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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在豌豆上.pdf
http://www.100md.com 2020年4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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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见附件(1569KB,223页)。

     睡在豌豆上是作者湊佳苗写的长篇推理小说,主要讲述了小学失踪的姐姐在两年后重回家庭,家人十分兴奋,但同时妹妹却发现眼前的姐姐的怪异,故事情节十分精彩。

    睡在豌豆上内容介绍

    十三年前,小学一年级的夏天,我的姐姐失踪了,我的幸福时光也随之结束。

    警方束手无策,而妈妈变成了时常四处寻找可疑嫌犯的怪女人。“如果那天我和姐姐一起回家就好了”。姐姐失踪两年后,有人在神社前发现了一名女孩。当所有人都因寻回姐姐而激动兴奋不已时,我却无法承认那名女孩是曾经为我念过《豌豆公主》故事的万佑子。就像童话《豌豆公主》的那颗豌豆带来怪异的感觉,那女孩——不,我的姐姐有些不对劲。

    睡在豌豆上的异样感,带着重重疑惑逐渐把我吞噬……

    那个不知该向谁发问的问题,一直堵在胸口……

    睡在豌豆上作者信息

    湊佳苗,日本备受瞩目的推理小说作家。2007年,短篇小说《神职者》获日本29届推理小说新人奖。2008年,长篇处女作《告白》问世,同年被评选为“周刊文艺十佳推理小说”国内原创作品的第一名,及2009年获第6届本屋大奖。2012年,凭借《望乡·海之星》获得第65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短篇)。其他作品还有《少女》《赎罪》《为了N》《往复书简》等。

    睡在豌豆上目录

    chapter1归乡

    chapter2失踪

    chapter3搜索

    chapter4迷路

    chapter5归来

    chapter6姐妹

    读者评价

    看完《睡在豌豆上》让我感受最深的就是那一种人与人之间的深切的情感,无论是万佑子跟结衣子之间的姐妹情,还是他们的父母、爷爷奶奶与外公外婆对万佑子跟结衣子的亲情都是让人无比感动。《睡在豌豆上》文笔悠闲,叙事娓娓道来,让人感觉非常舒服,文字给人一种慰藉人心的力量,让即使生活不像剧中人物那样幸福的读者也不会生出一点嫉妒的心思来。当我在华中师范大学7号楼的教室里读完整篇小说的时候,内心是非常平静的,刚收到的微信上好友朋友在说着她新买的高跟鞋。这一篇来自日本的小说,真的是让我内心非常平静。孩子的心灵幼稚而又成熟,父母总是把孩子当孩子看,其实,孩子懂得的东西有很多,尤其是在情感上,他们是最敏感的。也许每一个孩子都会有过自己是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的经历,我一定会用我全部的爱来爱我将来的孩子,给予他我想得而再也得不到的童年温情。

    睡在豌豆上截图

    目录

    chapter 1 归乡

    chapter 2 失踪

    chapter 3 搜索

    chapter 4 迷路

    chapter 5 归来

    chapter 6 姐妹chapter 1 归乡

    那是上大学后的第二个夏天——

    我从新神户车站乘上了新干线的回声号列车。我的目的地是三丰车站,车程大

    概是两个小时。坐在列车里,儿时听过的童话故事又从我头脑中的某个角落钻了出

    来。

    为了不让大脑空闲下来,我会做一些数独、填字之类的谜题,还会掏出掌上游

    戏机玩俄罗斯方块、超级玛丽之类的游戏。但是,不管我的注意力多么集中于这些

    娱乐消遣,头脑都不会被它们完全覆盖。也许从远处看,我的大脑是被游戏完全覆

    盖了的,但走近细看,才发现,那覆盖大脑的一幅画就像是拼图拼成的一样,拼图

    的小块与小块之间,还留有弯弯曲曲的细小缝隙。

    随着我与故乡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头脑中存储的那个童话故事就从拼图的缝

    隙中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如果当初那个故事是以画面的形式输入我的大脑,那么

    它是很难从这细小的缝隙里钻出来的。但是,因为那个故事当时是以声音信号传入

    我的大脑,所以,从缝隙里钻出来就没那么困难了。我又想,既然是声音信号,我

    就用声音来对抗它,这样应该可以把它压制下去了吧。结果戴上耳机听音乐也没有

    实现预期的效果。听喜欢的歌手的抒情歌曲不行,听重金属摇滚也不行。而且和音

    乐的音量也没有关系,不管是大还是小,都无法压制住那个童话故事往外冒的势

    头。

    以前,我曾经想过谈一场盲目的恋爱,投入热恋之中让对方占据我的全部头

    脑,可是这个计划并没有实施。虽然现在只能猜想,但我想那样做的效果也好不到

    哪里去。即使和一个恋人交往很多年,建立很深厚的感情,我估计依然无法把头脑

    中的一些东西打压下去。

    利用课余时间我在一家名叫“金色丝带”的咖啡厅打工。打工的同伴中有一个

    叫沙纪的妹妹,她在工作的时候偶尔会伤心地落下眼泪。据她说那是因为咖啡厅中

    的背景音乐让她想起了前任男友。当时咖啡厅中播放的是收音机里的音乐,我们没

    法选择听什么样的音乐,只能任由耳朵和心绪被电台DJ左右。正好那首曲子让沙纪想起了前男友,所以她就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

    可是,沙纪现在是有男朋友的啊。而且,她和现任男友的感情貌似也很好,因

    为每天都能听到沙纪讲自己和男友的甜蜜故事。上个月的某一天,好像是沙纪和现

    任男友交往一周年的纪念日,她还专门给我秀了男朋友送她的项链坠呢。可尽管如

    此,沙纪还是会为前任男友哭鼻子。曾经有一同打工的同事询问过沙纪有关她前男

    友的事情,沙纪似乎不愿说太多。但从她的话中,我们也多少了解了一些。沙纪和

    前男友只交往了三个月左右,分手也是正常分手,并不是我们以前瞎猜的那样,说

    句不好意思的话,我们之前都以为她前男友出什么意外死了呢,所以她才那么悲

    伤。现在,沙纪回到家乡的时候,还会和前男友见面,不过不是单独会面,一般都

    会叫上他们共同的朋友一起出来。询问沙纪的那位同事一脸困惑,因为从这些信息

    中她根本找不到能让沙纪哭泣的理由。不过我似乎倒是可以理解沙纪的感受。

    记忆的浓淡,不受时间远近、现在状况的影响。

    我曾经听人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话说很久以前有一个贫困潦倒的画家,他穷得

    连画布都买不起。于是,他不得不在已经画好的画上面再画新的画。结果,后人一

    层层剥开他的画作,在下面发现了沉睡已久的非凡作品,堪称名画。

    我认为,人类的记忆也像画布一样,我们在反复不停地往那张画布上画画。平

    淡的日常生活就像淡而无奇的普通作品,每天都会在画布上画上一层。不过,随着

    岁月的流逝,上层的普通画颜色会逐渐变淡,并慢慢出现皲裂,而下层曾经浓墨重

    彩的经典之作便会一点点浮现出来。这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王国的王子四处寻找他的新娘,他想找一个真正的公主

    做他的新娘。但是,王子始终没有找到心仪的、能做自己新娘的公主。

    这就是安徒生童话中《豌豆公主》的故事。当年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的人是大

    我两岁的万佑子姐姐,虽然当时她还有些口齿不清,但读起故事来却异常流利。她

    故意压低声音,用温柔又充满感情的语调给我讲故事的情形,至今依然能够清晰地

    浮现在我的眼前。每当想起《豌豆公主》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的头脑中出现的不是

    故事中的情节,而是姐姐用心讲、妹妹认真听的动人场景。

    从很小的时候起,万佑子姐姐就喜欢读书。有这样的姐姐给我讲书上的故事,我就不用自己动手去翻那些书了。因此,虽然我家有很多书,但我小时候更喜欢去

    外面疯玩。并不是我对书中的故事不感兴趣,只是与读书相比,我更喜欢看电视,或者随手翻几本没什么字的绘本。

    我最不擅长的就是认字。姐姐万佑子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能认读所有平假名

    和片假名(假名,日语的表音文字。分为平假名和片假名两种——译者注)了。当

    时周围所有人都对万佑子的聪明赞不绝口。而我刚上幼儿园的时候,也许妈妈想再

    次感受被人赞美自己女儿的喜悦感,于是也强迫我学习认字。妈妈带我走在街上的

    时候,只要遇到店铺招牌或海报,都会故意在人前大声对我说:“结衣子,那个字

    念什么?”

    作为一个天真的小孩子,我已经注意到妈妈更喜欢万佑子姐姐,所以,为了讨

    好妈妈,我开始拼命地学认字。一根小棒,从中间折弯就是“く”;一根小棒,下

    面弯曲就是“し”;两根小棒横着放,上下各一根就是“こ”;两根小棒竖着放,一长一短就是“い”……

    用这种方式记住的假名,在我的头脑中只能是一种符号。将那些字连起来可以

    组成词语、造成句子、构成文章。但是,用这些文字构成的文章,在我的头脑中是

    没有颜色的,不管是风景还是人物,都是黑白的。而且,就这样读书学习的话,不

    管我读多少书,都只不过是在头脑中积累各种各样的小棒而已。我心想,这样读书

    到底有什么乐趣呢?这个疑问至今依然徘徊在我的头脑中。

    在乘坐新干线列车的两个小时中,我是不会用读书这种方式来打发时间的。之

    所以那个童话故事一直往我的记忆表层钻,并不是因为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只记住了

    那个故事,而是因为没有新的故事可以替代它。

    不,应该说不管读了什么大作,也无法将那个童话故事封印在记忆深处。

    王子见到的公主都在努力地表现自己,甚至会说谎、隐瞒一些事情。这样的公

    主都不是王子想要的。于是,为了找到自己心仪的公主,王子开始到世界各地去旅

    行。

    我不喜欢读书,但这并不影响我知道书中的内容。因为自打万佑子姐姐上小学

    开始,她就天天读书中的故事给我听。她是想让我感受到读书的快乐吗?还是她只是单纯地喜欢读书?抑或是因为她认识很多字,装作老师的样子给我读书能让她拥

    有空前的优越感?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至今我依然毫无头绪。

    我和姐姐的房间有十五六平方米大,地面铺着木地板,每天晚上,我们把褥子

    铺在房间的正中央,然后就听万佑子姐姐给我讲故事。

    万佑子给我读的书中没有一幅画,传到我大脑中的只有变成声音的文字信号,可是,故事的景象却能浮现在我的头脑中。森林、城堡、老爷爷、老奶奶、小猫、兔子、王子、公主、舞会、宴会……她讲给我听的都不是多长的故事,也不是很稀奇

    的故事,无外乎《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伊索寓言》《天方夜谭》等全世界

    孩子都耳熟能详的故事。每天晚上,我都在万佑子姐姐讲的故事中安心地睡去。

    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听过这些故事,这个事实是我上个月才注意到的。

    当时,有一对母子来我打工的“金色丝带”咖啡厅喝茶,他们走后把一本名为《皇

    帝的新装》的绘本落在了座位上。另外三名在店里打工的大学生翻开那本书后,都

    惊叹不已,说竟然还有这么好玩的故事!可是更惊叹的应该是我,三个大学生竟然

    没听说过《安徒生童话》中著名的《皇帝的新装》,而且其中一个人还是文学系的

    学生……

    于是我问他们,有没有听说过《丑小鸭》《拇指姑娘》《海的女儿》,我知道

    我问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鄙夷,让他们听了也许会不舒服,但不问一下我心里又觉

    得不爽。当我问到《海的女儿》时,他们终于点了点头。不过,他们对《海的女

    儿》的理解,也仅限于在迪士尼乐园见过美人鱼的卡通形象。竟然还有人问我,那

    个故事是不是美国人编出来的。我发现,他们甚至连“安徒生童话”这个词都没听

    说过。不过,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一笑了之。

    我心想,那样的话,他们肯定更没听说过《豌豆公主》这个故事了。

    可是,王子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公主,他非常失望,于是又回

    到了自己的城堡。

    讲完故事之后,万佑子姐姐经常会让我对所讲故事发表一些感想。可是,大多

    数情况下我都已经睡眼蒙眬了,有的时候还没听姐姐讲完,我就进入梦乡了。这种

    时候,姐姐会在第二天再问我的感想。我的回答都非常浅显,比如,丑小鸭找到她的亲生母亲,真好;小人鱼公主最后变成了气泡,真可怜……我以为,我的这些感想

    根本没有达到万佑子姐姐期待中的那么深刻。

    可姐姐听了我的感想后每次都会微笑点头,好像在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关于童话故事中的出场人物,有好人也有坏人,不过都很有意思。

    虽然现在的我已经二十岁,但对于那些童话故事的感想,和当年几乎没有什么

    不同。不过,只有一个故事,我对它的理解方式发生了改变。

    那便是《豌豆公主》。

    第一次听万佑子姐姐给我读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还不太理解。所以姐姐问我感

    想的时候,我说没听懂。万佑子也同意我的意见,说她也不太明白。其实《豌豆公

    主》的故事从内容上讲,并不太难懂。故事的梗概是这样的:

    一位王子想找一位“真正的公主”做自己的新娘。

    不过,王子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心仪的公主。

    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一位少女来到了王子的城堡。

    这位少女虽然衣衫褴褛,而且被大雨淋得像落汤鸡一样,但她却坚持说自己是

    一位公主。

    王子的母亲——王后想出一个办法,可以查明这位少女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公

    主。

    王后在一张床上放了一粒豌豆,然后在上面铺上很多层羽绒褥子。

    少女就在这个床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晨,王后问少女昨晚睡得可好。

    结果少女回答说昨晚睡得很不好,因为她感觉到褥子下面有个硬邦邦的东西,这令她很不舒服。听到这话后,王后确认这位少女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因为只有真正的公主才会

    有如此细嫩的皮肤,才能感觉到褥子下面的那颗豌豆。最后,王子和公主结婚,从

    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在豌豆上铺了那么多层褥子,还是羽绒褥子,再高贵、敏感的公主,也不太可

    能会感觉到豌豆的存在。这是我始终不能理解的地方。

    于是,在万佑子姐姐的提议下,我们决定亲自试验一下。因为不知去哪找坚硬

    的豌豆,所以我们准备用玻璃球代替豌豆。我们家附近有家杂货店叫“丸一”,我

    和万佑子姐姐在那里买了玻璃球。在店门口我们看见地上有一个空的玻璃汽水瓶,因为觉得好玩就拿石头把它砸碎了。结果杂货店老板娘把我们俩狠狠地批评了一

    顿。万佑子姐姐深深地鞠躬致歉,嘴里还不停地说:“对不起!我们错了!”老板

    娘心软了,笑着原谅了我们,还说:“我是怕你们被玻璃划伤。”

    因为我和姐姐的房间里根本没有床,所以我们就把玻璃球直接放在地板上,然

    后在上面铺上万佑子的褥子和我的褥子,又把我们两个人的被子也铺在上面,一共

    铺了四层。我们的褥子和被子里面装的是棉花,虽然没有羽绒那么松软,但铺了四

    层在上面,我们躺在上面不管怎么翻滚,也感觉不到任何异样。作为实验,已经算

    是非常充分了,我们得出结论,不是童话里的故事在骗人,就是姐姐和我不是公

    主。实验本应到此结束了,但万佑子姐姐坚持说,一定要用羽绒被再试试。于是,我们趁着妈妈外出买东西的时机,溜进了爸爸、妈妈的卧室,把他们的羽绒被抱进

    了我们的卧室。

    把父母的羽绒被再铺在我们的被子上面,那效果简直完美了,我和姐姐俯冲到

    被子上,在上面打滚撒欢,不知不觉已经把玻璃球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没想到

    羽绒被的触感是那么舒服。万佑子和我钻到最上面的一层羽绒被下面,任由那柔软

    的感觉把我们包裹住。也许是玩得太疯,太累了,于是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就那样睡

    着了。妈妈回家后,看到那个场面不知道有多吃惊,她把我们姐妹俩叫醒后狠狠地

    批评了一顿。

    妈妈教育我们说,第一,我们错在不该踩被子,在我们家里,踩被子或睡在被

    子上面都是违反家规的,因为被子是用来盖的,褥子才是用来垫的;第二,不该把

    爸爸、妈妈的羽绒被随便拿出来;第三,也是妈妈说得最严重的一点,就是我们不

    能不经同意随便进出父母的房间。妈妈警告我们以后不许随便进出他们的卧室,因为那里面放着很多重要的东

    西。可是,单凭这几句话我们难以理解妈妈的意思。所以万佑子姐姐问妈妈,到底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呀。妈妈并没有敷衍我们几句了事,而是把我们姐妹俩带进了她

    的卧室。

    妈妈的房间里有一个黑色的五斗柜非常显眼,每个抽屉上都有一个精致的黄铜

    拉手,那是妈妈出嫁时的嫁妆。妈妈拉开了最上面一层的抽屉,拿出一个蓝色的天

    鹅绒盒子,打开盒子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枚钻石戒指。

    万佑子姐姐和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钻石,只见那颗小石头反射出和玻璃

    明显不同的光辉,我们两人的眼睛都看直了。万佑子还情不自禁地叫出来:“漂

    亮!太漂亮啦!”妈妈又拿出另外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枚蓝宝石戒指,在中

    间那颗硕大的蓝宝石周围,还镶了一圈小钻石。

    “起先那枚钻石戒指是你们爸爸送给我的订婚戒指,这枚蓝宝石戒指是你们樽

    原外公当年送给外婆的订婚戒指。妈妈满二十岁的时候,外婆把这枚蓝宝石戒指传

    给了我。所以,等你们满二十岁的时候,我也会把这两枚戒指分别传给你们。如果

    在那之前就弄丢了,那可就麻烦了。所以你们不能随便进我和爸爸的卧室,明白了

    吗?”

    樽原是妈妈出嫁之前的本姓,嫁给爸爸后就跟了爸爸的姓。听妈妈这么一说,我俩就理解了。父母的卧室,还有那个黑色的五斗柜,从那一天起在我们姐妹俩的

    心中就变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我和万佑子姐姐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万佑子要那

    枚钻石戒指,而我要蓝宝石戒指。

    因为姐姐是四月出生的,而四月的生日石刚好是钻石,所以万佑子想要那枚钻

    石戒指。我的生日石虽然不是蓝宝石,但我很喜欢蓝色,而且那枚戒指的蓝宝石个

    头又大,所以我爽快地答应了。

    那个时候,万佑子姐姐给我讲了很多童话故事,可现在唯独《豌豆公主》会浮

    现在我的脑海中,其中的原因可能与刚才讲的那段逸事有关,但那并不是唯一的原

    因。当时幼小的我无法理解那位公主的心理,可后来发生了一件让我深刻领悟公主

    心情的事情,那可能是我将《豌豆公主》的故事铭刻在心里的重要原因。那是一种睡在豌豆上的感觉。

    那件事情本应封印在我的记忆深处,可是现在,它却和《豌豆公主》的故事一

    起复苏了,我的后背上立刻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种被硬物硌到的感觉。不过,我至

    今仍对《豌豆公主》记忆犹新,因为那是万佑子姐姐给我读的最后一个童话故事。

    那是一个风急雨骤的晚上……

    像上面一句话那样,每当遇到关键时刻,万佑子姐姐都会故意压低声音读,然

    后还停顿一会儿,好让我幻想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以激发我听故事的兴趣。然

    后……《豌豆公主》的故事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头脑中。而万佑子姐姐也失踪了。

    一位少女来到了城堡,并敲响了大门。

    列车到达了相生车站,车门一开,乘客们纷纷涌上车来,虽然没有潮水那般汹

    涌,但上来的人也不算少。虽然不是赶上了什么大的节假日,但是,在八月的周末

    里,要想一个人独占新干线列车回声号的双人座,那也是不太可能的。于是我把原

    本放在隔壁座位上的旅行包移到了自己脚下。

    一会儿,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婶坐到了我隔壁的座位上。她把行李也放在了脚

    下。她身穿一件优雅的连衣裙,手拿一个高贵的小手包。可是,这位大婶还带了一

    个和她这身打扮极不相称的户外双肩包。那个双肩包是蓝色的,有两条黑色的肩

    带,在显眼的地方还有一个商标,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著名的户外用品牌子。看起来

    可能是他儿子的背包吧。

    那位大婶一坐下,就从膝头的手包中掏出一个大号的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

    水。可能是外面的天气太热了,也许是拎着太多行李赶火车走得太累了,大婶的额

    头似乎有出不完的汗。擦着擦着,她忽然“啊”地叫了一声,然后把目光投向了脚

    边的双肩包。

    “不好意思,你一定也很热吧。”

    大婶对着双肩包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刺啦刺啦地拉开了背包盖上的魔术贴,露出了茶色的网眼内衬。背包里竟然有一只猫,那是一种有着白色长毛、蓝色眼睛

    的小猫。它正用粉红色的鼻子嗅着背包的网眼内衬,同时抬起头来望向大婶,还很小声地喵喵叫着。

    “只有一站路,稍微忍耐一下好吗?”

    听到说只有一站路,我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大婶在跟小猫说那句话的时候,故意放大了嗓门,其实也是说给我听的。公共交通工具上并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携

    带宠物。而且,大婶那双肩包外侧的小网兜里还放着随身行李收费单,说明她已经

    为小猫办好了各项乘车手续。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小动物,尤其是在列车这

    种狭小的空间中。所以,大婶大声对猫说话,也是想试探一下我的态度。

    我觉得,大婶那句话也是对我说的,她的意思是,再有二十分钟我就带猫下

    车,请你忍耐一下。我从脚边的包里拿出一本数独书和笔,在拿书的过程中我尽量

    不让那只猫进入我的视线。然后打开书,翻到了数独游戏最难级别的那一页。

    《豌豆公主》的故事暂时从我的头脑中隐去了。但是,数字游戏的魔力也只能

    坚持一会儿。比童话故事更加难缠的往昔记忆又像泥浆一样从地下汩汩涌出,然后

    蔓延开去,似乎想覆盖我的整个大脑。我必须得尽力阻止那泥浆形成一幅完整的画

    面,并变坚硬覆盖我的大脑。坐过火车的人可能都有感觉,夏季列车里的空调都开

    得太大了,甚至会让人感觉有些冷。可尽管如此,我的腋下竟然还有汗水淌下来。

    对于我心中的焦虑,地上背包中的小猫怎能察觉,它自顾自地细声喵喵叫着。

    不过,我听得出来,那是不安的叫声。也许是它第一次乘坐新干线列车的缘故吧。

    那小猫和背包一起被放在车厢的地板上,它感觉到的震动应该比我们人类更大吧。

    我把目光投向那只小猫,并在心里说:“别怕,没关系的……”不过,这句话到底是

    对小猫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我也搞不清楚。

    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吧,小猫也抬头朝我这边望过来。大婶也追随着小猫

    的视线,把目光移到了我身上。当我和大婶目光相接的时候,大婶很客气地朝我微

    笑了一下。

    “这小猫是送给我孙子的礼物。上个月我告诉他我家的母猫生了三只小猫,他

    就很想要一只,让我暑假的时候给他带过去。”

    “是这样啊……很可爱呢,这小猫。”听我这么一说,大婶的脸上“啪”的一下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就是,很可爱吧!你也喜欢猫吗?”

    “……以前,我曾经养过猫。”

    大婶更是高兴地拍了一下手。

    “是吧,那太好了。能和喜欢猫的年轻人坐在一起,真是太好了。说起我们家

    那只猫啊……”

    大婶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起她家的猫来。从去年那只猫突然闯进她家,她收养了

    它,到今年那只猫产子,整个过程也讲得过于详细了。我时不时也会附和两句,但

    说实话,我对别人家里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虽说我也养过猫,但不能说养过猫的人就一定喜欢猫。当时那只猫是妈妈买给

    我的。别人养猫要么是因为喜欢猫,要么是想从猫身上寻求治愈精神创伤的效果,但我家养猫的目的却不是这些。

    它的名字叫布兰卡,有一身白色柔软的毛、黑色的大眼睛、宽宽的前额……拜

    托!请不要再让我回忆当时的情景!

    “小猫出生后,我还担心找不到爱猫之人收养它们。结果,它们运气不错,都

    找到了理想的归宿。”

    为了消除布兰卡在我记忆中的形象,我拼命地把注意力集中到大婶的话上。她

    又开始讲其他两只小猫的收养人。收养那两只小猫的两个人是比大婶年纪还大的老

    太太,听说都超过了六十五岁。

    退休以后,或者儿女结婚另立门户,很多老人开始养猫为伴。宠物店里那些带

    有血统证明的纯种猫,动辄就要十几万日元一只,与那么昂贵的猫相比,养朴素的

    杂交日本猫更适合老年人。养刚出生的小猫的话,就更是要选后者了。

    据说那两位老太太曾经去流浪猫保护中心申请领养小猫,但是遭到了拒绝。

    流浪猫保护中心拒绝的理由是,近年来猫的寿命有所延长,活到二十多岁是很常见的。如果要领养小猫,就要负起责任来照顾它们一辈子。否则的话,就不能申

    请领养。其实言外之意就是嫌老太太的年纪太大了,怕她们“走”在小猫前面。那

    样一来,猫就无家可归了。

    “我们人类的寿命也在延长,不是吗?而且,老年人喂养小猫,能让我们感受

    到生活的价值,对我们的身心健康都有好处啊。被流浪猫保护中心拒绝的那两位老

    人通过熟人介绍找到了我,知道我家刚刚有三只小猫出生,希望能领养我的小猫。

    我看她们两个都很健康,人也很好,还经常打网球、跳舞,生活很是积极乐观,我

    就同意了。”

    大婶说到这儿,似乎又想到了自己的健康问题,于是又开始和我讲她最近爬山

    锻炼身体的事情。说到这些,我就再也没有兴趣听下去了。

    不过,猫真的能活那么久吗?这么说的话,布兰卡现在没准还活在这个世界

    上,也许还过着幸福的生活呢。如果我们当初没有给它做绝育手术的话,它没准也

    会生出可爱的小猫。

    我又和脚下的小猫对上了眼。如果单纯地回想起布兰卡,我会觉得那只猫非常

    可爱。我并不讨厌猫。布兰卡应该是我的珍贵的宝贝才对,但是,因为伴随布兰卡

    的那段记忆,让布兰卡在我头脑中变成了一个不祥的存在。现在,我不停往外渗汗

    的手心里所残留的触感,不是布兰卡的触感,而是装布兰卡的那个东西的触感。

    如果这位大婶不是用背包装小猫,而是用宠物专用的塑料笼子装它的话,我第

    一眼看到那只猫的时候,肯定会立刻离开座位到车厢与车厢之间连接的地方站着。

    因为大婶用背包装小猫,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所以才能一直保

    持平静。我想,当初如果妈妈在宠物店里也买个这样的背包装布兰卡就好了。可

    是,即使宠物店里有这样的背包,估计妈妈也不会选吧。因为对她来说,在选择装

    猫器具的时候,第一眼就能看出是宠物专用的器具更重要。

    车厢扩音器中传来了播音员的声音,说马上到达冈山车站,请要下车的乘客做

    好下车准备。大婶盖上了双肩包的盖子,小猫的身影不见了,那个双肩包又变回了

    一个普通的户外背包。即使背着这样一个空背包,走在路上估计也不会有任何人觉

    得奇怪吧。我在三丰车站下了车。三丰市的人口大约有十万。我的老家在三丰市的中林

    镇。面朝大海的方向有一个很热闹的镇子,而中林镇则与这个镇子处在相反的方

    向。

    今天就能回到老家,我并没有事先通知家里人。虽然家人让我尽量早点回来,但现在是夏天,我打工的那家“金色丝带”咖啡厅就在甲子园球场附近,因为夏季

    比赛较多,所以咖啡厅的生意也很火热,在这个时候请假没那么容易。本来跟家人

    说周末才能回去,但没想到周五就回来了,这都是托了打工同事沙纪妹妹的福。

    在上班休息的时间里,我打开手机看短信,沙纪在我身后看到了短信的内容。

    于是,她去告诉了店长和其他同事,说我妈妈生病住院了,必须得尽快赶回去探望

    妈妈。店长最后决定给我提前放了假。

    我告诉沙纪,其实,我妈妈因为胃溃疡住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胃溃疡

    这种病也急不得,我匆匆忙忙赶回去也没什么用。听完后,沙纪拍拍我的肩膀说,都是朋友,不用太客气,赶快回去吧。“朋友”,有人当面和我说这个词,可能在

    我的人生中这还是头一遭。即使有,那也是在万佑子姐姐失踪之前——我小学一年

    级的暑假之前。

    在那之后,我没有交过一个朋友。

    没有人了解我的过去,谁愿意和我交朋友呢?回到故乡,可能会让我回到过

    去。所以,随着自己和故乡在空间距离上的接近,我头脑中描绘现在的那幅画开始

    出现裂纹,过去的记忆开始蠢蠢欲动,想从裂缝中钻出来。

    我在神户读大学、勤工俭学期间,那个童话故事也好,猫也罢,几乎很少出现

    在我的头脑中。

    我的心焦虑起来,我不想一个人住在那个家里。从三丰车站有直达县立三丰综

    合医院的公共汽车。我心想,先去医院看望妈妈,然后再回家也不错。我带的行李

    本来就不多,带着去医院也不会很累。如果有需要洗的衣服,我先攒起来,回去后

    一起洗。

    我朝公交车站走去,可是迎面看到一辆四路公交车刚好从车站开出来,那正是

    开往县立三丰综合医院的车。错过了这辆车,看来我得等下一班车了,可二十分钟后才有下一班。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火车站前有一个环岛,沿着环岛的路边有一家

    咖啡馆,如果坐在咖啡馆二楼靠窗的座位上,就能从正面俯视四路公交车站的情

    况。

    刚离开带有中央空调的火车站大厅一会儿,在外面才走了三分钟,我的额头就

    已经满是汗珠了。走进开着空调的咖啡馆里,我点了一杯冰咖啡。然后上楼朝窗边

    的桌子走去。虽然店里边开了空调,但因为日晒,窗边还是挺热的。不过,要在四

    路车发车前找个有空调的地方,而又不会错过汽车,那最佳地点非这里莫属了。

    大家都说大都市夏天热,我心想,这是谁主观臆断出来的?神户算是大都市,可到了夏天,我的家乡三丰市,虽然是弹丸之地,也不比神户凉快多少啊!家乡到

    底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热了呢?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的夏天应该没有这么热

    的。小时候我可是天天不着家、在外面疯玩的主儿啊。要是十三年前的夏天也有这

    么热,那白天我肯定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看电视了。

    那样一来,我也就不会那么热衷于去神社后山和小朋友们玩捉迷藏和搭房子的

    游戏了。即使和小朋友们出去玩,也不会超过两个小时,因为那么热的天气,用不

    了两个小时就精疲力竭了。如果那时候万佑子姐姐说:“咱们回家吧!”我肯定乖

    乖地就跟着她回家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件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那一天如果再热一点,不,或者要是下雨的话,我们也不会出去玩了。话说到

    这儿,我想起来,第二天倒是下了大雨。

    我一口气喝掉了半杯冰咖啡,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透过窗子玻璃望向四路公交

    车站。结果,一个熟悉的背影忽然闯入了我的眼帘。

    姐姐!

    除了她常挎的单肩包之外,姐姐的一只手里还提着一个大纸袋。她身旁还有一

    位年龄相仿的女子,好像是她的朋友。两个人在四路公交车站前停下了脚步。她们

    也是去探望母亲的吗?她们也打算乘四路公交车去医院吗?但是,我想不明白的是

    她们怎么会在这个地方乘公交车呢?万佑子姐姐上大学没有住校,每天从家乘轻轨上学,不会路过新干线专用的三

    丰车站。如果她是出来逛街的,那为什么不去商业街呢?车站附近虽然也有几家店

    铺,但逛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啊。所以,不管是从家里出来,还是从学校出来,抑或

    是逛街归来,万佑子姐姐都没有理由路过三丰车站啊。

    看那身打扮,姐姐又不像是乘新干线外出远行的样子。T恤衫配及膝五分裤,是

    万佑子姐姐夏天的标准打扮。我还记得,去年夏天妈妈好像对姐姐说过:“你也穿

    穿裙子啊。”但是,她旁边的那位女子却穿着一条华丽的连衣裙。只见那女子一手

    拖着带轮子的小行李箱,一手提着一个纸袋。一看纸袋上的商标,就知道里面装的

    是东京一家出名糕点店的点心。

    就在昨天,“金色丝带”的店长才送给我一盒那家店的果冻,因为他刚去过东

    京,就在那家出名的糕点店买了些礼物带回来给大家。不过,得知那一盒果冻的价

    钱和我一个小时的薪水一样多时,我不禁吃了一惊。我偶尔从电视里看过关于那家

    店的介绍,沙纪也经常提起,她还说:“要是那家店来我们关西开分店就好了。”

    姐姐身旁那个女子是从东京来的。万佑子姐姐来三丰车站就是专门来接她的。

    看样子,两个人要一起去医院探望我妈妈。也就是说,那个女子认识我妈妈。妈妈

    只是胃溃疡发作,有必要大老远专程从东京赶来吗?

    我的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据我所知,他们没有一个亲戚在我们县以外

    的地方生活。

    她只是我姐姐的朋友吗?对了,现在是暑假期间,没准她在东京上大学,假期

    回老家,这样就能说通了。而她手里提的糕点,是带给家人的见面礼。她和我姐姐

    一起去妈妈住的医院,只是把行李临时放在妈妈那保管,然后两个人就要去逛街

    了。

    不对,我刚才的设想还是欠考虑。亲密到愿意陪姐姐来医院探望母亲的朋友,姐姐肯定有。初中、高中时代,万佑子姐姐一直是班级委员,还是学校女子垒球队

    的队长,上了高中还担任过学生会的副会长。她成绩优异,体育全能,性格开朗热

    情,责任感又强。如此优秀的姐姐,身边始终围着一大帮的朋友。

    虽然姐姐本应该是一个大家都避而远之的人……我没有朋友,不能把责任推卸到那件事情上。我的性格天生就和姐姐不同,从

    父母那里遗传来的品质也迥然相异。我和万佑子姐姐简直是分别来自两个世界的

    人。

    即使有证据可以证明我和万佑子是同一对父母生的……

    她们两个人居然朝我这个方向走来,肯定不是因为姐姐看见了我。距下一班公

    交车发车还有挺长一段时间,如果在炎热的太阳下干等,肯定会中暑吧。任谁都想

    找个凉快的地方歇歇脚,所以她们才会朝这家咖啡馆走来。我隔着玻璃朝外面的姐

    姐挥了挥手,看她会不会注意到我。结果,两个人同时抬起头朝我这边望过来。八

    个月没见的姐姐以及她的朋友……

    我目光停留的地方,是一记伤痕。

    万佑子姐姐右眼的旁边、太阳穴的下方有一个伤痕。她受伤的时候刚上三年

    级,而我则是刚跨入小学校门的一年级学生。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五月五日,正值日本的“孩子节”。从我记事起,每年的这一天,外婆都会带万佑子姐姐和我

    去繁华商业街的购物中心逛街。

    “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就让外婆买给你们。”

    妈妈送我们出门时这样对我们说。一会儿,外婆乘坐出租车来接我们,姐姐和

    我坐进出租车和妈妈挥手道别后就和外婆去过“逍遥”生活了。我妈妈的娘家,自

    从我外公那一代起,就经营房地产公司,比较富裕。所以,每到过年的时候,外公

    外婆给我们姐妹俩的压岁钱总要比爷爷奶奶给的多一个零。

    虽然妈妈还有个妹妹,但是她当时和现在都是单身,所以外公外婆就只有万佑

    子姐姐和我两个外孙女。这也是外婆视我们为掌上明珠的原因。

    姐姐和我每个月都有一两次要去外婆家小住。去外婆家的时候我们根本不用带

    任何行李。因为在外婆家,我们的衣服、洗漱用品、玩具等,一应俱全,外婆早就

    帮我们准备好了。

    在外婆家有两个带轮子的拉杆旅行箱,粉红色的是万佑子姐姐的,天蓝色的是

    我的,里面装着我们所需的一切东西。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外婆会带着我们姐俩一起出去买,这也是外婆的乐趣之一。

    在我们自己家里,发卡、扎头发的橡皮筋、梳子等,都是我和姐姐共用的。但

    是到了外婆家,外婆就给我们每人买了一套。万佑子姐姐肤色白、黑发垂肩,活像

    一个洋娃娃;而我呢,也许生我之前父母就想要一个儿子,所以父母把我当男孩子

    看待,再加上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洗头发,所以妈妈干脆给我剪了个短发。也可能

    是这个原因,妈妈认为梳子、发卡之类的东西对我根本没用,所以没有给我买。

    可是,跳绳、皮球之类的东西,在我们家里也都只有一个。

    我和姐姐一起去商场买东西的时候,我们挑选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一样过。

    但是,那一年的情况有点不同。

    因为那段时间我老看电视中播放旱冰鞋的广告,所以特别想要一双旱冰鞋。于

    是在商场里告诉外婆我想买一双旱冰鞋,而万佑子姐姐选了一个带卡通图案的书

    包。因为这两个东西都不贵,再加上我无意中说了一句姐姐选的书包好可爱,所以

    外婆就给我们每人买了一双旱冰鞋加一个书包。

    回到我们自己家后,我迫不及待地拿出旱冰鞋要出去滑。可是姐姐对于滑旱冰

    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可是我一再劝诱,说:“姐姐,我们一起去练习嘛。”然后

    拉着姐姐的手就往外走。练习的场地就在自家门前的马路上。因为我们家所在的小

    区比较新,我们家又在路的尽头,所以门前很少有汽车过往。因此,妈妈也没有特

    别严格地提醒我们要注意交通安全,而且,我们在家门前玩了这么久也没发生过什

    么意外。

    我们在大门的台阶上换好了旱冰鞋,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院子大门处。我双

    手扶着门柱站了起来,我选定的第一条线路是从自家门柱滑到斜对面的邻居家的门

    柱,这条线路的长度大约有四米。我上身前倾、撅着屁股,摇摇晃晃地从这头滑到

    那头,经过三个来回过后,我就掌握了其中的窍门,基本上可以滑起来了。

    但是,万佑子姐姐的手却一直不敢松开院子栅栏。后来她想放弃了,说:“我

    实在滑不来。”然后就想脱下旱冰鞋回家。我不想一个人玩,于是对姐姐说:“我

    牵着你的手滑,一定行的。”因为我认为,学滑旱冰和学骑自行车的原理差不多,一开始需要有人扶着,等练习得差不多了,只要扶的人一松手,学的人自然而然就会了。以前我和姐姐同时学骑自行车,先学会的人也是我。

    “算了,还是下次吧。”

    姐姐拒绝了。但我却央求说:“就试一次嘛。”然后我穿着旱冰鞋伸出双手就

    来拉姐姐,半强迫地把她拉了起来,她的双手已经离开了栅栏。刚才完全靠栅栏保

    持身体平衡的姐姐,现在一下子失去了屏障,而她知道我是不能依靠的,所以她自

    己也努力甚至腰背微弓,在尽量保持平衡的同时向前迈出了一只脚。

    “姐姐,你好厉害!”

    我在鼓励姐姐的同时,松开了一只手,只用一只手扶着姐姐。就这样,我和姐

    姐一起从自家门柱到斜对面邻居家门柱间来回颤颤巍巍地滑了三趟。我觉得差不多

    了,于是用力拉了姐姐一把,然后松开了手。如果当时我没穿旱冰鞋的话,姐姐滑

    出去的加速度也不至于那么快。

    结果,万佑子姐姐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快速向前倒了下去。脸磕到了我家大

    门旁的花坛边缘上。

    “啊!”的一声,姐姐惨叫出来。听到叫声,妈妈立刻从家里飞奔了出来。妈

    妈冲到万佑子姐姐身边,在抱起她的同时也发出了一声惊叫。因为姐姐脸上血流如

    注,任谁看了都要吓得心脏一紧。一瞬间,姐姐和妈妈的衣服都被鲜血染红了。

    “好疼!妈妈,好疼!”

    万佑子姐姐痛苦地大声哭了出来。以前,采用这种号啕大哭方式的人从来都是

    我啊,还是第一次见姐姐哭得这么凶。看来她一定是疼得要命。

    斜对门的邻居——池上(姓氏——译者注)家的女主人也闻声跑了出来。她还

    带来好几条毛巾,将毛巾按在姐姐的伤口上为她止血。池上太太是县立三丰综合医

    院的护士。她在医院工作,对于流血受伤早就应该司空见惯了,可那一次就连她都

    有点着急了。面对因为害怕、担心、着急而不知所措的母亲,池上太太建议立即带

    万佑子姐姐去医院的急救中心。于是,池上太太照顾姐姐,妈妈赶快去开车。车开

    出来之后,池上太太和姐姐一起坐在了后座上。我则抱着池上太太交给我的毛巾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原本那些毛巾是给万

    佑子姐姐按伤口用的,可是我却好几次用它们来擦眼泪和鼻涕。也有好几次我曾想

    用比姐姐的哭声更大的声音说:“对不起!”可是,每次我都把脸埋进了毛巾中,没让自己喊出声来。

    从急诊室走出来的万佑子姐姐,右眼的旁边包扎着一块很大的纱布。

    因为眼角磕在了花坛边缘,那里就裂开了一条三厘米长的口子,妈妈是这么和

    池上太太说明的。我在一旁都听到了。妈妈还说,医生没有给姐姐缝合,只是用纱

    布包扎了一下。池上太太也松了一口气,说没有伤到眼睛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但

    是,一个女孩子脸上将要留下一道伤疤,实在是令人伤心。于是妈妈抱着万佑子姐

    姐心疼地哭了。

    “妈妈,别哭。”

    万佑子姐姐那张因为疼痛和害怕变得惨白的脸浮现出了笑容,这个时候她还在

    安慰妈妈。

    都是我的错……越看那渗血的纱布我越感觉害怕,终于,我忍不住大哭出来。我

    心里也清楚,我不应该哭而应该向姐姐和妈妈道歉,但是,那个时候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大哭一场。结果,那次的事情到现在我也一直没有向姐姐道过歉。

    万佑子姐姐也从来没有因此事责怪过我。伤愈后,她右眼角旁边就留下了一个

    小豆荚形状的伤痕。但是,她还会像以前一样读书给我听,而且,读书的时候还带

    着微笑。她一笑起来,眼角的伤痕也会随着眼角移动。

    伤痕——

    右眼的旁边有一个小豆荚形状的伤痕。可我看的并不是万佑子姐姐,而是她身

    旁的那位朋友。

    认识和自己在同样位置受过伤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因为

    只要不是十分特殊的摔倒方式,孩子也好、大人也罢,摔伤留下的伤痕大体都在差

    不多的位置上。尤其以膝盖和胳膊肘多见。但是,眼睛旁边受伤的概率就没那么大

    了。怎么会这么巧?这个疑问在我的头脑中打了好几个转。难道说……是这样?在我

    头脑中的某个角落潜藏着一个喜欢“胡思乱想”,但换个角度说又叫“冷静分

    析”的自己。不过同时,在另外一个角落又存在一个谨慎的自己,这个自己发出警

    告说:“马上停止胡思乱想,不要再分析下去了!”

    那个人的眼角处真的是伤痕吗?虽说我的视力不错,但毕竟是从二楼往下看,还隔着玻璃。是不是发卡闪光让我看走眼了?不对,怎么看那都是一个伤痕。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聚精会神地向窗外望去。可是,姐姐和她朋友的身影

    却不见了。她们可能已经走进了咖啡馆,现在应该正在一楼买咖啡。很快,她俩就

    会上二楼来找我。我应该从容地伸出一只手朝姐姐挥一挥,然后叫一声:“姐

    姐!”姐姐那张被阳光晒黑、显得十分健康的脸上应该会露出笑容,然后对我

    说:“你今天就到了,怎么也不提前发个短信告诉我一声?”

    然后我会问:“这位是?”“这是我朋友×××。这是我妹妹。”姐姐介绍我们

    两个认识。接下来我们就会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喝咖啡。因为我打工的工作就是咖啡

    厅的服务员,所以对于朋友见面时的寒暄语,大体能够猜测出来。到时候,我可以

    直接询问姐姐的朋友:“你是和姐姐一起去探望我妈妈的吗?”但是,我最为好奇

    的事情,恐怕暂时说不出口。

    你眼睛旁边那个伤痕是怎么弄的?

    第一次见面,就问这么隐私的问题,我感觉是不太礼貌的。身体上的伤痕不仅

    仅是像万佑子姐姐那样因为玩耍意外造成的,也可能是家庭虐待、校园暴力等原因

    造成的。虽说那伤痕位于眼角旁,不算特别醒目,但如果贸然提起那伤痕的事,可

    能会引起对方痛苦的回忆,或者让对方觉得我是有意嘲笑她。

    而且,我也没有必要问她本人。

    我完全可以等回家之后,和姐姐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若无其事地问起这件

    事。先做个铺垫,回忆一下当年姐姐滑旱冰摔倒的情形,然后再告诉她我的发现,发现她的朋友脸上在相同的位置也有一个类似的疤痕。也许不用我问那疤痕的来

    历,姐姐就会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我。没准她也是不小心摔倒造成的呢。

    然后我可以说,她那个伤疤应该也很深吧。不过,姐姐当年的伤疤也很深,现在不还是那么漂亮?

    我推测姐姐的回答可能是,我受伤的时候只有八岁,那么小受伤也算是万幸。

    因为孩子的新陈代谢很快,伤口恢复得很好,虽然留下了伤疤,但也不算太明显。

    而且,当时的急救措施也很及时。

    如果姐姐这样回答的话,那她朋友脸上那个伤疤多半是最近才形成的。

    此时,我就不应该再往下追问了。如果我还有疑问的话,就只能增添姐姐的悲

    伤了。万一把姐姐惹急了,她反问我一句,我这个伤还不是你造成的?到时我就尴

    尬万分、无言以对了。

    如果,我假装完全没有注意到姐姐朋友脸上的那个伤疤,只是自顾自地吸着我

    的冰咖啡,直到把咖啡吸干,杯子里只剩冰块,我想,我们的见面应该会这样平淡

    地过去吧。

    突然,我感觉到背上传来一阵疼痛,一跳一跳地痛。

    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可是,即使我能感觉到好几层褥子之下有异物,也不会

    像公主那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吧。因为我已经检查过,把被褥翻了好几遍,也没有

    发现任何东西。可是,可是……

    过了半天也不见那两个人上楼来。我又朝窗外望了望,结果看见了她们的背

    影。她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杯插着吸管的咖啡纸杯,朝四路公交车站走去。这时,刚好有一辆公交车驶入环岛,从两人身边驶过,然后停在了四路公交车站前。

    我赶快拿起随身物品,三步并作两步跃下楼梯,冲出咖啡馆去追她们俩。在距

    离她们俩只有两三米的地方,我大喊了一声:

    “姐姐!”

    听到我的呼喊声,到底是谁先回头的呢?在确认这件事情之前,我只觉得头脑

    中一片空白,膝盖一软,眼前的事物瞬间就变成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万佑子姐姐……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万佑子姐姐失踪那天发生的事情,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那一天是八月五日,万佑子姐姐眼睛旁边受伤三个月后的一天。

    我们生活的乡下,没有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公园。本来在我的头脑中对公园的印

    象也只是在一块狭小的空地上放一个滑梯、安一个秋千,那是还没上学的小孩子们

    玩耍的地方。

    好像是上高中的时候,我在电视剧里看到那些上了班的大人谈恋爱的时候常会

    相约到公园见面,我感到非常诧异。难道大人们都喜欢去公园约会?而且,电视剧

    里的公园根本没有我们小时候那种斑驳的儿童游乐设施。而是有广阔的绿色草坪、修剪得十分整齐的花坛以及带喷泉的水池。这些都是我们乡下公园里没有的。后

    来,我在电视剧里的公园中发现了被漆成五颜六色、带有未来感的一些设施,仔细

    一看才明白原来那是儿童游乐设施。真够高端大气的!

    后来我想,可能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园吧。不仅学龄前的儿童可以来这里玩

    耍,再大点的孩子,甚至大人也都愿意来这里。

    可是,我们中林镇没有那样的公园。所以,孩子们出去玩耍的时候,只能自己

    找地方。神社的后山、废弃的房屋、工厂堆放材料的空地、采石场……对我们那些娃

    娃来说,有魅力的游乐场所还是很多的,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可以光明正大

    地随便进去玩的。其中有很多都是“灰色地带”。出去玩的时候,我们总是会和大

    人说一句:“我出去玩了!”不会告诉他们我们到底去哪儿玩,大人们也很少过

    问。

    父母一般都只是嘱咐一句注意安全的话,比如小心汽车哟,不能下河啊,天黑

    之前一定要回家之类的。遇到暑假等长假时,大人也许不喜欢我们在家里捣乱,听

    说我们要出去玩的时候,还会催促几句:“快去吧!快去吧!”如果某一天我们没

    有出去玩,大人们还会问:“今天怎么不出去玩了?”

    在我上小学之前,周末和假期基本上都是和万佑子姐姐两个人在家里玩。但上

    了小学之后,我就开始和附近的五六个孩子一起去外边玩了。但万佑子姐姐一般都是在家里玩。距离我们家几百米的地方就是县立公营住宅

    区,那里住的小朋友很多,所以我们并不缺玩伴。但是到了休息日万佑子姐姐还是

    很少和小朋友出去玩,也从没见过她请小朋友来家里玩。

    我们的妈妈是一个家庭主妇,所以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里度过的。她每

    周要去一次插花教室学习,还有外出购物的时候,会嘱咐我们两姐妹在家里玩。除

    此之外,在我的印象中妈妈基本上没有让我们姐妹一起玩。

    万佑子姐姐的身体比较弱。

    她虽然没有什么大病,但从小时候开始,就经常因为发烧而卧床。我就看过很

    多次深夜爸爸背着姐姐上医院,妈妈通宵守着生病的姐姐。后来爸爸晚上都不出去

    喝酒了,妈妈也专门考了驾照,都是为了姐姐。

    随着年龄的增长,万佑子姐姐发烧的频率开始有所下降,但也谈不上特别健

    康。出去多玩一会儿,在太阳底下晒久一点,为了运动会练习了几天,都能成为她

    发烧的原因。所以,妈妈一直对万佑子姐姐寸步不离,却常催我出去玩。

    小学一年级刚放暑假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就开始到大龙神社的后山去玩。那

    里松树茂密,树荫很多,是最受小朋友欢迎的游乐场。起初,在后山我们玩的最多

    的游戏是捉迷藏,但一个星期后我们开始玩搭房子。我们毕竟是小学生,虽然在后

    山玩耍没人管,但我们也不敢跑太远,始终让神社处于我们的视线之内。更主要的

    一个原因是,有大一点的孩子告诉我们,如果跑得太远的话,会被山妖抓走。

    “大孩子们说,神社周围有一圈结界,受到神佛的保护,山妖是进不来的。而

    山妖们就在结界外面伺机而动,只要见到跨出结界的小孩子,就把他们抓走。”

    告诉我们这个事情的人,是六年级的娜娜姐姐。当时她坐在石头台阶上,一手

    拿着冰淇淋,脸上带着神秘的表情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关于山妖的恐怖故事。娜娜

    姐姐的口头禅是她长大了要考御茶水女子大学(日本名牌女子大学——译者注),这让我们感觉她是一个爱吹牛的人,所以她说的话,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当真的。

    “你胡扯!”也有孩子大声质疑娜娜的话。但是,娜娜关于山妖的故事还在继

    续讲。“我姐姐的一个朋友的表妹,五年前就曾经在神社附近失踪了,虽然不是我们

    这座神社。你们没听说过吗?就是著名的‘弓香失踪事件’。”

    可能因为我太小,那个事件我确实没听说过,但几个高年级的学生七嘴八舌地

    说,听说过,听说过。

    后来我打听了一下,“弓香失踪事件”发生在五年前的山口县,山口县和我们

    县相邻。当时,上小学四年级的笹山弓香在暑假的一天,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之后就

    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没有发现任何事故的痕迹,也没有人向她家人提出赎金要求,就是消失不见了。所以当时有很多报纸、杂志以头条的形式报道了那次事件,甚至

    还使用了“神隐”这个词,更为弓香的失踪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对那个事件有记忆的高年级孩子,都说当时他们出门玩耍,家长都要叮嘱他们

    一定不能单独行动。但是,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年之久,而且还是发生在其他县的事

    情,所以,它的影响早就随风散去了。如果我妈妈还记得“弓香失踪事件”的话,对散养惯了的我,肯定也要说一句:“出去玩不要跑太远哟!”

    妈妈一直把那个事件忘在了脑后,直到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家孩子身上。

    “虽然电视新闻里没说,但是弓香失踪那天,据说她是去神社附近玩了。

    “当时朋友们约好是在神社附近集合,好像弓香是第一个到的。有人分析,弓

    香是不是没听说过山妖的故事,走出了结界。据说弓香爸爸的工作会经常调动到各

    地,所以他们家也会经常搬家。弓香失踪的时候,他们家好像才搬来几个月的时

    间,所以她不知道当地有山妖的传说。在专题报道那个事件的电视节目里,还请来

    了一位美国的所谓‘通灵者’,他也说弓香有可能是被恶魔带走了。”

    什么美国的通灵者,但凡是个正常一点的成年人心里都清楚那是骗人的,但对

    于孩子来说可就不一样了,让他们更加确信了山妖的存在。很多孩子都开始犹豫,以后还要不要到神社的后山去玩。但是,按照娜娜姐姐的说法,神社周围有一圈结

    界的嘛,在结界内会受到神佛的保护,所以,只要不走出结界的范围,山妖就拿我

    们没办法。结界内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我们暗暗决定遵守规矩地去那里

    玩。

    在神庙周围限定的范围内玩捉迷藏,一开始还有点意思,但时间一长就找不到什么地方可以藏了。

    一天,一个小伙伴背着大家一个人提前来到了后山,用松枝等材料搭建了一个

    庇护所,想在捉迷藏中当藏身的地方。后来小朋友们发现后,都觉得这个主意不

    错,于是纷纷效仿,都开始搭房子。最初,大家都是捡地上的树枝、落叶当材料,但有个小朋友发现了一根腐旧的绳子,用它把树枝绑在树上。结果,第二天就有人

    从自家带来绳子。渐渐地,大家的热情越来越高,开始带各种各样的材料、想这样

    那样的办法设计自己的小房子。

    我找到了一棵根部隆起的大松树,想在上面用纸壳板搭房子。之所以想到用纸

    壳板,是因为我想起杂货店“丸一”门前堆放了很多纸壳包装箱。六十多岁的一对

    老夫妇经营的那家杂货店,正好位于我家和神社的中间点上。

    “没和姐姐一起玩吗?”

    当我在“丸一”的门口物色纸壳箱的时候,老板娘向我问道。我来杂货店“丸

    一”买东西,大多情况是因为妈妈去国道边上的大型美资超市“HORIZON”购物归

    来后想起还忘了买什么,比如蛋黄酱、洋葱头等,于是便会派万佑子姐姐和我

    来“丸一”补买。虽然是过日子精打细算的妈妈,但也不太好意思让孩子去杂货店

    只买一样东西,因此总会告诉我们,可以顺便买点我们喜欢的糖果。尽管如此,我

    们每次买东西的金额也不会超过1000日元。

    不过,我们每次来买东西的时候,老板娘都会说:“你们姐妹的关系真好

    啊!”然后免费送我们糖果、口香糖或巧克力。而且,送的糖果肯定是可乐味,口

    香糖是青苹果味,巧克力是加了杏仁的。

    “万佑子姐姐很少出来玩的。”

    那天我是这样回答老板娘的。还加了一句,她又发烧了。意思是说,并不是因

    为我有了其他朋友就不和姐姐玩了,我想让老板娘知道,我们姐妹的关系依然很

    好。可能老板娘察觉到了我的小心思,于是笑嘻嘻地对我说:“看到你们两个,我

    就想起了我和我姐姐。”然后,老板娘开始给我讲她和她姐姐的故事。

    眼前这位大婶,有一位大她三岁的姐姐。她说她姐姐和万佑子很像,皮肤白白

    的,性格稳重偏内向,她最喜欢做手工和读书。而老板娘大婶则和我一样,没事就整天在外面疯玩,一个夏天下来就能晒成“黑人”。她们两姐妹的性格、爱好差别

    很大,但关系却很好,长大后分别嫁到了不同的地方,但隔几个月就会通一次电

    话,或到对方家里做客……

    我把老板娘送我的可乐味糖撕开糖纸放进嘴里,虽然用不了多长时间糖果就会

    在嘴里融化成糖水,但在糖果融化之前老板娘给我讲的故事,却给我带来了极大的

    鼓舞,让我的心情异常愉快。以前听过的童话,比如《丑小鸭》之类的,里面出现

    的主人公好多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所以当万佑子姐姐读这些童话给我听

    的时候,我的心中甚至一度产生怀疑,万佑子姐姐和我到底是不是亲生姐妹。

    妈妈给我们姐妹买衣服的时候,可能是为了照顾我们的情绪,基本上都会买同

    样的款式。但是,那大多是适合姐姐的款式,我穿起来就完全不适合了。妈妈给我

    们买的衣服很多都带有缎带或蕾丝花边,以粉红色居多。我不知道这是妈妈的爱

    好,还是她专门为姐姐而买的。反正这种风格的衣服一点也不适合我,我穿上就觉

    得浑身不自在。而且,这样想的不只我一个人。

    “你给她们买一样的衣服虽然好,但是结衣子穿黄色或绿色的不是更有活力

    吗?”

    外婆就曾经对妈妈这样说过。外婆属于有话直说的类型,不管谁在场,哪怕是

    孩子在场,她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外婆带我们去商场买衣服的时候,经常会毫

    不留情地批判说,这套衣服太难看了,不适合你们。但其实我心里还觉得不错,不

    知道万佑子姐姐心里怎么想的。但外婆一般还会补充一句,你们两个都是我最最喜

    欢的外孙女。

    “万佑子爱读书的习惯,是从她妈妈那遗传来的。”

    每当万佑子姐姐想买新书的时候,外婆总会面带笑容地这么说。可是在我的记

    忆中,似乎没见过外婆用同样的表情和语气对我说过什么。我想这肯定是因为外婆

    没有从我身上看见妈妈的任何影子吧。

    从长相方面来说,我和万佑子姐姐没有什么相像的地方。如果非要找相似的

    话,最多只能说我们俩的耳垂都比较薄。不但如此,我们姐妹俩和父母相像的地方

    也不多。非要往一起联系的话,只能说万佑子姐姐多少和爸爸有点像。爸爸的肤色很白,下巴瘦削,有一张很标准的瓜子脸,虽然当时的年纪已经不算太年轻了,但

    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如果让我形容他的外貌,我会说,他虽然是男人却长了

    一副那么俊美的脸,当然这样来形容自己的爸爸似乎不太合适,但事实确实如此。

    如今的爸爸,体重上升了十公斤左右,发际线也开始后移,昔日的风采已经褪去了

    很多。可能十三年前是他颜值的高峰时期吧。实际上,自从发生了“万佑子失踪事

    件”后,爸爸和妈妈都一下子老了很多。

    我的长相和爸爸没什么相似之处,和妈妈就差得更远了。外婆和妈妈都曾说

    过,我长得有点像外婆的姐姐,但是,外婆的姐姐早就过世了,而且也没有留下任

    何年轻时的照片,所以,她们说我像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我甚至曾经偷偷地想过,也许我不是这家人的亲生骨肉吧。如果有一天,我的

    亲生父母来接我,我该怎么办呢?在我的幻想中,我的亲生父母是洗发水电视广告

    中的漂亮夫妇。当他们来接我的时候,我哭着和现在的家人告别,可是一出家门就

    兴高采烈地和亲生父母一起奔向新生活了。如此不着边际的幻想,我想每个小孩子

    都曾经有过吧。

    也正因为如此,“丸一”老板娘的话让我格外开心。

    老板娘的话说明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外貌长得不像但关系很好的姐妹的。

    最后我从“丸一”杂货店选了一个印有卫生纸商标的大纸箱带回了家。然后在

    家里又找出了绳子、尼龙布、塑料薄膜等物品,作为搭建小房子的材料。后来,我

    想房子里还需要铺一张小席子,于是背着妈妈偷偷地在家里搜寻起来。

    正当我到处翻箱倒柜的时候,万佑子姐姐发现了,她问我在找什么。我在房间

    里放了那么大一个纸板箱,想必姐姐早就发现了异常吧。

    我们小伙伴之间早就约定好,在神社后山搭小房子的事要对家里人保密。不

    过,我想那只是对大人保密,对万佑子姐姐就没有这个必要了。首先,在后山一起

    玩的伙伴中有好几个都是万佑子姐姐的同学,再者说,万佑子和我是亲密无间的好

    姐妹嘛。于是我对姐姐说出了实情。

    “听起来很有趣嘛!”听了我的描述后,万佑子姐姐的眼睛中也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正好在那段时

    期,姐姐在读《汤姆·索亚历险记》,所以听了我们要做的事情后,她也要来给我帮

    忙。

    万佑子姐姐问我具体该怎么搭小房子。我把我头脑中的设想磕磕绊绊地给姐姐

    描述了一下。结果姐姐还积极地给我出主意,说用绳子绑在哪个位置比较好,如果

    用个雨伞当屋顶肯定也不错……后来,姐姐甚至画了一个小房子的设计草图,说要帮

    我一起搭,我当然非常欢迎了。

    看了万佑子姐姐画的设计图后,我发现她画的已经不是捉迷藏用的藏身之所

    了,而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我真想马上就着手动工,看看我们的成品会是一

    个什么样子。但是,第二天小学的游泳池开放,我已经和几个小伙伴约好去游泳。

    万佑子姐姐是不会去游泳的。

    万佑子姐姐笑着对我说:“那后天去后山也行啊。”可是,看着姐姐的笑容,我的胸口忽然一紧。姐姐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眯了起来,右眼角那个粉红色隆起

    的伤疤就和眼睛融为了一体。她这样的表情在我眼中看来,似乎不是笑容,而更像

    是哭泣的表情。

    但是我想,如果趁明天大家都去游泳池游泳的时候,我和姐姐一起去后山把小

    房子搭好的话,后天一定会让其他小伙伴吃惊不已的。于是我向万佑子姐姐提议,明天我们一起去后山搭小房子。

    我和姐姐一起向后山进发的那一天是八月五日。

    在炎热的夏日中,相对比较凉爽的上午应该是出去玩的最佳时机。可是,我们

    的学校规定,放暑假期间,每天上午学生们应该在家里学习,禁止孩子们在没有大

    人的陪伴下单独外出玩耍。而且,每天早上必须要到学校做广播操,做完操才能回

    家学习,下午才能自由出去玩。当然,也有个别孩子完全无视学校的规定,上午就

    自己跑出去玩。但是,作为刚上一年级的小学生,又是第一个暑假,我的神经还没

    有强大到违反学校规定的程度。再有,我们附近住的同年级孩子,大多都是乖娃

    娃,基本没有谁会带这个坏头。

    学校留的暑假作业中有一项是写一篇读后感,我想,万佑子姐姐读给我的童话故事正好是写读后感的好题材,于是就拿出作文纸铺在书桌上,准备下手写。前一

    天晚上,姐姐才给我读了《豌豆公主》,而且,这个故事在以前她至少已经给我读

    过两遍了。可是,面对作文纸,我还是不知道该写点什么,简直是狐狸吃刺猬——

    无从下嘴。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写读后感,改做口算练习。

    万佑子姐姐已经在七月中旬把所有暑假作业都做完了,所以她现在的学习就是

    读书。她在读《汤姆·索亚历险记》的时候,还会不时地看一眼我的口算练习,然后

    给我指出算错的题目。

    我们的午饭是荞麦凉面。整个暑假,荞麦凉面几乎成了我们中午的固定食物,虽然我们并不太讨厌荞麦面,但天天吃也总有点让人受不了。不过那天中午,我和

    姐姐却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碗里的面条吃完了。因为吃完饭后,我们就可以去做出门

    的准备了。

    看见抱着纸板箱、席子等物品鬼鬼祟祟的姐姐和我,妈妈立刻问:“你们这是

    去哪儿?万佑子也要去?”脸上带着担心的表情。

    “我们去神社的后山开野餐会。”

    万佑子姐姐自然而然地回答道。

    “听起来不错嘛。别在太阳底下晒太久哟。”

    说着,妈妈用手帮万佑子姐姐撩开额前的头发,然后说:“这么热的天,还是

    带上水壶吧。”说完,妈妈去厨房为我们准备饮料,把姐姐和我的水壶都装满了凉

    的大麦茶。除了去游泳池游泳的日子,妈妈还是第一次帮我准备水壶。

    那么担心万佑子姐姐的话,也许妈妈从一开始就应该反对姐姐和我一起出去

    玩。她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行。比如,今天那么热,万佑子出去要发烧的。甚至拿

    我当借口也没关系——结衣子的作业还没做完呢,你们还是在家里做作业吧……

    如果当时妈妈不让我们,或者不让姐姐外出,一切就……不过,已经发生的事情

    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

    可实际上,妈妈并没有阻止我们出去玩,还把我们送到了大门口。而且还唠唠叨叨地叮嘱了一番,你们拿那么多东西,路上注意车辆啊!口渴之前就要喝水

    啊!……可是,在那么一大串嘱咐中,就是没有说千万不能一个人单独行动!一定不

    能跟陌生人走!

    因为我天天要跑出去玩,所以一出门就会非常自觉地戴上运动帽,看见我戴帽

    子,妈妈注意到万佑子姐姐没戴帽子,于是她从鞋柜旁边的衣帽钩上取下帽子,戴

    在了姐姐的头上。那是一顶粉红色的、带有白底蓝色花纹丝带的草帽。

    那顶帽子和万佑子姐姐非常配。

    当我恢复意识的时候,由模糊渐清晰地进入眼帘的居然是陌生的白色天花板。

    根据身下的触感我判断出自己躺在一张简易的弹簧床上,弹簧上面只垫了一层薄床

    垫。我身上盖着一条不知洗过多少遍已经褪色的浅蓝色毛巾被。原来,我躺在三丰

    车站的急救室内。据急救室内穿白大褂的女人说,我在四路车站前因为贫血突然晕

    倒了,是我姐姐和她的朋友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你姐姐拜托我们照顾你,然后她说必须马上赶去县立三丰综合医院,否则就

    要错过探视时间了。所以,大约二十分钟之前你姐姐和她的朋友就离开了。”

    穿白大褂的女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露出了抱歉的表情,为了证明她说的是实

    情,她还特意翻开了《急救室登记簿》,把万佑子姐姐的签名展示给我看。

    “安西万佑子”。那棱角分明的宛如男人笔迹的字体,我一看就认了出来。

    虽然万佑子姐姐没上过书法学校进行专门的培训,但是,她初中三年间,每年

    我们县举办的市民文化展上,她的书法作品都会被选中参展。要知道,每个年级只

    有三名学生能得到这样的殊荣。而每次妈妈去参观市民文化展的时候,都会站在万

    佑子姐姐的书法作品前,夸耀地说:“真是字如其人啊!”可是,在妈妈身边的我

    听到这话,又是怎样一种心境呢?妈妈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

    我写的字一次也没有被选上参展。不仅如此,妈妈甚至在我练字的时候对我

    说:“你就不要浪费纸了。”我曾经询问过姐姐,怎么才能写出那么漂亮的字呢?

    “我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技巧,要让我说写字的心得,我觉得文字不过就是直线

    与曲线的组合,写字的时候,只要有意识地注意到上下左右的比例平衡,就能写出好看的字。我觉得写字并不需要艺术、审美的能力,只需要一种计算比例的能

    力。”

    姐姐当场就用手头的纸和铅笔写下了我的名字——安西结衣子。这五个字她写

    得非常漂亮,但是,文字只是文字,从中看不出姐姐对我的任何想法。通过那件

    事,我对写字这件事的想法又变得混乱了。从那以后,我就极力避免在姐姐面前写

    字。

    只听穿白大褂的女人好像对我说了好几次以后要注意补充铁,但我的心思并不

    在自己的贫血上,随后就匆匆地离开了急救室。

    现在才三点二十分,如果我现在出发,最迟也能在四点之前赶到妈妈住院的县

    立三丰综合医院。但是,姐姐却在二十分钟前就把还在昏迷之中的我留在了急救

    室,匆匆赶往了县立三丰综合医院。难道医院的探视时间会那么早结束吗?如果每

    天下午四点之后就禁止探视病人的话,那么平时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该怎么探望自己

    生病住院的亲朋好友呢?

    也许说赶时间去医院,只是姐姐的一个借口罢了。

    我因贫血晕倒,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整日在太阳底下疯玩,被晒得黝黑

    的我,一直认为自己的身体非常棒。实际上我小时候也确实很少感冒,即使学校流

    感暴发或肠炎肆虐的时候,我也属于抵抗力强不被传染、坚持上学的那一拨儿人。

    可是,如此健康的我却在小学六年级初夏的一天,早晨校会的时候,突然晕倒

    了。那时的天气并不是很热,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记不太清了。只感觉似乎有

    一双手正在使劲把我两只眼睛的上下眼睑捏在一起,随后眼前就变成了一片黑暗,虽然我还想用意志抵抗一会儿,但瞬间我的大脑就一片空白了,意识已经离我远

    去。

    当时妈妈带我去医院做检查,验血的结果显示我的血红蛋白偏低,医生让妈妈

    给我调节饮食,通过食物补充铁。看得出妈妈心里有点别扭,她肯定认为医生是在

    指责她对孩子照顾不周,饮食上都不给孩子充足的营养。后来医生补充说,我的贫

    血不单单是营养没跟上的问题,还跟天生的体质有关。医生这样一说,妈妈才多少

    释怀了一点。打那以后,妈妈嘴上就经常挂着:“都是妈妈不好。”然后每天让我喝500毫升

    的牛奶,每隔两天晚餐的餐桌上都会有一道跟猪肝有关的菜。吃这些东西已经成了

    我的一项义务,然而,牛奶、猪肝都是我不喜欢的食物,所以每到吃饭的时候,就

    成了我的灾难,简直是锻炼忍耐力的大会。但自己的贫血,也让我莫名其妙地感到

    某种欣喜。

    因为我第一次找到了自己和万佑子姐姐的共同之处。

    我的贫血也来自体质弱,这和万佑子姐姐是一样的。这一点让我感到非常高

    兴。

    看来,我和万佑子姐姐真的是亲生姐妹。

    为了通知万佑子姐姐我清醒了,免得她担心,我掏出手机拨通了以“姐姐”两

    个字记录的电话号码。但电话中嘟嘟地响了几声之后,就没有声音了。也许是姐姐

    切断了电话,也可能是她那里信号不好,她没有接到电话。

    把我一个人丢在车站的急救室,电话又联系不上,她是在有意躲着我吗?虽然

    我心里有这样的疑问,但转念又一想,姐姐现在应该在医院里。那么遵守规矩的万

    佑子姐姐,上学时又是一流的好学生,在医院里肯定会严格遵守医院保持安静的规

    定,不会接电话的。我想,电话联系不上她,肯定就只是这个原因吧。

    也许她是不想让她的朋友见到我吧。

    我给万佑子姐姐发了一条短信,说我乘公交车先回家了,不去医院了。然后我

    走过了四路公交车站,朝六路公交车站走去。

    离我家最近的公交车站名为“大龙神社口”,就在“丸一”杂货店门前。然后

    要到我们家的小区“Spring Flower City”(即“春花城”——译者注),就要

    走路了。沿着县道,还需要走十分钟。

    下午四点十五分,来“丸一”购物的顾客还是络绎不绝。大概五年前,老板的

    儿子、儿媳接手了这家店,对店铺进行了重新装修。现在他们店里经营的商品以无

    农药的有机蔬菜为主,还有很多纯天然的食品,品种齐全,价格公道。所以,可以

    和国道边上的大型超市“HORIZON”在天然食材的商品领域分庭抗礼,吸引了不少关注健康、热爱有机食品的顾客。

    “丸一”店里有几种酱油和味增是这里独有的,其他任何地方都买不到。所

    以,像我们妈妈这种“HORIZON”派,这几年也经常来“丸一”买东西。花在“丸

    一”的钱,已经占到了她日常饮食开支的一半左右。因为妈妈常去,所以她就不用

    派我去“丸一”替她买东西了。因此,自从“丸一”换老板之后,我就很少去那里

    了。

    如果“丸一”早点换老板的话,如果那个时候“丸一”也像现在一样门庭若市

    的话……再往远说,如果我们这一带压根就没开“HORIZON”的话,那样“丸一”的

    生意肯定热闹得多。那样的话,万佑子姐姐失踪时的目击信息就会多一些,而且在

    众目睽睽之下,也没人敢把她拐走。

    太阳还很高,我在六路公共汽车上小睡了一觉,所以体力有所恢复。下车后,我心想没有必要急着回家,于是身体自然而然地就朝神社的方向走去。好久没去

    了,再去看看也不错。

    那是我和万佑子姐姐最后一起玩耍的地方。

    要从“丸一”去大龙神社,首先要沿着“丸一”门前的县道走一段,然后拐上

    一条与县道垂直的小路上山。那条小路也是铺装道路,但仅仅能供两辆汽车并肩行

    驶。小路两边原来都是田地,但在杂货店“丸一”改造的同一时期,田地被划拨为

    住宅用地,盖了很多新房子。如今,这里已经成为中林镇最大规模的住宅区。

    走在上山的小路上,我的视野中完全没有田地的踪影。

    我父母结婚时建的那幢房子,在当时还是相当摩登的,周围的邻居都羡慕不

    已。但是现在,周围建了很多新房子之后,再看我们家就显得有些古旧了,建筑样

    式早已过时。如果那个时候,小路两旁就已经盖了这么多房子的话……不,和这个没

    关系。

    那一天,最后一个见到万佑子姐姐的人是“丸一”的老板娘。姐姐失踪不是在

    上山的小路上,而是从小路下来走上县道之后。所以,那时小路两旁有没有房子和

    姐姐失踪没什么关系。而且,不管怎么说,都是过去的事情,再怎么也无法改变

    了。那个时候,在我的印象中从“丸一”走到神社大约需要二十分钟。可是现在,怎么感觉还没走到十分钟就看见了神社前的那个巨大石头牌坊了呢?路程怎么会变

    得那么短呢?心中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回头望向了来时的路。

    那个时候我之所以觉得这段路很漫长,可能是因为心里一直放着姐姐失踪的事

    件吧。那个阴影让我走路也变得沉重了许多。

    八月五日,下午——

    我和万佑子姐姐开始搭建心目中的小房子之后,发现比想象中要困难很多。

    原计划我们是要用绳子把纸壳板绑在松树干上的,但是,实际动手干起来之后

    我们才发现,把纸壳板的角绑在树干上之后,马上就会滑脱。而且,一个角滑脱之

    后,其他几个角都会跟着滑脱,整个大纸壳板就都垮下来了,我们不得不重新再

    来。

    于是万佑子姐姐提了一个建议,说用橡皮筋绑纸壳板可能要比绳子好一些。我

    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所以就决定一个人回家去拿橡皮筋。我一回家,妈妈用有点

    惊讶的表情看着我问,你们在什么地方玩什么?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我回答说是姐

    姐让我回家来拿橡皮筋。于是妈妈嘱咐我说,天气太热,别玩太累了。然后帮我找

    出了橡皮筋,又给了我三枚100日元的硬币。最后把我送出了门。

    去神社的途中,我在“丸一”买了两盒冰淇淋。一盒草莓味,一盒葡萄味。老

    板娘问我,你姐姐在干什么呢?

    之前我和姐姐一起去神社后山的时候,因为害怕我们的意图被人发现,所以都

    是用纸壳板把脸挡住蹑足潜踪地快速行进的,所以路过“丸一”的时候可能没被老

    板娘发现。不过,我们的纸壳板本来就是从“丸一”拿的嘛,也许老板娘是假装没

    看见的。

    我回答老板娘说,今天我们两个人去神社玩,我一个人来买冰淇淋。至于搭房

    子、纸壳板、橡皮筋之类的细节,就没有必要说了。我曾经想过回到山上后再和姐

    姐一起下来买冰淇淋,但想到上上下下的好麻烦,再加上我了解姐姐喜欢的口味,就帮她买了。“和姐姐一起玩,很有意思吧。”

    老板娘说着,还在装冰淇淋的塑料袋里放了两块糖进去。和以前一样,都是可

    乐口味的。

    我谢过老板娘后就朝神社后山走去。当我回到后山我们的集合地点后,发现小

    房子的墙壁已经搭好了。纸壳板的各个角都开了一个洞,然后绳子从洞中穿过,结

    结实实地绑在了松树干上。

    “哇!”

    真是太令我吃惊了!我走近一看,发现万佑子姐姐正在纸壳板后面用得意的眼

    神望着我。

    “接下来我们开始搭屋顶吧。”

    万佑子姐姐告诉我,首先要把塑料布的各个角固定在从纸壳板角洞里穿出的绳

    子上。可是,已经没有多余的绳子。我从背包里把橡皮筋拿了出来,但万佑子姐姐

    的目光却停留在了装冰淇淋的塑料袋上。

    我们带来的塑料布,四角上都有带金属框的小圆洞,用金属楔子就可以直接固

    定在地上。万佑子姐姐让我把装冰淇淋的塑料袋撕开,作为绳子穿过塑料布角上的

    小圆洞,把塑料布的两个角固定在绑纸壳板的绳子上,然后再把塑料布的另外两个

    角用金属楔子钉在地上。这样一来,屋顶就做好了。再在屋顶下面铺上席子就万事

    大吉了。

    万佑子姐姐真是干什么都干得很漂亮。兴奋不已的我围着姐姐转来转去,嘴里

    还不停地赞叹说,姐姐真厉害!姐姐真厉害!听到我的赞美,姐姐也不谦虚。

    “所以说,我才能当姐姐嘛。”

    姐姐挺着胸拉起我的手,说快进去试试。我们俩就并肩走进了刚刚搭建好的小

    房子里。

    我们姐妹俩坐在席子上,吃起了冰淇淋。我吃的是葡萄味,姐姐喜欢草莓

    味。“丸一”老板娘送的糖果,我们一人一个揣进了口袋。“这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嗯,在里面玩真有意思。”

    吃完冰淇淋后,我和姐姐闲聊着。聊着聊着姐姐顺势躺在了席子上,我也学着

    她的样子躺在了她身旁。可是,一躺下我才知道,一点都不舒服,后背被硬邦邦的

    石头硌得难受。我心想,要让我在这儿睡上一晚上,我肯定受不了。如果这是考察

    是不是真正公主的床,那我肯定也能合格。

    “《豌豆公主》就是这种感觉吧?”

    万佑子姐姐仰面朝天地躺着说。我突然感到一阵欣喜,因为姐姐竟然在和我想

    同样的事情。正当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姐姐的时候,被一群讨厌鬼打断了。和我同一

    年级的同学们,游完泳也赶到了神社后山。

    对于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小房子,他们都感到异常吃惊。不过,听脚步声我能感

    觉得到,他们虽然都在朝这边走来,但都是战战兢兢的。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小房子

    搭得太漂亮了,他们以为是大人的手笔,认为有可疑的人潜入了后山,所以不敢轻

    易闯过来。

    当那些孩子发现这个完美的小房子竟然是我和万佑子姐姐搭建的之后,刚才他

    们那种战战兢兢的心情和对我们姐妹俩的惊讶之情混合在了一起。他们的欢呼声,比半小时之前,小房子刚搭好时我和姐姐的欢呼声还要大。我同年级的那些同学都

    向我投来了羡慕的目光,还有的说,结衣子,你真厉害!然后他们一个个信誓旦旦

    地说,明天一定也要搭一个自己的小房子,不能输给我们姐妹。然后,带着这股欢

    快劲儿,我们一帮小朋友就玩起了往常的游戏,当然,是在神社的结界之内。

    “结衣子,我有点累了,我先回家了。”

    万佑子姐姐对我说。我看她时,她那微微泛红的脸颊像一层粉红色的晚霞,和

    我晒得黝黑的脸比起来,漂亮多了。这个时候,如果我陪姐姐一起回去就好了。可

    是,我正玩得兴起,还不想回去。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担心我们离开后,我们辛

    辛苦苦搭建好的小房子就会被那帮人随意践踏。所以我告诉姐姐,我再在这儿玩一

    会儿。“不要玩得太晚哟,早点回家。”

    说着,万佑子姐姐略显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她把搭房子用的剪

    刀、橡皮筋、胶带等都装进了她的背包,又把吃冰淇淋剩下的空盒、木勺,废弃的

    塑料袋等收集起来一并带下了山。我目送她的背影走下神社的石头牌坊。

    当时那个背影,是万佑子姐姐给我留下的最后印象。chapter 2 失踪

    我来到了自家的大门口,从包中取出钥匙打开了玄关的大门。

    我们中林镇大约有七千人。我打工的同事沙纪也出生在乡下,据说她老家那个

    镇子的规模和我们中林镇差不多。上班中途的休息时间,她总爱给我们讲乡下的一

    些趣闻逸事,与吃惊和感动相比,我的反应往往都是点头附和,因为我们的生活环

    境相近,她说的事好像就在我身边一样。比如,邻居中有非常喜欢打听别人家情况

    的大婶啦,在路上擦肩而过的陌生大叔突然叫出自己的名字啦……

    我也讲了一些我小时候在家乡发生的事情,比如每次妈妈让我去杂货店“丸

    一”帮忙买东西,杂货店老板娘都会送我糖果之类的。然后沙纪也频频点头,说她

    小时候也有类似的经历。看来,不管哪里的乡下,生活都差不多。找到了有着相似

    生活经历的人,我倍感高兴,不过,只有一点,我不能理解沙纪的说法。

    “我们那里白天从来都不锁家门,邻居们可以随意出入。他们收获蔬菜的时

    候,也会顺便送给我们一些,我们采摘的水果也会跟大家分享。一般都是路过谁家

    就送给谁家,而且从来都是推门而入,放在门口就走,根本不用通知主人。”

    家里不锁门?这怎么可能?!这句话已经涌到了我的喉咙,最后还是被我咽下

    去了。

    自从我记事起,妈妈就告诉我们,出大门的时候,一定要记得锁门,哪怕只是

    去邻居家送个东西马上就回来。她告诉我们,小偷总是会抓住我们一瞬间的疏忽。

    因此,虽然妈妈是家庭主妇,天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但我和万佑子姐姐上小学之

    前就各自有了一把家门的钥匙。

    妈妈给我们的两把钥匙分别配了卡通人物的钥匙环,还系上绳子,平时就挂在

    门口鞋柜旁边的衣帽钩上,以便我们出门的时候把钥匙带上。

    不仅仅是外出时要锁门,妈妈还告诉我们,回家之后也要从里面把大门反锁一

    下。万佑子姐姐就曾经不解地询问过妈妈,为什么家里有人还要锁门呢?妈妈的回

    答是,即使家里有人,有些胆大妄为的小偷也敢闯进来。而且,那样岂不是更加恐

    怖?万一小偷带着刀子闯进来呢?我清楚地记得,听妈妈讲到这儿,我被吓得浑身

    打了个冷战。

    而且,我们家里还有钻石戒指和蓝宝石戒指的嘛。

    但是,小时候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基本上都不会自己拿钥匙开门,因为不是

    妈妈在家就是万佑子姐姐在家。所以,那个时候我回家的时候都是按下门铃等人来

    开门。其实我的理由很单纯,就是不想一个人开门进家,而是希望有人出来迎接

    我。

    那天从神社的后山回来,我像往常一样按响了自家的门铃。那天的情况有点不

    同,往日,即使我带了钥匙,一般也会按门铃,但那天我确实没带钥匙。妈妈平时

    经常对我们姐妹说,把钥匙挂在脖子上的时候,最好不要让别人看见,应该把钥匙

    放在衣服里面。天气冷的时候穿好几层衣服,可以把钥匙放在外衣的里面、内衣的

    外面,那样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可是当时正值暑假,只穿一件T恤衫,如果把钥匙放

    在T恤衫里面直接挨着皮肤,我感觉非常难受。所以夏天的时候,我经常是一出家门

    就把钥匙从脖子上取下来,塞进口袋里。结果,有好几次回家后都忘了把钥匙拿出

    来,妈妈给我洗衣服的时候在口袋里发现了钥匙,后果可想而知,为此我挨了好几

    顿臭骂。

    那天因为是和万佑子姐姐一起出去玩,所以我就没带钥匙,我知道姐姐肯定会

    带的。

    我按响门铃之后,过了一会儿,门铃上的对讲机里传来了妈妈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在炸鱼,现在走不开。”

    当时我就感觉到有些异样。但如果一直在大门口站着好无聊啊,于是我又按响

    了门铃。

    “妈妈,我没带钥匙,请帮我开门。”我通过门铃对讲机对妈妈说道。

    只听对讲机里传来妈妈抱怨的声音:“真拿你们没办法。”又过了一两分钟,大门终于打开了。

    “你们两个人都没带钥匙?”

    随着大门的打开,妈妈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她正在用围裙擦手。她看到门

    外的我,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急忙问道:

    “欸?万佑子呢?”那个事件从此拉开了序幕。

    “她先回来了啊。”

    可是,如果万佑子姐姐先回到家的话,妈妈不可能不知道啊。我的视线迅速在

    玄关附近转了一圈,发现地上并没有姐姐的鞋子,而鞋柜旁边的墙上也只孤零零地

    挂着我的那把大门钥匙。

    我告诉妈妈,姐姐应该比我早一个小时就到家了,听到这话,妈妈的脸色立刻

    就变了。但是,妈妈还是决定先在家里面找一找。我跟着妈妈先跑上二楼,嘴里一

    边呼喊姐姐的名字一边打开了儿童房的门,可是万佑子姐姐并不在房间里。

    妈妈把衣柜也找了个遍,榻榻米上的被子也都翻开了。万佑子姐姐多愁善感,有几次读故事的时候感动得落下了泪,然后就躲进衣柜,结果就在里面睡着了。可

    是这次她并没有在衣柜里。妈妈敲了敲二楼卫生间的门,里面没人应答,妈妈打开

    门一看,卫生间里也没有人。妈妈又来到她和爸爸的房间,她先环视了一遍房间,见没有人,就一下子把床上的被子掀开,结果床上也没人。

    客人的房间、各个房间的衣柜、壁橱、楼梯下的小储物间……每打开一扇门,我

    都会听到一阵叮当、扑通、咕咚之类的声响,说明妈妈现在非常紧张不安。而始终

    跟在妈妈身后的我,也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我们又返回了一楼,到了卫生间门

    口,这次妈妈连门也不敲了,直接推门冲了进去。她连浴缸、壁橱,甚至洗脸台下

    面都仔细找过了,根本没有万佑子姐姐的影子。我们又杀到了厨房,因为刚才妈妈

    一直在厨房里忙活晚餐,所以万佑子姐姐根本不可能在厨房里。但妈妈还是将每个

    橱柜的门都打开,检查了里面的每一个角落。

    可能妈妈心中正在祈祷,希望万佑子姐姐就在这座房子里。房子里面确认没有之后,院子、车库、汽车里也都被她翻了个底朝天,可依然

    不见万佑子姐姐的踪影。

    “万佑子!万佑子!”可能是听见了妈妈不停的呼唤,斜对门的邻居池上太太

    关心地从她家大门探出头来询问出了什么事。

    “一个小时之前万佑子就应该回来的,可到现在也没看见她的踪影。”

    池上太太“啊”地回应了一声,然后就回去了。几秒钟之后,她穿着运动鞋走

    出了大门,说要帮我们一起寻找万佑子。当我的脚指头踩上沥青路面的时候,我才

    发现原来我和妈妈都没穿鞋,赤脚就跑出来了。于是我们俩慌忙回家去穿鞋。刚才

    这个过程中,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呆呆地看着两个大人忙活着。盛夏的傍晚六点

    多,天空依然还很亮。我心中暗想,如果不见的人是我或者其他邻居家的小孩,妈

    妈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慌乱吧。

    池上太太说她在我们家附近和“Spring Flower City”小区搜寻万佑子。

    妈妈低头向池上太太鞠了一躬,说:“那就拜托您了!”然后突然转过头来对

    我说:

    “结衣子!”我认为妈妈的头脑早已被万佑子姐姐占满了,我根本不会进入她

    的视线之内,所以她突然叫我,把我着实吓了一跳。

    我只感觉心脏一下子缩成了一团,然后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回答了一个

    字:“啊!”

    “你们下午去哪儿玩了?”

    “神社……”

    听妈妈的语气,好像是在责备我,因为我才让姐姐不见的。我真想哭出来,可

    最后还是忍住了,然后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回答了妈妈的问题。

    从“Spring Flower City”小区的大门口到县道只有几百米的一条路,没有

    其他路可走,所以不管去哪儿,都得走这条路。妈妈一边走一边用紧张的视线东张西望,嘴里还不停地喊着:“万佑子!万佑

    子!”我紧跟在妈妈的后面,也试着喊了一声:“万佑子!”但只喊了一次,因为

    我发现此时我的喉咙里所能发出的声音比平时说话的声音还小。路上的行人不时向

    我们投来讶异的目光,妈妈根本不理会他们的眼神,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见到路

    人就问一句:“请问您有没有看见我们家女儿万佑子?”结果得到的回复不是摇头

    就是“没看见”。于是妈妈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喊姐姐的名字。

    “万佑子!你要是跟我们玩捉迷藏的话,赶快出来吧!”

    走到县道上,我们朝右转。我们与国道和镇中心背道而驰。途中在住宅区和田

    地之间有好几个小岔路口,妈妈并不理会这些岔路,直直地沿着县道往前走。走着

    走着我们就来到了通向小学的岔路口,在那里遇到了六年级的娜娜和其他两个同

    学。她们三个刚在学校的体育馆练完芭蕾舞,妈妈问她们有没有看见万佑子,结果

    她们三个人一同摇头说没看见。

    不愧是以御茶水女子大学为升学目标的娜娜同学,她立刻和两个同伴说:“要

    不要一起帮忙寻找万佑子?”那两个同学表示同意。然而,妈妈谨慎地拒绝了这三

    个孩子的好意。妈妈对她们说:“你们赶快回家吧,别让家人担心。”娜娜

    说:“好吧,但回家的路上我们也会留意,看见万佑子我们就让她赶快回家。”说

    完,她们三人就朝县立公营住宅区走去。

    我跟着妈妈继续沿着县道前行。走了还不到十分钟,道路两边就已经全是田地

    了,妈妈依然声嘶力竭地喊着万佑子的名字,但同时双眼还紧盯着路边的水沟。就

    这样,我们急匆匆地朝神社方向走去。

    走到县道和通往神社的小路的岔路口时,杂货店“丸一”的卷帘门已经放下来

    了。后来“丸一”换了老板又重新装修之后,每天的打烊时间是晚上八点,但当时

    的打烊时间是六点半。虽然白天的时候“丸一”门前也算不上热闹,但关了门之

    后,给人的感觉就更加冷清萧条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毫无人气的地方,我

    的心里却像开了锅一样。

    我感觉万佑子姐姐不是迷了路,也不是因为身体原因昏倒在路上,而可能是被

    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带走了。莫非是山妖?心里的想法我无法说出口,只能一边东张西望地寻找一边紧跟在妈妈身后。离

    开县道,在通往神社的小路上,我们没有碰到一个人、一辆车。妈妈忽然回头望向

    我,在她开口问我之前,我就把下午我们在神社后山干的事情如实地报告了。我说

    我和姐姐搭建了一个小房子。然后领着妈妈就朝后山走去。

    如果万佑子姐姐真的在我们搭建的那个小房子里就好了。我在头脑中勉强自己

    幻想着,当时姐姐一个人出了神社之后,结果还对小房子依依不舍,等我们走了之

    后她一个人又回来了,后来玩累了,也许就躺在房子里面睡着了……想着想着,我已

    经带着妈妈靠近了我们搭的小房子。

    纸壳板墙壁、塑料布屋顶,还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这就是你们的杰作?”妈妈有些鄙夷地说。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以防

    被松树根绊倒,妈妈一边向小房子靠近还一边喊:

    “万佑子!万佑子!”

    可是小房子里并没有任何回应。虽然已经是傍晚时分,温度比白天降低了一

    些,但还是很闷热,静静地站着鼻尖也会出汗。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感觉那个小房

    子散发着逼人的凉气。那里没有人的体温、没有人的气息,感觉就像一个冰窖。

    妈妈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步跨到纸壳板墙壁旁边,朝小房子里面望去。

    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接着转向我问:

    “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房子里并没有万佑子姐姐,可为什么我感觉妈妈似乎反而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了呢?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妈妈在向小房子里窥探之前头脑中想象的后果肯定要比

    姐姐不见了更加恐怖。我告诉妈妈当时我们玩耍的细节,我和姐姐坐在小房子里吃

    了冰淇淋,然后躺在席子上休息,这时来了三个我的同年级同学。妈妈决定下山回

    去,在路上我又告诉妈妈那三个同级生的名字,以及上山之前他们去游了泳的事

    情。

    “我们在小房子里商量好了玩什么游戏,然后万佑子姐姐说她有点累了,想先

    回去……”说到这儿我就停住了,之所以没有再往下说,是害怕妈妈骂我,为什么不和姐

    姐一起回去。但实际上,妈妈只说了一个“你”字,然后还猛摇头,好像要收回刚

    说出的这个字。

    “你姐姐往哪边走了?”

    这句话中的“你”和之前那个“你”应该不是一个意思。之前她可能想

    说:“你怎么没和姐姐一起下山?”可是,责备我的话妈妈并没有说出口。后来也

    没有因为姐姐失踪的事情责备过我。

    可是,当时我并没有领会妈妈问这个问题的含义。

    “那边!”我指着通向杂货店“丸一”的方向,也就是我和妈妈来时走的路。

    说着,我的脑海中鲜明地浮现出了万佑子姐姐一个人下山,穿过石头牌坊的背影。

    妈妈朝我指的方向快步走去,穿过了石头牌坊。可是,穿过石头牌坊后,妈妈的速

    度慢了下来,似乎她并不想这么快就沿着来路回去。她扭过头来,看向了与前进方

    向相反的地方。一条小路经过神社后变得更细,一直向上延伸到大龙山深处,最后

    变成一道细细的曲线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沿着那条路一直走的话会通到哪里?”

    “那是县道修好之前使用的老路,路面没有铺沥青,路窄弯儿又多。但沿着那

    条小路可以翻过大龙山到达福原市。”

    福原市在我们县里(日本的县,相当于中国的省——译者注)是人口第二多的

    城市。以前我以为这条小路一直通到大龙山的深处就没路了,而且,传闻大龙山里

    还住着山妖,所以我的头脑中从没产生过沿着那条小路往山里走的想法。万万没想

    到,后来有人告诉我,那条小路竟然还连接着其他城市。而且,从铁道路线图上

    看,福原市并不是和我们直接相邻,是我们隔壁的隔壁的城市。

    虽然我也很担心不见踪影的万佑子姐姐,但心里却一直认为她应该就在我们的

    活动范围之内,她不会走出这个范围的。作为一名小学生,我们都知道绝对不可以

    一个人走到学校的校区范围之外,老师和家长平时经常这样叮嘱我们。虽然有的学

    生胆子大,曾经超越了这个范围,但最远也就去过三公里之外那家位于国道边上

    的“HORIZON”超市。再怎么大胆,孩子们也不敢自己走出中林镇。我跟着妈妈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但心里也一直惦记着背后的那条小路。

    但我却没有勇气回头望一望那条路,只能跟着妈妈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走着

    走着,我们发现杂货店“丸一”离我们就只有几十米远了,而杂货店前的公共汽车

    站刚好停着一辆公交车。从车上下来几个身穿高中校服的女学生。我认识她们的校

    服,那是三丰车站附近一所挺有名的女子高中的校服。那也是娜娜姐姐向往已久的

    高中。

    哎呀!这里有公交车!如果万佑子被人带上公交车,也可能乘上新干线被带到

    外县去。

    恐怕在去神社的路上,妈妈就已经产生这种疑虑了吧,所以她才会那么紧张。

    也许在确认了神社附近没有姐姐的踪影之后,她早就想去别的地方再搜寻了;也许

    她正打算给爸爸和外公外婆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件事情;也许妈妈已经准备报警

    了,请警方来协助搜索……

    十三年前的那个时候,我们家里只有爸爸一个人有手机。当年的手机功能极其

    有限,除了打电话之外,只有相同牌子的手机之间才能发文字短信,而且字数是有

    限制的。我们一家人共进晚餐的时候,爸爸也曾说要给妈妈买个手机,但妈妈说周

    围的家庭主妇都没有用手机,后来也就没买。

    我想,现在妈妈肯定也想赶快回家看看家里的座机电话。没准已经有好几通录

    音电话了呢。也许是医院打来的,说万佑子姐姐忽然病倒被人送到了医院。也许,也许还有更可怕的消息……

    我包里的手机响了一声,掏出电话一看,是万佑子姐姐发来的短信。

    “你的贫血好点没?我和朋友一起去外面吃晚饭,回家可能会比较晚。你回家

    后要是还没吃饭的话,可以吃冰箱里的菜,原本是给爸爸准备的,但我做得比较

    多,足够你们两个人吃。另外冰箱里还有冰淇淋。”

    “谢谢!”

    我简单地回了两个字——谢谢!而且也没加任何表情符号。然后就随手把手机

    放在了餐桌上。其实我一点食欲也没有。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的门,看见里面整齐地放着五盒不同种类的冰淇淋。其中三盒是最近才上市的新品种,另外两盒分别

    是草莓味和葡萄味。那葡萄味的冰淇淋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吗?

    我自己已经有段时间没买过冰淇淋吃了,于是从冰箱里拿出了那盒葡萄味的。

    我没找到吃冰淇淋的专用木勺,只好从餐具柜里拿出了一柄甜品匙。与此同时,我

    心里暗想,唉!好遗憾!冰淇淋只有用木勺吃才最有味道。可是,我马上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想法和孩提时代完全没什么变化。于是脸上不自觉地做了一个苦笑的表

    情。

    坐到餐桌前,我揭开了冰淇淋盒的盖子,然后用勺子在冰淇淋表面横向舀了一

    勺。这一勺既舀起了冰淇淋也舀起了糖浆。这是万佑子姐姐典型的吃法。我小时候

    可不是这么吃的,我一般会先用勺子沿着盒子壁纵向插下去,然后只舀冰淇淋吃,先不吃糖浆。等把没沾糖浆的部分都吃完后,再把冰淇淋和糖浆搅和在一起吃。现

    在想一想,还真是一种奇怪的吃法。过了二十岁,我想我自己也不会再像那个样子

    吃冰淇淋了。

    如今,冰淇淋的盒子变小了一圈,里面的糖浆也洒得很匀称,没沾到糖浆的部

    分几乎找不到。这也是我放弃儿时独特吃法的原因之一。这些年来,冰淇淋也改变

    了很多,唯一没变的是草莓味的是粉红色,葡萄味的是紫色。

    当年搜寻万佑子姐姐的第一个线索就是我们吃过的冰淇淋盒子。

    从神社往家里赶的母亲,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年幼的我几乎已经跑了起来,才能勉强跟上妈妈的脚步。

    一路小跑让我气喘吁吁、口干舌燥。从山路回到县道的路口,我们再一次经过

    了杂货店“丸一”,可它的卷帘门早已落下。我的视线不禁停留在杂货店旁边的一

    个自动售货机上。可是,这样的时候我实在没有勇气开口让妈妈给我买一瓶饮料。

    在妈妈注意到我的眼神之前,我赶快把充满渴望的目光从自动售货机上移开

    了。不过,我突然大喊了一声:

    “妈妈!”

    听到我着急的喊声,妈妈停住了脚步,连忙回过头来问:“怎么啦?”

    妈妈问话中充满了不耐烦的语气,于是我怯生生地指了指自动售货机旁边的垃

    圾桶。那是一个没有盖子的大垃圾桶,里面的垃圾已经堆得很高。这并不是一个分

    类垃圾桶,里面混杂着可燃烧垃圾和不可燃烧垃圾。在这堆垃圾的最上面,我看到

    了一样熟悉的东西。

    “冰淇淋盒子!”

    妈妈领着我穿过马路,来到那个垃圾桶跟前,她想确认一下那个令我吃惊的东

    西到底是什么。结果,一个葡萄味的冰淇淋盒子和一个草莓味的冰淇淋盒子重叠在

    一起,杯子中间还有两柄木勺。

    我指着那两个冰淇淋盒子向妈妈解释道,那两盒冰淇淋是我用妈妈给的零花钱

    买的,我和万佑子姐姐在神社后山搭建的小房子里吃了冰淇淋。姐姐下山的时候,把冰淇淋盒子和其他一些垃圾带走了。

    “你确定这两个盒子是你们吃剩下的吗?”

    妈妈这样一问,我又望向垃圾桶中,仔细地打量着那两个空盒子。两柄长木勺

    好像立在盒子中央一样。这是因为盒子中不仅有冰淇淋的盖子,还塞了一团塑料

    袋。那个袋子就是我在“丸一”买冰淇淋的时候,老板娘给我的购物袋。搭建小房

    子的时候,万佑子姐姐说可以把这塑料袋撕开当绳子用,于是就把塑料袋解体了。

    塑料袋剩下的部分姐姐就团成一个团装进了裙子的口袋中。这个细节我是看到了

    的。

    于是我朝妈妈用力地点了点头,其中带有“绝对没错”的意思。

    在自动售货机旁边,就是杂货店“丸一”的两层小楼,一楼是杂货店,二楼就

    是老板一家的居所。妈妈从自动售货机旁边的楼梯登上了二楼。二楼的大门旁挂着

    一张门牌,上面写着“丸谷一雄”。妈妈按响门铃后,“丸一”的老板娘打开了大

    门。当老板娘看到我妈妈的时候,一脸茫然,心中一定在想:“这是谁呀?”可还

    没等她开口询问,就看到了妈妈身后的我,然后一下子明白了,立刻向我们展开了

    笑颜,嘴里还说:“你们好啊!”“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老板娘以为我们亟须买什么东西,所以才来叫门。

    “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来买东西的。请问您见到我家的万佑子了吗?”

    “万佑子,傍晚的时候来过。”

    “来您的店里?大概是几点的时候?”

    被妈妈这样连珠炮似的追问,老板娘似乎也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她把

    双臂抱在胸前,皱起眉头认真地回忆起来,然后把她看见万佑子时的情形一五一十

    地讲给了妈妈。

    “我印象中大概是五点钟的样子,万佑子从店门口往里面张望,看见我之后说

    谢谢我送给她们姐俩的糖果,然后朝我挥了挥手说要回去了。”

    老板娘把双臂从胸前移开,模仿万佑子姐姐的样子双手在脸的两侧挥了挥。这

    确实是万佑子姐姐的习惯动作,平时,我们离开外婆家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挥手和

    外婆道别的。

    “糖果?”

    妈妈对于糖果的事一无所知,所以她反问老板娘糖果是怎么回事。这时我连忙

    扯了扯妈妈的衣服,告诉她我在买冰淇淋的时候,老板娘赠送了糖果。

    “这事你怎么……”

    接下来的话应该是“不早告诉我?”但妈妈并没有说出口,也许是因为她忽然

    意识到,当着老板娘的面不适合说那样的话。随后,妈妈又转向老板娘,询问万佑

    子姐姐离开“丸一”后朝哪个方向走了。可是老板娘说,她当时正忙着给客人算

    账,听到万佑子告别时,只是嘴里答应了一声,并没有抬头看万佑子离开的方向。

    说这番话的时候,老板娘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似乎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

    没有注意到万佑子的动向。

    “您还记得当时店里有哪些客人吗?”可能是受到我妈妈的紧张情绪的传染,老板娘也不安起来,她皱着眉头回想着

    当时店里的情形。她的目光透过开着的大门投向了远空。也许是那被落日染红的天

    空提醒了她,天就快黑了,于是她认真地对我妈妈说:

    “等我回想起当时店里的客人,我会一一打电话询问他们。我也会和我家老头

    子一起在这附近搜寻。天快黑了,还是回你们家附近再找找吧,没准万佑子已经回

    家了呢。”

    妈妈低头向老板娘道了谢,又说了一句:“那就拜托您了!”然后带着我走下

    了楼梯。路过垃圾桶的时候,妈妈把那两个冰淇淋盒捡了起来,然后沿着县道朝我

    们家的方向走去。

    万佑子姐姐离开神社之后,还路过了杂货店“丸一”,把垃圾丢在了自动售货

    机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又往杂货店里看了看,向老板娘道了谢。但她离开“丸

    一”之后又往哪个方向走了,一个小时之后我们才得到相关的线索。

    沿着县道前进的过程中,在通向小学的岔路口附近,我们遇到了同住“Spring

    Flower City”的山野大叔和山野大婶。山野大叔是我们那个社区的治安主任,有

    个大事小情的都能看到他的身影。社区里每天做广播体操都是他提着大喇叭出来播

    放音乐。我们都很熟悉他,所以从很远的地方我就认出了他。

    “找到万佑子了吗?”

    山野大叔关心地询问我妈妈。妈妈嘴里说“没有”,可脸上却是一副茫然的表

    情,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她不知道为什么山野大叔也知道万佑子失踪的事情。

    于是山野大婶对妈妈解释说,之前池上太太向他们说明了万佑子失踪的情况,拜托

    社区里有空的人都出来帮忙寻找。山野夫妇负责在孩子们上学的路上寻找,这一路

    上他们并没有看见万佑子的身影。而路上遇到的每一个小学生他们也都问过了,孩

    子们都说没看见万佑子。

    妈妈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带着焦急、惶恐的表情向山野夫妇鞠躬行了个

    礼。本来我也应该向大叔大婶道谢的,但是,听说周围的大人都已经出动寻找姐姐

    了,说明事态确实非常严重,一下子就把我吓到了,即使开口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

    么,所以只是默默地向大叔大婶点了点头。山野夫妇也催促妈妈先回家看看,所以妈妈带着我继续往家的方向赶。离

    开“丸一”之后,我就一直被妈妈远远甩在后面。此时的我,根本没有余力去寻找

    姐姐,为了跟上妈妈我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因为我必须得和妈妈保持在一定的

    距离之内,我喊一声必须保证妈妈能听得见。因为我总感觉背后有人要抓着我的肩

    膀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带走。可是,即使我拼命跑,最多也只能和妈妈保持在我大

    喊一声她刚刚能听见的范围内,如果她再走快一点,我喊她,她也听不见了。

    回到住宅区后,我在头脑的某个角落里依然想象着万佑子姐姐被山妖抓走的情

    形。

    从进入住宅区到走到家的这段路上,我们遇到了好几位附近的邻居,他们都关

    切地问妈妈,万佑子找到了吗?这可能就是乡下人热情、团结的一面吧。但现在回

    想起来,左邻右舍都能出来帮忙找人,多半还是池上太太和山野大叔在这个地方威

    望很高的缘故吧。

    我妈妈有的时候比较矜持,或者说不太合群,我们社区或者镇上举行的公益活

    动、义务劳动等,除了规定所有人员都必须参加的场合之外,妈妈很少参加这类集

    体活动。每当遇到挖芋头大会、打年糕大会、镇上为孩子们组织的游园活动时,我

    都跟妈妈说我也想参加。但妈妈却说,游园会都是为那些爸爸妈妈都上班,平时没

    有时间陪孩子的家庭准备的,像你们姐俩这种天天有妈妈陪伴的孩子,不用去参加

    那种活动。于是,不允许我和姐姐去游园会玩。

    可能妈妈误解了镇上为孩子们组织的游园活动,她以为父母必须参加,而她自

    己不愿意去,所以也不同意我们去。

    妈妈一边气喘吁吁地回答那些关心我们的人,一边向他们鞠躬致谢,同时还马

    不停蹄地往家的方向走。这时的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路灯都没有亮,但依然能辨

    清擦肩而过的人是谁。

    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我们看到大门前有人影晃动。

    “啊,你们回来啦!”

    原来是池上太太,她一边朝我们母女挥手一边急切地问:“万佑子呢?”妈妈

    摇了摇头,池上太太也失望地耸了耸肩膀。“这附近我都找遍了,没见到万佑子的影子。接下来我打算开车

    去‘HORIZON’超市那边看看。”

    “嗯,我也去!”

    妈妈说话的同时就要跟池上太太一起走。可池上太太却小声说了一个

    字:“不。”然后把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妈妈的肩膀上,问:

    “跟你老公联系了没有?”

    妈妈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用力摇了摇头,意思是光顾寻找万佑子了,还

    没来得及和爸爸联系。

    “我认为你应该把能想到的人都联系一遍,然后,还要报警……”

    听到“报警”这个词儿,我不禁吞了口口水。我的头脑中浮现出了爸爸时常看

    的侦探电视剧中的刑警形象,可是,那样的人平时在哪里呢?我们学校的对面倒是

    有一个很小的派出所,可那里面好像并没有电视剧中那样厉害的刑警啊。我仰起脸

    来望着妈妈,心里在问:是要到那个小派出所里找警察吗?

    妈妈则一脸严肃地对着池上太太点了点头。接着,她对池上太太说:

    “不好意思,您能把结衣子一起带去‘HORIZON’超市吗?”

    在池上太太同意之前,妈妈又低下头来对我说:

    “你把你姐姐今天的穿着打扮、她平时喜欢逛的超市区域,跟池上阿姨好好地

    讲一讲。”

    我认真地对妈妈点了点头。

    和池上太太道别之后,妈妈就回家了,我则坐进了池上太太汽车的副驾驶位。

    池上太太开着汽车驶出了住宅区,沿着县道朝“丸一”和神社的相反方向疾驰而

    去。太阳还像往常一样,在高低起伏的大山的边缘恋恋地不愿离去,就像夏夜花火

    绽放之后还留有的那点余晖。所以,沿着县道开了不久,池上太太就打开了汽车的

    头灯。“你应该没听说过‘Of Course乐队’吧?”

    池上太太说着,调小了车载收音机的音量。其实我在电视广告中听过“Of

    Course乐队”的歌曲,但不是很熟悉,于是并没有回答。后来我在“金色丝带”咖

    啡厅打工的时候,偶尔也会从收音机中听到“Of Course乐队”的歌曲。无意中听

    到他们的歌曲,而我又不是特别忙的时候,我就会回想起当年和池上太太一起寻找

    万佑子姐姐的情形。实际上,在发生那次紧急事件的整个过程中,和池上太太在一

    起的时间,是我最为放松的一段时间。

    “你姐姐没准就在‘HORIZON’超市里。我儿子像万佑子那么大的时候,也曾

    经走丢过……”

    池上太太一边开车一边给我讲她儿子的故事。

    “有一天我要上夜班,傍晚的时候,在孩子他爸下班回家之前我必须得把晚饭

    准备好,还要把洗澡水烧好,所以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注意儿子。可当我忙完

    准备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忽然发现儿子不见了。他之前还在客厅看电视的,可是这

    会儿就不见了,我在家里、院里都找了,哪里都没找到,把我急坏了。正当我不知

    所措的时候,我老公下班回来了,他说儿子可能去‘HORIZON’超市了。因为那天

    是我的生日,老公和儿子商量要悄悄给我买个蛋糕,所以老公给了儿子一些钱,让

    他背着我去超市买蛋糕。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当儿子不见时我吓得够呛。老公

    带着我去超市找儿子,结果在停车场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儿子,他正一个人坐在那

    儿哭。见到我们他哭得更厉害了,说把钱弄丢了……万佑子是不是也和你爸爸有什么

    秘密约定,一个人偷偷去超市买东西了啊?”

    如果真是那样当然最好了,可是最近我们家没有谁要过生日啊,于是我对池上

    阿姨的说法保持沉默。

    “也许是她突然发现文具没有了,出来买文具了。铅笔、尺子之类的。”

    我想这个倒是有可能。但我估计万佑子并不是出来买文具,而是她在回家的路

    上突然想到了改造小房子的好方法,然后就去买需要的材料了。

    冰箱里有几个大饭盒和几个小饭盒,大饭盒里分别装的是土豆炖肉和肉末炒粉

    丝,小饭盒里分别装的是凉拌菠菜和西红柿拌白糖。几个饭盒在冰箱里摆放得整整齐齐。

    虽然现在是大学的暑假,但姐姐要参加网球社团,天天训练,还要在商业街的

    一家蛋糕店打工,就这样她竟然还有余力当家庭教师挣钱。所以暑假里的大多数时

    间她也不在家,为了让爸爸一回家就能吃到可口的饭菜,姐姐一般都会在出门之前

    把饭菜准备好放在冰箱里。

    如果我和姐姐换个位置的话,结果会怎样呢?如果姐姐考到别的县去上大学,而我在县内上大学,那么……如果我不住在家里,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的话,估计每

    天都会吃意大利面条,因为我只会煮面条,再淋上一点超市买的现成意面酱汁,就

    OK了。但如果我住在家里,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的话,就不能每天煮面条给他们吃

    了。估计让爸爸吃两天面条他还不会发牢骚,但如果第三天还吃面条的话,他肯定

    会说:“去给我煎个鸡蛋!”而我也只能拿出鸡蛋和平底锅硬着头皮去做,也许本

    来想做有点难度的煎蛋卷,结果做成的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煎荷包蛋。

    因为妈妈是个家庭主妇,也许她还是个完美主义者,所以不仅做饭菜不让我和

    姐姐插手,所有家务都不让我们干。因为她会嫌弃我们做得不好,还得自己重新做

    一遍,那样对她来说更累。我不想把自己不会做家务的原因推卸到妈妈身上,但我

    不擅长做菜确实和妈妈不让我做有关。我第一次打生鸡蛋还是在小学六年级学校的

    日常生活实践课上,可是我打出来的鸡蛋还掺杂着鸡蛋壳,而且打到碗里基本上已

    经不用搅了,因为蛋黄都碎了。

    虽然万佑子姐姐和我一样也很少进厨房,但是,上了初中之后她就偶尔利用周

    末时间烤曲奇或蛋糕。而且,她第一次做这种点心就非常成功。这让我心里对她的

    感情已经不单单是仰慕了,还有一种自卑,万佑子姐姐简直是我仰视的对象。我和

    姐姐真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念头再一次涌上我的心头。可是,姐姐盛到我盘子里的曲

    奇是最多的,分给我的蛋糕也是最大的一块。

    那个时候,爸爸经常会把工作带回家,一回家他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工作。而

    妈妈当时成立了一个志愿者组织,专门为独居老人做盒饭、送盒饭。我们放学回家

    后,妈妈一般都在对着电脑调整送饭时间表。而且,万佑子姐姐上了初中后,爸爸

    就用书架把我和姐姐的房间隔成了两个单间,我和姐姐各住一边。在家的时候我一

    般都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玩游戏。特别是池上太太送我的俄罗斯方块游戏卡,是我

    的最爱。看着积木一层层消去,心里非常痛快。我们家的日常生活状态就是各玩各的,很少有交集。但是,托姐姐做糕点的福,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坐在了餐桌

    前,以姐姐在学校的逸闻趣事为中心,我们会开心地聊个不停。这样的时光虽然不

    长,却让我们一家人有了难得的交集。

    饭盒中的每一道菜都应该很美味吧。

    如果再换一种情况,我和姐姐都考到外县去上大学的话……我们家又不是住在深

    山老林里,爸爸可以根据情况自己做点饭菜,不想做也可以出去吃。去“丸一”买

    点菜回来加工一下就行了。虽然姐姐在短信中说我也可以吃冰箱里的饭菜,但毕竟

    那是为爸爸准备的晚餐,所以我不太想动它们。

    我还是出去买点什么吃吧。我看了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二十分,刚好和那天

    晚上的时间差不多。

    于是我骑上自行车奔向“HORIZON”超市。这是我高中时代上、下学骑的自行

    车,如今已经在车库的角落里静静地躺了挺长一段时间。现在每蹬一下脚踏板,车

    子就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真的有点丢人。

    从我们家到“HORIZON”超市骑自行车需要十五分钟,开车也得将近十分钟。

    当时,我觉得去“HORIZON”超市的路要比现在长不少,第一,可能因为我还

    是个小孩子,个子矮、走得慢,所以觉得路长;第二,也可能因为池上太太要沿路

    搜寻万佑子姐姐的身影,所以故意开得很慢。

    “HORIZON”超市的停车场是地面停车场,没有地下停车场,也没有停车楼。

    但是我们中林镇居民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汽车,来超市购物大多都开车来。所以,为了给镇上的居民准备出足够的停车位,这个超市停车场的面积是超市建筑物面积

    的两倍之大。超市的建筑物也只有一层,是沿着国道横向铺开的。超市入口左右各

    一个,从右侧的入口进入,首先看到的是食材、食品卖场;从左侧入口进入,则离

    服装卖场最近。我把自行车停在了右侧入口前的自行车停车场。

    虽然妈妈很喜欢“HORIZON”超市,但从来不会在那里买衣服,她自己的衣

    服、爸爸和我们姐妹的衣服,从没见她从“HORIZON”超市买过。就连内衣、袜子

    等日常消耗品,妈妈也会跑去商业街的大商场买。所以,每次我跟妈妈

    来“HORIZON”超市买东西,都是从右侧入口进入的。可是,其他人来超市也都只买食品吗?池上太太也把汽车停在了右侧入口附近的停车场中,然后牵着我的手从

    右侧入口进入了超市。

    在生鲜食品柜,池上太太拉着我快速通过,可是走到甜品柜前她的脚步就慢了

    下来。因为与生鲜食品相比,一个孩子肯定会更喜欢甜品。我在焦急地寻找万佑子

    姐姐的同时,也在留意超市里是否有我认识的孩子。可非常奇怪的是,那天虽然还

    不到八点,但我在超市里却没看见一个小学生。

    可是现在,超市里却能看见不少孩子,把两只手的手指头都用上也数不过来。

    特别吸引我注意的是三个小学低年级的男孩子。看上去他们不是一家的兄弟,应该

    是同年级的同学。他们好像是在寻找附有赠品的蛋糕。看样子,他们并不是跟大人

    一起来的。这个时候已经不早,外面的天色都已经黑下来了,难道他们的父母不担

    心吗?

    食品卖场最靠边的柜台是熟食专柜。有些熟食已经贴上了七折的标签。我选了

    一盒炸鸡放进了购物篮,那一盒中一共装了六块炸鸡。“HORIZON”超市的营业时

    间是上午八点至晚上十点。每天晚上九点过后,一些不好保存的食品就会贴上半价

    的标签。现在还没有看到半价的食品,所以肯定还没到九点钟。我又拿了一盒春

    卷,然后就离开食品柜台,朝日用品柜台走去。我必须得买支牙刷。

    在摆满洗发水、沐浴液的浴室用品柜台旁边,是文具柜台。

    那一天,如果万佑子姐姐真在超市中的话,那么我想,与甜品柜台相比,她在

    文具柜台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于是我带着紧张又兴奋的心情在文具柜台来来回回地

    找了好几遍,可并没有看见姐姐的身影。我的目光落在了一套油性记号笔上。这套

    记号笔共有八支,也就有八种颜色。我想,如果用这些彩色记号笔在我们搭的小房

    子上画画,那该多么有趣啊。万佑子姐姐会不会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的头脑中不

    自觉地浮现出了姐姐伸手去拿这套油性记号笔的情景……

    “万佑子和结衣子的秘密城堡”。

    我们要在小房子上写这么几个字,而且会用不同的颜色写这些字,让它们看起

    来五光十色。

    记号笔的旁边是折纸套装。看到折纸,我才想起来,家里剩下的折纸就只有茶色和淡橙色两种了。也许万佑子姐姐想到家里的折纸所剩不多,就来超市买折纸

    了,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就这样,我把超市中的每一样文具都在头脑中和姐姐联

    系了起来,现在想一想,当时的我可能在无意识之中一直坚信姐姐只是一个人出来

    和大家失去了联系,而绝不是被人拐走了。

    当我们把服装柜台检查完也没有发现万佑子姐姐时,池上太太就带着我径直朝

    超市的左侧走去。原来池上太太带我来到了服务台。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超市的服

    务台在这个地方,以前我从来没有注意过。“HORIZON”超市的服务台还是一个展

    示台,里面展示着超市的专用购物券、包装礼物的包装纸和彩带等。

    妈妈来“HORIZON”超市买东西,从来没来过服务台,所以我也没注意过它。

    池上太太问服务台中的女性工作人员是否见过一个小学三年级左右的女孩子,池上太太向工作人员介绍了万佑子姐姐的名字、年龄、头发长短等信息,其余的信

    息就只好由我来补充了。

    我告诉超市的阿姨,姐姐今天穿的是粉色半袖T恤衫,下面是一条蓝裙子。当时

    作为一年级的小学生,我的词汇量实在是太贫乏了,根本说不出藏青色、深海蓝之

    类的词儿来。

    “除此之外,她还戴了一顶草帽……”

    从春天的时候开始,那顶草帽就每天都挂在鞋柜上方的衣帽钩上,我天天都会

    看见它。而仅仅在几个小时之前,姐姐还把它戴在头上和我一起玩耍的。可是,让

    我描述一下那顶草帽的样子,我的大脑中却突然一片空白。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出一

    些描述普通草帽的通用词汇,比如,编草帽的草就是一般的麦草……然后就语塞了,我开始想草帽上那圈丝带的颜色。

    如果是万佑子姐姐的帽子,那一定会有粉红色。对啦!草帽是粉红色的。丝带

    是什么颜色的呢?丝带上还应该有花纹吧?想起来啦!丝带是白色的,上面还有蓝

    色的花纹。帽子下面还有黑色的帽带,把帽带系在下巴下面,可以防止帽子被风吹

    跑。

    完完整整地想起了姐姐帽子的样子,让我欣喜异常,我连忙抬头望向了服务台

    后面的那位阿姨。可是,就在我望向她的同时,姐姐的那顶草帽突然进入了我的视线。在阿姨背后是一个类似书架一样的架子,在架子的最上层,放着一顶装在透明

    塑料袋里的草帽。

    “那就是万佑子姐姐的帽子!”

    我用手指着那顶草帽急切地对池上太太说。什么?池上太太吃了一惊,然后她

    向服务台的工作人员询问那顶帽子的来历。

    服务台的阿姨告诉我们,那顶草帽是有人捡到送来的失物。放在服务台的失物

    招领处,等待失主来认领。塑料袋上还用胶条贴着一张“失物登记卡”。

    失物登记卡上的信息显示,服务台接收这顶草帽的时间是八月五日下午五点十

    分,发现地点是超市停车场。

    失物登记卡上记录的信息只有这些,“拾到人”一栏是空的。如果拾到的失物

    是钱包的话,那么失物登记卡上肯定会详细地记录拾到人的姓名、联系电话,发现

    场所等信息。但这只不过是一顶儿童草帽,谁也不会那么在意,有人捡到了能够专

    程送到服务台的失物招领处已经算非常有心了。

    池上太太向服务台的工作人员询问了拾到人的特征。工作人员认真回想了一

    下,告诉我们那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女士,把帽子送过来之后,她还在服务台旁边

    的香烟柜台买了一整条香烟。

    因为草帽上也没有写名字,所以我们还不能立刻断定说这就是万佑子的帽子。

    但是,池上太太留下了姓名和联系方式后,工作人员还是非常爽快地把那顶草帽交

    给了池上太太。虽然找到了草帽这个线索,但毕竟还是没有见到万佑子姐姐的踪

    影,因此,谨慎起见,服务台的工作人员还是在超市里播放了寻人启事。

    这时,池上太太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事似的,把一只手伸进了她那个手工编织风

    格的提包,在里面慌忙地翻了一通。原来她是想找出手机给我妈妈打电话。池上太

    太是护士,因为工作的关系她一般都会随身携带手机,她要把发现万佑子草帽的事

    情第一时间告诉我妈妈。可是,她在提包里并没有找到手机。后来一问我才知道,原来池上太太把手机放在家里充电,忘了带出来。

    池上太太跟服务台工作人员说,如果发现万佑子的踪迹请及时联系我们,然后让我把我们家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工作人员。这次,我流利地报出了自家的电话号

    码。与此同时,我看了一眼工作人员蓝色马甲胸前别的那枚名牌,上面写着她的姓

    氏——山口。虽然我只读一年级,但这两个汉字我还是认识的。

    池上太太开着车又把我从超市拉回了家,正当我要下车的时候,忽然发现一辆

    黑色面包车也正好停在我家门前。啊!警车!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但我

    马上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原来那只是一辆出租车。而且,那是我外婆常用的一家出

    租车公司的车。没错,从车里走出来的人也正是我外婆。下车后外婆就三步并作两

    步地朝我家大门跑去,可途中似乎感觉到了身后有人,她一扭头,正好看见了我。

    于是她停住脚步关心地问我:

    “结衣子!你没事吧?”

    说着,外婆朝我这边走来,走到我跟前,她蹲下身来用双手抚摸着我的双臂同

    时用担心的目光看着我。这一天,只有一个人关心地问过我:“你没事吧?”那就

    是外婆。当时的我心想,可能外婆弄错了吧,她以为走丢的人是我。

    “竟然让结衣子也出去找人,春花(我妈妈的名字——译者注)这家伙到底是

    怎么想的?”

    外婆嘴里一边这样嘟囔着,一边向我身后的池上太太道谢,然后就拉着我朝我

    们家走去。忽然,背后传来“喂”的一声,池上太太叫住了行色匆匆的祖孙二人,我们回过头来一看,池上太太正把那顶装在塑料袋里的粉红色草帽举得和肩膀一样

    高。

    池上太太说,她也有事要跟我妈妈说,于是我们三人一起去了我们家。外婆刚

    按响我家的门铃,大门就打开了,好像妈妈一直在门的里面等着一样。而且,门一

    开,妈妈就从里面冲了出来,一下抱住了外婆,像个无助的小孩一样带着哭腔喊

    道:“妈妈!妈妈!我该怎么办?”可外婆对她大喝一声:

    “你冷静一点儿!”

    被外婆这么一呵斥,妈妈才注意到还有外人在场,于是她看着池上太太问

    道:“有万佑子的消息吗?”可能之前妈妈一个人在家哭过的缘故,问这句话的时

    候她的声音微弱而沙哑,还略带颤抖。“在‘HORIZON’超市的失物招领处我们找到了这个。”

    说着,池上太太把那顶装在塑料袋里的草帽递给了妈妈。妈妈一眼就认出那是

    万佑子姐姐的草帽。接下来,她肯定会连珠炮地问出一系列问题,从哪里拾到的?

    谁拾到的?什么时间拾到的?……可是,在她提问之前外婆控制住了妈妈的情绪,外

    婆说:

    “先进屋再说吧。不过,春花,警察怎么还没来?”

    被外婆这么一问,妈妈的目光有些躲闪,告诉外婆说,她还没给警察局打电

    话。

    “这段时间你都干了些什么?!”

    外婆如此严厉的责问让妈妈掉下泪来,她说:“忠彦(爸爸的名字——译者

    注)他……”原来,妈妈把万佑子姐姐失踪的事情打电话告诉了爸爸,爸爸说暂时先

    不用报警。他把手头的工作处理一下,再有一个小时就回家。在他回家之前,他让

    妈妈再把附近能想到的地方搜索一遍。看来妈妈是先给外婆打了电话,第二个给爸

    爸打的电话。但是在那之后,妈妈也并没有躲在家里发呆,她还做了很多事情。

    妈妈先给我们的学校打了电话,又给万佑子姐姐的班主任老师打了电话,然后

    拿出姐姐他们班的联系手册给每位同学家都打了电话。但是,并没有得到任何有关

    姐姐的线索。在这个过程中,治安主任山野大叔还来过我们家一趟,他已经发动社

    区的居民寻找万佑子,而且他已经到河对岸去找过了,但也没有见到万佑子的影

    子。杂货店“丸一”的老板娘也打来电话询问万佑子的情况。

    在各路人马都没有线索的情况下,妈妈就只有在家里坐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池上太太的消息了。

    “你怎么这么漫不经心!万佑子有可能被人诱拐了!赶快报警!就现在!”

    起初妈妈带着我出去搜索一圈没有发现之后,她回到家首先查看了电话的通话

    记录,可是并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电话录音。外婆嘴里说出的那个词——“诱

    拐”,不禁令我们心惊胆战。我们家所住的小区名叫“Spring Flower City”,包括我们家在内一共有三

    十幢独门独院的房子。但是,在这里的人很少会说到“Spring Flower City”这

    个名字。只有最初买这里的房子时,看到开发商的宣传单上写着“Spring Flower

    City”这三个英语单词,后来就很少有人这么叫了。这里的居民从外面打出租车回

    家的时候,向司机师傅说明目的地的时候,也很少用“Spring Flower City”这

    个名字。

    一般都会跟出租车司机说去“下大龙住宅区”,等开到下大龙住宅区,快接近

    目的地的时候再给司机详细说明要去的地址,这样才是让出租车司机最容易理解的

    说法。因为很多出租车司机并不知道“Spring Flower City”。可是话又说回

    来,在我们那个乡村小镇,家家户户的主要出行工具就是汽车,每一家都至少有一

    辆汽车,所以我们乘坐出租车的机会并不多。

    在我认识的人中,经常乘坐出租车的就只有外婆一个人。出生在东京的外婆,就像一个“大小姐”。她第一次在三丰市乘公交车的时候,竟然不知道公交车的车

    票多少钱。她平时根本不准备零钱,公交车的票价只有100日元,就是一枚硬币,而

    她从钱包里掏出一万日元给售票员,售票员根本没有那么多零钱找她。结果双方都

    闹得很不愉快。打那开始,外婆就发誓再也不坐公交车了。

    在外婆家小住后,她常会叫出租车亲自把我和万佑子姐姐送回家。上车后,外

    婆总会告诉司机师傅:“去中林镇的‘Spring Flower City’。”听到“Spring

    Flower City”这个名字我都感觉十分陌生,因为我们那儿很少有人这么叫,也是

    借由此事我才知道自己所住的小区叫“Spring Flower City”。外婆打电话到出

    租车公司叫车时,会先说明目的地,因此司机师傅也会事先查好“Spring Flower

    City”的地址。但是,如果在路边临时叫车的话,大部分司机师傅听到“Spring

    Flower City”这个地名后,都会一脸茫然,表示不知道该怎么走。

    每当遇到司机不知道“Spring Flower City”这个地名的时候,外婆只好叹

    息一句:“真拿你没办法……”然后解释道:“就是下大龙那里……”遇到这种情况

    的时候,万佑子姐姐就会轻轻地在我耳边小声说:“一开始这么说不就行了?”

    之所以会回忆起这个细节,是因为我把从“HORIZON”超市买回来的食品放在

    餐桌上的时候,看到餐桌角上放着一张房地产的广告宣传单。宣传单上推销的住宅

    用地的名字是“High Bridge·2号”。而开发商是高桥房地产公司。我心想,这是多么不动脑子的命名方法啊!同时我又想到,“Spring Flower City”这个名字

    大概也是没怎么动脑子就想出来的吧。

    嗯,原来如此。

    房地产商推出的住宅用地,一旦销售出去,土地所有权就归买家所有。所以,当一个新小区的所有住宅用地都销售出去之后,其中的每一块土地都有一个主人,每个买家都会在自己的土地上盖自己的新房子。到那个时候,哪个业主还会使用当

    初开发商为这个小区取的名字呢?估计也只有开发商还会记得自己曾经为这个小区

    取的名字。

    这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Spring Flower City”的开发商叫作太阳房地产公司,可是他们开发的这

    块住宅用地并没有用公司的名字命名。太阳房地产公司是我外公樽原日出男创建的

    公司。我外公原来在东京一家经营石油生意的公司工作,但外公的父亲,也就是我

    的外曾祖父去世之后,外公就带着外婆回到了三丰市。外曾祖父生前经营大规模农

    业生产,死后把自己拥有的田地和山林都给了外公。于是,外公凭借这笔遗产做起

    了房地产生意。

    一开始,外公诚信的经营方针和踏实的工作状态赢得了当地人的信任,再加上

    泡沫经济的助推力,太阳房地产公司发展异常顺利,规模不断扩大。但是,随着日

    本泡沫经济的快速崩溃,外公的公司也出现了大问题。他把商业街上的三幢办公楼

    都卖了还贷款。之后,为了重整旗鼓,外公选择的手段是抛弃诚信。

    “这段时间以来,下大龙地区的住宅用地价格不断下降。那里的田地也是一

    样,越来越不值钱了。而且,如果田地休耕的话,每月还要支付一定的灌溉水道维

    护费用,所以,田地放在手里简直是烫手山芋,拥有越多、拥有越久,损失也就越

    大。想把田地当财产留给子孙,那简直是害了子孙,因为这田地就像一个麻烦的大

    包袱,基本上算是负资产。我们“太阳房地产公司”因为受到本地居民的无数恩惠

    才能发展到今天的地步,我们知恩图报,不忍看着大家为田地烦恼不已。所以,我

    们太阳房地产公司愿意收购大家手中的田地,接过这些‘烫手山芋’。我们虽然没

    有多高的收购价格,但是作为定金,我们将为您提供一份共有公寓的租金。未来的

    时代是公寓的天下。大多数人都会住进电梯公寓。而我们出租公寓的租金将发给您。有了这笔钱,您还发愁养老吗?而且还能给子孙留下一笔财产,何乐而不为

    呢?我们开出的这个条件是不是很优越?”

    通过这样的说辞,太阳房地产公司从那些上了年纪、身体不好、无法继续从事

    农业劳动的居民手中低价收购了大量田地。然后又通过各种“门路”把这些田地申

    请成住宅用地,再高价卖给想要置地安家的人。“Spring Flower City”就是这

    么来的。而且,外公在这个小区中挑选了风水、采光最好的一块地为他的女儿,也

    就是我的妈妈建了一幢新居,并用妈妈的名字“春花”的英语命名了整个小区。

    春花城。其实,外公给我妈妈准备的并不只有一块土地和新建的房子,就连周

    围邻居的经济状况、家庭构成、职业等,他都经过了精心的审查和挑选。

    这些情况,是万佑子姐姐失踪事件发生若干年后,爸爸告诉我的。

    关于太阳房地产公司收购村民田地,转手出手的事情,外婆的说法是,那些人

    一方面同意了出售土地,可另一方面又耍赖说被太阳房地产公司给骗了。可是,我

    就觉得其中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

    所以,当外婆听到万佑子姐姐失踪的消息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诱拐事

    件”。当时她说,这没准是对太阳房地产公司心存忌恨的人干的坏事。

    举例来说,假设我们普通人在电视新闻里看到儿童诱拐事件的报道之后,会怎

    样揣测凶犯的作案动机呢?最近,媒体为了保护受害人的隐私,根本不会报道受害

    人及其家庭成员的名字,也不会公开其家庭成员的职业、职务等信息。因为公开的

    信息有限,所以我们很难推测凶犯的作案动机。

    如果受害人是某某公司总经理的孩子,那么我们多半会推测凶犯的目的是诈取

    赎金。但如果那家公司的风评不好,我们也许会认为凶犯是对该公司心存不满,以

    绑架总经理孩子的方法来报复这家公司。

    如果被绑架的孩子出身于普通家庭,那么很有可能是父母中的某一人和别人有

    私人恩怨,比如婚外情、欠债不还之类的问题。不过,有一种情况是我们最不愿去

    想象的,那就是凶犯是个变态,有侵犯儿童的怪癖……

    单从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和生活状况考虑的话,发生最后一种情况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妈妈用颤抖的手握着电话听筒,声音同样颤抖不已,她在给警察局打电

    话,告诉警察我们家的女儿失踪了。可是就在妈妈打电话的过程中,外婆在她身后

    以非常确定的口气连声说,这绝对是诱拐案件!她是说给电话那头的警察听的。

    听到“诱拐案件”这几个字,我的头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幅恐怖的画

    面。画面中的主人公万佑子姐姐,她独自一人沿着县道走到了“HORIZON”超市,在停车场她停住了脚步,仰头看着超市的大招牌。就在这时,从背后伸过来一双满

    是皱纹的枯瘦的手,那家伙抱起万佑子姐姐以很快的速度朝大龙山方向跑去……虽然

    妈妈已经报警,而且现实的情况就摆在眼前,但我内心的某个角落依然认为姐姐失

    踪是山妖作祟的结果。

    妈妈报警后不久,爸爸就赶回了家。

    我爸爸在太阳房地产公司工作。虽然他娶了公司老总的女儿,但并没有得到多

    么好的职位。每次我问爸爸,你在公司里做什么工作?爸爸都会用悠闲的语气告诉

    我,我的工作就是坐着汽车整天在镇子里转悠。可是,爸爸回家的时候,我已经感

    觉到了他的焦急。他按响门铃的同时还在门外喊了一句:“我回来啦!”可能是等

    不及我们来开门,他自己掏出了钥匙开门,可是咔嚓咔嚓拧了半天也没把门打开,看来内心的焦急已经让爸爸手忙脚乱了。妈妈和外婆正在听池上太太讲发现万佑子

    草帽的事情经过,于是我跑去给爸爸开门。

    “咦?你不是在家嘛!”

    我打开门,爸爸看见我的那一瞬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貌似是想把胸中膨胀

    的不安全都吐出来。看来他是有所误会,他以为我和万佑子姐姐都失踪了呢。而妈

    妈打电话告诉他的时候只提到了万佑子姐姐一个人。现在他看见了我,也一定以为

    我们姐妹两个都回来了呢。

    爸爸进门之后,我告诉他只有万佑子姐姐一个人走丢了,而且现在也没有消

    息,他还是用轻松的口吻说,说不定她就在附近哪个地方玩呢。可是,等他来到客

    厅看到快要哭出来的妈妈和一脸严肃的外婆之后,他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特别是听说万佑子姐姐原本是从神社方向回家的,可是她的草帽却在反方向

    的“HORIZON”超市的停车场被发现的时候,爸爸的眉毛也拧成了团,脸上浮现出严峻的表情。

    突然,门铃响了起来。我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紧紧地缩成了一团,同时“咕咚”一声吞了一口口水。

    爸爸回来的时候,在按门铃的同时他还说了一声:“我回来啦!”所以我并没

    有多么吃惊。但是,当无法猜测门外来人是谁的时候,在现在这种氛围下,一种恐

    惧感就不由自主地涌上了我的心头。于是,我怯生生地望向了墙上的门铃对讲机。

    当时,我家的门铃对讲机还没有显示屏,看不见门前的情况。

    “你好!我是送快递的。”

    从门铃对讲机中传来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听到这话,妈妈喊了一句:“是

    警察!”然后就急匆匆地跑去开门了。爸爸也跟了过去。妈妈在报警的时候,警察

    说会伪装成送快递的来我们家。

    两名警官进入我家客厅时,我发现他们并不是我以前看到过的河对面的派出所

    的巡警。我站在客厅的角落里看着两名警官在我家电话上安装了录音装置,以备绑

    匪打电话来提出赎金要求。虽然警官事先已经进行了说明,但是,看着在我熟悉的

    家里发生这种非日常的情况,我还是感觉非常不可思议,就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塑料

    薄膜在观察警官们的行动。

    站在我身边的池上太太也目瞪口呆地盯着警官们的行动,我不知道她心里的感

    受是否和我一样,但应该差不多。警官到来之前是池上太太离开我们家的最佳时

    机,可是她已经错过了这个时机,因此也许她心里多少有些无奈,现在,她必须得

    配合警官的调查。后来,我曾经听到杂货店“丸一”的老板娘绘声绘色地描绘我家

    当时发生的状况,就像她曾经身临其境一样,她还说:“真的就和电视剧里演的一

    样。”我知道,把我家的情况说出去的人一定是池上太太,所以感觉有点悲哀。

    但是,我转念一想,如果是我的话,看到别人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也会迫不

    及待地告诉别人吧。就连平时我去同学家玩,在他们家里看见的事情,回来之后我

    也会说给万佑子姐姐听。

    比如,“姐姐,你听我说,我今天在××家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其实,在我描述别人家的事情时,心里并没有任何恶意,只有兴奋的感觉。当时警官在我们家进行调查的时候,最兴奋的人就要数我外婆了。外婆一再对

    警官强调,凶手怀恨的可能并不是我们一家,他们针对的可能是“太阳房地产公

    司”。请警方在“太阳房地产公司”也部署警力,以防发生更坏的情况。结果警官

    对外婆说:“请您安静一点儿!”

    如果凶手一直在我家附近窥探的话,那么警官装扮成送快递的也没用,凶手肯

    定已经觉察到警方的行动了。

    虽然警官觉得我外婆很烦,但还是通知了警察局。结果警察局听取了外婆的意

    见,按照她的要求在隔壁镇子的“太阳房地产公司”中也部署了警力。而且,我外

    公和妈妈的妹妹——冬实姨妈也来到公司里待命。

    “当初我就不同意你爸爸给这个小区取名叫什么‘Spring Flower City’。

    这不等同于告诉所有人太阳房地产公司老总的女儿就住在这里嘛。曾经有一次一个

    叫长塚的农户就拿着这个小区的宣传单跑到我们公司来,说如果以住宅用地销售从

    他手里收购来的田地,就应该补偿他差价。当时我的心里就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

    感。绑架万佑子的凶手一定是那个长塚!”

    外婆这些话好像是对妈妈说的,可是妈妈根本没有花心思听。她正在向两名警

    官中较为年长的那位讲述中午过后我和万佑子姐姐一起出去玩到后来姐姐失踪之间

    发生的事情。这位年长的警官姓友田,另一位年轻警官姓林元,他戴着一副眼镜,正把妈妈说的话认真地记录在笔记本上。就连外婆在旁边插嘴说的话,他也写了下

    来。

    警官还问了我几个问题,不过,之前我已经把事情的经过跟妈妈说过一遍,所

    以警官问我的问题并不多。但是,当他要求我说出当时在神社玩耍的所有孩子的名

    字时,我顿时紧张起来。在那里一起玩耍的孩子,都是和我们关系非常要好的小伙

    伴,让我说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有一种告密的罪恶感,所以急得我都流下了

    眼泪。

    如果我告诉警官那些玩伴的名字,警官会不会挨家挨户地去找他们?那样一

    来,小伙伴们的爸爸妈妈一定会责骂他们吧。而且,小伙伴们肯定很快就能知道是

    我告的密。在当前这种紧急的情况下,与担心万佑子姐姐的安危相比,我更担心自己会被

    小伙伴们鄙视,这种矛盾、愧疚、焦急的心情,让我不禁落下泪来。看见我抽泣不

    止,说不出话来,池上太太就主动向警官报告她带我去“HORIZON”超市寻找万佑

    子姐姐时发现的情况。池上太太算是帮我解了围。

    听了池上太太的描述,警官首先问我妈妈能不能确认那顶草帽就是万佑子姐姐

    的。妈妈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她还告诉警官那顶帽子是她在大商场的专卖店里给

    万佑子姐姐买的,那还是一个挺出名的儿童服饰品牌。我记得那家专卖店,里面的

    衣服都很适合万佑子姐姐,可是都不适合我。

    池上太太向警官汇报完情况之后,询问警官可不可以让她回家,因为现在这个

    时间必须要为家人准备晚饭了。警官同意了她的请求。可是,听到“晚饭”这个词

    儿,我们家里却没有一个人提出我们也要吃晚饭的建议。我们家是开放式厨房,厨

    房、餐厅、客厅之间没有任何隔断,所以,听到“晚饭”这个词儿后,我似乎闻到

    了空气中飘散的淡淡的炸鱼气味。我刚回家的时候,妈妈就在炸鱼,现在应该都凉

    了吧。闻到炸鱼的气味让我的心情更糟了。

    “要不让结衣子去我们家吃饭吧。今晚让她住在我那儿也行。”

    “你觉得呢?”

    听到池上太太的提议后,外婆转过头来征求我的意见。而我则是默默地摇了摇

    头。我并不是讨厌去池上太太家,而是不想离开我们家。虽然我知道我也帮不上什

    么忙,但我却必须得一刻不离地关注事态的发展。我必须得和爸爸妈妈待在一起。

    否则的话我会坐立难安的。

    于是池上太太就自己回家了,可是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她就端着一个大号的饭

    盒又来到了我们家。

    饭盒里装满了她刚做的饭团。我们全家人对池上太太的热心帮助不胜感激。外

    婆首先催促我赶快吃点东西,于是我拿起了一个单手都难以握住的大饭团吃了起

    来。饭团里面加了腌梅子,外面裹了烤海苔。我一边嚼饭团一边盯着家里的电话,生怕错过电话,可是,电话一直保持着沉默。

    回到家里后,我感觉体力已经有所恢复,可是依然没什么胃口。我只吃了两块炸鸡和一个春卷,就把它们都盖上盖子,装进了冰箱里。随后我拿出玻璃杯,给自

    己倒了一杯冰镇大麦茶,然后端着杯子回到了客厅。

    上学的时候,我住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公寓里,那间公寓只有六张榻榻米那么

    大,跟我们家客厅比的话,估计只有客厅的一半。我考上大学之后,妈妈就带着我

    去学校附近租房子。有一个小区叫“石柱花公寓”,距离大学和最近的电车站都不

    远,走路就可以到。于是妈妈拜托房屋中介公司帮我们物色这个小区里的出租房。

    当中介人员带我们去小区里的一间出租公寓参观时,妈妈说太小了,应该换个大一

    点的。可是我却非常喜欢,于是当即就拍板决定租这间了。

    整幢公寓楼只有两层,是斜屋顶建筑。可能因为我租的那间公寓位于二楼的边

    角上,所以房间里的天花板是倾斜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每当我开门走进房间

    的时候,都感觉它有点像我和万佑子姐姐在神社后山搭建的那所小房子。房间本来

    就不大,再放进书桌、简单的收纳柜之后,就显得更小了。不过,剩余的空间也足

    够我铺上褥子,然后四肢伸开摆成个“大”字形躺在上面。躺在这个房间里的感

    觉,很像当年我和万佑子姐姐躺在自己搭建的小房子里的感觉,所以这间公寓能给

    我很安心的感觉。

    在我家客厅中央,面对着电视墙的地方摆着一套沙发,中间是一张三人沙发,两边各有一张单人沙发。

    我把手中的玻璃杯放在了沙发前面的玻璃茶几上,然后在三人沙发上坐了下

    来。虽然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但我也没法在单身公寓中那样完全放松地躺下

    来。我只是蜷缩在三人沙发的一端,把双脚也放在沙发上,然后抱着膝盖缩成一

    团。

    警察来我们家的那天,我也是以这样的姿势蜷缩在沙发里,在不打扰大人的同

    时,静静地听他们对话。

    万佑子姐姐失踪的那天晚上,两名警官一直守在我们家里,他们是在等待绑匪

    打电话来,当然,前提是姐姐真的被人绑架了。而与此同时,在我家周围地区也有

    很多警察在为姐姐的失踪忙碌着。在情况尚未清楚之前,警方不能判断是事故还是

    刑事案件,因此他们从这两种可能性出发,紧张地搜索着有关姐姐的线索。警方首先以姐姐最后被人看见的地点为圆心,向周边展开了地毯式的盘查。警

    方最先询问的对象就是杂货店“丸一”的老板娘。面对警方的询问,老板娘又认真

    地回忆了一遍万佑子姐姐从店门前路过并和她打招呼时的详细经过,以及当时店里

    的情况。当时店里一共有五名顾客,其中三人在靠里的地方挑选商品,收银台前有

    一人在付账,店门口附近还有一人。这五位顾客都是住在附近的熟人。

    随后,警方专门找到这五位顾客,向他们询问了当时的情况。在里面选购商品

    的三位顾客,都说完全没有注意到万佑子姐姐曾经从店门前经过。在收银台前付账

    的那位顾客倒是看见了万佑子姐姐和老板娘打招呼、道谢的情景,他还专门问了老

    板娘,这是哪来的孩子。

    虽说是乡下,镇子也不大,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互相认识。相互之间能叫得出

    名字的,也就限于邻居之间几户人家。认识万佑子姐姐的大人,估计都集中

    在“Spring Flower City”里。而“Spring Flower City”是比较新的小区,建

    成还不到十年,那里的居民大多喜欢去“HORIZON”超市买东西,不是特殊需要,很难得来“丸一”一次。

    对于收银台前那位顾客的询问,老板娘只说她是住在下大龙一个新小区的孩

    子。除此之外,老板娘并没有更多地介绍万佑子的情况。而且,和老板娘一样,正

    在付账的这位客人也没有看到万佑子随后朝哪个方向走了。

    警方询问的最后一位顾客是住在“丸一”附近的田丸婆婆,她已经八十岁高龄

    了。据她回忆说,当时她正在杂货店一进门左手边的冰柜里挑选营养饮料。就在这

    时,有一个女孩子打“丸一”门前经过,并把头伸进来跟老板娘打招呼。另外,田

    丸婆婆还提供了一个新情况,她说她还看见一个年龄和万佑子姐姐相仿的女孩子

    在“丸一”旁边的自动售货机买饮料。听到这一情况,警官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以为万佑子姐姐在从神社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同学,然后就去同学家玩了,说不定现

    在还在那个同学家里呢。但是,进一步询问田丸婆婆之后,警官发现两个女孩子的

    行动似乎没有什么交集。

    另外一个女孩子只是在“丸一”大门旁的自动售货机买了饮料。田丸婆婆回忆

    说,她当时心想,如果自动售货机有卖营养饮料就好了,她以后也可以在自动售货

    机上买。出于好奇,她望向了那个女孩子,看她要买什么饮料。结果,女孩子先按

    下了橙味芬达的按钮,随后就听到咣当一声,一罐芬达饮料从自动售货机的出货口掉了出来。然后那女孩子又按下了柠檬茶的按钮,等柠檬茶饮料也掉下来之后,女

    孩子先把找回的零钱装进了口袋,然后一手拿起一罐饮料,把它们贴在脸颊上,让

    脸凉快一下。随后,那女孩子就穿过马路,走向了路边停着的汽车。

    改造后的杂货店“丸一”,在店旁边修整出一块停车场,但当时,这块地是别

    人家的田地。因为“丸一”没有专门的停车场,开车来买东西的顾客,都会把汽车

    停在通向神社的道路的路边。虽然按道理讲路边不能随便停车,但从没有交警来这

    里给汽车贴罚单。

    不仅仅来“丸一”买东西的顾客会把汽车停在这里,还有一些开车来公交车站

    接人的人也会把汽车停在路边。所以,一到傍晚下班、放学的时间,这里就经常会

    停着几辆汽车。

    万佑子姐姐经过杂货店“丸一”的时候,道边也停着几辆车。不过,田丸婆婆

    并没有一直望着那女孩上车,而是继续专心致志地在冰柜中挑选营养饮料。这时,万佑子姐姐出现在了杂货店门口。田丸婆婆不认识万佑子姐姐,也不知道她是从哪

    里来的。田丸婆婆说,要放在几十年前,这一带的孩子她都认识,可自从建起了县

    立住宅、田地也修成房子之后,这一带的人相互之间的来往就少多了,彼此也没有

    那么了解了。

    田丸婆婆说她还记得万佑子对杂货店老板娘说了声“谢谢”,好像是感谢老板

    娘送她糖果的事情。田丸婆婆仔细观察了万佑子姐姐,看见她一只手里拿着空的冰

    淇淋盒子等东西。她推测可能是这个女孩子来买冰淇淋的时候老板娘送了糖果给

    她,所以现在她来道谢。田丸婆婆还说,她觉得这个女孩子很懂事又有礼貌,所以

    仔细地打量了她几眼。

    根据田丸婆婆的描述,接下来,万佑子姐姐把冰淇淋空盒等垃圾丢进了杂货店

    外面的垃圾桶,然后就沿着县道朝住宅区的方向走去。可是走了几十米之后,她停

    了一下,似乎有点累了,抬头看了看西斜的太阳之后,就继续走了。田丸婆婆心

    想,如果有儿童营养饮料的话,就买一瓶送给万佑子姐姐喝。可是她在冰柜找了一

    番也没找到儿童营养饮料,于是就没再朝万佑子姐姐的方向看。她选了三瓶营养饮

    料装入购物篮后,就走到店里面继续选购自己需要的商品了。

    谨慎起见,警官又让田丸婆婆分别描述了一下两个女孩子的外貌特征。田丸婆婆说,买饮料那个女孩子上身穿一件白色T恤衫,下面穿一条牛仔短裤。

    光脚,没穿袜子,穿了一双淡蓝色的凉鞋。她头发不长不短,大概与肩膀平齐,但

    她用橡皮筋左右各扎了一个小辫。至于面部长相,田丸婆婆并没有仔细看。

    向老板娘打招呼的那个女孩子上身穿一件粉红色半袖T恤衫,下身是一条蓝色的

    牛仔裙,裙子长度刚好到膝盖。脚上是一双白袜子配桃红色运动鞋。这个女孩一头

    长发,没有扎起来。头上还戴着一顶粉红色草帽,草帽上有一圈白底蓝色花纹的丝

    带。她肤色很白,有一张典型的日本女孩的脸,非常可爱。

    后者明显就是万佑子姐姐,所以,警官判断田丸婆婆的话是可信的。第二天,警官带着万佑子姐姐的照片再一次访问了田丸婆婆的家。田丸婆婆看到万佑子姐姐

    的照片,一眼便认出这就是和杂货店老板娘打招呼的那个女孩。但是,当警官把万

    佑子姐姐的班级合影给田丸婆婆看时,婆婆仔细辨认了很久也没有从中找到那个在

    自动售货机上买饮料的女孩。说明那个女孩和万佑子姐姐并不是同班同学,也许彼

    此根本就不认识。

    虽然初步判定买饮料的女孩和万佑子姐姐在行动上并没有交集,但警方还是对

    当时停在杂货店门口路边上的汽车进行了一番调查。田丸婆婆说,当时那里一共停

    了三辆汽车,买饮料的女孩上的肯定不是最近的那辆白色轿车,但至于她究竟上了

    后面的哪一辆车,田丸婆婆就没看见了。而且,另外两辆汽车的颜色、品牌、车型

    等,婆婆也说记不清了。

    后来经过调查警方证实,当时路边停的三辆汽车中,距离杂货店较近的两辆车

    都是来买东西的顾客的车。警方也询问了这两位顾客,他们都说自己停车的时候,后面没有汽车。而离开的时候,也没看见自己汽车后面有车。

    警方询问的对象并不仅仅局限于来杂货店买东西的顾客,还有从“丸

    一”到“Spring Flower City”小区,以及到“HORIZON”超市的路途上的沿路居

    民。问他们是否看见过像万佑子姐姐那样的女孩子,或者可疑人物、车辆等,结果

    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另外,县道两边多是田地,因此也就有很多排水沟、灌溉渠之类的沟渠,孩子

    掉进沟里的意外也偶有发生。所以警方也对这些地方进行了仔细的搜查,甚至还搜索了离县道不算近的大龙

    河,可是也没有发现万佑子姐姐的踪影和发生意外事故的痕迹。

    因此,在经过多地点、全方位的搜索之后,警方还是把重点放在

    了“HORIZON”超市上,因为那里是发现万佑子姐姐草帽的地方。

    警方调取了超市的监控录像,不管是左右两个出入口的摄像头,还是超市内设

    置的六个摄像头,都没有拍到万佑子姐姐的身影。甜品柜台没有、文具柜台也没

    有……另外,警方还在监控录像中寻找手拿大行李的人,因为担心凶犯会将孩子装在

    大行李箱中,可是这样的人也没见到。

    对超市店员的询问,也是一无所获。

    毕竟万佑子姐姐的草帽是在停车场上拾到的,所以在超市里没有拍摄到她的身

    影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非常遗憾的是,超市的停车场里并没有安装摄像头。而

    且,停车场里还立着四块告示牌,上面都写着:

    “本超市对于停车场内发生的事故、物品遗失等事件,概不负责。请各位顾客

    自行管理好个人的人身、物品安全!”

    而且,“HORIZON”超市的顾客非常多,停车场里的汽车也不少,因此警方不

    可能像对杂货店“丸一”的顾客和门口停的汽车那样逐一进行排查。

    就在警方紧张地展开调查的过程中,我家的电话铃一反常态,一次也没有响

    过。亲朋好友没有打来电话,就连平时每天都有的推销电话,这段时间也销声匿迹

    了。我爸爸甚至怀疑是不是电话线被人切断了,于是掏出自己的手机给我们家的座

    机打了一个电话。结果,座机的电话铃马上就响了起来。虽然爸爸只占用了座机电

    话线路几秒钟的时间,但妈妈似乎非常生气,责备爸爸说:“要是正好这个时间绑

    匪打来电话怎么办?你快把电话挂了!”

    外公和冬实姨妈一直守候在太阳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可是也没有接

    到任何疑似绑匪的电话。而对于外婆怀疑的那位姓长塚的老人,警方根本就没有去

    调查。因为外公已经告诉警方,长塚老人在两年前就住进了其他县的一家养老院,因为一是他年事已高,二是那家养老院离他的儿子、儿媳妇的家不远。所以,这段

    时间长塚老人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中林镇,别说中林镇,就连三丰市他也不曾涉足过。

    “你早知道长塚那家伙的情况,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外婆拿爸爸的手机给外公打了个电话,质问外公不告诉她长塚老人的近况。而

    且,她像正面抗议外公似的,像拿麦克风那样把爸爸的手机拿在面前,对着话筒怒

    吼。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平时外婆根本没有和外公提过长塚这个人的事情。

    我和万佑子姐姐都问过爸爸的工作内容,可是爸爸的回答不能让我们形象地理

    解他上班时到底在做些什么。于是我转向问外婆。其实,最了解这个问题的人应该

    是太阳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外公。可是,周末去外婆家玩的时候,总是见不到

    外公,他都是在我们入睡之后才回家,在我们起床之前就走了。

    外婆给我们的回答是:“你爸爸就是在卖土地和房子,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但是,我小的时候我妈妈告诉我女人不要插嘴男人的工作。所以外婆我从不问你们

    外公的工作。这句话我同样跟你们妈妈说过。如果这是学校给你们留的作业的话,那还是直接去问你们爸爸比较好。”

    外婆已经说了,女人不要插嘴男人的工作,再说,问爸爸的工作内容也不是学

    校留的作业,所以我们姐妹俩就再也没有问过爸爸关于他工作的事情。本来,不管

    是我还是万佑子姐姐,对房地产这个生意就不怎么感兴趣。万佑子姐姐说她长大了

    想当一个绘本作家,而我的理想是开一家面包店或蛋糕店。

    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万佑子姐姐还说过她想学拉小提琴。而妈妈曾经多次

    提出,希望我们姐妹俩能去学钢琴。对于妈妈的希望,万佑子姐姐说她更喜欢小提

    琴。小提琴装到包里可以随身携带,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只要想拉就可以

    拿出琴来拉,这多帅呀。可是,我们中林镇并没有教小提琴的培训班。三丰市倒是

    有一个少年管弦乐团,四年级以上的小学生就可以申请加入。加入那个乐团之后,就有机会学习自己喜欢的乐器了。所以万佑子姐姐一直想加入那个乐团,而她也在

    积极地做准备。

    如果姐姐没有失踪的话,那我们一家人可能就有机会看到姐姐站在舞台上,和

    管弦乐队一起演奏的场面了吧。

    虽然万佑子姐姐不想弹钢琴,但妈妈并没有对我说过“那结衣子,你去学钢琴吧,到时候你们姐妹一起演奏多好啊”之类的话。在我们中林镇,每到晚上十点

    钟,镇里的几个大喇叭就会播放勃拉姆斯的《摇篮曲》。意思是通知全镇的孩

    子:“你们该睡觉了!”我小的时候,晚上一听见大喇叭放这首曲子,就会跟着旋

    律哼唱。可那时的我奇怪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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