的妻子在一辆汽车的座椅上被自己的老板强奸了，她身体的每一

    个洞，被长驱直入。她感觉到她的手机掉在粗糙的脚垫上，就在她脚下

    震动、蜂鸣，她却因为无法触及，感到深深的绝望。她走进大厅，遇见

    门房正出门倒垃圾。“晚上好，康庞夫人!您好吗？”玛丽低下头，躲进

    楼道的阴影里，一边回答，一边上楼：“有点累，但是还好!晚上

    好!”她希望他没有注意到任何反常。她知道自己正在掩饰罪恶，以后

    她也什么都不会说，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这次性侵。

    公寓笼罩在昏暗之中。客厅没挂窗帘，街上的灯光部分地稀释了房

    间里的黑暗。家里没有人。她想给丈夫打电话好让他放心，就向厨房走

    去。她感觉自己迈出的每一步都异常艰辛，通往各个房间的过道没完没

    了，甚至有些不合情理。早上她把一部电话放在了橱柜上，此刻她拿起

    那部电话，拨出了洛朗的手机号码。她其实并不希望他接听，这样她便

    不会失控，能够留下一条克制的信息，呼吸均匀、平缓。电话没有人接

    听。“喂，是我，玛丽。我终于到家了，九号线中断了一会儿……我太

    累了，洗完澡就去睡觉了。希望你一切顺利。爱你!”

    她挂掉了电话，神色迷茫、空洞。她想这样的结果似乎更好，即使

    她想向他坦白，她也找不到合适的方式。那样的话，他永远会用不一样

    的眼光看待她，她不仅仅是他的妻子，更是一个受害者，一个被强奸的

    女人，第一个和她肛交的是另一个人。玛丽突然闻到了自己身上呕吐物

    的臭味。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冲澡，但她必须这么做。如果她是一个人，她会吞下几片安眠药就去睡觉，但是现在，如果她不去洗澡，洛朗就会

    注意到妻子的身上还留有别人的香水味，床单会染上这种肮脏的味道，一切会再度崩塌。

    她站在浴室中央，慢慢解开衬衫的纽扣，费力地脱下裤子，上面还

    粘连着被撕碎的内裤留下的布片。大腿上的血迹已经干了。上腹还能看

    到几条浅褐色的印记，带着恶臭。脱光衣服之后，她从洗手盆的镜子里

    看到了自己。她慢慢靠近，嘴角还能看出干燥的精液的痕迹。因为挨了几巴掌，她的一只眼睛有些浮肿，不过，明天，这些印记统统会消失不

    见。自己的这副模样让她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忧伤之中。愤怒是以后的

    事。热水从她的双乳间流过，浸湿了她的腹部，从她的颈背流过，蔓延

    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她顺着墙壁弯下身体，蜷缩起来，淋浴的喷头在

    她的头顶上缓缓流着水。每个动作都成了一种考验，仿佛在以往的日常

    生活中，她只是从来没有意识到完成它们有多困难；她从喷头下面走出

    来，用浴巾把自己裹起来，然后，穿好睡衣。她知道自己今晚一定无法

    入睡，或许，以后的日子也无法入睡了。她需要一些安眠药，这时，她

    突然记起，在洛朗服用过期药物产生不良反应之后，她就整理了药箱，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扔掉了最后一批安眠药。走廊的时钟指示出22点。药

    店马上要关门了，况且，无论如何，她绝不会再走出家门。

    卧室很乱。今天早上，洛朗又一次翻遍整个公寓寻找他的文件，连

    床单也没有放过。看到满室狼藉，玛丽再也无法克制自己，这一刻，愤

    怒燃烧起来。今天晚上，她被强暴了，被奸淫了，被凌辱了，然而，她

    甚至没有权利服用安眠药，没有丈夫在身边陪伴，没有一张整洁的床可

    以睡觉。她钻进冰凉的被窝，熄灭了床头灯，睁着眼睛等待睡眠将她带

    走。

    听到洛朗回家的声音，大概是在午夜。她认得出他的脚步声，他的

    动作，他的节奏。他进门的时候脚步声很重，一定喝了不少酒。很好，这样他马上就能睡着。木地板上的每一个声响都让她心生焦虑。她很想

    在丈夫走进卧室之前，打开窗户，跳进外面的空茫夜色。他在她的身边

    躺下来，赤身裸体、肌肤灼热。“你睡了吗，亲爱的？”她立刻闭上眼

    睛，放松面部肌肉，微微减缓呼吸，发出轻微的鼾声。洛朗终于转过身

    去，躺在了床的另一边，和她保持着距离。这是个幸福的男人，健康、满足，对未来画了蓝图，充满了憧憬，几分钟之内，他就能沉沉睡去。

    他的妻子，知道自己在此后很多个日子，都不得不假装像往常一样生活

    和入睡。玛丽睁着眼睛，大街上轻型摩托驶过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她目

    光一动不动，凝视着正前方。深夜里，她曾面对同一面墙，享受着疯狂

    发泄的快感，此刻，下体的疼痛在她看来，是命运对她曾经低估了生活

    的无情复仇。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夜里玛丽醒来好几次，洛朗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以为经过了昨晚，他早上会感到疲惫，然而显然正相反。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在厨房里走

    来走去。“我回来的时候肯定把它放在这儿了!”玛丽没有做出任何反

    应。“我得把我所有的文件都装上蜂鸣器，这样就能找到它们了!今天

    我得迟到好久了!”玛丽回忆着有没有哪一次她不用帮忙替他找东西。

    答案是否定的。她的丈夫注意到今天早上家里的氛围和往常有些不一

    样。“你还好吗，亲爱的？你看上去心不在焉？”她注意到洛朗的绿色文

    件夹放在水果盘上。但她没有说出来，而是任凭时间流逝，眼看他越来

    越着急。就在她即将开口的时候，他发现了文件：“哦，在这儿!我就

    说它肯定在厨房里!好啦，我要飞到办公室，让还在等我呢!别忘了今

    晚要去保罗和索菲娅家里吃饭!晚上八点!我爱你。”他把杯子丢进洗

    碗槽，亲吻了妻子，从厨房跑了出去。

    显然，玛丽已经忘记了这个约会。昨晚被侵犯的疼痛又回来了。她

    的下体很痛，发痒、肿胀，没有办法坐下来。所有的关节都失去了知

    觉，膝盖、手腕，没有任何力气。或许，她应该去看看医生。8点30

    分，上班时间到了。

    她走下楼梯，在楼里的空地上找自行车。没找到车子，她吓了一

    跳，按响了门房的门铃。“您好!很抱歉，打扰了，您有没有看见我的

    自行车？”就在问完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她想起来：她的自行车残骸就

    留在共和国广场上。在那之后，她被强暴了。她一边慢慢向后退，一边

    说：“抱歉，我刚想起来，我把它留在公司了。”门房朝她笑笑。他暗自

    想，她最近工作太辛苦了，一大早就显得很疲惫。

    没完没了的一整天。她很想睡觉，想一辈子都不醒来。面对她的顾

    客——一位上年纪的夫人，她的笑容僵硬了。然而，这是一笔可观的交

    易，涉及三十多万欧元的人寿保险。签了这个合同，玛丽就能够进入季

    度最佳销售的前三名。她的同事会羡慕她，大区经理会亲自祝贺她。昨

    晚，她被他强奸了。玛丽没法继续坐在椅子上。她感到腰痛，私处的疼

    痛一直牵连到腹部，她的内脏仿佛突然被挤压在一起，一会儿肿胀，一

    会儿收缩，她完全没有办法集中精神。“照片上的人是您丈夫吗？”这是

    四年前，洛朗为了庆祝结婚纪念日计划的一次威尼斯浪漫之旅。他们那

    时很幸福。在圣马可广场，玛丽拜托一位游客帮他们拍照。就在最后一秒，洛朗手里的冰激凌掉在了衬衫上，他的妻子，还有照片背景中所有

    看见这一幕的人，都哈哈大笑。玛丽想起了今晚的聚餐。她不知道自己

    如何才能摆脱目前的状况，从始至终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从而不引

    起别人一丝一毫的怀疑。

    今天，她和艾尔维一起吃的午饭。艾尔维告诉她，他对妻子和女儿

    已经完全绝望了。昨晚，她们竟然打开了鸟笼，里面原本关着一只斑

    鸠，那是他六年前在奥恩森林捉到的。他工作了一天回到家，发现鸟笼

    是空的，只剩下几根羽毛。他的妻子和女儿当着他的面嘲笑他的绝望。

    玛丽觉得这个故事太忧伤了，她默默地想，人们怎么可以不通过肉体折

    磨就将别人伤害到这种程度。绝望的艾尔维就应该用暴力解决这一切，将这两个残忍的女人了结掉。一枪射过去，脑浆迸裂。

    洛朗比往常提早到家以便有时间做准备。玛丽绝望地在衣橱里翻来

    翻去，完全不知道该穿哪条裙子赴宴。深色的套裙会凸显她的心情，鲜

    艳的长裙在她看来就像在佯装幸福。裤子则完全不可能，她的私处根本

    无法忍受厚厚的布料。她穿不了内裤，只穿了一条连裤丝袜……当她第

    十次脱下裙子的时候，洛朗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走到她的身后，抚摸着

    她的胸部，亲吻着她的锁骨。“你穿着连裤袜的样子太诱人了……我们

    是不是应该开始干活了……时间不多了……”她已经忘记了孩子的事。

    仅仅在两天以前，这个计划让她感到满足而充实，现在，在她看来却显

    得那么滑稽、愚蠢，甚至恶心。

    洛朗已经进入状态了，她感觉到他的阴茎顶着她的臀部，正在变得

    坚挺。她无计可施，任凭他靠近自己。她从来没有拒绝过他，没来由地

    这么做会让他觉得反常。疲惫不能作为理由，以此逃避夫妻间的责任，尤其是现在，他们正计划着要一个孩子。洛朗脱下她的连裤袜，拥抱着

    她，使她转过身，在床上躺下来。他的手滑向她的身体，环绕在她的私

    处。她的丈夫开始亲吻她，把舌头伸进她的嘴里，抓住她的头发，用拇

    指和食指轻轻刺激她的乳房。玛丽害怕即将到来的疼痛。她做好准备，呼气、吸气，等待着他进入自己身体的那一刻将引起的疼痛。他进来

    了。她的身体内部碎裂了，仿佛有人将一把巨大、灼烧的锉刀深入了她

    的阴道。她嘴唇颤抖着，发出疼痛的呻吟声。洛朗更用力了。每一次进

    攻，即使是最微小的动作，都是一次酷刑。突然之间，她感觉自己被抽

    干了血，所有的器官都在向下游走，肚子上开了一个裂口。他把一根手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指伸进她的肛门，她叫出声来。他放弃了。玛丽感觉自己又一次被强奸

    了，这一次是被她的丈夫。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折磨着她的身

    体，试图加入一些轻微的暴力，想要获得与之前有所不同的快感。这两

    种情况没有什么不同。她的丈夫感受不到她的痛苦，他的性虐待与那个

    强奸犯比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同。“我来了……马上，我来了……”他高潮

    了。中午吃过的东西涌到嘴边，她很想吐，却忍住了。她朝他笑笑，抱

    紧了他，然后，又松开了。他看着她无声地站起来，完全没有意识到，妻子忍受的第二次折磨，对她来说，是一次终结，她将不再对一切妥

    协。晚饭是个糟糕的主意。一路上，玛丽都在想，等她不得不坐在餐桌

    旁的时候，她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和朋友们寒暄，该如何逃避某些问题，躲避某种目光。保罗和他的妻子索菲娅住在蒙日街区。洛朗和玛丽在安

    家的时候犹豫了好久，道本顿街有人在出售一套特别合适的房子，然

    而，他们那时还没有足够的钱买下来，这让玛丽和索菲娅感到特别遗

    憾，她们两个从小就是好朋友，习惯了一起去穆费塔街逛每周日的集

    市。

    “到了，你怎么不下车？”在晚饭之前接受和洛朗做爱同样很糟糕。

    她的身体恳求她停下来，但是太晚了。现在只能等着，让疼痛慢慢缓

    和。玛丽艰难地离开座椅，她的丈夫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完全没有注

    意到她行动不便。“我很喜欢夏罗纳区，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区太安

    静了!不过对孩子来说，这里更合适。”他一直没有放弃之前的想法。

    保罗和索菲娅有一个三岁的儿子，他们住在一套很大的跃层公寓

    里。他是妇科医生，她是牙医。玛丽一直觉得有几个医生朋友很方便，但是，那一晚，她害怕保罗的经验。被强暴之后，她想到了自己可能会

    把某些性疾病传染给洛朗，她还想到了女性被强暴后的心理疾病，但

    是，玛丽希望自己能够忘记，能够抹去那一刻的所有痛苦。她很想用工

    作来逃避，用家庭生活来逃避。或许，想和丈夫生一个孩子的想法会在

    几天之后重新出现，并且更加强烈。

    索菲娅穿着一条宽大的橘色长裙，出现在楼道里。她兴高采烈，热

    情地拥抱了玛丽。一种东方香料的味道弥漫在这对夫妇宽敞的客厅

    里。“我做了古斯古斯!用了我祖母扎拉的配方!”索菲娅在摩洛哥出

    生，很为自己的家乡骄傲，她特意教儿子学习一些阿拉伯词汇，使他熟

    悉自己的第二文化。而她的丈夫保罗并不赞同，认为这样会对孩子的身

    份认知造成混乱。“看，她又来了!我们可不在北非的老城区，亲爱

    的!”他们相互调侃，开着玩笑，相知相惜。他们之间的那种默契让玛

    丽感到羡慕。如果是保罗，或许他立刻就能明白，而洛朗却不能。

    餐桌上谈及的每个话题她都提不起兴趣。她的精神集中在别处，远

    离了一切，她听得见那些声音，却并没有真正听进去，更无法理解。她

    盯着一个点，然后回一下神儿，再盯着下一个点。直到她听到了那个

    词：“她的身体浮肿，满是淤青和血迹。我们猜想她被强暴了好几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次。”玛丽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身体像被电流击中，终于醒过来了。保

    罗在谈论他的一个病人，一个十七岁的年轻女孩，好多年来，一直被父

    亲殴打，很可能还被他强奸过，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之后，她来到保罗的

    诊室就诊。“当我给她听诊的时候，一切都清楚了。我甚至都不需要用

    内窥镜。”大家都沉默了，这个话题使大家感到不舒服，甚至有点倒胃

    口。索菲娅离开餐桌去厨房端古斯古斯。保罗继续讲述这件事情的细

    节。洛朗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仍漫不经心地咀嚼着一块面包，就像

    在打发时间。“你们怎么能确定是她父亲呢？——并不能，现在的人们

    总感觉别人是被强暴的，大家指出凶手，却并不清楚那是不是真

    凶。”玛丽什么也没有说，洛朗的评论就像打在她脸上的耳光。面对丈

    夫，她觉得自己很肮脏，很羞耻，突然有种罪恶感，或许那晚的事是她

    自己造成的。保罗很习惯于这样的讨论，试着反驳辩论。善与恶很难分

    辨，受害者并不总是人们认为的那些人，大众的舆论也会成为暴行，比

    如乌特尔案，多米尼克·斯特劳斯·卡恩案，波兰斯基案……

    索菲娅回到了餐厅，把一个大号的彩陶盘放在餐桌上，里面的粗麦

    粉几乎要溢出来。“我们聊点别的吧，怎么样？医院诊室接触到的强奸

    故事，还是不要在吃饭时候谈论了。”玛丽想听他们继续聊。她想站起

    来，朝他们大喊，她也被自己的老板强奸了，她理解那个女孩。她想就

    在她的丈夫和朋友面前，用力大声喊出来，他把他的阴茎塞进她的嘴

    里、她的肛门、她的阴道，随意践踏她的身体，她的大腿上淌着鲜血，嘴角上流着精液，胸口沾满了呕吐物，肚子上还有粪便。也许她可以这

    么做，她的思想在做斗争。她感觉自己没那么勇敢，她害怕从此以后，一切都被摧毁，害怕失去丈夫和朋友，他们会评判她，会怀疑她撒谎，怀疑她夸大了事实。她退缩了。

    大家换了话题，开始谈论其他事情。“洛朗刚刚向我们宣布了好消

    息。你们得抓紧享受啦，孩子出生的第一年，连一个好觉都睡不

    上!”又是孩子。玛丽再也无法坚持了。她的私处在两腿之间紧绷起

    来，被疼痛撕扯着。她装作若无其事，悄悄往卫生间走去。她的呼吸加

    快，焦虑即将爆发。墙面仿佛彼此在靠近，过道上挂着的油画在对她说

    话，嘲笑她的软弱。眼泪再也不受控制，流在她的脸颊上，扭曲了她的

    面孔，晕花了她的妆容。她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一个婊子。被人奸污

    过的婊子。几滴血浸湿了卫生纸。

    当她再次加入他们的时候，一道摩洛哥甜品——杏仁羚羊角被隆重地端上了餐桌。“你还好吗？今晚你看起来很累。”玛丽笑了笑，说她从

    昨天起，有点不舒服。洛朗亲昵地把她搂在怀里，说他们今天准备早点

    回家。玛丽一边喝咖啡，一边听索菲娅计划着他们的冬季旅行。他们可

    以一起去瑞士，孩子由索菲娅的妈妈来照看。圣诞节前，在日内瓦滑

    雪，身处阿尔卑斯山的壮丽风景，没有什么比这更享受了。玛丽感到痛

    苦，她突然意识到，未来在人们的眼中是何等重要。人们从不谈论现

    在，很少谈论过去。她被强暴的那个夜晚似乎已经相当久远了，几乎被

    遗忘，只剩下浅浅的痕迹。即使她公然承认，她也不能确定别人的反

    应。玛丽可能会在工作场合再次遇见强暴她的那个人，或许甚至会因为

    她签了某个合同而受到他的祝贺，她会走过他的身边，对他微笑，闻到

    他的气味。他可能会忘记这一切，时间会过去，正义也会。一切注定如

    此。

    他们准备回家了。保罗把大衣拿给她，想帮她穿上。她拒绝了。玛

    丽不想和他有肢体接触。她想到了他的性器，他和索菲娅做爱的方式。

    她想象他正在为那个年轻女孩听诊，她想象着被蹂躏、被折磨的阴道，敏感的纤维和神经，还有被疼痛摧残的下体。孩子的哭声响起，索菲娅

    拥抱了玛丽，很快上楼回到房间去照顾她的孩子了。

    “我一直觉得男妇科医生很奇怪。坦白说，整天看着阴道，是不是

    有点怪？”卢浮宫的拱墙如此古老，多少年来，深深扎在地下，坚不可

    摧。她很想把洛朗正紧紧握住的方向盘抢过来，扭向一边，他和她立刻

    撞死，这样他就能闭嘴了。洛朗把一只手放在妻子的大腿上。她条件反

    射一般，推开了他，就像受到了惊吓。这个动作，她太熟悉了。“你真

    的没事吗？吃饭的时候，你有点反常。”玛丽让步了，她把他的手放回

    自己的腿上，任凭它在两腿之间来回移动。洛朗恢复了笑容。她想要他

    抚摸自己，把他的手伸进了连裤袜，同时握住他的阴茎。他勃起了。天

    已经很晚了，塞纳河畔行人很少，强烈的灯光有规律地照进车里。夜晚

    的巴黎，闪耀着它的美丽。洛朗走错了路。市政厅一带冷冷清清，白色

    的石头被塞纳河边的灯光照得很通透。他的阴茎在玛丽手中的往复运动

    中变得越来越坚挺。她加快了节奏。他喘息着，呻吟着，从油门踏板上

    抬起了脚。她让高潮持续了几分钟，直到她的手上布满了黏液。她隐藏

    着自己的厌恶，在杂物箱中寻找纸巾。“亲爱的，你好像到生理期

    了。”他把手从连裤袜里拿出来，手指上沾满了鲜血。她说不要紧，可

    能是上次生理期没有完全结束。然而并不是，事实上，昨天晚上她被强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奸了，她的下体被虐待，直至鲜血淋漓，那个时候，他正和他的客户在

    穹顶餐厅吃龙虾。

    今晚，他不会再有要求。玛丽可以安心地躺在床上。时间将从她的

    指缝间流逝。有时候，她能感觉到它。一切无比沉重，让人难以忍受，但她觉得自己能挺住。明天，新的一天就会开始。洛朗上床了，拥抱着

    她，很快就睡着了。国王森林是个迷人的地方。枫丹白露森林环抱着这里的居民，将他

    们包裹在一个宁静自然、郁郁葱葱的锦盒内。高大的橡树种植在古老的

    庄园周围，透过枝枝杈杈，能够分辨出巨大的粗砂岩墙体上浅红色的石

    块。塞纳河在脚下流淌着。水流声很大，声声入耳。他们决定就在这里

    野餐。玛丽的母亲伊莱娜，在秋天明媚的阳光下，忙着打开早上准备好

    的野餐篮。一大堆按照口味整齐摆放的吐司最终使这一刻田园牧歌式的

    氛围变得完美。

    距离玛丽被强暴已经三周了。她的下体不再疼痛。被强暴时的痛苦

    已经消失不见了，连同那些疼痛一起消失的，还有脑海中对于某些细节

    的回忆。她继续和她的丈夫做爱。而他，依然没有从她的行为注意到任

    何反常，除了偶尔因为压力和疲惫所产生的坏脾气。

    洛朗和他的岳父杰拉尔在河边伸长钓鱼竿。他们打算晚上把待会钓

    到的鱼烤着吃。玛丽的父亲是一名退休的药剂师，在全家人心中很有威

    望。他的妻子是家庭主妇，精心抚养了两个女儿，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

    想要就业的意愿。母亲的身份让她感到满足。玛丽从未想过要去问她，她是否真的感到幸福，孩子的存在是否能够填满空虚，那种时不时在她

    周围蔓延开来的空虚。她平常总爱这么说：“孩子，就是生命。生命加

    上生命，其他的，不就都有意义了吗？”

    玛丽过去给妹妹帮忙，她正在一张花格绒毯上为宝宝换尿裤。宝宝

    似乎很喜欢他的姨妈。玛丽勉强地保持着微笑。“银行的工作怎么样？

    我听说最近有点辛苦。”这些玛丽不得不回答的无聊问题，以声速穿过

    了她的大脑。是她演技太好了吗？这个家庭如此友爱、温暖、相互关

    心，丈夫和妻子如此亲密，他们怎么能够，怎么能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

    她的变化呢？他们开了香槟，用瓷质的盘子品尝奶油甜点。幸福，异常

    可笑。玛丽很想拿过那把长长的刀。把刀从妈妈手里抢过来，绝望地插

    入自己的心房，直到腹部。

    洛朗回来了，他两只手摇晃着钓鱼桶，里面装了半桶鱼。他感到心

    满意足。玛丽觉得他越来越难看。他手里拿着鱼竿，脸上永远带着一副

    怡然自得的表情，满足于他的幸福生活，他完美的小日子。她想朝他吐

    口水，想把什么东西塞进他的喉咙。在这幅没有明显缺陷的画面中，必

    须要停止追问细枝末节。没有人想那么做。人们更喜欢看上去甜蜜、令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人放心的感情，平静、温柔，不让人察觉到任何瑕疵、扭曲，抑或纠

    结。玛丽想起了她和洛朗在布鲁塞尔度假时，她第一次看到勒内·马格

    里特(1)

    真迹时的震惊。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着迷于马格里特作品的明

    晰性，画家对于题材摄影师一般的掌控力，以及他对于透视法的完美认

    知，然而，那天她感到深深地失望。视觉的距离顷刻间打破了一切。她

    慢慢走近自己最喜欢的画作《比利牛斯山的城堡》，画面中一块悬在空

    中的巨石上坐落着一座中世纪的城邦，她发现了最初的不完美。笔触并

    不均匀，线条与轮廓并不完善，颜料已经开裂……一切令人如此失望，远非她童年时代第一次在教科书的有光纸上看到这幅作品以来，所想象

    出的完美的艺术品。太阳照亮了眼前的这一幕。金色的光芒投射在潮湿

    的草坪上，照耀着周围的一切。唯有玛丽自己陷在黑暗之中。无边的黑

    暗。她再次体会到一种无力感，就像她曾经在博物馆遭遇的那种无力

    感。面纱被掀起，碾碎了关于理想主义的谎言。她很想安静一下，去思

    考如何才能挣脱。他们在祝酒、干杯。玛丽很想一下子掀起桌布，打翻

    令全家人心醉神迷的香槟酒和马卡龙，还有那些酒杯，想摔碎所有的餐

    具，把一切掀翻在地。她再也不想感觉到自己的下体。不想有痛苦，抑

    或冲动，这些强烈的情感，日复一日，使她伤痕累累。她再也不想被什

    么人碰触。

    “哦，你怎么啦？不喜欢香槟酒了吗？我本想让你高兴呢，这是你

    最喜欢的。”父亲用强壮有力的双臂抱紧了她，有点太紧了。一瞬间，她赶走了回忆，抑制住冲动，朝着他微笑。她又吃又喝，拥抱了她的丈

    夫、母亲和妹妹。她忘记了那些细节，忽略了种种瑕疵，赶走了痛苦，抑制住家人的无动于衷使她产生的反感。午餐结束。孩子觉得冷了，该

    回室内了。

    她还保持着周一早上迟到的习惯，这成了一个永恒不变的细节。有

    些事情不应该被改变。洛朗一下子就找到了他的文件夹，他不会迟到

    了。昨晚，他想和玛丽做爱。玛丽没有借口拒绝，任凭他和自己亲热。

    很长时间以来，她就不再主动了。头脑中的回忆越来越拥挤。她把杯子

    放进洗碗槽，突然感到一阵头晕。过了一会儿，眩晕停止了。这段时

    间，她睡得不好，睡觉之前要背着丈夫吃很多安眠药。大概是这些药片

    的副作用使她变得比往常虚弱。

    她骑着新自行车去银行上班。艾尔维看到玛丽很开心。他把手机拿给她看，里面存着一些斑鸠的照片，那是他上周六在塞纳河边的宠物店

    买下的。“科琳娜看见鸟笼里又有了鸟儿，那副嘴脸简直了!没有什么

    比看到她这样，更让我高兴了，简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个周末!”

    玛丽朝办公室走去，9点30分她要接待客户。她把咖啡放好，打开

    了电脑。就在那一刻，她的胃部抽搐起来，目光变得呆滞。时间停止

    了，尿液的味道又回到了嘴里。她的阴道开始收缩，本能地进行自我防

    御。她的旧手机就放在办公桌的中间。玛丽感觉到它还在自己脚下振

    动，她又回到了那辆车里。她再次看见了手机屏幕，还有上面的颜色，听见了信息响起时的声音，被强暴之前的几分钟，她的手指就在键盘上

    敲击。他刚刚进入了这间办公室，他决定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慢

    慢握住手机。“哦，对了，经理的助理早上来过。上次开会他捡到了你

    的手机，他想还给你，但是你已经走了。”他也在对别人撒谎，她不是

    唯一这么做的人。奇怪的是，这个想法让她觉得安慰，把她拉近了他。

    他们保守着同一个秘密，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甚至身处同一条死胡同。

    充电之后，她打开手机，再次阅读了洛朗的信息，此刻，她觉得这些信

    息格外幼稚、可笑，甚至令人厌恶。为什么他执意要把手机还给她呢？

    现在再也没有证据了。他完全从这件事中脱了身，这可能是他对她保持

    沉默的回复。没有妇科鉴定，没有任何被强奸的迹象，他的车一定在第

    二天就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玛丽也在当天晚上就把自己的东西扔进了垃

    圾车。再不会有人了解真相，太晚了，时机已经过去了。

    客户来晚了。她让客户在走廊里等着她，她控制不住呕吐，冲进卫

    生间，掀开马桶盖，把早餐吐得干干净净。一个突然的打击使一切都变

    得复杂了，事情接踵而来，但是，永远都事与愿违，生活似乎决定让那

    一天无休无止，一直继续下去。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罢工使得伏尔泰大街的部分路段无法通行。热乎乎的羊角面包很快

    就会变凉。“您可以从理查德·勒努瓦大街绕行。”她很想告诉这个工作

    人员就是在那条街上她被强奸了，因此她不想再从那里经过，并且，作

    为工作人员，他应该找到另外一个方案来代替。但她什么也没说。停车

    场并没有那么大，尽管那天是晚上，但是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到那一幕，玛丽突然感到很奇怪，她猜想也许有人刚好看到他正离开她的身体，而

    他们立刻移开了目光，宁愿看着正前方，也不愿目睹混乱的性交场面。

    她没有停下来，而是加快脚步，远离了这块空地，从人行道的另一侧绕

    了过去。总是有这样的痛苦时刻，悄无声息地唤醒她的记忆。她封闭了

    回忆。

    洛朗刚刚睡醒。诉讼即将开始，为了准备辩词，他昨天很晚才睡。

    他站起身来亲吻妻子。“我简直太幸运了，拥有这么完美的妻子……一

    大早就出去买羊角面包，亲爱的，我都没有听见你出去!”她不想吵醒

    他，不想冒险唤醒他清晨的性冲动。她放好桌子，细心地把羊角面包摆

    成花朵的造型，放在一个银质的大托盘里，那是父母送给他们的结婚礼

    物，然后，把鲜榨橙汁倒进了长颈瓶。洛朗开始煎鸡蛋和培根。厨房里

    立刻充满了油烟的味道。“稍微开一点窗户，要不然待会儿客厅里也全

    是油烟味儿。”她站起来，又一次感到反胃。最近几天她吐了多少次？

    洛朗看着她，问：“怎么啦？你生病了吗？”她赶紧走进卫生间，甚至没

    来得及把门关上。洛朗隔着门缝，一边笑一边看着她。“我看不出这有

    什么好笑的。看到我趴在马桶上呕吐？”洛朗向她走去，玛丽推开了

    他，她觉得这个场面很恶心，让他回到餐厅继续准备早餐。她觉得肚子

    很痛，简直无法忍受。总是同一个部位，就好像疼痛决定不停地敲打同

    一扇门，同一个伤口剧烈地被撕裂，缝合，再被撕裂。玛丽没有什么能

    吐的了，她把胆汁都吐出来了，绿色的汁液在白色的马桶壁上流淌。她

    步履艰难，走回洛朗身边。洛朗坐在那里，莫名其妙被妻子粗暴地赶了

    出来，让他有点恼火。事实上，他领先一步，明白了发生的事情。

    玛丽一言不发地坐在餐桌旁，目光慌乱，喉咙里一阵阵反酸。她感

    觉到洛朗正盯着她。她迎接他的目光，直到他垂下眼睑。她不想知道他

    是怎么想的，不想听见那几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如果他向她解释，她

    会大喊大叫，朝他的脸上吐口水，会把他从窗户推出去，哪怕只有最渺

    茫的机会，或者把煎过培根的热油泼到他脸上。“我今天想在家里待一

    天。这周的工作太累了。”洛朗原本打算去奥赛博物馆看展览，玛丽特别喜欢在周六早上，游客还没占领巴黎之前，去参观那座在奥赛火车站

    旧址上建造的博物馆。那里的灯光能让她感受到内心的宁静，温和、朦

    胧的光线透过古老车站的彩绘玻璃窗，射向巨大的大理石雕像，留下一

    圈圣洁的光晕。他一个人就不打算去了，他计划提前完成一些工作，或

    者去默伦看望他的父母。

    玛丽回到卧室休息。她心满意足地躺在还没整理的床铺上。有些日

    子只有在床上度过才有价值。她设想自己穿着睡衣迎接客户、朋友、家

    人，身体倚在舒服的、厚厚的床垫上。恶心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更加

    强烈。“有没有药？能够对付呕吐的那种？”她的丈夫拿来一板红色药丸

    和一杯水。她好想把笑容从他的脸上连根拔起，把他的皮肤剖开，将他

    所有的满足感都扼杀掉。出门之前，他在妻子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像是

    要鼓励她做好准备迎接即将发生的事情。她想睡上整整一天。最终，她

    睡着了。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她似乎不复存在。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玛丽对她的婆婆让娜从来没有过特殊的感情。她觉得让娜咄咄逼

    人，总是把洛朗看作一个受人欺负的小男孩，时时刻刻想要保护他，观

    察他的一切行为，以便在所有事情上给出自己的建议。玛丽不喜欢突如

    其来的拜访，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她坚持要来，我甚至来不及拒

    绝!”她本想利用这个周末好好休息，待在床上看书、吃巧克力。洛朗

    加倍关心着越来越虚弱的妻子。让娜在午餐时间到了她家，还带来了一

    个很大的苹果派。玛丽觉得这个女人在她的一生中烤蛋糕的时间一定超

    过了照顾自己的时间。她并不觉得让娜和她自己的母亲之间有什么相似

    之处，尽管身为家庭主妇，做家务、教育孩子、照顾丈夫，这些职责对

    于她们两个来说差不多，但是她们在程度上有所不同，她的妈妈不像让

    娜那么夸张可笑。主要是性格问题，她的妈妈显然更加优雅也更有自制

    力。那么，从女性生活的视角看待玛丽，她自己又处在什么样的层面上

    呢？什么时候她才有能力摆脱环境对她的影响，走上与之相反的道路

    呢？

    “跟我说说，亲爱的，你看起来很累!吃完午饭，我们出去吹吹

    风，去卢森堡公园附近喝杯茶。”她的香水，混合着乳香、檀香和麝

    香，散发出浓烈的味道，这种味道玛丽经常在大街上上了年纪的女人身

    上闻到，再次引起了她的恶心。和他们一起吃午饭，就像置身于一场滑

    稽剧一样，让她感到厌恶。声音太大，画面太拥挤，笑声太夸张。对她

    来说，在经历了漫长的苦难之后，她只想休息一下。于是，她偷偷溜进

    卫生间。隔音并不好，玛丽听见婆婆在洛朗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她没

    有听清，但他们肯定是在评价她端上来的速冻猪油火腿蛋糕。

    她一回来，他们俩立刻安静下来。“我今天没力气去散步了。你们

    去吧。”让娜温柔地看着她，从头到脚打量着她的身形，玛丽就像被剥

    光了衣服。洛朗嘟着嘴，抬起下颌，表示同意。玛丽默默吃完了她的那

    份苹果派。这段时间，她的胃只能忍受甜食。让娜和洛朗准备出

    去。“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亲爱的，我带着手机，你打给我，我一直

    在。”她觉得这句话太可笑了。她想问问，她被强奸的时候他在哪儿。

    现在，她得了肠胃炎，他让她放心。一切不过是惺惺作态，就像一场华

    丽的假面舞会。她保持着距离亲吻了让娜，仿佛那些感染了流感的人。

    她为自己准备的猪油火腿蛋糕而道歉，接着，又回去睡觉了。巴黎的星期天是玛丽的最爱。第五区的穆费塔街上有一个大集市，她和索菲娅经常一起去逛。她喜欢花好几个小时在这条街上闲逛。她认

    识这里所有的商贩，他们也了解她，知道她是一个忠实的顾客。面包摊

    位挨着奶酪摊位和鱼摊。季节一到，她就去那里买野味，为全家人炖一

    大锅热气腾腾的野猪肉或狍子肉。

    玛丽准备穿裙子去蒙日广场和索菲娅见面，拉链却拉不上了。洛朗

    于是过来帮忙。“太奇怪了，肯定是缩水了。要么就是这几天我在妈妈

    家里吃得太多了。”洛朗没有说话，在幸福还没那么确定的时候，他不

    想武断地打扰妻子。玛丽如果坐下的话，这条从前她穿着很宽松的薄纱

    裙会完全开线。除了粉底和口红，她一直不怎么用化妆品。尽管她费了

    一番辛苦，油性皮肤还是没留给她太多选择。脸上长出好多斑点，就像

    被蚊虫叮咬了一般。她气色很差。黑眼圈很重，加深了眼睛的绿色。昨

    晚洗过的头发没有任何造型。看到自己的样子，她有些不安。这一周，她每次出门的时候，都在内裤里垫一片卫生巾。生理期很快会来，只不

    过推迟了一点点。她不喜欢私处黏糊糊的潮湿感，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洛朗走进房间，亲吻了她的脖子，和她告别。她微微转过脸去，受不了

    别人碰她。家人们对她的关注成了一种痛苦，一种比生病更糟糕的折

    磨。她原本觉得自己不该出门，然而，在好几天的连绵阴雨之后，阳光

    暖暖的，圣梅达尔教堂的钟声在午餐时分准时响起，声音穿透了古老街

    区的大街小巷，带着一丝对往昔岁月的柔情蜜意。巴黎保持着它的气

    息。玛丽感觉自己停不下来，任由她深深眷恋、依赖的城市引领着她往

    前走，任由穆费塔街的石板路温柔地将她困住。

    一到家，玛丽立刻把十几个小袋子放在橱柜上。她已经买了太多奶

    酪，但还是忍不住。当她转过头的时候，她看到在餐桌正中，放着一个

    粉色和白色相间的小盒子。她走了过去。“亲爱的，我猜你还没有搞清

    楚……我爱你，亲爱的。”洛朗的出现吓了她一跳。她拿起长方形的盒

    子。是一根验孕棒。她的双手开始发抖，太阳穴开始激烈地跳动，几乎

    要使额头变形。冷汗流过她的腹部和脖子。“我没有怀孕，生理期马上

    就来了。”玛丽等了一周，等着她的下体流血。生理期常常会推迟几

    天，她并不担心。此刻，玛丽感到灾难正在临近。她的面前出现了一面

    墙，铅铸造的墙，她将迎面撞上去，粉身碎骨。他向她发出挑衅。“那

    么，去测一测，既然你这么确定。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是我的妻子，我了解你的身体。我在这儿等你。”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玛丽感到愤怒。他怎么敢说自己了解她的身体？在她被强暴的第二

    天，他就进入了她的身体，抓着她的头发，把他粗糙的手指伸进她流血

    的阴道，甚至把自己的脑袋放在她的两腿之间。她不想，不想做这个测

    试。如果她接受的话，她可能会发疯。这是一个自由的社会，人人可以

    通过努力使欲望得到满足，她本该成为女王。然而，她却被强暴、被玩

    弄、被羞辱，甚至被丢在自己的屎尿中，脸上沾满的精液还带着强奸犯

    的体温。她本该诉诸法律，然而，她却选择了沉默。每天，丈夫心怀感

    激的目光都加剧了她的恶心。无论洛朗欢笑、说话，还是出门、喝酒、做饭、睡觉，她再也无法产生一丝一毫爱意。玛丽努力说服自己，告诉

    丈夫真相之后，她所受到的侮辱和心灵的自由相比，只是小事一桩，然

    而，一切只是徒劳，她最终放任自己沉溺于谎言。她意识到她背叛了自

    己，正在自我毁灭。她已然说不清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出于害怕被抛弃的

    恐惧，还是担心牺牲掉多年来她在情感和物质上赖以生存的舒适感，抑

    或是因为她对于往昔幸福生活的回忆，以及对彼此相爱的留恋。甚至，她一直保守的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秘密或许在潜意识里给予了她一种略

    带病态的兴奋？此刻，似乎没有什么理由能让她拒绝这个测试，她躲不

    掉。

    玛丽穿过走廊，向卫生间走去。她想返回去，但是不行，洛朗在后

    面看着她，跟着她往前走。她锁上门，打开盒子，阅读了说明书。并不

    复杂，只要在验孕棒上滴几滴尿液，然后等着线条出现就行了。“好了

    吗？你结束了吗？打开门，我想和你一起看结果!”压力之下，玛丽很

    想在浴缸里溺死自己，或者用剃须刀割断自己的血管。她做出了选择，想看看这一切如何结束。她的呼吸加快，跳动的心脏几乎要在胸腔中炸

    裂，冰凉的双腿在马桶边颤抖着。她把验孕棒的塑料帽盖好，装进了盒

    子里。洛朗使劲敲着门。玛丽最终开了门，把盒子递给他。他抓住盒

    子，露出她从没见过的兴奋，双手用力夺了过去。

    一条线。她没有怀孕，她知道的。洛朗感到失望。现在，他们可以

    把验孕棒扔进垃圾桶，然后去做别的事情，孩子可以以后再生。她又回

    到了厨房。这时，洛朗再次抓住了她的胳膊。“等一等，等等，还没

    完，你看!”另一条颜色稍浅的线在旁边出现了。这不可能，一秒钟之

    前还是阴性的。慢慢地，第二条线残忍地完全显现出来，给一切下了定

    论。两条线。她怀孕了。洛朗在妻子的怀中欢呼起来。玛丽不知所措。

    几个月以来，工人们在大街上施工。她听见锤子砸进混凝土的声音。他

    们将水泥浇在她的脑袋上，泥泞的石料在流动，压倒了她，使她无法动弹，将她灼烧，将她埋葬。她感到呼吸困难，朝洛朗笑笑，开始抽泣，因为痛苦而蜷缩、呕吐，接着，又笑起来，一边大笑，一边哭泣。一出

    闹剧。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将无法忍受这个孩子。她丝毫也不怀疑，这

    不是洛朗的孩子。

    “我要给我妈妈打电话!她午饭时候告诉我的!我早就猜到了，你

    不知道我有多开心。这是我们的孩子!你快给妹妹打电话!”她隐藏起

    痛苦，答应了他。这样的怀孕是一种耻辱，一种有悖自然的命运。在这

    一刻之前，甚至在她被强奸之后，玛丽并没有确切地感受到在她周围蔓

    延的恶意，然而，现在，一个黑色的阴影笼罩了她的腹部，遍布在她子

    宫里的每一根神经纤维之上，寄生于她的五脏六腑之中，充盈着恶臭。

    她一下子晕倒在地。洛朗正在客厅里拿着电话欢呼着。冰冷的地砖使她

    的身体变得僵硬，在她的意识里，冒出了一句话：“你的孩子被诅咒

    了。”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感觉到了，我确定就在今年，我和你爸爸

    就是这么说的!”玛丽的妈妈表现出难以抑制的兴奋。他们全家人聚在

    一起吃午饭，庆祝她怀孕，只有她的妹夫因为在伦敦出差，没能赶回

    来。玛丽保持着微笑，一直保持着，她轻轻用手背拂去了五颜六色的闪

    光亮片，那是洛朗用来装饰桌布的。很讨厌。她思忖着自己如何走到了

    这一步。所有人都相信了这个大笑话，没有人看出她眼中的罪恶，这出

    愚蠢的滑稽剧竟然点亮了每个人的脸庞，每一个她深爱的家人都笑逐颜

    开。她的爸爸打开了第二瓶香槟：“为我的宝贝女儿干杯，现在她将迎

    接自己的宝贝!我想告诉你，我和你的妈妈是多么为你自豪，为现在的

    你，为你和洛朗即将经营的生活。我们爱你，我们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最后……也为不久之后的晚上干杯，你们即将起来干重活的晚上!”笑

    声在房间里响起，仿佛刀锋划过空气，鲨鱼破浪前行。快乐太拥挤，让

    人无法承受。

    玛丽的母亲不停地在她怀里流泪，向她讲述自己做母亲的经历。玛

    丽什么也不想听，想扇她几个耳光，好让她闭嘴。她需要安静、冷静。

    然而，没有人听见她内心的声音。他们是不可能听见的。玛丽不得不打

    开他们为孩子准备的礼物。这是她怀上一个强奸犯的孩子应得的礼物：

    一些婴儿服、两条孕妇裙、婴儿餐具、麦尔登呢小毛毯、童车，还有玩

    具。她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一切。她怀孕了。几星期以后，一切才真正开

    始显现。她的肚子会变大，身材会走样，她的乳房会胀满乳汁，她希望

    那些乳汁又苦又涩，婴儿甚至连舔都不愿意舔。

    罗珊娜为她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装在一个很重的盒子里，玛丽

    拆开了包装纸，第一眼看上去像是一本书。封面是罗珊娜亲手制作的，上面贴着一些贴画，还有玛丽童年时代的照片。玛丽几乎要痛苦得倒下

    了。罗珊娜却以为姐姐深受感动，在她身后替她一页一页往后翻。妇产

    医院里妈妈怀里的小婴儿。六岁的玛丽骑在小矮马上。爸爸教玛丽摆出

    滑雪的姿势。玛丽中学时第一次参加派对。玛丽获得商学院的学位。玛

    丽和洛朗在国王森林的市政厅登记结婚。玛丽穿着泳装在巴厘岛度蜜

    月。玛丽去银行上班的第一天。她被压垮了。她很想此刻就说出一切，不能再继续了。她被强奸时的照片在哪里？这份最后的回忆人们又会把

    它放在哪里？仅仅是这一幕，足以终止一切，将一切变得肮脏，让人想

    在这本完美的回忆录上呕吐。理想中的女人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个女人

    不再是妻子，不再是姐姐，也不再是女儿。只剩下肮脏、愤怒和丑陋的下体，还在那里，正面对着他们。从此后，回忆都是虚假的，一切已然

    消失殆尽。“现在只缺一个小孩了。”小孩？她不会让他活下来。她不能

    那么做。她怎么能接受那个强奸犯的小崽子每天盯着她看？她怎么可能

    那么残忍，每天早上看着洛朗为孩子准备奶瓶，而自己明明知道那不是

    他的孩子？她肚子里怀着的，是一个魔鬼。

    罗珊娜合上了相册，把姐姐拥入怀中。婴儿在餐椅上哭起来，玛丽

    假装没有听到。“哦，你应该去练习练习!”罗珊娜抱起孩子，轻轻地把

    他放在姐姐的怀里。她觉得腰很痛，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重量之下，玛丽感觉自己即将碎成一片一片的，落在沙发脚下。孩子一直在动，用

    他冰凉的小脚踢着玛丽的胸口。他的眼睛四处张望，大脑袋一直左右乱

    晃，一刻也不安静。孩子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开始哭喊。洛朗过来帮

    助玛丽。她有点羞愧，把孩子递给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家人们隐约闪

    过一丝不安。她的妹妹微笑着垂下了眼睛。她的妈妈移开了目光，看向

    别处。洛朗已经是个好爸爸了。洛朗抱着这个孩子就像抱着自己的孩

    子，哄着他，抚摸他，对他尽是温情与爱意。

    3点整。“我们让准妈妈休息吧!”这句话在她耳边响起时，就像度

    假的人忘记了关闹钟。刚刚，玛丽和父亲谈论起银行的合同，她的一个

    大客户即将签订一份上百万的人寿保险合同，她还谈起了她去私人银行

    工作的职业规划。谈论着她感兴趣的话题，有那么一刻，使她忘记了所

    有。然而，孩子又一次搞砸了一切。她知道，很快，她的肚子会变大，变得令人反胃，她将再没有哪一刻能忘记自己的苦难。不过，这是不会

    发生的。她会偷偷流产。这只是计划的问题，只要不引人注意就好。得

    知自己怀孕的那天晚上，玛丽已经在网上试着寻找解决方法了。她在搜

    索引擎上敲出这几个字：“被强暴后怀孕”。毕竟，这不需要用太长的句

    子来概括，仅仅几个字就足够了，然而，这是她第一次成功地找到确切

    的词语来描述那个晚上。法国是个民主、宽容的国家，自愿结束妊娠从

    1975年《韦依法案》通过之后就已经合法化了。在怀孕的前十二周内，所有的妇女，只要愿意的话，无论出于任何原因都可以接受人工流产。

    玛丽只需要找到一位医生，向他表明情况即可。出于医学保密，她会受

    到保护，不会有人知道真相。她将在睡觉前服下最后一粒药，胎儿就会

    停止生长。她做好了准备，独自忍受这一切，不向任何人倾诉。仅仅几

    个小时而已。早上醒来，一切都将结束。一次失败的妊娠。在怀孕初

    期，这很常见。床单上的血迹将是这场悲剧有力的证明。洛朗会痛苦好

    多天。然而，他们还会继续做爱，下一次，她会怀上他的孩子。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很少有人敢在冬天骑自行车。洛朗不想让妻子受冻，在她出门上班

    之前，将一条围巾围在了她的脖子上，在她耳边嘟哝着，让她一定要格

    外小心。薄冰、清早上路的粗心大意的巴黎司机，都让他担惊受怕。玛

    丽花了很多时间劝说他，他才放下心来。事实上，她期待着最坏的事

    情。被一辆卡车撞倒，抑或滑到一辆汽车的轮胎下，这是她能想到发生

    在自己身上最好的事情。肚子里就什么都没有了。“晚上，我开车去银

    行接你。七点钟，保罗在诊室等着我们。我已经迫不及待了。第一次超

    声检查，我们说不定能看到些什么……”她有点同情她的丈夫。洛朗亲

    吻了她，出门上班。他的文件就放在窗户旁边，他并没有看到。玛丽看

    到了，但她什么也没说，他的失误让她内心窃喜。洛朗坚持让保罗监测

    她的整个孕期，这对玛丽来说，又多了一个不幸。她的计划更加难以实

    现了，保罗会注意到她所有的企图，她不能像普通的病人那样信任自己

    的医生。他的妻子是她最好的朋友，而她，甚至没有向她最好的朋友吐

    露过。她获得解脱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上班的路上，她的手机一直在振动。洛朗急于知道她是否平安到

    达，而她过了半小时才回复他。这段时间他担忧不已。她的电话从来没

    有响得这么频繁过：索菲娅告诉她晚上自己也一起去，索菲娅必须见证

    她的第一次产检；明天，妹妹想约她一起吃午饭；妈妈为她准备了美味

    的蔬菜肉块汤，等着他们周日回家；洛朗还在担心她，因为她早饭吃得

    太少。大家都在为了她而忙碌着，没完没了。

    今天早上，艾尔维比往常更加绝望。昨晚，他的妻子试图毒死他的

    斑鸠。他看见洗碗槽下面的抽屉里有一袋老鼠药。玛丽很怀疑他妻子的

    真实意图。或许她试图毒死的是他本人，并不是他的斑鸠？玛丽没有说

    话，不想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白天还在继续。工作现在成了她的一种

    爱好，一种消遣，能够在悲剧发生之前占据她饱受摧残的大脑。

    18点30分，洛朗打电话给她。他在外面，在车里等她。玛丽迅速走

    出办公室。车停的位置不太好，在马路中间。交通灯在闪烁，周围响起

    了汽车的喇叭声和人们的抱怨声。洛朗打开车窗催促她加快速度。匆匆

    忙忙中，她撞上了一辆手推车，婴儿哭闹起来。“怎么回事!疯子，走

    路不看着点!你差点杀了他!”最后一句话在她耳边回响着。她很想抱

    起那个孩子，从他妈妈那里抢过来，把他摔在地上，直到他脑浆迸裂。

    然后，打他，狠狠地打他，使他陷进混凝土之中。但她还是道了歉，继

    续向前跑，上了车。她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没有亲吻她的丈夫，只是催促他快点开车。

    “你终于来啦，亲爱的准妈妈!”索菲娅夸张地说。她扑向玛丽，亲

    吻她的面颊，将脸靠近她的脸，同时靠近了她的身体。玛丽意识到她讨

    厌和自己有肢体接触的人，他们无意识地碰到她的手、肩膀、大腿，仿

    佛自己完全没有察觉。走廊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这让她觉得反胃。

    保罗的诊室在萨尔佩特里尔医院的侧翼，属于妇产科。保罗比洛朗要年

    长一些，他们因为索菲娅而结识，玛丽和索菲娅从儿时起就是好朋友。

    他们四个一见如故，成了真正的朋友，见证了彼此间所有重要的时刻。

    玛丽还记得保罗和索菲娅的孩子出生时，她和洛朗赶去产房，手里拎着

    各种礼物和好几盒巧克力，在楼道里奔跑，生怕不能最先看到孩子。现

    在，该他们了。玛丽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恐惧让她失去了理智，手足无

    措。超声波是否能显示出她被强暴过？胎儿是不是完全不像洛朗，长

    相、身材、走路姿势，还有微笑的样子，都不像洛朗？保罗是不是通过

    听诊就能够发现她被侵犯过的痕迹？她猜测像他那样有声望的妇科医

    生，接诊过很多被强暴的受害者，有时甚至在案件发生之后的很多天，他也不会看不出来在就诊者身上发生过什么。女人的身体会说话，能够

    为它经受过的暴力作证。她对自己的轻率感到后悔，保罗一定会在第一

    时间发现所有的一切，他会抬起头，让所有人离开诊室，然后命令她解

    释。

    “过去吧，亲爱的，躺在椅子上!让我来检查一下爸爸的工作做得

    怎么样!如果是个男孩，我希望他毫不犹豫地继承爸爸的身体基

    因!”所有人都笑了，氛围很轻松。玛丽仿佛漂浮在他们中间，置身于

    人群之中，却又孤立无援，所有人都围绕在她身边，却又弃之不顾。无

    论如何，或许这是最合适的时刻，他们会了解到真相。玛丽在屏风后面

    脱掉裤子，她害羞地走出来，一边迈着犹豫的步子走向保罗，一边把毛

    衣的下摆往大腿上拽了拽。妻子的害羞让洛朗觉得感动。玛丽坐在检查

    台上。她的双腿在支架上颤抖。“我来做个检查。别担心，一点也不

    痛。”她觉得自己像动物。一头怀孕的母牛，在三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

    的注视下，暴露阴道，接受检查。保罗把窥阴镜伸进了她的体内，冰冷

    的器械在游走，压迫，然后离开她的性器，慢慢地被拿出来。有那么一

    刻，她的呼吸停止了。保罗看起来很困惑，面部僵硬，没有表情。她感

    觉到自己马上要被揭穿了，同时，她又觉得安慰，真相即将大白于天

    下，这场假面舞会终于即将落幕。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超声检查开始了。保罗拿着一根边缘光滑，布满黏稠的液体的塑料

    长管，慢慢将它伸进她的体内，他不时地看看正对着自己的大屏幕，然

    后，敲击着键盘，专注而严肃。突然，一个灿烂的笑容使他的面部肌肉

    放松下来。“看，在那儿。现在胎儿还太小，但是几个星期之后，你就

    能看到了。”玛丽并不想看。保罗以为她没有注意到挂在右侧墙面上供

    病人观看的屏幕，就用手指示意她，几乎要帮她扭过头来。“在那儿，你看，快看，在那儿。”她看到一片很大的白色光晕，保罗指给她看的

    在光晕里面，就像一个黑色的血块。洛朗走到妻子的身边，流出了眼

    泪。保罗安慰着他，用男人的方式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几下。玛丽从屏幕

    上移开了目光。胎儿还没有表现出任何人类的特征：没有头，没有脚，也没有性器。但是，很快就会出现，会变得具体。像这样的产检，每个

    月都会有几次。

    玛丽费力地从检查台上下来，走过去穿衣服。在屏风后面，她听见

    索菲娅开心地大声喊：“今晚轮到我开香槟了!第一次超声检查!”又一

    场因为强奸而存在的庆典。玛丽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因为外甥或索菲娅儿

    子的出生而如此兴奋，仿佛所有人都知道她被强奸了，他们希望她为自

    己的谎言付出代价，于是他们在得知她怀孕之后，拼命表现得欣喜若

    狂，仅仅是为了报复。

    “不过，有一些霉菌需要处理一下。其他的，一切正常。以后每过

    一两个月来检查一次。”霉菌，就出于这个可笑的原因，保罗刚刚眉头

    紧锁。他打印了超声波的图片以作纪念。洛朗想把它塑封起来。真正的

    证据已经完全消失了，再没有下文。只留下一个残忍的孩子来补偿玛

    丽。

    “为生活干杯!为孩子!为我十五年来喜欢、挚爱的女人干杯!”所

    有人都举起了香槟酒杯。玛丽微笑着，手里拿着一杯可口可乐。她暗自

    猜测，如果索菲娅知道了真相，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爱她。洛朗亲吻了

    他的妻子，穹顶餐厅的客人们都远远地祝福这位年轻的准妈妈。下周

    起，他们要装修公寓，为宝宝准备一间婴儿房。洛朗和玛丽的书房将被

    改造，让位给将要出生的小生命。玛丽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空间，还有她

    的时间，她的身体，使他们的准备更加充分。有点像为老板的生日准备

    惊喜派对那样。穹顶餐厅的装修很奢华。巴黎最让玛丽喜欢的，就包括

    这些老式餐厅，洋溢着世纪之初“美好时代”的氛围，侍者们动作敏捷、举止优雅，穿梭在餐桌之间，他们带着巴黎口音，神情高傲，盘子里盛

    放的法国菜简单却美味，盘子上还刻着餐厅的名字。在被强暴之前，她

    时不时会光顾这些地方，现在，这些她喜欢的地方都让她有种想死的冲

    动。他们的讨论，她听不进去，恍惚间知道他们在讨论婴儿房的墙纸。

    “鸭脊肉配牛肝菌和土豆泥是这位女士的。”洛朗问她，能不能尝一

    下。她讨厌人们要求品尝其他人的菜，讨厌他们相互品尝对方的菜，想

    要尝出有什么不同，最后总是认为别人的菜比自己的好吃。

    “我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像从邮局寄出了一封信，我的丈夫站

    在外面比我还痛苦。”邻桌的一位阔太太也加入了他们的对话。每个人

    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根据自己的经验做出评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的沉默。幕布被拉开了，每个人都在这出荒诞剧里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洛朗喝醉了，他把手放在妻子的肚子上，兴高采烈，叫嚷着自己很快就

    要当爸爸了。被这样的幸福所感染，每个人的内心都柔软起来。

    吃过晚饭，保罗去结账，索菲娅搀扶玛丽站起身来，她过分细心，就像在照顾一个被截肢的残疾人。蒙帕纳斯大街的车流永远不会停歇，司机们疯狂地开着车穿过灯火通明的街道。他们走出餐厅，在路边等待

    出租车。一辆卡车在几秒钟之内即将开到他们身边，车速快极了，足以

    撞死玛丽，一下子让她粉身碎骨。她只要迈出两三步，冲到大街上，她

    的苦难就会在这里终结。她准备立刻行动，但她的一只脚刚刚跨上人行

    道，就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使她躲过了卡车。“亲爱的，你在干什

    么？停靠站就在旁边呀。你累了，我们马上就回家。”玛丽怅然若失，倍感孤独。就在这时，一位老妇人正要穿过人行道走进一家餐厅，她们

    四目相对，她觉得对方理解了她的目光。她们有着同样的眼神。她非常

    确信，她也曾经遭受强暴。这是一种默契，一种召唤，相同的苦难使她

    们认出了彼此。玛丽摆脱了洛朗去找她，借口说这是和自己关系很好的

    一位客户。洛朗很吃惊，站在出租车旁边同保罗、索菲娅又聊了一会

    儿，同时用余光关注着妻子。玛丽跑过去，追上了老妇人，抓住她的

    手，用绝望的眼神捕捉对方的目光。“您一定知道的。我看见了，您知

    道我的想法，知道我发生了什么。”老妇人看了她一会儿，变了脸色，觉得莫名其妙，她问玛丽，她们是否见过，她是不是有什么困难需要人

    帮忙。玛丽立刻松开了她的手。她搞错了，认错了人。仅仅是一场误

    会、一种错觉。她为自己的疯狂而感到沮丧，立刻向老妇人道歉：光线

    太强影响了她的视力。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她开始往回走，回到了洛朗身边。“你还好吗？我都不知道，你会

    在工作以外的时间和客户聊天。”他们上了出租车。她当时那么肯定，现在感到无比失望。她的一生中，可能再也没有这样的邂逅了。洛朗看

    着妻子，车里弥漫着他呼出的酒气，全都是白兰地的味道。玛丽透过车

    窗看向来来往往的行人。有谁能够了解她的噩梦呢？谁才能帮助她，引

    领她摆脱绝境呢？终于，她得到了答案。一切都清楚了。只有她自己。

    从始至终只有她自己。她孤立无援，但她不能懈怠，必须打败肚子里的

    孩子。既然要开始行动，那么，她只需心无旁骛，按照直觉去行事。很

    久以来，她终于感受到了愤怒，无法抑制的愤怒。她的丈夫睡着了，脸

    贴在车窗上。出租车司机沉默不语。车里响起一首东方歌曲，一个声音

    温柔地在她耳边吟唱着：“我已别无选择。我已别无选择。我已别无选

    择……”玛丽的母亲总是站在家门前的台阶上迎接他们，双手握在一起，目

    光温和、慈爱，脸上带着微笑，为全家人要一起度过一整天而感到幸

    福。罗珊娜和她的丈夫已经迫不及待地赶到了。怀孕的第五个月，玛丽

    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洛朗自己先下车，然后帮助玛丽走下车。她穿着

    妹妹送给她的孕妇裙。好多天前，她从前的衣服就不能再穿了。“我们

    的大美人到了!你看起来好极了。”这当然不是真的。玛丽胖了好多。

    她整日在办公室里暴饮暴食，狂吃薯片和糖果。晚上回家以后，她要做

    好几个大份的能多益巧克力三明治，搭配酸黄瓜土豆沙拉，或者橄榄蛋

    糕，她一个人就能吃完全部，然后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任凭脂肪疯

    长。洛朗并不担心她的食欲过盛，他觉得孕期的女人吃得比平时多是件

    很自然的事。保罗的回答也使他确定了这一点。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

    五，洛朗都会陪玛丽去做产检，没有一次是她自己去的。因为缺少私

    密，她无法单独和保罗说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绝望的迹象。她再也没

    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房子很大，一共有四层。罗珊娜和她的丈夫朱利安走进了客厅，朱

    利安拿出奶瓶，给婴儿喂奶。接着，他拥抱了玛丽，热情地祝贺她即将

    成为妈妈。朱利安是个称职的一家之主，作为丈夫，他温柔体贴、聪明

    细心、容易相处，而且很有修养，他在一个建筑事务所工作，担任重要

    的领导职务。他是那种没有什么明显缺点的人，从不会打破均衡。是那

    种建设者，喜欢团结协作的人，日复一日在做基础建设，为生活做好坚

    实的准备。玛丽从前也是这样的人，现在，她只想挥一挥手，将一切摧

    毁。

    午饭时间，大家在餐桌前就座。她的妈妈做了奶油圣雅克扇贝，这

    是洛朗的最爱。她一边把热气腾腾的大盘子端上桌子，一边说：“我们

    昨天在电视上看见洛朗了!你丈夫现在是明星了。说不定你们的孩子也

    会成为律师!”昨天晚上，关于朗卡德案件的报道已经在一个公共频道

    播出了，洛朗接受了调查记者的采访。他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能够引起

    玛丽家人的注意，他还是感到很开心。“你呢，亲爱的？工作还受得了

    吗？洛朗跟我们说，你上周生病了。现在好了吗？”

    上星期召开了季度末的总结会议，会议再一次由大区经理组织，就

    是对玛丽施暴的那个人。前一天晚上，她的同事跟她说起这次会议的时

    候，玛丽犹豫了。很久以来，很多个夜晚，她整夜都在想象各种可能发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生的场景。是该直面那个强暴她的人，还是该逃开？她选择了后者。首

    先是出于害怕。其次，还有羞耻，不过，这种感觉比不上再次被强暴的

    焦虑。会议室里有三百多人，玛丽的恐惧背离了理性，她觉得在所有人

    的注视之下，她会再一次被那个男人强奸。她还没有正式向公司领导层

    申请产假，经理很可能对她怀孕的事一无所知，当他知道这件事，他会

    做何反应呢？她不能让他知道，还要再等等。

    此刻，一家人在冬天的花园里品尝甜品。惨白的太阳光强烈地射向

    回廊。玛丽大口吞下妈妈做的巧克力慕斯蛋糕。她不能喝香槟，只喝了

    一小杯温和的苹果酒。她莫名其妙地遵守着保罗的命令：戒掉酒精，每

    天早上锻炼身体，有规律地睡眠，大量饮水，做身体按摩。这是真正的

    治疗，没有名字的疗法。她不会要这个孩子。所有这些恶心，持续不断

    的疲惫、腹泻、胃部反酸，还有疏松结缔组织炎，正在伤害她的身体

    ——曾经平滑、紧致的身体。潮水般的臭汗浸透了她的床单，油腻的皮

    肤长满了色斑，头发失去了光泽，呼吸像狗一样。她就像那些怀孕后打

    算流产的妇女一样，忍受着无益的痛苦。她们的身材已经改变，但是她

    们的头脑没有任何变化。她们并没有因为孩子在自己的身体里成长而感

    受到任何幸福，并且她们知道自己永远也感受不到这种幸福。今天早

    上，玛丽忘了量血压。上个星期，她的血压有点低，仅仅出于谨慎，保

    罗让她每月量两次血压。玛丽不得不去二楼拿血压计。“亲爱的，我去

    拿，你过来坐着!”玛丽发火了，她又不是孩子，她受够了自己被当作

    一个弱者，需要别人来照顾。洛朗不再坚持，只是让她上楼梯的时候调

    整好呼吸。

    出于怀旧，女儿们离家之后，玛丽的妈妈舍不得碰她们的房间，所

    有的东西都保持在原来的位置，这里就像一个博物馆，收藏着所有的记

    忆。一张海报，上面印着几匹马，好几个地方已经微微泛黄，依然贴在

    床头；玛丽和爸爸妈妈、妹妹全家出游的照片，还有她孩子气的涂鸦，都被妈妈精心地装裱起来；一盏小夜灯，是她在夏令营亲手做的；一张

    旧的橡木写字台，是爸爸在圣旺的跳蚤市场淘来的，她曾经就在那张桌

    子上为所有考试做准备。她从衣柜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这成了最后一

    根稻草，即将将她压垮。几天前，她把自己家里所有的玻璃和镜子都卸

    掉了，以便不再忍受自己的样子。她悲伤地看着她的身体，一个女人的

    身体。乳房重重地垂下来，让她感到厌恶，肚子浑圆，大腿肥胖，双手

    干燥皲裂。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是个小女孩，而是变成了女人？她清

    楚地记得最初几次月经来潮，记得妈妈告诉她鲜血是从下体流出来的，那一刻，她惶恐至极。十二岁的一天，上数学课的时候她第一次经历这

    一切。第一次体验到小腹的疼痛，第一次感觉到内裤的潮湿，第一次看

    见一道鲜血慢慢从两腿之间流进马桶。她记得自己把一张卫生纸拿到面

    前，仔细观察上面血红色的印记和泛着黑色的小血块，她记得自己把手

    指放在私处，触摸到温热黏稠的血液，第一次感受到卫生间里弥漫的强

    烈的血腥味，带着金属铁的味道。她等了好几天才告诉妈妈，其间，她

    自己在卫生间的盥洗盆里清洗了裤子上的血迹。她感到羞耻。在女人的

    一生中，直到生命的终结，这种羞耻感如影随形。同一种羞耻。身材不

    够完美，皮肤不够白皙，不能被大家认可。女人的身体注定要经受痛

    苦，在痛苦中呻吟、瑟瑟发抖，它会流血，会变化，不断地变化，变得

    肥胖或者苗条，它会被入侵，肚子被搞大，被开肠破肚，被掏空，再被

    合上。面对着苦难，它一次次充满勇气，又一次次一败涂地，为了使自

    己平静下来，不得不大量吞食对乙酰氨基酚和布洛芬。玛丽知道，她此

    刻怀念的宁静美好的童年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那个天真无邪的声音

    安静下来了。她在自己的包里找到了保罗给她的血压计。突然，一阵眩

    晕悄悄袭来，让她无法站立。她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决定回到客厅，家人们的身边。楼梯的台阶太高了，她感到难以逾越。她慢慢把脚踩在

    铺着地毯的木制台阶上。双手紧握着扶手，然后，一点点往下滑。她知

    道自己不会挣扎，也不会求救。她的头很重，眩晕越来越强烈，直到她

    终于摆脱了理智的控制。她的身体沿着长长的螺旋形楼梯开始下坠，她

    希望落到底部的时候，自己会粉身碎骨。玛丽保持着清醒。她觉得自己

    可以坐起来，或者过上一会儿再向丈夫求救。全家人一拥而上。玛丽的

    身体横在那里，她感到自己已经支离破碎。鲜血从额头上流下来，一条

    腿脱臼了。“叫救护车!快!快!”他们想救她。但她不想。几个月来，玛丽只想安静。现在，终于达到目的了，她已经分辨不出任何声音了，但是还保持着微弱的意识，知道那一刻发生的事情。她的丈夫想把她抱

    起来，放在客厅的沙发上。罗珊娜在上面大喊，不了解情况，不能随便

    移动，如果有内出血的话，情况会非常危急。他们争吵着。洛朗咆哮

    着，他害怕失去妻子，失去孩子。必须要保住胎儿。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玛丽再也不想睁开眼睛。然而，妈妈的面孔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她

    面前。妈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让她不要着急，不要急于活

    动：“别担心，亲爱的。一切都好，你只是有一条腿骨折，头上有一个

    伤口。孩子很好，他棒极了。一切都过去了。”他还活着。胎儿牢牢地

    依附在妈妈身上，甚至比妈妈更有生命力，他还在继续骄傲地生长，使

    她腹部的纤维变黑，毫不在意他的妈妈身处医院，即将死于悲伤和痛

    苦。

    洛朗走进病房，嘴里嘟哝着什么，冲向玛丽，亲吻她，身上还散发

    着酒精的味道。“我害怕极了!当我看见你躺在地上，我感觉自己就要

    死去了……孩子很好，是个强壮的小伙子，他挺住了!”

    玛丽很想起身，然而，一阵剧烈的疼痛传到她的腿上。蓝色的石膏

    使她右腿腿肚的一部分变得僵硬，她的身体无法移动，紧贴在这张坚硬

    的床上。她完全感觉不到身体下面的床垫和身上盖着的被子。除了还在

    呼吸，她已然是一具尸体。

    保罗来了，笑得很灿烂，向她宣布了孩子安然无恙的好消息，同时

    把昨晚超声检查的结果，还有腿部的X光片和血液检查的结果拿给她

    看。玛丽暗想，像她这样的情况，是不是并不存在医学上的优先决定

    权。她身在法国，一个文明、有保障的国家，维护着妇女的各项权利和

    人身安全。然而，在她被强暴并怀孕之后，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

    保留这个孩子。对于每一个怀孕的女人来说，在第一次妇科检查的时

    候，至少应该有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和谐的夫妻关系并不代表由衷的

    幸福感，也无法证明女人对于怀孕的真实意愿。并且，女人可能会受到

    某种影响。身为妻子，被殴打、被强暴，偶尔一次，或者很多次被侵

    犯，精神上或肉体上受到伤害。人们并不知道女人的精神世界究竟发生

    过什么。甚至在玛丽从楼梯上摔下来之后，她最先知道的，仍然是尚未

    出世的孩子的消息，而不是她自己的消息。她沦为了一个器官，孩子是

    首要的，神圣的。“你还要在医院待两天，以确保一切都好。在目前的

    情况下，胎盘还存在脱落的可能，必须要注意。过几分钟，给你腿部做

    手术的医生会过来查房。现在嘛，休息，休息，还是休息。”

    她不能去银行上班了，被监禁在床上，终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肚子

    一点点变大，真真切切感受孩子的每一个动作，感受他在自己的身体里远离了一切危险，焕发出勃勃生机。再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得到哪怕片

    刻的放松，假装这场悲剧并不存在。保罗希望她休息，她需要恢复体

    力。妈妈和洛朗亲吻了她。罗珊娜和爸爸不想她耗费精力，一直等在外

    面。现在，所有人都走出了房间，她一直期待的安宁终于降临了。病床

    边上的落地窗半开着，一阵新鲜空气扑面而来。窗户只能打开四分之

    一。她听见阴沉的天空下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孩子的喊叫声，还有楼

    道里护士爆发出的阵阵笑声。电话响了。她转过身去拿包。她还在输

    液，每动一下，都能感觉到针头的存在，这使她隐隐作痛。一条短消

    息：“我知道你没有勇气。就像我们一起在车上度过的那个美好的夜

    晚。继续这样，乖乖保持沉默，这样最好不过。”他了解她的情况。因

    为她，因为她保守秘密的决心而得意扬扬。玛丽扔掉了电话，难以名状

    的愤怒唤醒了她，压迫着她的腹部。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这条消息是他

    对她的藐视，他用了“勇气”这个词，仿佛他的行为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玛丽在她的包里翻找着，被强暴之后，她买了一把小折刀来防身。

    她终于能用到它了。她曾经花了好几个小时对着镜子练习，试着用最快

    的速度从大衣兜里掏出来，将它伸向袭击者。此刻，她紧紧握住刀，把

    它伸进了被子里。接着，她脱掉内裤，把刀片对准两腿之间。她要杀死

    这个胎儿，她将用尽力气划破肚子里的胎盘，刺穿它，用她手里的利刃

    作为武器，使它血肉模糊。她将以此宣战。上一次超声检查的时候，玛

    丽和丈夫已经能够清清楚楚地分辨出胎儿畸形的头部，无力的双腿，紧

    实的腹部，整个身体漂浮在羊水中。她希望自己的羊水辛辣、刺鼻，足

    以使他窒息，将他淹死。现在她将要杀死的是一个真正的胎儿，不再是

    最初那个小小的黑点。她感觉到冰冷的刀片正在穿过她的阴道壁，她闭

    上眼睛，咬紧牙关，准备一鼓作气，用力捅进自己的小腹，然后狠狠扭

    动刀片，刺破他的五脏六腑，确定无疑地将他了结。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您好!我是哈考特医生。今天早上，是

    我给您做的手术，我来了解一下情况。我的同事告诉我胎儿很健康，真

    是太好了。”她悄悄收回了小刀。她没能成功，人们没能让她这么做。

    世界不在她这边，命运总是与她的愿望相反。所有人都希望孩子能生下

    来，那么，他会出生的。玛丽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她已然筋疲力尽，放

    弃了谋杀。太晚了，时机已经过去了。她会坚持下去，在她丈夫的帮助

    下，在家人和朋友的支持下，他们合力提供了最优越的条件，以便将一

    个因强奸孕育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回忆再次涌现，此刻，她回到了那

    天晚上，又看见了那个男人。他的身体正经历着高潮的快感，发出长长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的喘息声，没完没了，仿佛再也不会停下来。玛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

    突然想起那一幕，过后，她为什么不做些什么，以避免最可怕的后果，她为什么不去夜间营业的药房买紧急避孕药，为什么没有采取事后措施

    预防可能被传染的性疾病，诸如艾滋病，她甚至没有测试一下排卵期以

    确定自己今后的命运。相反，她只是回到家里，洗澡、睡觉。这是她的

    错。她宁愿假装一切正常也不想面对真相。她感到羞耻，充满了罪恶

    感，觉得自己愚蠢透顶，竟然没有做那些应该做的事。在这家医院，她

    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仅仅这一次，似乎世界站在了她这边。医生不再说

    那些客套话，问道：“您有什么问题吗？”没有。周一晚上，玛丽感觉到有白色的液体从她的两腿之间流下来，她再

    次想起了被强暴的那一幕，鲜血混合着粪便，呕吐物混合着鲜血。疼痛

    从腰部开始，到腹部，到四肢。玛丽感到自己即将死去，双手攥紧被汗

    水浸湿的床单，肉体的疼痛再也无法控制。久违的恐惧感再次出现了，比起从前，并没有丝毫缓和。她几乎无法分辨任何声音。一名护士握着

    她的手，鼓励她再一次用力屏息。每一次宫缩都在撕扯着她的身体。或

    许在孩子出生之前，她就会死在这张产床上。压力之下，她的骨盆最终

    会碎裂。十三个小时了。孩子不想脱离她的身体。她突然后悔自己强迫

    这个孩子来到世上，他其实并没有这么要求。如果今后她向他解释，告

    诉他自己是因为一次强暴而怀孕，而她又没有勇气告诉丈夫真相，或

    许，他会减少几分对她的怨恨。他的头部即将穿过她的会阴。玛丽感觉

    自己就像一头卑微的牲畜。保罗一边按压她的小腹，一边大喊，接着，将一只手部分地伸进她的子宫，试图扩大开口，让婴儿的头部顺利通

    过。会阴太窄了。“大概需要实施会阴切开术……不，不，不用了，这

    样很好，就这么做。”他们以她的名义讨论着这一切，代替她做出决

    定，她除了用力屏息之外没有什么可以做的。玛丽睁大眼睛，她听得

    见，也感觉得到，麻醉不起什么作用，痛苦并没有减轻。她想，过一会

    儿，她就要做决定，是否要杀死这个婴儿。等到所有的护士和保罗都走

    出产房的时候，她可能会付诸行动。她现在不爱他，永远也不会爱他，对他来说，最好不必无意义地活着，而是回到他原来的地方。她之前就

    尝试过让他消失，但是并没有成功，人们阻止她这样做。也有可能，他

    会活下来。当他们四目交错时，会发生一些事情，阻止她下手，使她无

    法扼住他的喉咙。婴儿发出了可怕的啼哭声。刚一脱离巨大的子宫，就

    有人把他抱到了玛丽面前：他的头部变了形，身体浮肿，周身覆盖着羊

    水、鲜血和白色的胎脂。皮肤很干，有点透明，她能在一些部位看到他

    的毛细血管。这是一个恶魔。肚子上还有一段潮湿的脐带，他用自己冰

    凉的小脚丫轻踢着她的胸部。孩子马上就要睁开眼睛了，她立刻将头转

    向另外一侧，害怕他游移不定的眼神会使她生出怜悯。他的眼睛上粘着

    好多分泌物，开始慢慢渗出。这时，一股绿色的液体从他的屁股里流了

    出来，流在了他裸露的双腿上。一阵酸臭——油脂、汗液和尿液混合在

    一起的臭味，弥漫在整个房间。他的阴茎泛着紫色，肿胀着，几乎要燃

    烧起来，就好像这个婴儿刚刚被强暴，或者毒打过。玛丽努力克制着她

    的厌恶。护士愚蠢地朝她微笑，像是要说服她，使她相信此刻正在发生

    的是最纯洁、神圣的幸福，她应该感到高兴，从自己的大肚子里除掉了

    胎儿。“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你的儿子，亲爱的玛丽。”人们不必把一个儿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子介绍给他的妈妈，她已经比所有人更了解他。此刻，她再没有任何选

    择了，必须要直视她的儿子。他褶皱的小眼睛刚刚睁开，向各个方向扭

    动身体，开始哭闹。玛丽突然觉得很累。她的气息已经耗尽了。慢慢闭

    上了眼睛。有人从她的怀里抱走了孩子，她向后倒了下去，放弃了戒

    备，不再抵抗。她的身体仿佛从两腿之间被掏空了。她听见远处有人在

    喊：“她的血压在下降。50mmHg。产妇已经昏迷。立刻呼叫急救

    组。”玛丽并不害怕，她知道又一次，所有人都会赶来照顾她，代替她

    做出决定。“我们真的很害怕，要知道……你一直冒冒失失的!但是你太棒

    了，看看我们的儿子多漂亮。我们的小托马斯。”托马斯，这是他祖父

    的名字。洛朗坐在玛丽对面，怀里抱着小婴儿。他洗过了澡，干干净净

    的，很漂亮。洛朗轻轻地把他放在妻子的怀里。她一边看着他，一边琢

    磨，想要找出他和那个施暴者之间的相像之处。她仔细地观察他的手和

    鼻子的长度，还有眼睛的颜色、皮肤和嘴型。都太小了。现在还太早，但是，她已然确定，这不是洛朗的孩子。让娜也来了，坐在儿子的身

    边，否定了玛丽内心的想法，她说小托马斯和洛朗刚出生时一模一样，就像大海里的两滴水。

    一名护士走进了病房。“哺乳时间到了。”玛丽不想给她的儿子喂

    奶，但洛朗坚决不同意奶粉喂养，在多次激烈的争吵之后，他们做出了

    决定，玛丽最终还是妥协了。孩子小小的嘴巴靠近了玛丽温暖的乳房，她害怕极了，攥紧了双手，感觉到不合常理，有悖常情。这个婴儿是她

    被强暴的结果，而她被说服，在丈夫和婆婆温柔的目光之下，任凭他吮

    吸自己的乳房，用舌头舔它，使它变形，用血红的牙龈咬紧它。她感到

    深深的屈辱。她请求所有人离开房间，让她和孩子单独待一会儿。他们

    没有提出任何问题，都顺从地离开了。孩子还在吃奶，玛丽的眼泪缓缓

    流下来，滴在了婴儿的脑袋上。孩子的无辜使她的内心变得柔软，她感

    到他们彼此靠近，突然心怀感激。在她人生的艰难时刻，腹中怀着这个

    孩子，他们仿佛一起分担了同样的苦难，是同一出悲剧的两个受害者。

    玛丽很想爱他。她抚摸着他的小脑袋上的金色绒毛，握住了他的几根小

    手指，而他，出于本能，紧紧抓着她的手，认出了他的妈妈。玛丽无法

    忍受自己眼睁睁看着托马斯长大。这个现在让她感到忧虑的小婴儿，将

    来会长成一个让她害怕的男人。真正的男人，拥有男性生殖器，男性的

    身体，他的双手比她的双手更有力，他的味道，他的声音，他会经历身

    为男人的命运，会成为一个野蛮人。如果玛丽生下一个女儿，事情一定

    会完全不同。她会少几分仇恨和痛苦。相反，玛丽想要保护她，全面地

    保护她，让她待在自己身边，使她避免遭受同样的折磨。这将成为一场

    隐秘的战争。玛丽的目光停留在正对着病床的一张海报上：“开始您的

    母亲生涯，优雅而从容!”人们为妈妈们提供了身体和心理课程，关于

    个人发展，讨论新手父母的角色，学习恢复会阴的功能，以便在分娩之

    后尽快恢复性生活。

    敲门声打断了玛丽。“很抱歉，但是到时间给孩子换尿裤了。如果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可以的话，我想给您示范一下。”玛丽把孩子从她的胸口移开，他在她

    的身上吐出一小口奶，她又闻到了那种泛酸的味道。护士小心翼翼地抱

    紧婴儿，将他裹在一个厚厚的被子里，放在了病床旁边的一个操作台

    上。玛丽不想看到婴儿光着身子，第一次看到他的性器那一幕曾让她心

    生恐惧。

    洛朗进来了，还有她的爸爸妈妈、罗珊娜和她的丈夫。“天哪，他

    太漂亮了……我的外甥，小托马斯。”妹妹先看了孩子，然后是玛丽。

    很快，所有的家人都会来，在之后的几天里，这里将充斥着狂欢，没完

    没了地迎来送往，朋友、亲戚、同事。每个人都会对孩子大大地来一番

    称赞，然后是妈妈，人们会夸赞她干得漂亮。这一点让人无法理解，一

    切如此不公平。没有一个女人应该遭受这样的待遇。人们聚集在孩子周

    围，玛丽躺在床上，被排除在外，仅仅是一名普通的看客。保罗来了，还有索菲娅。现在所有人都到了。故事一刻不停地继续着，情节时而紧

    张，为最可怕的结局做着铺垫。此刻，香槟酒的瓶塞跳了起来。洛朗真

    的全都想到了。日复一日，托马斯已经两个月了。爸爸把他的礼物挂在了婴儿车

    上，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按照一定的间隔播放音乐，婴儿注视着

    它，目光空洞。突然之间刮起了大风，天气阴沉起来。散步的人们沿着

    辽阔的诺曼底海滩奔跑起来，准备躲避即将到来的大雨。玛丽为宝宝整

    理了衬衫，之后，透过餐厅的落地窗，注视着波浪涌向大海。洛朗一边

    陪孩子玩，一边逗他说：“我看海滩得明天去了。哦，宝宝的第一次出

    行!我的宝贝儿子已经两个月了!”他在他的脖子上亲了一下，将他托

    起来，紧紧搂住，把脸埋进了手推车。玛丽对这种亲昵无动于衷，她觉

    得所有这些爱意的表达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从一开始，就出了错，这个

    巨大的谎言之所以能够继续下去，仅仅是因为家庭生活的平淡无聊。洛

    朗的姨妈娜塔莉终年住在多维尔，最近和她的丈夫去马提尼克度假三

    周。她提议他们过来玩几天，可以住在她家里，一幢位于城镇高处的豪

    华别墅。玛丽本想留在巴黎，但是洛朗说服她一起出发，享受诺曼底的

    新鲜空气。洛朗最近刚刚被任命，负责律师事务所的共同管理工作，繁

    杂事务使他感到筋疲力尽。

    他们计划午饭后前往翁弗勒尔。托马斯该换尿裤的时候，玛丽溜走

    了。洛朗带着孩子去卫生间。几分钟之后，他对玛丽说：“里面没有操

    作台，我们不如去车上换。来，你抱着他，我去结账，然后过去找

    你。”玛丽抱孩子的姿势仍然很笨拙，好像随时可能将他摔在地上。托

    马斯突然大叫了一声，洛朗很担心，他转过头，远远注视着妻子，然后

    转向服务生结账。

    玛丽朝汽车走去。每一次不得不给孩子换尿裤的时候，她都感到害

    怕。她不想看，也不想碰他的生殖器。她从边缘解下纸尿裤，将它卷起

    来，迅速扔进一个塑料袋。她并没有用湿巾给她的儿子擦屁股，她更愿

    意看向别处。婴儿，正盯着她看。玛丽拎着他的脚丫抬起他胖乎乎的两

    条腿，将干净的尿裤固定好。洛朗过来了，他确定了一下是否一切正

    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总喜欢了解一下妻子做了什么，他并不

    怀疑她，觉得她是个好妈妈，但是从一开始，他就觉得有必要支持她，在她与孩子的每一次接触中帮助她。

    玛丽喜欢翁弗勒尔。城镇的堤岸沿着小海港建造，将港口包围起

    来，玛丽坐在那里，吃着巧克力华夫饼。阴天的时候，古董店里的光暖

    暖的，微微照亮了拥挤的小巷。即使在夏天，翁弗勒尔也带着初冬的忧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郁。这是一个充满了真实气息的小城镇。洛朗推着婴儿车往高处走，玛

    丽在一排陈列着艺术品的橱窗前慢慢踱步，一个古典风格的泥塑吸引了

    她的目光，雕刻着一个裸体女人，正在被一个男人扇耳光。她停了下

    来，以便近距离地观看。洛朗走到她的身后，把脸靠在她的锁骨

    处。“太有诗意了。而且，有时候就是要这样。”他笑嘻嘻地开着玩笑。

    突然，孩子哭了，像是赶来救助他的妈妈。很快，他们就回到了别墅。

    每一天，时间都被精心地计算过，被分配、过滤、分割，身为母亲，她

    没有别的选择，必须服从孩子的需求。就这样，又一个白天过去了。

    一束强烈的太阳光穿透了卧室的窗帘。玛丽睡得不好，昨晚轮到她

    照顾孩子，夜里宝宝醒来了三次。洛朗躺在她身边，睡得很沉。昨晚，他们一边看电视，一边喝红酒。孩子躺在童车里，当着孩子的面，洛朗

    试图抚摸她的私处，她的乳房，但是他知道什么也不会发生。玛丽一点

    也不想和丈夫做爱，分娩以后，她的欲望完全蒸发了。洛朗简短地和保

    罗谈起过这个问题，保罗建议他等一等，给妻子一些时间，再恢复正常

    的性生活。他为此而努力着。玛丽有时能听见丈夫躺在床上，在她身边

    自慰。她听见他的呻吟声，无意识地将他勃起的阴茎靠近她的臀部，试

    着慢慢分开她的双腿，早上的时候，她有时会发现留在床单上的精液的

    痕迹。当他欲望特别强烈的时候，她会同意为他口交，或者转过身去，这样，在他进入自己身体的时候，她就不必忍受他的目光。

    洛朗起床之后，在厨房里找到了她。孩子还在原来的地方。玛丽为

    早餐准备了鸡蛋。“今天天气棒极了。下午晚些时候，我们去海滩？”玛

    丽同意了，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热情。她并不想去，她什么都不想做。

    有时候，她暗自想，她的丈夫还要过多久才能意识到她出了问题。可能

    永远也不会。他为自己戴上了一层面纱，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妻子，一

    点也没有意识到她的绝望。她掩饰起自己的忧伤、愤怒，同时因为不得

    不掩饰自己而痛苦。几星期之后，她就要回到银行重新开始工作，她无

    法忍受一整天独自和孩子待在一起。事实上，大部分时间，她把他放在

    摇篮里，独自留在客厅的地毯上，或者房间里，只是在喂奶和换尿裤的

    时候看他一眼。她仅给予他最低限度的照顾。晚上的时候，爸爸会把孩

    子缺失的爱补偿给他。仅此而已。

    洛朗给托马斯穿好衣服以防日晒，又在他的脸上和胳膊上涂抹了防

    晒霜。玛丽在婴儿车上支起一把很大的阳伞。他们做好准备往海滩走。洛朗热情高涨，感染了玛丽。全家一起出行的想法，第一次让她感到些

    许兴奋。然而，很快，一个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提醒她，这只是表面现

    象，只是一个类似于她愿意相信的某个广告画面的假象。玛丽放弃了比

    基尼，她宁愿给自己买一件连体泳衣。怀孕期间，她长胖了二十五公

    斤。现在仅仅减掉了八公斤。她厌恶自己的身体。身材完全走了样。大

    腿和臀部上脂肪过多，皮肤松弛，乳房下垂，腹部和胯骨上还留着一道

    道长长的泛白的妊娠纹，分娩过后，子宫没有完全收缩，肌肤干燥，因

    为缺乏睡眠而倍受摧残。过去，她很苗条，对自己曼妙的身材、光滑的

    皮肤充满自信，只需要轻轻解开围在腰间的轻纱，然后跳进水里，现

    在，她却不得不躲在一条浴巾后面，脱掉她的长裤和T恤衫。洛朗站在

    她面前，旁若无人地脱掉外衣。他古铜色的身体，肌肉发达，从未遭受

    过任何磨难，与十五年前并无二致，甚至还要更美好。“我马上去游

    泳，很快回来。”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坐着一群年轻姑娘，看着洛朗冲向

    大海，向玛丽投去同情的目光。这头肥硕的母牛怎么会搭上这么迷人的

    先生？玛丽从背包里翻出一些糖果，在她们的冷嘲热讽下，将彩色的巧

    克力豆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托马斯开始小声哼哼，他的妈妈讨厌听到

    这种危机来临的信号。婴儿的口水流到了他的衬衫上，脚丫拍打着小推

    车的边缘。她不得不把他抱在怀里，突然之间，投向她的目光发生了变

    化。一位年轻妈妈。终于，一切得到了解释。体型变化了，这是自然而

    然的。冷言冷语不见了，善意和友好的微笑取而代之：“哦，好可爱

    呀，他多大了？”玛丽一边干巴巴地答话，一边用一只手遮挡住孩子的

    脸，似乎想要将他隔离，不想让他享受到太多的恭维。

    洛朗回来了。玛丽把孩子递给他，独自去游泳。注意力立刻转移到

    另一方。洛朗此刻成了焦点。她一个人，沉默着，走向大海，先让脚尖

    着水，接着是双脚。水温不太高。她迅速用双手淋湿了颈背，又把小股

    的凉水浇在大腿和腹部上，然后，将整个身体浸入水中，慢慢远离，离

    岸边一定的距离，不再听得到孩子们在海边玩耍的喧闹声。海浪静静地

    将她带走，使她不必再忍受岸上的喧嚣。她的身体变得轻盈。她已经记

    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独自游泳了。她伸展开四肢，向后仰头，直到海水

    将她的耳朵完全淹没。痛苦暂时被抛开了。她很想随波逐流，漂往一个

    陌生的空间，醒来以后置身于另一种人生，与她的人生所不同的另一种

    人生。哨声响起。她游得太远了。救生员使劲示意她往回游。玛丽把头

    伸出水面，以蛙泳的姿势回到岸边。

    她局促不安地踩在沙滩上，一上岸，几乎被训斥，被责骂。她找了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找他们的遮阳伞，但是没有看到。不过，她很确定，他们就在离淋浴区

    不远的地方。她往前走了走，发现了不久之前盯着她看的那群年轻姑

    娘。她们坐在沙滩上，修长的双腿环绕着洛朗和托马斯。一个金发女

    孩，小麦色的皮肤，大概还不满二十岁，坐在她丈夫身边，在同伴的注

    视下，高声谈笑着。洛朗也正看着她，面带微笑。“你们还好吗？我打

    扰你们了吗？”洛朗朝妻子抬起头，问她游泳游得怎么样。年轻姑娘们

    四散而去。玛丽的浴巾被她们坐在下面，满是沙子。她径直把它拎起

    来，甩了甩。沙子被扬得到处都是。“快停下，你看不见吗，沙子到处

    都是，会迷了他的眼睛!”她还在继续。洛朗使劲抓住她的胳膊。玛丽

    最终停了下来。洛朗把宝宝放回了婴儿车，愤怒、不解地看着妻子。她

    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把头转向一边。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些年轻

    姑娘在远处偷偷跟洛朗告别。婴儿啼哭起来，他饿了。他们必须尽快回

    到别墅。

    明天，假期就要结束了。不久之后，玛丽将回到银行重新开始工

    作，再次面对她的同事和客户。白天，宝宝会待在日托中心，直到晚

    上，他的妈妈去接他。洛朗开着车，车速很快。他突然转过头，朝玛丽

    笑笑：“你已经很久没有为我吃醋了……总之，我还挺喜欢的……”他的

    手离开汽车的变速挡，放在了妻子的大腿上。她很想直接反击，但最终

    还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上，以此避免另一场争吵。他们之间的这

    一次亲密接触是几个月来唯一的一次。托马斯在后座上小声哼哼着，突

    然，爆发出尖锐的喊声。他的爸爸妈妈感到很奇怪，这是他第一次这么

    做。洛朗温柔地从后视镜观察他，玛丽转过身看着他，仔细盯着他看了

    一会儿：“有其父，必有其子。”婴儿吃尽了苦头，此刻在检查台上大声哭闹着，双脚使劲乱蹬，双

    手紧紧攥着身体下面的床垫。玛丽穿着一条漂亮的黑色连衣裙，很显腰

    身，洛朗穿着西装，裁剪分外考究。刚一见到这对父母，看到他们精致

    的衣装，儿科医生着实吃了一惊。“看起来确实还有问题，但是比起上

    次要好多了。治疗进行得很顺利，阴茎的感染症状差不多都没有了。孩

    子运气不错，当时看来极有可能要严重得多。”洛朗特别专心，聚精会

    神地听医生讲话，连他面部最微小的细节也不放过，生怕漏掉医生的哪

    一条指令。玛丽望向窗外，但很快又回到了对话中，她知道这是她的

    错，尽管如此，对于发生在儿子身上的事情，她并没有真正感到与自己

    有关。

    三周以来，律所的工作使洛朗疲惫不堪，每天晚上，他很晚才到

    家。玛丽不得不再次推迟回去上班的时间，在家里照看托马斯，同时等

    待日托中心的名额。他们很久以前就提交了申请，但是九月已经过去

    了，其他的新手父母比他们早好几个星期就已经出现在等候名单上了。

    玛丽不得不终日独自照顾儿子。她并不是每天都给他洗澡，不得已的时

    候才给他换尿裤，变质的奶味从他脖子上一层层的肉褶里散发出来，为

    了掩饰这种味道，她给宝宝涂上婴儿霜。每晚九点左右洛朗到家的时

    候，宝宝安睡在摇篮里，满是薰衣草的香味，爸爸在儿子的额头上轻轻

    一吻，第二天早上七点接着出门上班。

    上周六晚上，玛丽打算和索菲娅外出吃饭。洛朗很开心，终于能够

    留在家里照顾儿子，与儿子单独相处让他感到兴奋。出门之前，玛丽为

    宝宝换好了尿裤，喂过了奶。十点左右，宝宝突然开始大哭，濒临窒

    息，身体变得滚烫。他出了很多汗，浑身湿漉漉的，皮肤不再红润，面

    如土色。接着，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越来越急促。洛朗立刻给妻子打

    电话，告诉她尽快去急诊室会合。玛丽出门之后关掉了手机。她直到午

    夜才赶到。医生的诊断很明确：“先生，显然是因为疏于照顾。您的孩

    子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按时洗澡和换尿裤了。我估计得有一个月了。

    感染已经深入肛门了。我给孩子做了检查，两根肛瘘都需要外科治疗和

    抗生素治疗。他的阴茎也开始感染了，因为之前没有好好清洗，特别是

    在清洗时没有露出龟头。据我判断是包皮龟头炎，也就是说龟头和包皮

    部位有炎症，我们先试着药物治疗。”

    “疏于照顾”这几个字重重地击打着洛朗的心。他如坐针毡，这样的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诊断令他震惊。手机响了。妻子来电话了。她刚到医院。洛朗谢过医

    生，向他保证自己会完全按照医生的要求去做，他会格外小心。他说，他们初为父母，没有育儿经验，还要整日工作，疲于奔命，还没有完全

    学会如何照顾一个婴儿。医生深表理解，叮嘱他要细心呵护宝宝。他开

    了药方，有好几种药，约好了下周复查的时间，以监测治疗的进展。

    楼道里响起了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一个女人，匆匆赶来。“结束了

    吗？很抱歉，我的手机没电了，回家以后……家里没有人，我害怕极

    了。医生怎么说？托马斯怎么样了？”那些表达惊恐的词语，从玛丽的

    嘴里说出来，听起来格外虚情假意。她朝宝宝走过去。洛朗让她离婴儿

    车远一点，他说，托马斯累了，最好尽快回家休息。回家的路上，洛朗

    沉默不语，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玛丽今晚喝了不少酒，尽情地和索菲娅

    谈笑风生。她分外轻松、兴致勃勃，还不想一下子跌落到现实中，重新

    回归家庭生活，那种几个月以来，她一直默默忍受的压抑、令人伤心的

    家庭生活。洛朗不知道该如何开始这个话题，玛丽的沉默让他恼火，最

    终，他还是挑起了战火：“必须尽快获得日托中心的名额。不能再这么

    下去了，玛丽。你，托马斯，还有我，都不能。你知道刚刚发生了什

    么？医生大概认为我们不配为人父母!他说托马斯疏于照顾，我不知道

    你懂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不称职的父母，这个结论简直太可怕了!”玛

    丽觉得洛朗言过其实。几个星期以来，她都感到筋疲力尽，但她还在坚

    持照顾孩子，整日整夜。她为了丈夫的工作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没有任

    何人帮忙，独自一人从早到晚地待在家里照顾孩子。现在，他却指责她

    不配当母亲，仅仅因为她没有好好地为孩子换尿裤，没有及时洗掉孩子

    胖乎乎的脖子上残留的奶液。面对妻子的指责，洛朗不再说话，他理解

    她。他知道面对全新的生活节奏，她已然疲惫不堪，他知道不能像自己

    那样继续工作，对她来说是不公平的。他将妻子拥入怀中，请求她的原

    谅，决定明天开始寻求新的解决方法，实在不行，就找个育儿嫂来帮助

    她。之后的几天，洛朗每天回家的时间都提早了一些。

    她的同事们让她把孩子也带来。他们坚持要在银行外面迎接她。玛

    丽没有任何意愿把她的儿子介绍给大家。几个月以来，工作和生活保持

    着距离，是她仅有的安慰。但是他们一直坚持，她没能拒绝。她的办公

    室，一直干净、整洁，现在却堆放着各种送给新生儿的小礼物，都是她

    最忠实的客户邮寄过来的。“看，洛朗也帮了我们不少。”艾尔维递给玛

    丽一个金色的小相框，里面放着一张照片，是她在产科病房里和丈夫、儿子的合影。那一刻，她记忆犹新。她的心又一次碎了。18点30分，白

    天快要过去了。同事们准备了一场小型酒会欢迎她回来工作。“你知道

    吗，银行有些变化。珍妮娜离职了，格扎维埃代替了帕特里斯……”他

    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各种细节听得她晕头转向。小托马斯被人们轮流抱

    了又抱。

    玛丽感觉到她的内裤有些潮湿，大概是生理期到了。她把孩子托付

    给他们部门的女经理，自己默默走进了卫生间。怀孕耗尽了她的力气，她和洛朗决定暂时不要第二个孩子。玛丽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生孩子了，托马斯出生之后，她立即开始吃避孕药。她感到一切变化得太快。一直

    以来，每一天、每一小时，在她被强暴前的最后一秒，她都向往着和洛

    朗一起生活，他们会生四个孩子，一起搬进巴黎的一套大公寓，甚至，他们可以买一座小一点的独栋别墅。洛朗现在收入颇丰，一切都有可能

    实现。还没到生理期，是她的错觉。“无论如何，刚刚几个月就回来工

    作……她就是不想照顾孩子，没别的理由了。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我

    有两年半没工作，留在家里教育孩子。她和她丈夫，他们肯定会请育儿

    嫂的，绝对的!我敢肯定，说不定他们已经请过好几个了……”玛丽听

    不出来是谁，只知道有两个女同事在洗手池前面聊天，指责她这么早就

    回来工作。她们还说，她年龄大了，面对新的销售机制，她一定会手忙

    脚乱，根本无法达到要求。泪水潮湿了玛丽的双眼，她的喉咙一阵发

    紧。她没有勇气走出去面对她们，一直等到她们离开，她才走出去。

    玛丽回去的时候，托马斯还在经理的膝盖上，小腿一蹬一蹬的。她

    该走了。她希望自己明天精神饱满，利用周末的时间，了解银行的情

    况。艾尔维递给她一个很大的文件夹，是一些资料，有关她从前优质客

    户的近况，艾尔维特意为她分好类，打印出来。“这样，周一的时候，你就不会慌张了。”艾尔维的好意让她感动。他的微笑总是很真诚，他

    喜欢交叉双臂，样子显得有点笨拙，总是穿着大一号的西装，笑起来的

    时候略带腼腆，领带有点花哨，印有迪斯尼的图案。她很确定，如果艾

    尔维是她的丈夫，他一定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

    玛丽刚一回家，就接到了洛朗的电话，洛朗让她不用等了，他要和

    老板一起吃晚饭，谈论一个新的重要案件。宝宝躺在玩具毯上。玛丽无

    视他的存在，开始做饭，她用平底锅加热了昨晚吃剩的面条。托马斯哭

    了，他饿了。在分娩之后，她总是推迟喂奶的时间，对于自己不得不这

    么做一直心存厌恶。几个月之后，洛朗最终注意到了这一点。上一次宝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宝生病之后，她不得不提高警惕。后来，她想出一个办法，自己用吸奶

    器把奶水吸出来，提前放在奶瓶里。此刻，托马斯得等着妈妈吃完面

    条，再从冰箱里拿出奶瓶。玛丽坐在厨房的吧台上，看着婴儿在地上

    爬。他比同龄的小孩要灵活得多。儿科医生觉得他特别机灵。吃完饭，她朝孩子走过去，手里拿着奶瓶。当她把孩子抱在怀里时，她尽量不和

    他对视太久。闻着他的味道，玛丽想要抚摸他，想亲亲他的额头，在他

    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说话。但是她不能那么做。她没办法不去想那个强奸

    犯，没办法把他的形象从自己的头脑中赶出去。她只是勉强支撑着托马

    斯，让他尽快喝完奶去睡觉。之前，她不愿意花费时间给他拍嗝。现

    在，她不想冒险让他窒息，在医生没有告诉她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这

    种危险。

    洛朗从律所回来了。她很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入睡。酒精和新的案件

    会刺激他的欲望，让他再一次想要挑逗她。到时候，她将没有办法假

    装，她会让他用别的方法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他们上一次做爱是在两

    个月以前。她任凭他摆布。丈夫在她的身体里坚持了好久，她一心希望

    他快些结束，然而那天晚上，他兴致高涨，把她当成了一个口袋，不断

    变化着体位。他把手指伸进她的口中，在她耳边说着各种污言秽语。最

    后一刻，他抽出了阴茎，在她的肚子上射了精，仿佛害怕留在她身体

    里。洛朗踮着脚尖走进卧室。他脱掉衣服，在玛丽身边躺下。呼吸里带

    着浓烈的威士忌的味道。他将坚挺的性器贴近妻子的臀部，盆骨慢慢地

    起起伏伏。玛丽嘟哝着，说自己想睡觉了。洛朗把手伸向她的私处。玛

    丽躲开了。最终，洛朗放弃了，走下床，离开了房间。他似乎很生气，然而，玛丽并不在意。

    很长时间过去了，洛朗没有回来睡觉。床头柜上的闹钟指示出凌晨

    2点30分。玛丽起身去找洛朗。客厅里闪着一道微弱的亮光。她悄无声

    息地穿过长长的走廊。洛朗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他的电脑。光线不

    足以使玛丽分辨出屏幕上的图像。她慢慢走到他的身后，听见了他的声

    音。她懂了。洛朗正对着一部色情片，一边自慰，一边呻吟、喘息。画

    面中的年轻女孩，同时在和两个男人亲热。洛朗喘着粗气，双手握着勃

    起的阴茎。他两腿分开，头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上。玛丽就在他身

    后，看着这一幕，她目瞪口呆。洛朗和其他男人没有什么分别，从来就

    没有。他只是个普通男人，一有需要就扑向他的妻子。“女人就这样一

    动不动，像抽水马桶一样，任凭男人解决他们的生理需求。”她突然想

    起了女作家艾尔芙丽德·耶利内克的这句话。在被强暴之前，很多年以前，她向别人借过****这本书。她记得自己并没有读完。当时，她

    对这本书很反感，觉得它并不客观，甚至有些肮脏，尤其是这句话。一

    个愚蠢的女权主义者。然而，现在事情改变了。玛丽等在那里，想看一

    看丈夫对着色情片达到高潮的样子。她想知道他的反应是不是和他们在

    一起时一样。毕竟，在遇见洛朗之前，她没有太多性经验。他克制着自

    己，发出一声低沉的喊叫。精液喷射在他的肚子上，手中握住的阴茎依

    然坚挺。电脑滑向了一边。影片还在继续。女孩穿着学生装，身上到处

    是精液，面对两个硕大的阴茎，跪了下来。这些画面不断浮现在玛丽的

    眼前。最后，她悄悄走开了，完全没有引起丈夫的注意。她将自己埋进

    被子里。她感觉到自己的下体变得肿胀、潮湿，开始燃烧。她夹紧了双

    腿，在刚刚看过了那一幕之后，她拒绝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情欲。然而，她开始扭动身体。她把手伸进内裤，轻轻抚摸阴蒂。玛丽投降了，但

    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他不会回来。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重新回归工作之前，还有最后的一个星期六。玛丽很开心，几乎已

    经忘记了昨晚的事情。洛朗迷迷糊糊地走进厨房，眼睛还没有完全睁

    开。“我昨晚没睡好，等一会儿我要再睡一觉。”玛丽继续翻炒着平底锅

    里的鸡蛋。这几天，孩子都很乖，已经能整晚安睡了。今天早上，是洛

    朗给他喂的奶。这也让玛丽感觉很放松，她还是无法适应照顾孩

    子。“巴蒂斯特昨天交给我一个新的案件。情况有点复杂，我不知道该

    不该接手。”玛丽喜欢听丈夫谈论自己正在办理的案件。遗产继承案通

    常很无趣，离婚案要有意思得多。“当事人是一个电信巨头。他的妻子

    提出了离婚申请，但是，问题在于，他的妻子控告他强奸未成年人。似

    乎，他曾和他女儿的一个朋友走得太近了。十三岁……”这是第二次，他们的人生轨迹交汇在同一个词语之上。上一次是在保罗家里。玛丽没

    有回应，听他继续说下去：“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我推测这可能是

    他妻子的阴谋，迫使他支付一大笔赡养费。女孩的母亲是当事人妻子的

    好朋友。我也不清楚……不过，他看起来不像做这种事情的人。”

    “这种事情？”她再次想到了她的老板。他也并非长着一张强奸犯的

    脸。“你以为他们会长成什么样，那些强奸犯？肩膀上文着血淋淋的女

    性生殖器，脖子上挂着纳粹的标志？”听到这些过激的评论，她的丈夫

    很吃惊，本能地从咖啡杯后面抬起了头。玛丽也为自己的话感到震惊。

    完全没有经过思考。她立刻回过神来，感到后悔，自己不该口不择言。

    她必须重新集中精神，好好想想，下面该说些什么，以免引起丈夫的怀

    疑。她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微笑着说了一些话，使氛围缓和下来，接

    着，把鸡蛋倒进盘子，转换了话题。洛朗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忘

    了。

    推着婴儿车走在超市的过道上，玛丽禁不住又想起了早上她对洛朗

    的客户所发表的评论。她觉得洛朗会意识到一些事情。陈列着维生素和

    膳食补充剂的货架满满当当，摆放着数百个不同种类的盒子。玛丽打算

    不惜一切代价减掉多余的体重，做回怀孕之前那个身材苗条、有吸引力

    的女人。一个老妇人在她身旁温柔地看着托马斯。她知道，每次出门，他都能成为赢家。那些问题，一成不变：他多大了，晚上睡得好不

    好……十来个妇女围在营养品和维生素货架周围，大部分都很胖，她们

    在装着减肥药丸的盒子面前停下来，抓起大罐的蛋白粉与一盒又一盒的

    减肥代餐，扔进自己的购物车，丝毫也不感到难为情。玛丽有些迟疑，不敢肯定这些产品是否真的有效。出现在超市的这个区域让她无地自

    容。在儿子出生之前，她从来没有在这里停留过哪怕一秒钟，她甚至瞧

    不起那些过度肥胖的可怜虫，懒惰、笨重，大概还幻想着要取悦下班回

    家的丈夫。玛丽在这些货架上翻了翻，从一个货架走到另一个货架。她

    不知道该选哪个品牌，便开始寻找自己的购物清单。什么也没找到。

    这时，玛丽突然意识到，在取购物筐的时候，她把自己的包落在了

    商场入口。于是，她穿过蔬菜区，朝收银台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担

    心自己所有的东西已经被偷走了。“抱歉，您有没有看到一个包？我不

    小心把它落在入口处了。是红色的，皮质的。”保安人员一言不发，看

    了看她，立刻转过身，从一个塑料箱里拿出了她的包。玛丽如释重负。

    还有两天她就回银行工作了，在这个时候弄丢东西，她的记事本、手

    机，会让她难以忍受。她把包牢牢地挎在肩上，重新回到卖场。

    在一号收银台前，等待结账的人排成了一队，玛丽的目光看向了其

    中一个老妇人，就是她刚刚逗托马斯玩了一会儿。孩子。孩子丢了。她

    睁大了眼睛，腹部一阵绞痛，脚下的空间仿佛变了形。玛丽奔跑着冲过

    去，惊慌失措、气喘吁吁，想要找回婴儿车和车上的孩子。人们用奇怪

    的目光注视着她。她回到营养品货架前，她和托马斯一起最后出现的地

    方。小推车不见了。恐惧向她袭来，如巨浪一般。她横冲直撞地穿过所

    有纵横交错的过道，朝着每一个方向，呼喊、求助。商场的一名工作人

    员注意到她，向她询问情况。“我把宝宝弄丢了!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只走开了几秒钟，婴儿车就不见了!请帮帮我，拜托!”这是个年轻

    女孩，看上去是个实习生，她大步走向了收银台。

    排队等待的顾客们看到两个慌张的女人，感到惊奇，竖起了耳朵，想要了解她们激动的原因。在同样惊慌失措的收银员面前，实习生抓起

    了麦克风：“请注意!一位母亲正在寻找她的宝宝，几分钟前他还在商

    场里。如果有人在货架之间看到一辆灰色的婴儿车，请您立刻来收银台

    告知我们，我们将不胜感激。事情紧急，恳请大家注意。我再重复一

    遍，一位母亲正在寻找她的宝宝……”玛丽觉得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如

    果她找不到孩子，洛朗永远不会原谅她的疏忽。

    通知播出之后，收银员开始继续扫描商品。一切又重新运转起来。

    超市老板赶来了。“我听到了播报，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立刻报

    警……”玛丽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了。有人在照顾她。她僵硬、无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力，惊恐万状，双手垂在空中，胸口几乎被压碎了。要么报警，要么不

    报。必须马上做出决定，时间正在过去。警方很快会发布孩子被抢走的

    警报。洛朗一定会在电视上看到。当她准备好跟经理回办公室的时候，她听见远处有人在喊：“在这儿!宝宝在这儿，在我这儿。”玛丽转过

    身。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女士，金色头发，身材高挑，站在收银台附近，旁边是婴儿车。她挥舞着双臂向玛丽招手。玛丽呆立了几秒钟，朝她跑

    过去。玛丽拥抱这个女人，全心全意地感谢她，连续两三次重复着同样

    的话。在简单的解释和了解了宝宝突然失踪的细节之后，玛丽重新推走

    了婴儿车。仅仅五分钟时间。商场里所有的顾客都盯着她。她走过的时

    候，一些人窃窃私语，向她投去厌恶、反感的目光。她感到羞耻，想马

    上离开，最终放弃了购物，什么都没有买。

    回家的路上，托马斯对着他的妈妈微笑。“我今天差点把你弄丢

    了……差点失去你。”这些话意外地让她感到安慰，打破了她和孩子之

    间的沉默。通常，她完全不和他讲话，她更愿意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不

    想冒险让他们之间彼此依恋。

    洛朗还穿着睡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在电脑前工作。看见妻子回

    来，他诧异地转过身：“你还好吗？怎么什么都没买？”玛丽一边把她的

    随身物品放在门口，一边思考着如何作答：“没买上，夏罗纳超市今天

    不营业。晚上我去巴士底的超市买。”洛朗站起来，从婴儿车上抱起了

    托马斯。他亲了亲孩子的脸颊，感觉到该换尿裤了。“哦，得换个纸尿

    裤了。”玛丽非常清楚这一点，但她还是走进了房间，打算开始仔细阅

    读艾尔维给她准备的文件。周一是个大日子。她终于可以回去工作了，托马斯要去日托中心，洛朗开始接手一个新的案件。一切将重新开始，宛如往昔岁月。玛丽喜欢把孩子留在日托中心。摆脱了托马斯，她感觉舒服多了。

    保育员们痛快地接过孩子，简短地和她交流几句，就让她两手空空地去

    工作，帮她卸下了孩子这个沉重的负担。那些心怀愧疚的妈妈在离开之

    前会无数次地亲吻孩子，玛丽和她们截然不同，她一进去，马上就出

    来。“我快要迟到了。”这是她早上最喜欢说的一句话。远离了妈妈怀抱

    的小托马斯，在走廊里目送她。而她，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上一次玛丽回银行是因为同事们以托马斯为名，为她办了酒会。这

    一次，台阶上空无一人，没有人在等她。那天，她已经注意到了布局上

    的一些变化。几台咖啡机被安装在等候大厅，一些长沙发代替了坚硬的

    塑料椅，所有的办公室都换上了玻璃门，还有一片很大的空间，从前一

    直封闭着，现在面向大学生客户开放。仅仅几个月，银行就变得十分现

    代化。

    艾尔维朝玛丽走过来，给她端来一杯咖啡。“今天是个大日子，是

    不是有点紧张？”远处有两个年轻女孩一边打量着他们，一边说笑。玛

    丽转过头，迎向她们的目光。“哦，她们是新来的。现在，有一些项目

    需要两两合作……也就是新老员工的互助政策。互相传授经验!”她一

    点也不老，刚刚三十二岁，然而，人们却把她当作一个被新技术所遗弃

    的业务员，无法破译“年轻人的企业”所使用的密码。还好，她的客户们

    也都老了。他们拥有大量的财产和股票，年老却富有。年轻的客户通常

    身无分文，每个月末都面临透支，数年来只订购最基础的服务，最多不

    过是一张取款卡，大多数时候通过电话或者一个网络顾问就解决了。

    玛丽已经预见到头几个星期会困难重重。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办

    公室的玻璃门让她感到不安。像是受到了监控，那种带有恶意的监视。

    然而，所有人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她的邮箱里有几封人力资源部发来的

    邮件，对她回来上班表示问候，还有一些行政材料，需要她填写。她用

    手指滚动鼠标的滑轮，迅速浏览邮件。突然，她停住了。他竟敢这么

    做：“欢迎玛丽回来工作!”所有人都复制了大区经理发出的这封邮件。

    她的双手在键盘上停住了。玛丽试着控制自己，立刻删掉了邮件。

    突然，一个年轻女孩没有敲门就走进了她的办公室，怀里抱着一堆

    各种颜色的文件夹，放在了玛丽的办公桌上。“你好!我是马蒂尔德，国际贸易专业的。我们两个一起负责不动产业务。这些光盘是给你的，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如果你愿意，这周我们可以找一天一起吃午饭，仔细谈谈细节问题，并

    且相互熟悉一下。”她说话的方式让玛丽觉得不舒服，不过，她并没有

    流露出来。马蒂尔德让她想起了洛丽塔，这也让她不舒服。她的屁股很

    翘，胸部很丰满，散发着覆盆子和桃子的香味，皮肤白皙，毫无瑕疵。

    她想起了丈夫看过的那部色情片，就是那一次，她撞见他自慰时，他看

    的那部色情片。这个女孩正是完美的人选。她突然感到一丝嫉妒。然

    而，玛丽表现得非常自然，接受了她关于午餐的建议，接着向她道歉，因为自己马上要开始接待第一个客户了。

    她很熟悉盖尼亚尔先生，一个已经退休的老客户，热衷于小额证券

    交易。玛丽点击了记录客户资料的文件。屏幕上出现了错误提示。她又

    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她站起来想去找艾尔维寻求帮助，但是艾尔

    维已经去见客户了。“怎么，你有问题吗？”“洛丽塔”问。想到自己要向

    一个刚刚过完青春期的雇员求助，玛丽感到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向她解

    释了自己的困难。“哦，对，他们说你们以前用的是H5系统。但是不久

    之前，所有的银行都升级到了H6系统。那个玩意儿太慢了。别着急，我给你演示怎么操作。”银行怎么能这样，一下子做出这么突然的改

    变，甚至都不保留老版本，给员工们留出适应的时间？马蒂尔德一直在

    她的办公室里陪着她。玛丽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残疾人，每一个步骤都需

    要别人的帮忙，完全无法适应技术的快速变化，没有技能，也没有知

    识，只配被扔进垃圾桶。一个三十二岁的小老太太，需要二十二岁的年

    轻人来指导才能工作。

    整整一天，玛丽都在同事们的帮助下度过。在漫长的产假之后，她

    甚至无法独立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

    今晚，他们准备看一部电影，然后早点睡觉。“第一天回去工作，还顺利吗？”玛丽向他撒了谎。她不想在工作方面被丈夫瞧不起。地铁

    九号线发生了故障。很久以来的第一次，她打算坐公交车。但是，当公

    交车停下的时候，她又改变了主意，决定步行回家。走在路上，玛丽突

    然想要远离这一切。她只需要给丈夫和儿子留下只言片语，然后带上几

    件行李，坐上一辆出租车，去往火车站或者飞机场。她知道自己暂时还

    不会自杀。自杀需要某种契机，在那个时刻勇气会战胜一切。现在，她

    还做不到。

    玛丽静静地坐在丈夫身边，突然之间，她似乎彻头彻尾成了被这个社会所鄙视的那种人：百无一用的女人，懒惰、肥胖，不爱自己的孩

    子，想要抛弃自己的家庭，性冷淡，无法胜任自己的工作，已经老了。

    电视上正在播放广告，一个纸巾的广告。背景音乐是瓦格纳的作品，曲

    调欢快。一个女人正用一张粉红色的纸巾擦拭自己的脸颊，以此向电视

    观众展示这种纸巾的材质何等柔软、舒适。一束光突然照亮了她的身

    体，将她引向绿松石色的天空，周围白云朵朵，接着，光晕染在一束鲜

    花上。玛丽叹了一口气。洛朗打开了放在膝盖上的一袋薯片。“说实

    话，用瓦格纳来做纸巾广告，他们其实还能找到更好的。”

    电影开始了。她坚持要再看一遍自己最喜欢的电影——《彗星美

    人》，想要第一百次见证贝蒂·戴维斯的天才表演。她一直希望自己能

    成为那样的女人：漂亮、能干、正直，富有激情，温柔多情，有些狂

    躁、傲慢和任性，同时又有点忧郁和感性。玛戈·查宁是真正的女人，唯一一个长盛不衰的人物。玛丽被电影深深地吸引了。洛朗一口接一口

    狂吃蘸了牛油果酱的薯片。他本想逗妻子开心，说：“这说明你还不知

    道怎么做女人。”然而，这个回应刺痛了玛丽的心。她攥紧了双手，泪

    水一滴滴流在脸颊上，感觉到这一幕是为她上演的。“她太歇斯底里

    了……这个男人好可怜。”像她丈夫那样的男人，最渴望的是安静。可

    怜的男人，面对妻子的发作，成了可怜的丈夫，不知所措，而她只是希

    望对方能产生共鸣，了解她的内心和思想。用智慧、身体，还有声音。

    男人们想要对自己的妻子负起责任，同时给她们留一些自由的空间，让

    她们能够享受那些时髦的消遣，比如工作，或者“和闺蜜喝上一杯”。丈

    夫在妻子身上的权力消失了，甚至相反。然而，女人们获得了自由，突

    然又觉得这种自由没什么道理，不时地想要回到从前，重新获得有所依

    靠的温暖和舒适。

    阴谋得逞。电影结束了。他们准备上床睡觉，谁都不想再评论了。

    也没有评论的必要了。

    洛朗已经开始打呼噜。玛丽却难以入眠，眼睛盯着卧室的门。门上

    装了锁。但她从来没有为家里的哪一间房上过锁。一切都是敞开的，就

    像她办公室的玻璃门。她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只是不断地被

    打扰，从来没有思考的时间。甚至在床上，还有丈夫在她身边打呼噜。

    孩子十分钟前就哭了。洛朗被吵醒了，僵硬地碰了碰妻子的肩膀，叫她

    起床。今天轮到她夜里照顾孩子了。站在地上迈出第一步简直太痛苦

    了!托马斯几乎光着身子，睡在摇篮里。他的连体服掉在了地板上。玛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丽捡起衣服，想给他穿上。她让两条小胳膊穿过了袖子，然后固定住他

    的小脑袋，让他没法乱动。然而，他不停地拍打她的胸脯，用脚丫踹她

    的下巴。她一下子松开了手，让他倒在身后的靠垫上。孩子又哭了，但

    他的妈妈没有任何歉意。她只想让他安静下来。玛丽用一条绒毯把孩子

    裹起来，这条花格绒毯是上个月伊莱娜特意为他织的。她抱着孩子在过

    道上踱步，轻轻摇晃他。好几分钟过去了，每一分钟都格外漫长。她讨

    厌单独和他待在一起。对面那幢楼里，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凌晨3点。

    夜深人静，伏尔泰大街上偶尔有几辆轻型摩托车行驶在橘色的路灯下。

    玛丽突然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她朝阳台走了过去。购买这套公寓

    的时候，这是她唯一的要求。她想要一个露台或者阳台，夏天的时候可

    以坐在外面喝咖啡。她把窗户开大。一股凉风吹来。托马斯一阵颤抖。

    她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怀里抱着孩子。她看了看下面。每户的阳台都很

    大，但是空无一人。她又看了看孩子，孩子正在朝她微笑。天很黑。所

    有的商铺都关着门，明天，生活还会继续。但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呢？

    一切必定周而复始。她解开了绒毯，把它扔在地上，轻轻把脚踩在阳台

    的第一根铁栏杆上，慢慢直起了身体。托马斯很安静，正在玩妈妈睡衣

    上的纽扣。她把孩子放在边缘处。四楼。坠落的时候，不会发出太大的

    声音。他的小骨头会在顷刻之间碎裂，巨大的冲击力立刻就能使他血肉

    模糊。他将不必再忍受痛苦，而他的妈妈，只需要把目光从孩子的尸体

    移开，仅此而已。然后，她可以跑下楼，永远离开，再不必回来。她想

    就这样了结，现在就把他扔到栏杆外面。此刻，她已经有一半身体悬在

    空中了，她轻轻推动孩子，让他慢慢往下滑，然后，闭上了眼睛。玛丽

    把手平放在孩子的肚子上，他刚刚喝完奶，肚子撑得圆鼓鼓的。这时，她听见身后有些声响。丈夫在叫她。玛丽睁开了眼睛。她立刻把孩子抱

    进怀里，从地上捡起绒毯重新给他盖上。洛朗已经来到了客厅深处。他

    站定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的妻子。“你在外面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托马斯会着凉的!快回来!”他冲向了他们俩。洛朗很想将孩子夺过

    来，但是她狠狠地转向了另外一侧。“让我安静一会儿!我只是想喘口

    气，喘口气的权利我还有吧？难道这也不被允许了？”洛朗突然不知道

    该怎么办了。或许，自从托马斯生病以后，他对玛丽太严厉了，因为各

    种问题而责怪她。玛丽怒气冲冲，大步回到房间，把婴儿放回了摇篮。

    洛朗向她道歉，不该对她发脾气，不该伤害她。“我知道你是个好

    妈妈。但是，有时候，我感觉到有些东西变了。我们不再像原来那样互

    相敞开心扉了。我知道，你会说我工作太忙了，但是，你知道的……”玛丽不再听他说话。那些话就像一阵风吹过。她为自己的胆怯

    感到懊恼，懊恼自己每一次都不能坚持得更久一些。她无法忍受自己因

    为软弱而没能坚持到底。连一秒钟都用不了，孩子就会掉下去，然后，她自己翻过栏杆，也跳下去，或者下楼逃跑。然而，她没有那么做，而

    是再次躺在了这张床上。曾几何时，在被强暴之后，她也是躲在这张床

    上，苟且偷生。

    洛朗开始抚摸她的乳房。他想要和解，想要和平。他觉得只有性能

    够证明幸福实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